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终结             59钟声     


                

  晚饭的钟声终于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亚热带黄昏敲响起来。监狱发布作息命令是
由伙夫干老三一日三餐敲钟执行。准确说那是一只前线驮回来的炸弹,那只炸弹不
知道为什么没有爆炸,所以挂在树上变成一口钟。炸弹的敲击是那种可笑的尖锐、
急促、慌慌张张的声音,全没有黄钟大吕那样深沉、悠远和气贯长虹。宫齐对监狱
一成不变的生活早已烂熟于心,他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出伙夫敲钟的可笑模样。
干老三像个拙劣的打手,一下下用铁棍拷打那个犯人,但是犯人并不畏惧,它伺机
反击那个愚蠢的对手,如果人们听见一声喑哑的痛苦呻吟,那准是干老三不当心被
铁棍砸了自己的脚。这幅欢乐的景象永远是监狱生活必不可少的序幕和诙谐曲。

  守备队完成一天训练返回营房,士兵个个都像解放劳役的囚犯,晚饭成为他们
一天中最有理由期待的快乐时光。士兵奔上木楼,卸下沉重的子弹带和冲锋枪,然
后成群结队抓起毛巾、面盆和口缸到厨房外面的空地上用水。水是犯人从山沟里背
上来的,士兵光着膀子,他们用面盆从一只大木盆里往外舀水,或者哗啦啦从头顶
往下淋,人人都发出痛快淋漓的喊叫声。

  饭前照例要举行庄严的仪式,仪式内容主要是敬祝,然后才以各班为单位进餐。
士兵蹲在地上,大家围成一个圆圈,以菜盆或者汤盆为圆心,班长一声令下,大家
同时咀嚼。谁要是吃饱了,或者没有吃饱都要举手报告,然后伙夫干老三就假装皱
着眉头很不满地走过来,用饭勺结结实实地将士兵胃口填满。一般情况下守备队粮
食供给都很充足。



  宫齐竖起耳朵,他听见士兵奔回楼上的脚步很笨重,那是一种饥饿的脚步。他
还听见往日的战友互相大声说话,彼此取笑打闹,他们纷纷把冲锋枪往枪架一靠,
子弹袋挂在墙上,武器发出一阵很杂乱短促的抗议就归于安静。随后士兵跑下楼去,
奔向山坡上的厨房,开饭到换岗之间有半个小时,这是他惟一的机会。此刻宫齐的
大脑能想象出冲锋枪静静躺在楼上的诱人情景,它们在向他招手。他的目光始终没
有离开窗外的王永强。哨兵背对禁闭室,他把冲锋枪斜挎在身上,姿势相当僵硬。
室外是双岗,另一个游动哨是个姓李的金三角“小汉人”,他不停地朝厨房方向驻
足张望,不大留心这边的情况。

  宫齐在心里默念: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他必须赶在
王永强换岗之前行动。当他终于哆嗦着一双手去打开禁闭室的铁门时,由于太紧张,
竟然险些把钥匙片拧断在锁孔里。铁门打开了,锈蚀的活页发出“嘎吱———”一
响,这个动静放在平时不算什么,但是在越狱犯听来却如同炸雷一般。幸好远处那
个哨兵没有回头,否则他就没命了。宫齐几步蹿到王永强跟前,他低声说:快把枪
给我。王永强脸色惨白,身体怕冷似的颤抖,他说:你、你快回去……晚上、等晚
上……宫齐下令说:你叫哨兵过来,干掉他!

  王永强好像没有听见,宫齐明白他已经被恐惧压垮了。他伸手去抢冲锋枪,不
料王永强死死抱住不肯松手,两人你争我夺地拉扯起来。恰好这时哨兵转过身来,
宫齐恶狠狠地大喝一声:干什么你?这么多人的命啊!王永强身体一震,手松开来,
宫齐抱过枪来就地一滚,两支冲锋枪几乎同时响起来。他看见呆呆站着的“强巴”
好像被人猛推一掌,颓然地跌坐在墙根边,胸口绽开一朵灿烂的血花。宫齐无暇他
顾,迅速击毙哨兵,解下钥匙来打开牢门,放出那群早已眼睛充血的囚笼野兽来。
火山喷发了。冲出牢房的犯人变成猛虎,夺取枪弹向守备队开火。守备队正在开饭,
许多战士端着饭碗就栽倒在地上,汩汩鲜血染红泥土。暴动分子大开杀戒,把蛮光
监狱变成一座血肉横飞的屠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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