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煤 /刘庆邦 著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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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长玉想入党,他把自己的想法先跟妻子金凤说了。金凤的态度是不管,说:“你想人就入,不想入就不入。人了党是你,不人党也是你。现在入党还有用吗?”
   
    宋长玉说:“怎么能没用!你看你们家老爷子,他要不是党员,能当支书吗,能在红煤厂说一不二吗?”
   
    金凤问他是不是也想当支书。
   
    他说不是。矿上的工人中有人是党员,有的党员是带着组织关系介绍信来的,打听矿上有没有党组织,他们要交党费。宋长玉说,他这才想起自己还不是党员呢,怎么能收人家的党费!至于红煤厂下一步由谁当支书,宋长玉也跟金凤说了自己的忧虑。他说老爷子一年比一年老,不可能在支书的位子上坐一辈子。要是党支部书记换届改选,还不知道下一任支书是谁呢!老爷子当支书当惯了,要是不让他当,不知道他有多难受呢!要是村支书旁落,对他们全家,乃至他们整个姓明的大家族,恐怕都没有好处。
   
    到底是男人家,目光看得就是远。金凤这才有些着急,说:“那你赶快人吧,你人了党,好把爸爸的支书接过来。等咱们的儿子长大了,让咱们的儿子也入党。反正支书不能让别人当。”
   
    金凤答应今天就去找她爸,说:
    “我爸把闺女都嫁给你了,这些年咱对他那么好,入党的事他不会挡着。你看我还入不入呢?”
   
    宋长玉笑了,说:“入党一般来说是男人的事,好多女人怕开会,就不人了。”
   
    金凤说:“我真傻,我爸当着支书这么多年,我怎么没想起来入党呢!”
   
    “我替你人吧,我人进去就等于咱俩都入了。”
   
    在老家时,宋长玉就很想入党。但他知道宋海林把门把得很严,入党的好事怎么也轮不到他。在乔集矿因他不是正式工,入党的事他也不敢考虑。现在情况不同了,他为红煤厂和国家做出了那么大的贡献,城市的万盏灯火至少有他点亮的一盏,国家以煤炭为主的能源大厦应该有他所添的一块砖,怎么说他也是一个对党和人民有用的人吧。更为有利的条件是,他的岳父就是红煤厂的支书,在红煤厂,谁能人党,谁不能人党,都是他岳父说了算。既然有这样的方便条件,他不利用岂不是太傻了。或许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王利民肯定是党员,不然的话,他当不上市煤管局的局长。“不同意”也是党员,他虽然退休了,但党员的光荣称号不会退休。有一次矿长们聚会,他有幸坐在“不同意”身边。“不同意”叫他年轻人,问他是不是党员。他说还不是。“不同意”要他不要犯糊涂,要是能人党一定赶快人,说中国的事儿权力还是最重要的,只要有了权,就不用发愁没有钱。如果有一点儿钱,而没有权,钱就不算钱,最后钱是不是属于你还不一定呢!听了 “不同意”的话,宋长玉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不同意”到底在官场上混过,经验确实丰富,几句话就把一些实质性的东西说破了。他虽然当了矿长,也有了一些钱,还有了城市户口,但不等于有了权。或者说他还游离在权力的外围,离拥有权力还差着相当远的距离。而要想得到哪怕一点点权力,他必须先入党,人了党才算为争取权力打下一点儿基础。不错,红煤厂煤矿的事都是他说了算,让谁干,不让谁干;奖谁多少钱,罚谁多少钱,他笔头一挥就是一锤定音。要说权力,这也算一点。可他总觉得这种权力像是在野的,不像岳父和王利民拥有的权力那么正统和正规。换句话说,他的权力归岳父和王利民等人管着,受岳父和王利民等人支配,他的权力和他们的权力一碰,他的权力就不算什么了。以前他对组织的说法不是很理解,看一些所谓红色小说,对于那些急于找到组织的革命者的做法甚至感到可笑。现在他稍稍理解一些了,组织端的厉害,加入组织端的很重要,一旦加入组织系统,他就可以获得一些政治性的力量。另外,他相信父母也愿意让他人党,他人党会让父母觉得更加气壮,父母会跟村里人说:“俺儿也入党了!”
   
    金凤把丈夫想入党的事跟爸爸说了,不知爸爸听见还是没听见,爸爸没有说话。金凤只得再说一遍:
    “爸,长玉想入党,您听见没有?”
   
    爸说:“他矿长都当上了,还想干什么?”
   
    金凤说:“人家长玉对党有感情嘛,热爱党嘛,你说人家想干什么!”
   
    “你说他热爱党,我看未必。想入党直接找党组织嘛,让你跟我说干什么!你能介绍他人党吗?”
    “我怎么不能介绍!”
    爸爸禁不住笑了一下,说:“你自己连党员都不是,还要介绍别人入党,真是可笑!”
   
    “那您让我先入嘛,我人了长玉人,长玉人了,我们家小宋扬长大了也要人。”
   
    爸爸把脸板住了,批评金凤说话一点儿都不严肃,说: “你以为党支部是咱们家自己开的,你们谁想入就能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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