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终结                108尾声  


            

  有一天我打开电视机,在香港电视节目中我意外地看见我的老朋友焦昆。焦昆
上电视了,他在镜头跟前正襟危坐,那家电视台正在现场采访。他看上去似乎更瘦
了,简直瘦得皮包骨头,有点让人触目惊心。他对着主持人的话筒侃侃而谈,思路
敏捷,并且不时流露出少有的幽默感。我发现焦昆其实挺有口才,一点不比那些经
常在电视上露脸的明星逊色。

  只是最后一个问题令他卡了壳。主持人问:请设想一下,要是你没有出境,没
有参加游击队,也没有流浪金三角,而是留在国内,你今天会怎么样?

  他愣了一会儿,忽然掩面而泣。

  2001年年底,刘义打电话来,告知他即将离开曼谷返回热水塘。我问他暂
时休假,还是回乡定居?他说你还记得热水塘有所中华学校吗?我决定回去教书。

  2002年夏天,我正在紧张写作,金三角的刘义忽然从天而降,他打来一个
电话,要我去火车站接他。

  赶到车站,远远看见一个客人立在出口焦急地看手表,要不是我认出那张被太
阳烤红的脸,我想我肯定会错过我从前的老朋友。因为这位远道而来的海外客人同
我先前熟悉的老知青刘义简直判若两人:一身白西服,遮阳帽,拎一只大旅行箱,
无名指上多出一枚硕大无朋的宝石戒指,金灿灿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怎么看都
像十几年前台湾回来的“还乡团”。刘义解释说:都是你阿嫂亲自上清迈置办的行
头。海外返乡,怎么也得包装一下呀。




  我把他安顿下来,此后一连许多天,我陪同他到处观光游览。中国城乡的沧桑
巨变令我的朋友极为惊讶,尤其是像蛛网一样密布的立交桥和高速公路,以及一泻
千里的滚滚车流,刘义惊叹说:连号称“东方纽约”的曼谷至今也没有一条高速公
路啊。我自豪地告诉他,祖国短短十几年,高速公路里程位居世界第二,快要赶上
美国了。

  刘义还同许多境外知青见了面。这些早已不年轻的同龄人,尽管从前素不相识,
但是共同的人生经历和岁月时光使得他们像亲兄弟一样心心相印,那种发自肺腑的
话语和战友情怀令旁人感动不已。我们在二杜的娱乐花园为刘义举行冷餐会,老唐、
老邬都携家人赶来了,大家频频举杯,感今抚昔,追忆死去的战友,追忆那段战火
纷飞和撕心裂肺的金三角岁月,叹息一代知青早逝的青春年华,人们禁不住热泪滚
滚唏嘘不能言。

  刘义终于喝醉了,他顿足捶胸地哭起来:我在金三角流、流浪……大、大半辈
子……三十几年啊!中国变了……可是我呢……白活了啊……刘义要回金三角了。
我开车送他去机场,他忽然压低嗓音对我说: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不要难过。我
的手抖了一下,汽车险些冲出高速车道。刘义低声说:老查,他死了,几个月前…
…我的心彻底沉落下去。车轮刷刷地从地面碾过,把我的心脏碾成一张薄纸片。我
听见一个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过来:老查……走私……伏击……马帮……我目送老知
青刘义的熟悉身影走进候机厅,一直走进检票口的巷道深处。当我走出机场,我看
见一架巨大的喷气式客机在我头顶腾空而起,它是那么信心百倍,雷霆万钧不可阻
挡,几乎笔直地拔地而起亲吻蓝天白云,转眼间它就变成一个银光闪闪的亮点,消
失在大海一样深邃碧蓝的天空中不见了。这时候我的眼泪才夺眶而出,像淅淅沥沥
的小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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