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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想起了大禹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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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子·告子下》载:战国时期,魏国大臣白圭曾向孟子夸耀自己“治理水患比大禹还强。”孟子批评他说,大禹治水是“以四海为壑”,而他“以邻国为壑”,用筑堤挡水的办法让水流到别的国家,把邻国作为排泄洪水的沟壑。
  后来这故事被广为流传,“以邻为壑”的成语便由此产生。人们用这个成语比喻只图自己利益而把困难和祸害转嫁给别人的行为。
  毛泽东同志曾严肃地批评过以邻为壑的人们。
  淮河流域所以遭到严重污染,其原因之一,就是“以邻为壑”的思想在作怪。不同的是,白圭是将洪水泄到邻国,现在是把污水排到邻省、邻市或邻县、邻村。
  原在污染相当严重的河南舞阳县担任经委主任,以后又干过工业副县长的刘天福,我采访他前不久调任漯河市环保局局长。他说,澄河是漯河人民的饮用水源,漯河市基本可以控制住,虽然它周围过去有过不少污染企业,但都被强行关闭。他还说,现在漯河市的这条澧河,可以说是整个淮河流域水质最好的一条河流啦,他说得很自豪。
  我相信这可能是事实。不过,除澧河外,摞河市流向境外的11条河全都被十分严重地污染了,以致在1993年“中华环保世纪行”的活动中,被中央电视台公开曝光,污染之严重令人瞠目。
  这种反差给人的警示是深刻而痛苦的。
  这样的事在淮河流域比比皆是:安徽阜阳市深受颍河和泉河之害,这两条河流的污水大都来自河南。但是,源自阜阳市的济河却又是这座城市的下水道,流向了淮南和蚌埠;靠喝淮河水的安徽淮南和蚌埠,一边埋怨上游来的污水,一边又把自己的污水排给了淮河下游。现在,江苏盱眙县第二水厂已经启动,这座山城从此告别了喝污水的历史,然而,这个县又把大量的工业废水和生活污水排入了洪泽湖……
  因水污染引起的全流域省际之间、城市之间的矛盾和纠葛是错综复杂的。
  一方面“以邻为壑”,一方面又“掩耳盗铃”。1994年6月,正是榴花似火杏儿黄的时节,宋健率领国家各有关部委的大员们在淮河上游执法检查。河南一家著名的污染大户,仰仗雄厚的经济实力,为突击稀释已被严重污染的沙颖河,居然出资数百万从水库买水。
  这种弄虚作假欺骗中央的做法,理所当然受到了下游人民的抵制。
  河南沙颖河的污水平日都被拦截在沈丘县的槐店闸,沈丘的老百姓听说“京官”要来,上万人自发地聚集在河南通往安徽的公路上,要拦宋健的小车。他们写了“万民折”,还迎街打出了一幅大标语,上书:“官清之日,水清之时!”
  宋健看到了“万民折”,也看到了那幅标语。他指着标语问当地陪同的一位书记:“群众这两句话是在指谁?”书记面如红云,忙说道:“是批评我们,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
  豫皖交界的安徽省临泉县,是安徽省公安厅警卫处副处长王静的家乡,宋健去临泉检查时的一个细节,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那天,宋健看到由河南流来的泉河已是一河黑水,就叫秘书去装一瓶带回国务院,让其他领导同志也看一看淮河的污染已经到了什么程度。他生气地向人群中喊:“河南的同志呢?从你们那里流来的都是什么样的水啊?”
  说得在场的河南省的同志十分尴尬。
  河南省环保局办公室副主任张迅告诉我:“河南这几年变化很大,可是每次进京去参加淮河治理的会议,却抬不起头。”
  河南省委书记李长春有个讲话,在河南各界震动很大。他说:“沈丘槐店大闸我去过,很远就闻到臭气熏天,污染得实在不像样子,当地群众意见很大,确实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了。这个问题迟早都必须解决的,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早解决比晚解决好,越早越主动。我们不能干那种上游发财、下游遭殃的事情。”
  他给各地市的负责人捎话:“在环境保护的问题上,要丢掉幻想,痛下决心,根治污染,造福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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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走进沂蒙山的。
  800里沂蒙的发展速度是相当惊人的。其乡镇企业总产值1993年已达185亿元,为山东省第一,占全区工业总产值的73%;1994年利税超过千万元的企业有48家,出口商品企业2000余家,完成工业总产值高达520亿元!
  但是,对于这样一个魂牵梦萦之地,我这次走近它,却是为了另外一个主题。最初我不敢相信,可它却是不容置疑的真实,这就是:它已成了淮河流域一个十分典型的重污染区。
  截至1993年的资料显示,临沂所辖三区九县,除蒙阴、费县、营南三县而外,其余各区县每年排放的工业废水总量都在300万吨以上;一个郯城县就高达1100万吨。
  沂蒙山区的工业废水严重影响了苏北受害地区的经济发展和群众生活的正常秩序,江苏省环保局多次向国家环保局报告,江苏省人民政府也曾向国务院陈述实情。1994年5月29日,国家环保局副局长王扬祖受宋健和解振华委托,到达江苏省徐州市。邳州和新沂是徐州所辖的两个县级市,王扬祖取道徐州,先从西线了解了鲁南工业废水对苏北污染的情况。
  这事,鲁南方面事先得知,就在王扬祖下去之前,他们从水库放了300万吨清水,对被污染得目不忍睹的白马河进行稀释。因为库水放得太急,水量太大,以致把江苏邱州市合沟乡段白马河河堤冲毁,并在王扬祖抵达时,组织人下河游泳,以制造河水压根儿就未被污染的假象。
  这只能是掩耳盗铃。
  第三天,王扬祖去了连云港。他是在江苏省环保局副局长史振华的陪同下,去考察石梁河水库水质的。
  站在苏鲁交界的大兴镇桥头,巡看滔滔不断泻入湖中的污水,王扬祖沉吟良久,悲痛他说道:“竟污染到了这个样子!”
  他要沿河而上,亲眼看一看污染最典型的牛腿沟。
  沂蒙地区临沐县南古工业区的工业废水全集中在牛腿沟,然后由新沐河进入石梁河水库。在这之前,国家水利部水政司副司长盖国英就看了积污纳垢的牛腿沟,感慨再三:“一河酱油!一河酱油!”淮河流域水资源保护局副局长金立新也到牛腿沟实地查勘过,看罢,扼腕叹息:“写大字不要磨墨啦!”
  牛腿沟在山东境内,得知王扬祖要去牛腿沟,山东省环保局一位总工和临沂地区一位专员,早早地就等候在大兴镇。他们接走王扬祖,却把陪同的史振华堵住,不许江苏的同志进入山东境内,且振振有词:“王局长到山东,就由我们山东未安排!”
  这意外情况不免令史振华大为惊诧,他怎么也想不到,地方保护主义竟然保护到了这种地步!
  当时王扬祖的秘书坐的是史振华的车,史向山东同志说明情况,希望给予放行,可是,任你怎么解释也没用,为了不让江苏环保局的人过去,古秘书也就只能留在江苏境内了。
  史振华很生气,他通知司机:“一定要过去!”
  车强行冲了过去。
  待他们撵上王扬祖乘坐的那辆车,一路上,车就再也没停过,直抵地区的首府临沂市,根本不让王扬祖看到牛腿沟。从临沂返回连云港时,山东方面甚至避开了严重污染的新沭河,从莒南、赣榆二县绕着过来。
  王扬祖副局长当然也很生气。后来,连云港市安排了一条船,让王沿新沐河上溯,虽最后也没看到牛腿沟,但沿河被污染的情况己使他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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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此,我想到了大禹治水。
  人们历来认为,禹和鲧治水的成败取决于技术上的差异。但是,国家水利部淮河水利委员会主任赵武京对此却有完全不同的见解。他认为,鲧治水九年而失败,是败在不能从全局统一地治理,败在整体谋略上的不足,至于方法不当,至于“塞防百川,堕高湮库”,只是失败的次要原因。因为,当时尧舜的势力都还很小,且部落林立,各自为政,鲧也难以去统一治理。禹则不同,禹主持治水之后,吸取了先辈失败的教训,请出四岳、后稷、皋陶、伯益等既有名望又有才干的部落首领,尔后,“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调动了普天下的各路英雄,齐心戮力,于是“高高下下,疏川导滞,钟水丰物。”大禹治水的成功,是团结治水的结果。
  对治理好一个自成体系的流域来说,万众一心同心同德是至关重要的,因为雨雪阴晴的天气,江河湖泊的水域,凡此种种都是不受人们的意志和行政界线圈定的。至于上下游,左右岸,干支流,更是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因此对水害的治理就需要大范围的相互配合和支持,需要为了整体的利益无条件地牺牲一己的奉献精神,否则,一切愿望和努力都将是徒劳的。
  四十多年以来的治淮经验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
  治水如此,治污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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