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的阳光                  


                            25、荒原上的阳光

    马民打了个电话给刘局长,把设计意图透露给了他。“我想设计得与众不同。”马
民对电话那头的刘局长说,照搬周小峰的原话,“我们想把这个商场设计往古典意识上
靠。我们不想搞那种大路货的商场设计,想在商场上出点味,搞点特色,如今特色很能
抓住顾客的心。您的意思呢,刘局长?”
    “那可以嘛。”刘局长说,“这种想法很好嘛,就是要讲究特点么。”
    马民放下电话就给周小峰打了传呼,“你的思路通过了,刘局长同意我们把设计往
古典方向靠。”他告诉周小峰,“你可以向他们布置设计任务了。”
    “哦,那好。”周小峰在电话那边说。
    马民放下电话,点上支烟,看着墙上的那幅《荒原上的阳光》,目光自然就落在那
条牛上。马民很佩服周小峰,随便几笔就活画出一条牛的模样,那牛尾巴好像在那里甩
一样,绝了。他想,我就是那条牛,我的爱情就是这片荒原。周小峰在爱情上很自卑,
但现在,看来势,那个装模作样的邓小姐,可能和周小峰有故事发生。她实在长得不怎
么样,可是周小峰喜欢她,这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邓小姐比周小峰的前妻长相差一筹。
周小峰一向眼光是很高的,这个女人要不得那个女人要不得,怎么在她面前,眼光就出
现了问题?他又想,这可能是缘分。那么自己同彭晓呢?这个关系就不能发展了?我有
四天没和她联系了。我还要坚持一个星期不见她,要争取自己掌握主动,我不能被她吊
着玩。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妻子开门进来了,手上提着从外面买回来的菜,脸上布满着
热汗和红红的笑容,“你买了些什么菜?”他这么问妻子,看着脸上尽是笑容和汗水的
她。
    她向他报了几个很平常的菜,里面没有鱼和海带。
    “报纸上说,小孩要多吃鱼,鱼是增长智力的。”他对妻子说、“另外还要多吃海
带,海带里面有一种碘,碘对人的大脑很有好处,小孩子缺碘就会变得痴呆。你懂不?”
    “我晓得,你又不是没说过。天天不愿意吃,排骨炖海带她都吃厌了。”
    “你可以做凉拌海带丝,放点生姜和大蒜仔,切碎切碎。”“我做出来不好吃。”
    “认认真真去做保证好吃。”马民说,“这又不难的。”
    妻子瞅着他:“你横直责备我。你自己又不做!”
    “我尽是事,你又不是不晓得!”马民真想发火,“我要给你请保姆,你又不愿意
要,你自己又不认真把饭菜做好,所以我不想回来吃饭,跟你讲明的。”
    “我做不好,你自己不晓得做?”
    “我赚这么多钱,你在屋里没事,你还要我伺候你?”
    “我不要你伺候。”妻子说,表情生硬了起来,“你莫以为你赚了钱就蛮了不起。”
    “我今天就跟你请个佣人来……我让你轻松点还不好?”
    “你莫请来啊,你请来我就把她赶出去。”妻子大声对他说,很认真的样子。
    马民开着车到湖南宾馆时,小廖还没来,而他是安排小廖招呼周小峰他们几个人的。
马民不吭声,在房里静等着小廖,心想小廖可能在外面接了什么小装修业务,这一向他
表现出神出鬼没的样子。快中午时,小廖骑着摩托车来了。“你这小鳖,”马民很火地
瞪着他,当着周小峰和张眼镜骂道。“你不听调排,我要炒了你的就鱼。”
    小廖张开口望着他,马民继续凶道,“你以为你的翅膀就硬了?
    你还想在我手下玩下去不?”
    小廖把目光移开了。周小峰说:“马民,你甩什么老板脾气?”
    马民感到自己今天的心情特别坏,这种坏心情来源于他妻子。
    他感到自己拚命干,为此奴颜媚骨的样子去讨好甲方,无非是要把业务接到手,仔
细一想却不知是为了谁,心里就特别感到没意思。有的人是为了爱情做事,有的人是为
了事业奔忙,有的人是在追求理想。他为了谁呢?他心里知道,他只是想看着银行里钱
的数字不断往上涨,仅此而已。你们都有一个正常女人做妻子,我背后却是一个思想异
样的女人。他想。“我不喜欢别人背叛我,”他说,继续瞪着小廖,“你如果想自己干,
我不留,把手机和摩托车留下来,只管走你的路就是,不然你就得忠实于我。干么拿着
我的钱去干自己的事情,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情没有,你自己说?你还想玩我?我真的
要喊两个人‘修理’你一下。”
    “我又没干自己的事,”小廖被他说得脸上发白,“这两天是我屋里有点事。”
    “我相信你那多罢?”马民说,“反正这半个月,你就在这里伺候他们。安排饭菜,
宵夜。他们需要什么你就跑腿,他们不喊你,你就坐在这里,别的地方不要去。你如果
不听,你就把手机和摩托车留下走人。”
    小廖抬起头笑了笑,那是种很尴尬的让人同情的笑容。
    “算了算了,”周小峰指责马民,“你尽讲空话干什么?你蛮喜欢讲空话了啊!”
    马民发了几句本来想对妻子发却终没有发出来的火后,心情又好了点。“你去买两
个西瓜来,”马民对小廖说,声音柔和了许多,“马上就去。”
    小廖低着头离开后,周小峰一本正经地对马民说:“你怎么对他这么恶?他也是个
男子汉,你要给他留点脸。”
    “我交代他一早就来,他搞到这个时候才来,还是我打他的手机,不然的话他还可
能不得来!你看我有火不?你怕我想对他发脾气?这是他自己不自爱。”
    “那你也不要当着我们的面说他,你搞得他好没面子罗!你这只会促成他更加和你
离心离德。”周小峰说,“你以后在这方面要注意点,你莫太不把他当人了。”
    “我心里有底。”马民不想听周小峰的赐教。
    马民在这里是个多余的人,他们一心埋在设计里,眼睛不是盯着窗外的天空苦想,
就是望着纸张动脑筋。马民也不想打搅他们的思路,只是坐在床上翻翻资料,看看从服
务台上拿来的报纸,当然是找花边新闻看。这天中午,他睡了个午觉起来后,就强烈地
想同彭晓打传呼机,想见到她的愿望是那样强烈,感到生活中没有她,这个世界就空空
的了。他在手机上按了彭晓的传呼机号码,并在背后加上代号“96”。这个时候,邓小
姐敲门进来了——那个戴着一副眼镜长一张老鼠脸却被周小峰视为不俗气的女大学生—
—脸上布满了俗气和不好看的笑容(一口不齐整的黄牙),同马民打了声招呼就径直走
到周小峰的身旁。周小峰正坐在桌子前,勾着头一心画着商场效果图,没有注意她找来
了。“你好啊,”邓小姐站在他一旁声音甜甜地说。
    周小峰当然就抬起了头,并放下了手中的画笔。“你怎么来了?”周小峰问她。
    “来看你呀,”邓小姐斜睨着他,“不欢迎?”
    “欢迎欢迎,”周小峰说,站起身为她泡茶,“坐罗坐罗坐罗。”
    他一连说了三个“坐罗”。
    邓小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后,两边望望,“你们好忙埃”她说。
    “我们在画图纸,”周小峰讲废话,把茶递到她手上,“搞不赢。”
    “我就是来学习的,”邓小姐假惺惺地一笑说,她是说给盯着她的马民听的。
    “全身心地在忙这事。”周小峰说,一双外突的眼睛直视着她的老鼠脸,“想跟你
打电话,又确实太忙了,就没跟你打。你来了,我很高兴。吃过晚饭再走,”现在还只
三点钟,他就留她吃晚饭。马民觉得很好笑,当然就“嘿”地一声,接着就嘿嘿嘿嘿嘿
地笑了。马民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周小峰是个聪明人,从马民的笑声中立即就感觉到了
自己刚才的蠢气。“马民,你这样笑做什么?”周小峰有意见地看着他说,“不过就是
讲了一句宝话不罗?也不值得你这样敞开喉咙笑!”
    “你讲了一句宝话?”马民装作不知道,“我没听见,你是讲什么宝话?”
    周小峰当然不会把自己讲的那句宝话复述一遍,“讲你是个猪。”周小峰反感他笑
容满面的神气,立即就开口骂了句。
    若是换了别人,马民会奋力反击,但是他不计较周小峰。他又笑了笑,“你实在是
个有修养的读了很多书的副高级设计师,”马民不生气,“怎么一开口就是痞腔?”
    “就是要骂死你这个家伙,你剥削我们。”周小峰说,“我们会对你有好话哎!”
    这个时候马民的手机响了,“我好久剥削过你周小峰?我这一世就怕了你。”马民
笑笑说,对手机里“喂”了一声。马民一听是彭晓的声音,脸上那种无所谓的笑容即刻
就变成了亲切的笑容,“你好,好像有一年没跟你联系了一样。”他开着玩笑说,“你
还好吗?”
    “我没什么不好。你呢?”
    “我在忙着一笔四百万的业务,”他加了一百万,“现在正组织人设计图纸。在湖
南宾馆包了两间房子,这几天天天守在湖南宾馆。你还好吗?”他刚把后面这句话说完,
立即就想起已经问过这句话了,忙变成另一句话说:“我是说你现在在哪里忙?”
    “在家里。”她说,“刚进屋。”
    “在屋里休息?”
    “是的,外面好热的。”
    “我请你晚上出来玩,想出来吗?”
    “我随便。”
    “莫说随便,这句话让我听起来没有信心。你说你想出来玩不?”
    彭晓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在哪里?”
    马民想了想,“我索性五点半来接你,可以吗?”
    彭晓没吭声。
    “你不同意?”马民问。
    “好吧,你来前再打我的叩机。”
    马民说了声“好的”就收起了手机。周小峰眼睛发亮地看着马民,“哎呀,你硬是
和她勾搭上了么?!”周小峰笑笑,“你不怕你老婆跟你离婚哎?”
    马民一笑,“莫抓着我‘沤’,我本来就是从坛子里拿出来的,再‘沤’也就是这
样子了。”马民说,递支烟给周小峰,“我们都是洞庭湖的老麻雀了,经的风雨多。”
    这个晚上对于马民来说是有特殊意义的。他体尝到了他朝思暮想的爱情,这无疑是
真正的爱情。他和她都不怀疑爱情的真实性。他们是那样投合,以至都不能择地就在汽
车里干开了。事先马民是不敢抱这个指望的,而彭晓也不想这样,但事情却发展到了那
一步。你有时候在外面寻找业务,这里碰钉子那里碰钉子,当你筋疲力尽,不去想这些
东西的时候,业务却来了,就是这个道理。那天晚上,马民并没有想过要占有她,他甚
至都不敢往这方面想,他怕自己想多了又得不到她而产生绝望感。我们都不想产生绝望
感,我们都在回避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因为绝望感是能让人窒息的。我们既然来到了这
个世界上,就想活得好一点。马民就是这样想的。“大家都去赚钱,为什么?”马民那
天晚上非常理直气壮地盯着彭晓,“就是想活得好一点,而钱就能让人活好。你得承认,
你承认也要承认,钱虽然买不到爱情,但它可以买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物质,而这些物质
给你带来的不仅仅是快乐,还有你的存在价值。你有钱,你就可以买轿车;你还可以自
己不做事,雇用别人的智力和体力,我就是这样干的。你没有钱,你就只能用两条腿走
路,你就只能打工。为什么现在的人,个个都在谈钱,不谈理想了?就是因为钱可以改
变你,甚至改变你的一切生活。现在的人都物质化了,不要以为这是退化,我看这是一
种进步。大家都知道钱的重要,这个国家才会富强起来。”
    “你的思想跟别人不同,我觉得你的话听起来更真实,马民。”
    “我是个说真话的人。”马民大气地一挥手,“我不必要讲假话,没有人领导我,
我不存在要低三下四。”他想起自己在刘局长面前显得很不够志气,就改口道,“只是
有时候我为了业务,奉承别人几句。这叫作做一个钩子钓鱼。我是钓鱼协会的,你怕我
真的是白当马大猪!钓鱼的人总是先打‘窝子’,然后放下钓杆,等着鱼来咬钩。”
    “我当然知道你不叫马大猪。”彭晓笑得极好看,“你叫做马钓鱼。”
    两人是在银苑吃饭时说的这番话,接着两人就去唱卡拉OK。
    “我今天想唱卡拉OK,”马民对身旁的彭晓说,“忙了几天,想和你一起轻松轻
松。”
    “那我们到霸王花娱乐城去唱卡拉0K?”彭晓说,“那里的音响效果不错。”
    “在哪里?”马民问她。
    “在展览馆旁边。”
    汽车就直朝展览馆飘去。“一个人累了就要轻松,”马民对她讲着废话说,“卡拉
OK是一种自娱自乐的东西,它可以让人放松一天的疲劳。我们都活得太累了,你说呢?”
    彭晓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到了马路上。
    汽车在霸王花娱乐城的门前停下了。“就是这样的地方?”马民有点看不起的神气
问她,“我还以为是什么新开辟的高消费娱乐场所呢。”
    “别说空话,马民。”她说,脸微微一红,率先打开车门下了车。
    马民感到自己这句取笑她的话说重了,有点后悔。他下了车,锁了车门,望上眼深
蓝一片的天空,又望一眼霸王花娱乐城的外观,觉得外观上虽然不显得豪华,也不那么
难看。门前一片灯光,门口站着一个肩上挂着绣有“霸王花娱乐城”,黄底红字绶带的
小姐,小姐摆出一副恭候顾客光临的形象。两人从小姐身边走过去时,小姐对他俩微笑
一下,表示欢迎。他俩径直步入了一个门上写着2号的包房,房里靠墙摆着一排拐角人
造革沙发,一个茶色玻璃茶几,一台二十五寸的大彩电和两个音箱。室内开着空调,马
民和彭晓坐下后,服务小姐走进来打开电视,把线接好,这才转过头来问他们需要什么。
“来两杯菊花茶,”马民把背伸直说,“再来碟马奶葡萄。”
    小姐走出门后,马民就把背靠到沙发背上,望着彭晓,彭晓把歌谱本递给他一份,
自己就拿起另一份寻找自己熟悉的歌曲。
    “我帮你点《把根留住》?”彭晓说。
    “可以。”马民淡淡一笑,“这是我的拿手戏。”
    “你还唱什么呢?”彭晓偏过头看着他。他也瞥着她,她的瓜子脸蛋白白的,脸颊
上嘴角旁的几条细小的血管朦朦胧胧地呈现在他眼前。她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地扭开了脸,
又埋下头翻看歌谱单。他心里真想伏下身去亲她,他迟疑了下说:“还唱一首《中华民
谣》。”
    “你还蛮晓得唱流行歌曲吧?”彭晓笑笑,又抬起她那张好看的瓜子脸,目光温柔
地瞥在马民脸上。马民充满激情地迎接着她的目光,为此他的一张脸都在颤抖,这种颤
抖也许别人感觉不到,但马民却感觉到自己这张成年男人的脸在颤抖,不是脸上的皮肤
在颤抖,而是皮肤下面的肌肉在微微地颤栗,甚至是在跳跃。他赶紧扭开了脸,他怕她
感觉到他脸上的败相。他一避开眼光的对视,就感觉脸上的肌肉不再颤栗了。他觉得刚
才自己神经很紧张,他做出精神为之一振的样子说:“我在卡拉OK厅玩得多,听都听熟
了一些流行歌曲。等下我们一起唱《明明白白我的心》可以不?”他以为她不会同意,
但她娇媚地点了下头说:“可以。”
    马民注意到她说“可以”时眸子一亮,像里面有电一样。马民原计划今天对她冷淡
一点,这种冷淡就是不向她表述什么,只是随便玩玩笑笑,以示自己很轻松。马民不想
再让她看到他爱她爱得不得了的样子,马民想把感情冷处理,想让她热起来,或者说,
万一她不热起来自己也不至于那么吃亏。一个人的感情不能太具体了,太具体了会害了
自己。马民这几天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一开始他就没有表现出几天不见了而派生出来的
应有的热情,反而是那种平缓的表情,好像只是两个关系好的朋友相见而不是一对情人
相见似的。此刻马民心里一紧,把握不住自己应该采取什么战略了,是推动自己向她发
起进攻还是继续保守这种心境。他觉得自己没有力量把握她,我看她怎么发展。他心里
说,我应该掌握主动。两人开始了唱歌,一支歌又一支歌。马民边唱歌边抽烟,边和她
说话。马民唱《中华民谣》“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我在风雨之后……”他唱得很动
情,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寂寞的我在风雨之后”。为此彭晓还为他特别鼓了掌,又要他
唱了一遍(她为他点的)。当他第二次为她唱这支歌时他的情绪更调动起来了,仿佛河
里的水涨上来了一样,当他唱那段“南北的路你要走一走,千万条路你千万莫回头”时,
他觉得自己同壮士一样一去不复返了。他的感情一下子就涌到了他那只未拿麦克风的手
上,那只包蓄着爱情的手一下就逮往了彭晓的手,并且紧紧抓着。“我真的很爱你,我
并不想说这句话,但我还是说了。”他一脸深情地看着她,“你看我的眼睛,眼睛是心
灵的窗户,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一句实话。”
    她看着他的眼睛,她只是看了眼就迅速把目光移开了。“我觉得我快被你的目光焚
化了,”她低声说,“我也爱你,马民,真的。”
    他一下把她抱住了,“我太高兴了,你今天真的让我幸福。你说了你爱我,这句话
让我幸福得想去死。”他用这种方式表白他的爱情说。“有你这句话……”她迅速用手
堵住他的嘴,“又想说死是吗?”她睨着他,“你死了,那我去爱谁?”
    “你真聪明,彭晓,你真聪明。”马民说,“我确实想说这句话,你把我这句话堵
在嘴里了。我太爱你了。”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我从没想过我会有……”“会有
今天?”她打断他的话说,很聪明的样子斜睨着他,脸上笑靥一闪。
    “是的是的是的。”他一连说了三个“是的”。
    两人离开卡拉OK厅时是十点多钟,这对于他们来说,回去还嫌太早了。两人就开着
汽车往郊外奔,“我们兜兜风,”马民一脸快慰地说,“我今天不想睡觉,”“我也不
想睡觉。”她说。
    “很高兴你说的这句话,”马民说,“我们把车开到荒野上去看看月亮?”
    “月亮代表我的心,”彭晓笑笑说。
    “那我就看看你的心,”马民说,汽车上了五一路后,他加快了速度。
    汽车载着他俩很快就摆脱了城市,朝着浏阳那个方向奔去,一下子就驶出了四五十
公里,汽车驶到了一片两边都是田野的简易公路上,这里的空气里飘扬着稻谷的芳香,
充斥着青蛙的喧嚣,还夹杂着蛐蛐的叫声。“这就是大自然,”马民觉得可以停下车了,
“大自然是我们的母亲。我们现在来到我们母亲的怀里了。”他说着这话时,他的母亲
就真的出现在他视野里了,他看见他母亲从田野那头的黑暗处走来,脸朦朦胧胧的,目
光暗幽幽的,直朝他走来,他简直一惊。一个椭圆形月亮的夜晚,他把视线抛到那轮要
圆不圆的淡黄的月亮上,“我小时候听老师说了嫦娥奔月的故事后,一看见月亮就蠢想,
嫦娥为什么要奔月呢?月亮上又没有人,她一个人住在月亮上不害怕吗?后来才知道这
是神话故事。”
    “我小时最喜欢听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她说。
    她怕是想当公主,他想,一笑。“我小时候,我爸爸从没有闲心同我们讲故事。”
马民回忆他的小时候说,“所以我小时候的故事都是我妈妈说的,我妈妈最喜欢讲小白
兔的故事,今天说这只小白兔的故事,明天又讲那只小白兔的故事,从小白兔的妈妈讲
到小白兔的爷爷,讲小白兔的爷爷怎样奋不顾身地同狼斗,把一只小小白兔从狼嘴里抢
了出来。后来我听得乏味了,我就再不听我妈妈讲小白兔的故事了。”
    “你妈妈喜欢你这个儿子吗?”
    “我妈妈最喜欢我,但我母亲是个很柔弱的女人,她很害怕我父亲发怒,她甚至都
不知道什么叫作斗争。”马民说到这里的时候,妻子的形象清晰地闪现在他眼里了,妻
子不正是自己母亲的翻版吗?他想到这里,看一眼月亮,很抵触妻子身影闪现地吐了口
痰,又瞧着彭晓那张在月光下显得很美的瓜子脸。“我的这一生其实是很可悲的。我的
今天虽然比起我们同时代的一些人来说,似乎有些成功,但这又算什么?我一想起自己
的妻子,想起自己忙忙碌碌的,有时候真觉得自己不知是为谁忙碌!大凡一个人忙碌都
有明确的目的,我变得纯粹是为钱在忙碌了,而钱,我可以说养我下一辈子的钱都赚足
了……”“马民,我们说点别的话题好吗?”
    “这些话,我也只是同你说,同别人,我是不说这些东西的。”
    “真的,你只是同我说?”
    “现在的人,谁还会去关心你想些什么?”马民说,“现在的人都生活得表面化了,
甚至都生活得物质化了。文学、哲学和艺术都成了没有人去讨论的东西,开口就是在哪
里发财,开口就是在哪里赚钱,你看烦躁不烦躁?”
    彭晓笑了,“马民,我觉得你和一些商人不同,你脑壳里装的东西,比我接触的那
些商人深些。我觉得有些商人,赚了几个钱,就自以为是个人物,变得好浅薄的人。”
她的目光在月光下闪着青辉,她的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你是我第二个真正动
了心的男人,我不骗你,我想回避你,但是回避不了。你一分手就把我摆几天,甚至一
个星期都不打我传呼机,我都觉得你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爱我……”马民深深地出
口粗气,“我很爱你。我真的在想,我要和我那个神经老婆离婚,和你重新组织一个家
庭。”他捧起了她的脸,“我还从来没有这样成熟和认真地爱过一个女人。”他换一个
姿势坐好,把她迎面搂在怀里,他把她的脸扳过来,开始试探性地吻了她一下,又吻了
她一下,然后长久地痴迷地吮着她的嘴唇了。
    她马上发出了焦急的气喘声,那是一种情感调动起来了的声音,“马民,马民,”
她做出了女人在这种场合下应有的反应,“我真的要崩溃了。”
    她当然就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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