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终结                88岁月  


              

  这些境外知青,他们不仅错过1978年知青大返城,错过政策照顾,错过考
大学,而且他们还错过了一切不该错过的人生机会:没有党龄,没有工龄,甚至没
有一个健全的身体。我的老同学二杜费尽周折才进了一家油漆厂当工人,老邬借钱
开办个体动物诊所,老唐摆地摊修车,老桂跑边贸生意,康国华和梁晓军在家待业,
如此等等。但是他们并不向我抱怨什么,脸上有一种知足的表情,是那种大生大死
之后的安静,是对“活着”的小心翼翼的珍惜。只有一提到国境对面那段战火纷飞
的生活,他们立刻就会眼睛发亮,好像青春的旗帜重新飘扬起来。

  我认为这些回国的境外老知青毕竟还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毕竟回到亲爱的祖国,
赶上祖国改革开放,赶上一个科技进步和经济发展的兴盛时代,与我们一代人的历
史殊途同归。他们尽管有些姗姗来迟,生活艰难甚至一切从头开始,但是新生活的
阳光终将照亮他们坎坷磨难的人生之路,他们是一群走进新时代与祖国同步的人们。

  同他们相比,至今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老知青,他们或者长眠异国他乡,或者浪
迹天涯,像被大风刮走的种子一样,不知所往,不知所终。比如那些被枪毙的知青
犯人,蛮光监狱的暴动知青,滔滔江水里挣扎的引渡囚犯,包括我的朋友刘义、焦
昆、宫齐、蔡东、卫眼镜、杨宏建、贺玉海等等。他们的不幸在于,他们没有新生
活,没有归宿,甚至连身份(国籍)都没有。

  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才是最后的知青,是“知青”这个历史名词的最后终结。

  “热水塘”是金三角腹地一座只有百余户人家的小山村,这里原先是一片没有
人迹的荒山野岭,将近半个世纪前国民党残军被撵到这里驻扎下来。

  又过了许多年,这里就演变成一座汉人难民村。

  热水塘曾经在金三角很有名,因为著名的国民党残军第三军总部驻扎在这里。
热水塘,当地话就是温泉之意。据说金三角多温泉,我果然在村子外面看见一口比
水桶还要粗的“热水塘”,热气腾腾日夜流淌。我不禁替当地人感到惋惜,如此宝
贵的地热资源要是放在山外面就成了聚宝盆和旅游胜地,然而这里是偏僻大山,是
令人望而却步的金三角,所以只好听凭天然财富哗啦啦流淌。

  刘义的家就在热水塘村。



  我看见朋友的家有四五间铁皮顶青砖房,一道矮围墙,院子里裸露着没有长草
的红泥土,一群鸡悠闲地觅食散步。

  刘义的岳父古少卿将军毕业于黄埔军校十六期,官至国民党残军师长,多年前
去世,留给女儿的全部遗产就是这几间平房。刘义有四个孩子,两个女儿在外面念
书,家里还有两个小儿子。我看见这是两个结实健康的阳光少年,皮肤晒得黝黑,
能说流利的泰国话,见了生人有些害羞。

  我管刘义的妻子叫阿嫂。阿嫂大名古月棋,一个很古典的中国名字,但是阿嫂
看上去似乎更像一个温顺的泰国妇女,说一口夹杂当地口音的绵软汉话,见人手掌
合十问候。阿嫂出生在战火纷飞的金三角丛林,马背曾是她的童年摇篮,她父母一
共生下五个儿子和四个女儿,但是那些亲人全都被战争、饥饿、疾病夺去生命。2
000年我在热水塘见到阿嫂的时候她已经是个勤劳而节俭的农村主妇,除了耕种
土地,还兼替村民裁缝衣服。

  这是一片曾经充满苦难和传奇色彩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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