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终结              10新兵大路    


        

  他小心地掏出一封信来,信封皱巴巴的,看得出带在身上有很长时间。信封上
用钢笔写着地址:北京市××胡同××号××母亲收。这足以证明他是个北京知青。

  我赶紧把自己裤袋里一盒皱巴巴的“金沙江”掏出来,还殷勤地替他点上火。
他回头看看,队伍还在原地休息,士兵都把枪架在地上,于是他也把机枪从肩头上
卸下来,伸直腰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我听见他无限感慨地说:还是祖国的香烟好啊!

  我们好像一对亲兄弟,一起亲热地吞云吐雾。

  我看见对方有一张年轻的娃娃脸,脸膛红扑扑的,嘴唇上方围着一圈浅浅的胡
子,那是一种乳臭未干的绒毛,因此我断定他顶多是个初六八(初一)吧。

  我看见他扛机枪的样子并不轻松,甚至还有一点吃力,就有些敬佩地问他:你
当兵多久了?

  他向我竖起两根指头来,我说:两个月?

  他答:两年。

  我不由得对这个娃娃脸刮目相看,原来他还是个老兵。我自豪地说:我有个同
学也在你们那边,他叫曾二杜,你认识他么?

  他认真想想,然后摇头说:游击队有很多部队,你知道他在哪支部队吗?江东
战区还是江西战区?

  我只好瞠目,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二杜在哪支部队。

  我说:上月他父亲工伤去世,你能把这个消息捎给他么?

  他有些为难,但是他立即安慰我说:我一定尽力替你转告。当然这件事比较困
难,因为许多知青过来就改了名字,也许你同学现在根本不叫这个名字。

  随后我看见北京知青一双忧伤的目光像风筝一样越过界碑,飘向我身后的山川
大地。他吸着烟,淡淡的乡愁像小溪一样从眼睛里流淌出来。

  此时呼啸的季风已经远去,空气澄明如洗,拂面轻风把飘浮在我们面前的烟雾
和惆怅带走。

  山坡上有人叫他,队伍要行动了,北京知青忽然被惊醒了,他扔掉烟头,重新
将机枪扛在肩头上。



  一瞬间我发现北京知青的身姿实在是威武极了;界碑对面的大地仿佛舞台,群
山如同背景,在一轮血红的夕阳映照下,这个机枪手和他的战友就要走上炮声隆隆
的战场。我心中猛然涌出一股依依不舍之情,好像我们已经是老朋友,已经认识很
久一样。我忽然想起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就朝那个远去的人影大声喊道:你叫——
—什么———名字?

  晚风像潮水一样涌动,林涛起伏,海浪把几朵破碎的浪花溅进我的耳朵里:路
……路、大……路(或大陆或大树)。

  大路和他的队伍去远了,渐渐变成一根虚线,消失在绿色的山林中,这个记忆
就永远地嵌进我人生的书本中。第二天我步行去到县城,亲手将那封信投进邮箱。
在以后像流水一样长长的知青岁月里,我再也没有遇见那支步履沉重的队伍,还有
那个名字叫做大路或者大树的北京知青。

  上世纪90年代我出差去到北京,曾经试图寻找记忆中的××胡同,然而出现
在我面前的是一片现代化广场和高大建筑,那些灰暗陈旧的小胡同和历史遗迹早已
经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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