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光响亮 / 东西著

第五章(3)



牛红梅觉得自己长了这么大,还没有受过今夜这样的冤枉,她开始往地上砸她的化
妆品,甚至还提到了离婚。杨春光被离婚这两个字一下子搞活跃了,他当即伏在梳妆台
上起草离婚申请书。牛红梅并不把杨春光的离婚申请书当一回事,她只是不时地砸玻璃
瓶子。她每砸一个玻璃瓶,杨春光的身子就颤抖一下,好像那些玻璃瓶全都砸在他的身
上。为了抵抗玻璃的声音,杨春光起草一句,念一句。牛红梅说你起草也是白起草,我
不会签字,我不会离婚。杨春光说不是你提出要离婚吗?牛红梅说我不会离婚,反正我
不会离婚,离婚不是我这样的人做的事情。
杨春光一拍床铺,说你不离但我要离。杨春光把手伸向牛红梅的历史,他开始打捞
牛红梅那些陈谷子烂芝麻。他说牛红梅从来没有正经过,先后跟医生冯奇才。流氓宁门
牙同居。跟医生冯奇才同居尚可原谅,因为那是初恋,经验不足,况且冯奇才也算是一
个知识分子。但是跟宁门牙那样一个流氓睡觉,是可忍孰不可忍,没有丝毫可以原谅的
理由。他不知道这几年他是怎样稀里糊涂地过来的,他对他如此好的心理承受能力表示
钦佩。牛红梅不仅历史不清白,而且……
杨春光说到而且的时候,拉开了床头柜抽屉。他从里面掏出一串避孕套,他说他走
的时候还剩8个避孕套,可是现在只剩下4个。同志们,杨春光对着我喊同志们,你们说
这里面有没有问题?这4个避孕套是谁使用了?
我在叙述杨春光张牙舞爪的时候,忽略了牛红梅的表情,所以我还得花开两朵各表
一枝。在我的姐夫杨春光张狂到极点的时候,我别无选择地站在姐姐的立场上,我代表
我的姐姐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他。我仇恨的余光落到姐姐的身上,她先是抱头痛哭,然后
用手撕扯她的头发,然后搬起椅子砸她自己的脚背。她做完这一切之后,似乎仍然没有
表达完她的心情,她拉开保险盒,准备触电身亡。她拉开保险盒的时候,杨春光正在向
我晃动他手里的避孕套。我对着他们大叫一声:那4个避孕套是我用的。
他们的声音和动作全都凝固了,只有四只猫眼似的眼珠对着我。杨春光说你刚初中
毕业就干这个了?我说干了。杨春光把那串避孕套丢回床头柜。事实上我没有动过那些
避孕套,那上面沾满了细小的灰尘。姐姐说你险些害了我。我守了一年多的活寡,一年
多不知肉滋味,还反遭陷害。姐姐盖上保险盒,断绝求死的念头,她仿佛一下子变得冰
清玉洁起来。
那么,这又怎么解释?杨春光从床底下拖出一双特大的臭烘烘的球鞋,这不是我的
鞋子,也不是你们的鞋子,那么,它是谁的鞋子?姐姐的脸一下就白了。后来我们才知
道那是杨春光从南京大学带回来的球鞋,是他同寝室的同学刘光洁的。他从南京出发的
时候,就下定决心要跟我姐姐闹离婚。
这个晚上,姐姐没有回到她的卧室里去,她睡在牛青松的床上。她反复问我那4个
避孕套的下落,并且为我的前途担忧。她说不管怎样,一个刚刚初中毕业的学生是不应
该做那样的事的。我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圈套和陷阱,那是杨春光自编自演的一出戏,他
最清楚避孕套的下落,他也知道我在说谎。其实我没有干过那种事,一个没有干过那事
而又说自己干过的人,就像一个穷汉说自己是富翁。穷汉冒充富翁也未尝不可,只是有
人知道了底细,我一冒充,他就发笑。
姐姐缩回被窝保持沉默,大热天她也感到全身发冷,她要我在她的身上加盖两床被,
我听到从她抖动的牙齿缝里,冒出一连串的脏字。她的脏字直指杨春光。
第二天早晨,杨春光端了一张椅子拦在我们卧室的门口,他穿着一条大裤衩赤膊坐
在椅子上,天气愈来愈热,他的脖子和胸膛挂满汗珠。我从卧室走出来时,他偏了偏腿,
给我让了一条小路。但是姐姐要出来时,他把路封死了。姐姐说你在于什么?杨春光说
我要向你检讨,姐姐说有什么好检讨的,我要上班。杨春光说我已经到厂里去给你请假
了,今天你休息。你看一看我身上的汗水,它们是我刚才去给你请假时骑自行车骑出来
的。
我看见杨春光的后背也全是汗水,汗水沿着它的脊背往下滑,浸湿了他的大裤衩。
牛红梅站在门框边,她还没有洗脸,她的两只眼睛像是被硬物撞击后肿起来的疙瘩。她
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那些委屈、愤怒、怨恨都随着哈欠跑出来,喷到杨春光的头发上,
牛红梅说检讨吧。杨春光咳了两声,清理一下他的嗓子,说其实我是一个卑鄙小人,为
了达到我个人的目的,我常常不择手段。像昨天晚上,我说你曾经跟两个男人同居,一
个是知识分子,一个是流氓,这无异于往你的伤口上撒盐。谁愿意跟流氓同居?你是出
于无奈。而且当初并不是你追我而是我追你,在跟你结婚之前,我也知道你的一些往事。
当时我能容忍你的前科,可是现在为什么不容忍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把你的历史
翻出来,是我的不对。另外,我们结婚之后,我们一个在南京一个在南宁,我没有尽丈
夫的义务,我们没有过上真正的夫妻生活。上大学之前,我是兴宁小学的体育老师,是
国家干部,有工资有身份,不用读大学也可以把日子过下去。可是我偏偏没有珍惜幸福
的生活,偏偏要上什么狗屁大学。这样一来,我害苦了你。
杨春光从大裤衩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右眼角的眼泪。他好像是真的流泪了。但
是他没有擦左眼。我想一个人不可能只有一只眼睛流泪,要流的话应该是两只眼睛同时
流。牛红梅不管三七二十一,已经被杨春光感动了,她摸了一下杨春光的下巴,说这样
的话我爱听。牛红梅端过一张椅子坐在门框之内,她好像是要耐心地往下听。杨春光坐
在门框之外。
杨春光说更叫人恶心的是,我明知道你为我守身如玉,但我还想诬陷你。8个避孕
套,其实全在,我拿走了4个,然后对你发难。那双从床底下拖出来的球鞋,是我的同
学刘光洁的,我从南京把他带回来,目的是想把它作为道具,迫使你离婚。你看我是不
是一个卑鄙小人?
牛红梅的脸一阵黑一阵白,她咬紧嘴唇一言不发。
杨春光说我还是一个非常懒惰的人,你回忆一下,自从我跟你结婚以后,我做过什
么家务?没有,一点也没有。我基本上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时连澡都懒得洗。在
学校我从来不洗衣服,也从来不刷牙,三天洗一次脸,十天洗一次澡。我的衣裳从买那
天起就穿在我的身上,一直穿到不能再穿了,我才脱下来丢到门角。当我把第二件衣裳
穿得不能再穿的时候,我会回到门角去找被我丢到那里的第一件衣裳。我就这么轮番穿
我那些发臭的衣裳,有时同学们实在看不过眼,便帮我洗一洗衣裳。他们一边洗一边骂
我,说我小便胀了都懒得上厕所。宁可尿泡破,不愿上厕所。知我者,同学也。他们说
的大致属实。
牛红梅说这些毛病你完全可以改正。杨春光说我改不了,我改了好多次都改不了,
简直是顽固不化病入膏肓。我有病,有不少的毛病,比如……
比如自私,杨春光说,我很自私。(杨春光从大裤衩里掏出一张白纸,上面写满密
密麻麻的字,像是专门为了检讨列的提纲。他的目光不时瞥一下纸片,他的双手轻度地
颤抖。)他说我很自私,一次我跟我的同学用纸牌赌钱,我把他身上所有的钱都赢过来
了,连他的饭票都被我收光。我说还要赌吗?他说还赌。我说你用什么赌?他说赌一根
小手指。于是我们又赌了一局,他又输了。我抓起一把小刀准备割他的手指。他扑通一
声跪在我面前,他说饶了我吧杨春光,今后我再也不赌了。可是一个赌红了眼的人,是
不会原谅任何人的。我举着刀一定要割他的手指。他告饶不行,从地板上站起来。他把
左手掌拍在书桌上,说要割你就割吧,但你只能割我的手指,你要保证这截小手指不出
血,不感染,不影响我的美观,不给我的精神带来创伤。我们赌之前只约定割一节小手
指,但没有约定不出血、不感染等。割了小手指之后,手指必定流血,手指流的血它不
只是手指的血,它们来自血管,来自身体的各个部位。
他这样一说,我一下子软了下来,我不敢割他的手指,但我用另一种办法折磨他。
他的身上已无分文,他没有钱买饭吃。同学们知道他爱赌,谁也不借钱给他。他进了蚊
帐,把自己关在床铺里,生自己的气。我买了一份饭,买了几个好菜还外加一瓶啤酒,
故意夸大嚼食声。饭菜的香味飘进他的蚊帐,我听到他吞食口水的咕噜声。他说运气不
好。他不停地骂自己运气不好。其实他并不知道我已在扑克上做了手脚,为了赢几个小
钱,我常常在扑克上做记号。用这个故事来证明我自私,实际上不够百分之百的准确,
它除了证明我自私外,还证明我贪婪、残酷、狡诈。
牛红梅说你原来不是在读书,而是在干这些勾当?
杨春光说是的,我还很好色。在校园在大街在公共汽车上,只要我看见一位漂亮的
女性,我的眼睛就会发亮,精神立即抖擞,我甚至产生下流的念头,想跟她们睡觉。我
从南京带回来的那双球鞋的主人名叫刘光洁,他与我同寝室四年。他来自武汉,喜欢打
篮球。他有一位老乡在我们学校外语系学习。一提到外语系,我想你一定猜想到了,刘
光洁的老乡是一位女性,而且是一位漂亮的女性。她经常光顾我们寝室,找刘光洁散步、
看电影、跳舞。只要刘光洁的老乡王祖泉一走进我们寝室,我们八位同学立即团结紧张
严肃活泼。我们叠被子的叠被子,看书的看书,倒开水的倒开水,咳嗽的咳嗽,搓手的
搓手,总之我们都变得十分虚伪,一点也不自然。好像王祖泉同志不是来找刘光洁,而
是来找我们似的。
当刘光洁和王祖泉一离开我们寝室,我们的寝室立刻炸开了锅,14只刚刚看过王祖
泉的眼睛堆到一起,7张刚刚跟王祖泉打过招呼对过话的嘴巴,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感叹:
真她妈的白,真她妈的丰满。王祖泉的白和王祖泉的丰满全校公认,这也是她跟你的区
别。
牛红梅说她怎么个白法?又丰满到何种程度?
杨春光说打个比喻,她就像白云那么白,像山谷中雾那么白,你明明看见雾在眼前
飘动,可你一伸手却抓不到那雾。至于丰满,主要表现在她的乳房上,她的乳房有饭碗
那么大。(说到这里,杨春光用手比划了一下,仿佛抓住了王祖泉的饭碗。)刘光洁是
校篮球队前锋,每当他打球的时候,王祖泉总站在球场边为刘光洁鼓掌。她一鼓掌,我
们就傻眼。为什么?因为她胸前的两只碗像两只野兔,不停地跳动。
有时刘光洁会叫王祖泉帮他洗衣服,洗的时候也顺便帮我洗。刘光洁有洁癖,他绝
不允许把我的衣裳混到他的衣裳里。于是,王祖泉洗衣裳的时候必须用两只桶,一只桶
装刘光洁的衣裳,一只桶装我的。在洗衣服之前,王祖泉喜欢掏我们的口袋,生怕我们
把什么东西遗漏在口袋里。她常常从刘光洁的口袋里掏出零钱、口香糖、饭票。而从我
的口袋里,她常常会掏出一张纸片。开始觉得奇怪,便打开来看。她看见我在纸片上写
下的三个大字:我爱你。她对这三个字并不在意,也从来不跟我提起。但是后来她常常
看到这三个字,看多了她便生疑。一次她当着同学们的面,把纸条举起来说大家都来看
一看,杨春光谈恋了。同学们抢过纸条,问我爱的是谁?他们坚信这是一张我没有传递
出去的纸条,而丝毫没有怀疑我是写给王祖泉的。在他们逼问下,我只说了三个字:瞎
写呗。沉默了一会儿,我又说了三个字:瞎写呗。他们(抱括王祖泉)都相信我是瞎写。
一天晚上,王祖泉到我们寝室找刘光洁,她需要刘光洁陪她到火车站接她妹妹。但
那天晚上恰好有一场NBA篮球赛,刘光洁正准备出门找电视看。刘光洁爱篮球如命,特
别崇拜那些美国篮球明星,他像他们一样在篮球场上不停地嚼口香糖。王祖泉的到来使
刘光洁为难,他说这样吧,我叫我们寝室的人陪你去接你妹妹。谁愿陪王祖泉去一趟火
车站?
我们七个人同时举起手臂,说愿意。刘光洁说不行,不需要这么多人,我必须在你
们中间选一位老实人陪王祖泉去火车站。所有的人都回答自己老实。刘光洁和王祖泉摇
头晃脑,对我们的老实表示怀疑。为了显示公正,刘光洁建议投票,谁的票数多,谁就
陪王祖泉去火车站。投票的时候,有人问王祖泉,她的妹妹漂不漂亮?
投票的结果充分显示了大家的积极性,每个人都投了自己一票。只有我得了两票,
其中一票是刘光洁投的。我恨不得挽住王祖泉的手昂道阔步走向火车站。但是我又不敢,
我看见刘光洁向我扬起威严的拳头,说你要老实一点。我点着头说老实一点,嘿,老实
一点。
尽管我的口袋没有多少钱,但我还是叫上了一辆出租车。一路上,王祖泉不停地说
篮球篮球,干脆跟篮球结婚算了。我知道她是在说刘光洁,也好像是对我表示歉意。我
一言不发,更不阻止她说刘光洁的坏话。我明知故犯欲擒故纵,假装看着车窗外晃动的
路灯,像一位诗人正在构思一首诗那样深沉。她说你怎么不说话?我说其实那些纸片,
我是写给你的。她说什么纸片?我说你洗衣服时从我口袋里掏出的纸片。她显得有些激
动,呼吸声愈来愈粗重。她说不会吧,明知道我跟刘光洁是朋友。我说越是艰险越向前,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突然大笑起来,她说你真好玩。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接到她的妹妹,第二天才收到她爸爸从武汉发来的电报,说她
妹妹因事没有出发。但是当天晚上,她无比焦急。她拉住我的手(不是有意的,更没有
任何象征和寓意,仅仅是在焦急的状态下的一个毫无意义的动作,一个纯粹的动作),
在人群中跑来跑去,从这个出口跑到那个出口。那些旅客就像树林,他们的面孔仿如叶
片,我们穿行期间,肩膀碰着肩膀,胳膊肘碰着乳房,屁股敲打屁股。说真的,当我的
胳膊碰到她的乳房时,我差一点就叫起来。我知道那只不过是忙乱中的合理碰撞,但我
愿意那是双方蓄谋已久之后,彼此发出一个信号。
看了几个出口,都没有她的妹妹,她满脸红光喘着粗气停止奔跑。这时她才发现她
的手攥着我的手。她把手甩开。我看见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滚下来。她说怎么没有妹妹,
会不会出什么事?我说不会出什么事的,我们国家的治安状况如此之好,怎么会出事?
她望了我一眼,说你真会说话,刘光洁就没有你会说话,他只会打球。说话时,她的眼
珠又滴溜溜地转动起来,她的脖子伸长了。她在人海中寻找她的妹妹,每一个和她妹妹
身材相近的人,都被她认真地看了一遍。
我陪着她在火车站又站了40分钟,说了许多无关痛痒的话。她的妹妹始终没有出现,
她压根儿没来,那时她正在武汉的家中打呼噜。回到学校时已经深夜了,刘光洁看完球
赛后,站在校门口等我们。他不问青红皂白,先朝我的腹部掺了一拳,然后才问我们为
什么现在才回来?我感到腹部像刀割一样疼痛,整个身子快站不住了。王祖泉及时拉了
我一把,我因此而没有倒到地上。王祖泉说我没有见过你这么粗鲁的人。刘光洁说你只
跟他出去一个晚上,就认为我粗鲁了,你是不是觉得他比我文雅?王祖泉没有回答刘光
洁,她气冲冲地走进校门,刘光洁在后面追她。
也许是刘光洁知道了真相,后来他并没有责怪我怀疑我,我们仍然是最好的朋友。
王祖泉不时背着刘光洁跟我约会,但是她也常常跟刘光洁约会。跟我约会的时候,她让
我把双手搁在她的胸口上,任凭我捏弄。当我向她提出更高的要求时,遭到了她的拒绝。
她说在我和刘光洁之间,她还没决定嫁给谁。在还没决定嫁给谁之前,她分别跟我们约
会。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巴掌扇到杨春光的脸上,那是牛红梅运足气力横扫过来的巴掌,
杨春光的脸被打歪了,五根手指印在他厚颜无耻的脸上,牛红梅说我只问你一句,你跟
她睡过没有。杨春光说没有。牛红梅说没有就好。杨春光说可是,她已经爱上了我,她
非跟我结婚不可。牛红梅说你告诉她,你已经结婚了吗?杨春光说告诉了,她要我离婚。
牛红梅说离婚,没那么容易。
杨春光说后来的事情出乎我的意料,我只是想沾点小便宜,在你不在身边的时候,
暂时用她来满足一下我的生理要求,但是谁会想到结局是这样。刘光洁在一次球赛中跌
破膝盖,住了两个多月的医院。开始重新走路的刘光洁已不是原来的刘光洁,他的膝盖
骨跌破了,现在又重新长在一起,走起路来像个瘸子。王祖泉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她不
愿意嫁给一个跌破膝盖骨的男人,她要嫁给我。她说我五官端正身体健康,是摸过她乳
房的两个男人之一。其中一个男人跌破了膝盖骨,她不愿嫁他,但另一个摸过她的男人,
必须娶她。我是一个好色之徒,其实你不值得为我守身如玉。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愿意
跟一个好色之徒生活,牛红梅也不应该例外。况且……
况且我已经阳痿了。你也知道,刚从南京回来的那个晚上,我跟你弄了半个小时都
没弄好,这种症状在我身上已有一年多时间。作为男人,谁也不会希望自己阳痿,但是
阳痿了,就得面对现实。我不想害你,我不想让你永远过不上性生活,所以我们还是离
了吧。我是卑鄙小人,我懒惰、自私、好色、阴险毒辣、阳痿,如果我是一个女人,我
都不会跟我这样的男人过日子。我看不起我自己。
牛红梅说与其去害王祖泉,还不如害我。与其让王祖泉过不上性生活,还不如让我
过不上。不管你怎么阳痿、好色、自私、懒惰、阴险毒辣,反正我不同意离婚。
杨春光用双手捂着他的左脸,把头扭过来。他对我说翠柏,告诉他们我已经阳痿了,
告诉所有你认识的人。
假期还没有结束,杨春光便离开南宁回南京。他是坐飞机飞回南京的,对于一个刚
大学毕业正准备读研究生的人来说,坐飞机未免有些奢侈。80年代初期,一个普通的中
国公民是很难有能力承担坐飞机的费用的。杨春光坐飞机不符合中国国情,他既不能享
受公费,又不能贪污受贿,何苦拿本来就不多的钱来浪费?我猜想他之所以坐飞机,是
因为他想尽快地投入王祖泉的怀抱。
但是杨春光不愿意承认我的猜测。他说他主要是不喜欢南宁这座城市(他竟敢大言
不惭地说他不喜欢生养他的这座城市)。南宁有他的童年,南宁看见他流鼻涕穿开裆裤,
所以他厌恶南宁,恨不得快一点离开它(为什么所有的人都那么急匆匆地离开故乡)。
他说南京,那才是好地方,三国吴、东晋、宋、齐、梁、陈、五代南唐、明初、太平天
国及辛亥革命时均建都于此,1927年至1937年,及1945年至1949年是国民党政府的统治
中心。1949年4月23日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南京。解放后,南京的工业迅速发展,化学
工业占全国重要地位,钢铁、汽车、机械、水泥、无线电、仪器仪表、纺织、食品等也
极其突出。有特产云锦和板鸭。鲁宁输油管接通这里。市内有南京大学、南京工学院、
南京师范学院、华东水利学院等高等学校和科学研究机构。市北有南京长江大桥,市东
紫金山有天文台、中山陵、明孝陵和灵谷寺。市内热河路广场建有渡江胜利纪念碑。革
命纪念地有梅园新村、雨花台。名胜有玄武湖、燕子叽和莫愁湖。南宁有这么多东西吗?
没有。那时如果你想让杨春光兴奋,你只管说南京的好话就够了。你赞美杨春光一人还
不如赞美南京。杨春光临上飞机,对姐姐牛红梅说除非我从飞机上摔下来,否则我要离
婚,你好好考虑考虑(都什么时候了,牛红梅还为杨春光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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