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终结               91大烟地
   


              
  刘义在大烟地种了整整两年大烟,他几乎变成一个野人。

  刘义感慨道:监狱总归还有犯人,他们是你的同类,你总归还能跟同类交流。
可是大烟地什么人也没有,除了我自己,除了天上的云彩,成年累月见不到一个人
影。你等于被逐出人类社会,变成一头野兽,或者一棵草,一棵树。

  由于长时间无人说话,刘义的语言功能大为退化,有一天李大哥来送粮食,老
知青惊讶地发现自己变成结巴,一张口就磕磕绊绊,好像他天生就是个结巴一样。
后来他努力习惯跟自己说话,于是他又养成自言自语的坏毛病。还有一次他居然跟
一头黑熊交上朋友,那头熊常常来光顾他的窝棚,他把自己的粮食分给那位不速之
客,于是他们就成为好朋友。

  刘义的朋友还包括一群孔雀,那是一些五彩斑斓的美丽精灵,它们常常在下午
光临大烟地,接受主人馈赠之后就在阳光下面翩翩起舞,好像用演出来回报朋友的
慷慨。

  然而寂寞和孤独还是像毒蛇一样啃啮着老知青发霉的心灵。

  刘义藏身的大烟地紧邻边境,与中国领土仅一江之隔。每当天气晴朗的日子,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斜斜地照射在江对岸,这时候中国一侧的景物就像放电影一样
历历在目。金黄色田野,郁郁葱葱的橡胶林,细带子一样的边疆盘山公路,还有隐
约可见的村寨和城镇,那是他的故乡,生他养他的祖国啊!刘义说,每到这个时候,
他就会忘记一切,一颗心悠悠地飞起来,飞过大江对岸去。祖国像一幅画,徐徐铺
开,它是那么近,又是那么远,远方游子痴痴地看啊看,怎么也看不够直到夜幕慢
慢遮盖大地,那幅画渐渐模糊,渐渐隐去,他才发现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湿
衣衫。

  两年过后一个久雨初霁的日子,太阳像一把利剑劈开厚厚的云层,刘义终于离
开大烟地。他跟着一队马帮头也不回地走了,开始了第三次越狱。

  刘义在金三角整整流浪了9年。

  这期间中国发生一系列天翻地覆的变化:“四人帮”垮台,“文革”结束,知
青回城,改革开放等等。令人遗憾的是,我的朋友刘义对此浑然不知,他依然生活
在噩梦里。



  我问刘义:你什么时候知道中国已经改革开放?

  他答:恐怕是80年代吧。偶然在一张旧报纸上看见审判“四人帮”,心里很
是惊讶。后来才知道,原来国内的“文化大革命”早已结束,邓小平复出,等等。

  我说:你为什么不回国?他哀叹道:谁不想回国?可是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回去?
没有身份,没有证明,难道再次偷越边境,引渡回国不成?何况我是“人保组”
(公安机关)通缉追捕的罪犯,难道让我回去自投罗网吗?

  于是这个被命运追逐的老知青只好在金三角崇山峻岭中继续流浪。

  刘义当过赶马人,替人赶马,喂牲口;也采过草药,做过雇工,在山寨里替人
种洋芋。他曾经在一座汉人难民村当了3个月教书先生,那所华文学校一共只有7
个汉人学生,师生结下深厚友谊,刘义认为那是他流浪生涯中最有意义的一段生活。
刘义也被形形色色的武装组织抓过夫,背弹药,抬担架,挨打受罪。有次一个长官
看他年轻,又是有文化的汉人学生,让他跟他们走,许诺给他当小队长。遭拒绝后
那个长官很恼怒,险些把他扔下土洞里喂了蛇蝎。

  还有一次,刘义竟然在山里遇上了游击队,他吓得两腿发软,差一点迈不开步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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