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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黄木匠的眼闭着,他不愿看这对狗男女了。他心上一剜一剜地难受。大雄他们走出老远了,他才蓦地睁开眼,简直天旋地转了。码头荡出长鸣的汽笛,声音重浊浑厚,如旱天雷在雪莲湾沉甸甸地滚动,铺天盖地滚至远远的。黄木匠的耳膜震疼了,但他惊异地发现,起航的“玛丽娜号”没有走脉线。祖宗留下的“脉线”竟然不走,狗日的,找灾呢!不遭报应才怪呢!黄木匠咒着,又为儿子捏把汗,耳朵里又嗡嗡响了。他就是这天开始耳呜的,同时感到底气一天不如一天了……

  果然给黄木匠咒着了,大雄率“玛丽娜号”抵达南海桂山锚地时,就像老牛掉进枯井里,挪不了窝儿了。深秋的冷海,失去了恬淡碧蓝,剩下一抹暗紫,一抹黑青。或浓溢着夕阳的血色。“玛丽娜号”抛锚在远离港口的海面上,船板渗水,船上七千吨水泥不但将废掉,而且货轮也可能沉没。随船的农民汉子,在森凉的海风里瑟瑟发抖、抱怨、哀呼。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船主大雄心头涌动着一个恶兆:货轮困进一个可怕的陷阱里了。狗日的,俺总是倒霉,船王不是那么好当的。大雄每天都给麦兰子通一个电话,电话里只是问些村里乡里的情况,对自己的困境只字不提。他想起出发前麦兰子的警告,不由猛打一个寒噤。麦兰子对他说:“你的这个举动,震动全乡,一个男人就得有股子闯劲。但是,市场是无情的,俺可听说水泥行情有变啊!”大雄毫不在乎地说:“水泥价儿变不变,跟俺无关,俺的大船收的运费!俺试一试,说不定要当船王啦!”麦兰子见他得意的样子,不再说了。麦兰子预料挺准,这不,货轮困在锚地了。“永全号”拖轮经不起遥遥无期的海上漂泊,返船渤海。“玛丽娜号”从此变成一艘死船。大雄一面派人寻找白剑雄,一面与江雪敏商量。请求处理水泥,以抵船费。他真的翻了“财船”。这时,江雪敏告诉他,就在“玛丽娜号”在海上漂泊的日子,广东的水泥行情陡变。广西水泥大量涌入广东市场,市场价格直线下跌。十八天过去,行情没有一丝好转的苗头。白剑雄也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大雄又向他发出最后通牒:两天内如不进港卸货,大雄就处理水泥。

  白剑雄急如热锅蚂蚁,眼里憋出了血。

  大雄看见一艘蓝色拖轮鸣着响笛朝货轮驶来,靠近货轮,舱门打开,走下了白剑雄。白经理潇洒地甩动一下乌亮的长发,跳上货轮,兴冲冲地喊道:“黄老兄,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哇!嘿,嘿,嘿,……”愁眉不展的大雄,眼一亮,急不可耐地迎过去:“你可来啦,快进港吧!眼看一天冷一天,伙计们都熬不住啦!”

  “这……唉,实在委屈你们啦,我一定多付船费的。好在八十里外的白湖港要扩建旅游度假村,需要大量水泥,价码挺高的!”白剑雄急急地说,“今晚就可用蓝琼号拖轮把水泥拖到白湖港,昨样啊?”

  大雄沉吟片刻,问:“那得用几天时间卸完货?回去用的拖轮由你负责!因为永全号返航了,完全是由于你们一拖再拖造成的!”

  白剑雄狡黠地一笑,爽快地说:“那是那是。回去的拖轮我已租好,只是得等几天。至于卸货时间嘛,三五天就完!

  大雄眼神里掠过一丝悲戚,倔倔地说:“不行,时间太长啦!俺们损失太大!”

  “哎,要不这么办吧!你留下三五个人,让其余人先乘车走。路费由我负担,这样总可以了吧?至于那头卸货,我再雇人!”

  “只好这样啦。”大雄说着,又好像想起什么,问,“近来海上天气不好,是不是明天起锚?”

  白剑雄说:“咳,放心吧,这是近海。再说呢,这几日白天压根儿就租不到拖轮!”

  “你……那你付多少钱?”大雄最担心的就是钱。钱成了他的心病。

  白剑雄嘎叭响脆地说:“另付五万元奖给你和你的弟兄。这些天,你们受苦啦,你们北方汉子够意思!”

  “说话算数?”

  “当然!”

  “好,马上起锚!”大雄咬了咬牙,一挥手喊。

  十几条归心似箭的北方汉子跳上了白剑雄的拖轮,即将踏上返回雪莲湾的旅途。江雪敏上岸回家去看了看。拖轮送他们上岸后,当即返回。于是,“玛丽娜号”又死而复活了。拖轮牵动庞大的“玛丽娜号”,朝南海湾疾驶而去,在狂跳的海浪中挣扎着前进。大雄的心悬了起来,忙把头探出舱门子,扯起亮亮嗓予冲拖轮吼道:“喂,小师傅,俺看这天儿有点玄乎,还是找个岛避避风儿吧!”拖轮上的人没有回话,灯也唰地灭了。拖轮不但没转向,而且速度加快了。大雄疑惑地望着拖轮,愤愤地骂一句:“这狗日的,耳朵里塞驴毛了?”他走出船舱,望了望舱里五个打麻将的汉子。过了一会儿,狂风像一只被打伤的怪兽,嘶吼着,在浪尖上飞窜。货轮上的水泥袋子,哗哗嘎嘎地碎响,接着就有船舷钢板的断裂声。大雄心颤了,忙用脚踢了几下中舱的门子,大吼:“别他奶奶的玩啦!船要翻了!”他的话音没落,就听前边拖轮“轰”地一声巨响,小驾驶员哇地一声暴叫,身子划了一道弧光,坠落在海水里了。没等大雄弄清怎么回事,“玛丽娜号”就轰然一响,如一颗水雷在舱底爆炸。货轮顷刻间摇晃,震颤,倾斜,嘎嘎裂响着,朝幽深莫测的海底坠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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