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终结                80卫生员  


               

  渐渐有人开始吵闹,发脾气,动不动就大声骂娘,发火摔东西,像一群喜怒无
常不讲道理的坏孩子。伤口一时好不了,药品很快用光了,对付伤口发炎只有洗食
盐水和晒太阳。悲观是一种传染病,它感染心灵,毒化情绪,使得伤员受伤的心灵
加速溃烂变质。

  二杜说:那是一段艰难和充满绝望的日子。因为缺少粮食,有时候伤员一天只
能吃一只冷山薯,或者两天才能分到一只玉米棒子。然而条件艰苦不是卫生员的错,
他不是上帝,他跟大家一样是个中国知青。可是有人不这样看,他们以为自己负伤
就像有多大功劳似的,就有理由对别人发火,无理取闹。还有人因为一点点小事情,
比如跟别人闹矛盾,比如闹情绪,就拒绝吃东西,拒绝治疗,甚至威胁要扔手榴弹
等等。

  卫生员难免顾此失彼,因为他用尽全力也对付不了那么多伤员。一次一个有
“气胸”(肺部枪伤)的知青竟然偷吃了卫生员的食物,还有人动手打了卫生员。
这些可耻的行为在伤员里引起愤怒。人们闹闹嚷嚷互相指责,有人提议组织临时军
事法庭进行审判,还有人歇斯底里地嚷道:各自散伙吧!反正是个死,到外面死个
痛快!

  我想起一位外国作家说过,苦难的另一个理由就是绝望。绝望是比伤口更致命
的心灵创伤。卫生员及时站出来制止了混乱,他坚定地对大家说:不!同志们,谁
也不许动!你们必须呆在山洞里,这是命令!请相信我,我将带回更多的粮食、药
品……卫生员说完这些话就离开了,他赶着驮马下山去。伤员安静下来,没有人愿
意放弃希望。他们倾听着脚步声远去,山洞静得跟坟墓一样。黑暗笼罩了山洞,其
实每个伤员心里都明白,他们离不开卫生员,只有卫生员才是他们活下去的惟一理
由。

  但是卫生员一去不复返。



  通常他无论走多远天亮之前一定要赶回山洞来,因为他不能在外面停留,他还
要防备奸细告密和敌人突然袭击。然而漫长的一夜过去了,洞外已经天光大亮,太
阳斜斜地照进洞里来,人们看见山洞里失去往常那种忙碌和热气腾腾的景象:卫生
员忙进忙出,张罗给伤员换药洗伤口,再把他们一个个搀扶出去晒太阳。炊烟袅袅,
玉米红薯香气四溢,卫生员又开始洗棉纱绷带,处理伤员的垃圾秽物等等。伤员或
坐或躺,他们多数人虽然无法帮助卫生员,但是他们脸上有表情,嘴里有语言,因
此也间接配合卫生员的工作。总之山洞的生命因了卫生员的存在,因了他的不懈努
力和绝不退却的顽强意志而焕发生机。

  但是这一天山洞的日子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生命之水不再流动。

  通常卫生员回来的时候人未到声音先到,他赶着驮马,先在洞口卸下驮马背上
的粮食口袋,然后抹去额头上的汗珠走进洞里来。他的脸色因缺少睡眠而憔悴,眼
圈发黑,但是他仍然精神抖擞,洞里洞外都能看见他忙碌的身影。可是这一天直到
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伤员们眼巴巴盼望的不知疲倦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于是伤
员们这才意识到问题有多么严重。饥饿和伤痛的威胁暂时退居次要,连平时脾气最
暴躁蛮横的伤员也归于安静,他们个个竖起耳朵,细心捕捉从洞外传来的哪怕一丝
最微小的声响。他们希望那不过是卫生员同大家开个玩笑,他不过回来晚了,山洞
外面忽然响起战友熟悉的脚步,还有那匹老马踏在石子上的马蹄声。

  但是他们彻底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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