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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这是一个开放的问题。如果依贺顿以前的脾气,这个问题就会变成:"他一次又一次地寻欢作乐,自己当然是高兴的,但建筑在你的痛苦之上。"

  这就不是一个中性范畴。

  果然,大芳有了和以往不同的回答。大芳说:"他找小老婆,我也高兴。"

  大收获。如果心理师带着义愤填膺的口气引导了来访者的情绪,有谁能在这种明显被损害的情势下,说出如此没骨气的话呢?开放和中立诞生了转机。

  贺顿几乎疑心幻听。若不是亲耳听到,简直打死也不会相信--现代社会还有女子喜欢丈夫找小老婆!

  贺顿提醒自己,不要冲昏了头脑,也不能面对重大突破沾沾自喜。一切从来访者的福祉出发,乘胜追击。她不解:一般妻子说到丈夫的外遇,用的都是"情人",粗俗一点的,用的是"相好的",甚至可以骂人,比如"婊子养的"、"那个不要脸的贱货"等等,像大芳这样径直就用了"小老婆"的称呼,极少见。带着属于逝去年代的陈腐气息。

  在斗智斗勇的回合中,贺顿依靠的除了学养人格,就是猎犬一样灵敏的直觉。

  贺顿不能放过自己的疑虑,尽管只是一闪念。她说:"原谅我打断一下你的话。你刚才说那些和老松好的女人,是他的小老婆?"

  "对,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小老婆。"大芳坚定地重复。

  贺顿注意地看着大芳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看到大芳嘴角微微上翘。如果她看得不错的话,这是一个微笑的雏形。千真万确,是一个微笑,而不是一个苦笑,更不是嘲笑。

  这个发现让贺顿百思不得其解。丈夫有了情人,这是怨愤事件,以往陈述中,大芳也一直咬牙切齿,如今,为什么有了瞬忽笑容?是自己眼花缭乱还是以往粗心大意,根本就没有发现这个致命征兆?

  贺顿不敢怠慢,只有再次验证自己的发现。她说:"小老婆的事,你真的很高兴吗?"

  大芳肯定地回答:"要说气,那肯定是有的。不过,我还是高兴的。"

  晕倒!贺顿近在咫尺,这一次听得真切无比。她不由怒火中烧,说:"你既然高兴,那你干吗还要离婚呢!"

  大芳恶狠狠地说:"这还不都是你调唆的。离了婚,有什么好的,我连大老婆也当不成了!"

  天!引火烧身!倒打一耙!好心当成驴肝肺!贺顿奋而起立,摔门而去。

  大芳也起身就走,对工作人员说:"退钱!"

  晚上,贺顿彻夜不眠。这样的效果,始料不及。

  并不后悔,只觉得有一个方向没有好好地把握。大芳提到了"大老婆"、"小老婆",在大芳的字典里,它们意味着什么?又掩藏着什么?混沌不明。

  大芳,你会不会再来?如果不来,贺顿也不再认为这是不可饶恕的失败。她曾经由于自身的不完美,特别企图做一个完美主义者,现在,她决定允许自己失败和缺憾。就像在医院里会有病死率一样,心理师也会有来访者的死亡率,那不是心理师的耻辱,只是一个不以人们主观意志为转移的规律。

  这个道理很简单,认识它却需要很久。只有简单平凡的盐,才能止住腐烂。

  很晚了,柏万福还没有回来。虽说只是上下楼的几步路,但他执拗地留在诊所,等候着电话。

  贺顿已经蒙蒙眬眬地入睡了,柏万福回来了,推醒贺顿说:"我送给你一个礼物。"

  贺顿是个喜欢礼物的人,惺忪睡眼四处张望,说:"又不逢年过节的,好像也不是谁的生日,送什么礼物?"看到柏万福两手空空,说,"你骗人!"

  柏万福说:"我不骗你。真的有个礼物。我刚才约到了大芳,又查了你的时间安排,约她明天下午三点来。"

  贺顿一下子睡意全消,说:"是她打来电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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