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煤 /刘庆邦 著

第三十章(2)



   
    宋长玉说:“穷乡生土匪,过去咱们这里土匪就很多,现在土匪又起来了。带枪的事不要对别人说,让别人知道了不好。等一会儿天亮了,我就把枪包起来,放到后备箱里去。另外,咱们这次回来,好多人都看着咱们,咱们一定要谦虚谨慎。咱们这儿的人毛病太多,你穷,他看你有毛病;你富了,他更愿意挑你的毛病。”
   
    长山说:“这我知道。哥,这次回来,你带了多少钱?”
   
    宋长玉说:“这个你不要问,反正够给咱爹看病的。咱姐侍候咱爹很辛苦,准备给咱姐留一点儿钱。”
   
    长山说:“我的意思是,咱们回到家也要小心。村里从台湾回来一个老头儿,带回几千美金,藏在皮带的夹缝里,回家睡了一夜,不知怎么搞的,美金被人偷走了,老头儿气得暴跳如雷,赶紧往台湾打长途电话,让家里人给他寄路费,他才返回了台湾去。”
   
    宋长玉说:“到哪儿都得小心。”
   
    又跃上路面一样东西,是一只横过马路的野兔。车灯的强光一照,野兔没有逃跑,反而就地立起身子,两只前爪蜷在胸前,像一个惊慌失措的小人儿。长山说了声兔子,没有停车,一只车前轮噔地把兔子撞上了。长山估计把兔子撞死了,问要不要下车把兔子捡起来。宋长玉说不要捡,说不定这只兔子像那个抱塑料娃娃的妇女一样,也是劫匪布置的幌子。长山笑了,说哥过于小心了。
   
    宋长玉说:“小心无大差。”
   
    他们来到乡医院所在的镇上,天已经大亮。他们没有回宋家庄,直接奔医院去了。爹在病床上睡着,还没有起来。睡在另一张空病床上陪护爹的姐姐,大概听到了汽车响,赶紧起来了。姐姐说:“爹,爹,长玉长山回来了!”
   
    爹这才把眼睁开了,嘴一瘪咕一瘪咕,欲哭。爹嘴里没哭出来,两行眼泪却从两个眼角滚下来了。
   
    姐替爹说话:“咱爹怕见不着你们弟兄两个。”姐说着。也用手抹眼泪。
   
    爹问:“俺孙儿扬扬呢,没让扬扬回来吗?”
   
    宋长玉说:“我们是开夜车回来的,怕赶得太急不安全.没让他回来。”
   
    “你们是开着小卧车回来的吗?开的是咱家的小卧车吗?”
   
    宋长玉说:“是的,我们俩替换着开了一夜才赶到这儿。”
   
    爹的眼里放了光,说:“那我得起来看看,我这一辈子还没有坐过小卧车呢!”
   
    宋长玉伸手扶住了爹,说:“您还是先躺着吧,小卧车有您坐的。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些没有?”
   
    爹又躺下了,说:“还那样,人上年纪了,说不行就不行了。正好你们兄弟俩都回来了,你们商量商量,给我预备一口棺材吧!”
   
    宋长玉笑了一下,说:
   
    “您太悲观了!您不就是血压高吗?这个病不算什么,城里百分之三十的人都血压高,吃点儿药把血压往下降降就是了。您才六十多岁,我看您的身体状况,活到八九十岁不成问题。”
   
    姐不大同意宋长玉的说法,她举了宋家庄两个最近的例子,一个六十多岁,一个五十多岁,都是因为得高血压和脑溢血死的。六十多岁的那一个,正烧着锅,正往锅底续柴火,头突然一低,像一只瘟鸡一样,不动了。他老婆以为他睡着了,让他想睡到床上睡去。他没到床上去睡,却一头朝灶膛门口栽去。老婆转到锅灶前头,一拉他一软,拉了两次,他就断气了。五十多岁的那一个,是正吃着馒头发病的。咬下一口馒头还没嚼,他就直翻白眼。老婆嫌他没出息,埋怨他咬得口太大了,让他赶快喝口水往下冲冲。他仰倒在地上后,老婆还以为是吃馒头噎的,还用手指头从他嘴里往外抠馒头。抠着抠着,他的嘴就合上了,下面尿了一裤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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