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煤 /刘庆邦 著

23、回老家过年(2)



   
    趁串门的乡亲还没来,宋长玉掏出三千块钱给爹,让爹办年货。
   
    爹没有接,说:"年货已经办齐了,钱你自己留着吧!"
   
    娘说:"你儿给你的钱,还不快接着!"
   
    爹这才把钱接过去了,说:"这钱留着翻盖房子。"
   
    宋长玉仰脸把房子看了看,说:"房子是该翻盖了。这钱你只管花,翻盖房子的钱我回到矿上再给您寄。两万块钱够了吧?"
   
    爹说:"两万块钱用不完,咱们这里盖四间砖瓦房,有一万多块钱就够了。"
   
    宋长玉说:"要盖就往好里盖,争取一步到位。您要是不想盖老式的起脊房子,盖两层子楼也可以。"
   
    爹和娘互相看了看,知道这孩子在外面真是发财了。娘说:"村里还没人盖楼,咱可不敢盖。能盖四间浑砖到顶的瓦房,就好到天上去了。"
   
    宋长玉打开带回的一只下面安有四个轱辘的大箱子,往外掏衣服,他给父亲、母亲、弟弟和姐姐,每人买了一套新衣服,说:"爹,这是您的。娘,这是您的。过年了,换身新衣服吧!"又说:"这都是金凤让我给你们买的。"
   
    娘的眼窝子又湿了,说:"我有十来年都没穿新衣服了。你看我,只顾高兴了,忘了给金凤烧茶喝。我给金凤烧鸡蛋茶去。"走到灶屋门口,娘又转了回来,说:"长玉他爹,快把咱给儿媳妇准备的见面礼拿出来!"
   
    爹显得很不好意思,说:"太少了,拿不出手啊!"
   
    娘说:"多少是咱对孩子的一点心意,给见面礼也是咱们这儿的规矩,咱们不能坏了规矩。"
   
    爹到里屋把见面礼拿出来了,是三百块钱。爹把钱递给金凤,说:"孩子,让你见笑了!"
   
    金凤说:"爸,我不要!"却看着宋长玉。
   
    宋长玉说:"收下吧,见面礼一定要收下,这是规矩。"
   
    金凤只好把钱收下了,说:"谢谢爸爸妈妈!"
   
    说话间一些乡亲们陆续来了,宋长玉赶紧给男人们拿烟,给妇女和孩子们拿糖。有人问这烟多少钱一盒。宋长玉说了价钱。问话的人有些惊叹,说一颗烟不是顶六七毛嘛,这哪是吸烟,跟烧钱差不多,六七毛一会儿就烧没了。有个妇女说,有买一颗烟的钱,够称二斤盐的。另一个妇女纠正说,称二斤盐可不止,能称待好三斤呢!那些人吸着烟,吃着糖,说着话,眼睛过来过去在金凤脸上看。宋长玉的一个堂嫂说:"他婶子长得怪洋气呀,跟电影里边的人差不多。""他婶子"指的是金凤,金凤不知是指她,没有什么反应。宋长玉只得对金凤说:"嫂子说你长得洋气呢!"金凤吃了一惊似的,脸红了,笑着说:"说我呢?我洋气什么,一点儿都不洋气。"
   
    一个在村里小学校当老师的人问宋长玉:"听说你现在当矿长了,不简单哪!"
    宋长玉说:"没什么不简单的,要是把你放在那个位置上,你也能干。"
   
    当老师的人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我可干不了。"
   
    宋长玉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那位老师,说:"给你一个电话。"
   
    串门的人都没见过名片,伸头乱看,乱问,啥?啥?有人把名片当成了电话,问:"这电话怎么打呀?"
   
    那位老师说:"什么电话,这是名片。连名片都不知道,还电话呢!这上面印的有电话号码,现在当干部的出门都带名片。"
   
    这个说:"给我一张。"那个也说:"给我一张。"他们大概把名片当成了烟和糖,好像谁不要一张谁就吃了亏。
   
    宋长玉把名片一一发给那些向他伸手的人。
   
    还是那位老师指着一个不识字的妇女说:"你连一个字皮都不识,要名片干什么,你以为名片是扑克牌呢!"
   
    那个妇女恼着脸子说:"不识字怎么了,不识字我当画看。兴你要,就不兴我要!"
   
    "好好,要吧要吧,谁敢不让你要!"当老师的转向继续跟宋长玉说话:"听说你原来不是在乔集矿上班吗,怎么又到红煤厂矿当矿长去了?"
   
    宋长玉想到了,乡亲们一定会问到这个话题,他早有准备。他当然不会把在乔集矿的遭遇说出来,那个过程过于曲折。就是对自己的父母,他也不打算说出来,要保持给父母写信时的一贯说法。当着这么多乡亲,他觉得有点像新闻发布会,每一句话都是很重要的。他把身子坐得端正些,说:"在乔集矿,我只能当一个采煤工,只能听别人的指挥。到了红煤厂我就可以指挥别人,可以更好地发挥自己的作用。现在的情况跟以前不一样了,人才可以互相流动,北京的人可以到上海工作,上海的人也可以到北京工作。这么跟你说吧,现在在我那个矿当工人的,全国各地的人都有,只要干得好,我对他们一视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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