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的灯第三章    第四节 手是苦的,心是甜的       

 
    刘汉香变了。
    变得人们认不出来了。
    人们说,她的手能是捉虱的手么?可有人亲眼看见,在河上洗衣裳的时候
(自然是“蛋儿们”的衣裳),她在捉虱!在河上,她揉搓衣裳的时候,揉着揉
着,就对着阳光捉起虱子来了,那指甲扁着指甲,一扣一扣,“咯嘣、咯嘣”地
响,还笑呢,她竟然还笑?!那指甲,扣一下,“吞儿”就笑了。老天爷,上梁
一枝花呀!早些年,干净的青菜儿样,那手,葱枝儿一般,走出来的时候,总是
挎着书包,洋气气的,是一顶点儿土腥气都不想沾的,怎么就捉起虱子来了?!
    还有,不知怎的,这人就平和了。往常,她人是很贵气的,见了谁,是不大
说话的,就是说了,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爱搭不理的。可是,只从她进了老姑夫
家的门之后,人一下子就和气多了,凭见了谁,就笑笑的,也说家常,柴米油盐
的,还多用请教的语气。比如那鏊子的热凉,饼子的薄厚,蒸馍时用小曲还是大
酵,都还是问的,还知道谢人,动不动就谢了,很“甜还”的。“甜还”自然是
乡间的土话,那是一种长年在日子里浸泡之后的生活用语,是背着回头行路的一
种人生感悟,是一种带有暖意的理解。人们说,咦,她怎么就知道“甜还”人呢?
    还有,那眼神儿,就很迷离。看了什么的时候,洇洇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
锥样的爱抚。一个糙糙的石碾,有什么可看的?咦,她会看上一会儿,那神情切
切的,还用手摸一下,似要摸出那凉中的热?也不知道想什么,就去摸上一摸,
那凸凸凹凹的磙面,会开花么?雀儿她也看,一只麻雀,在树上跳跳,那目光就
追着,也没有飞多远,她就看了,看了还笑,不知怎么就笑了,那笑也是迷迷离
离的,孩儿样的,呓呓怔怔的。还有雨滴,房檐上的雨滴。下雨的时候,就立在
房檐下,看那雨滴。那雨滴很亮,在麦草条上一泡儿一泡儿的饱着,倏尔一短,
很肥地一短,就垂垂地落下来了,在门前的铺石上砸出一个一个的小水臼儿。这
有什么可看的呢?就看,专专注注地看,像是当画儿看了。院中的一株石榴,铁
虬虬的,也没有开花呀,她也看,看那小芽儿,一缝儿一缝儿的小芽,贴近了去
看,看了,脸上就诗化出一些笑意来,绵绵的。夕阳西下时,也常站在村口的大
路上,看西天里的火烧云。那云儿,霞霞的,一瓦一瓦地卷出来,飘出狮样儿、
牛样儿、马样儿、驴样儿,或是一阶一阶的海红,天梯样的走……这时候,人就
迷离的厉害,像是魂儿被什么带走了似的。有时呢,走着走着,蓦地,就转过身
来,好像有人跟着她似的,就好像有一个人一直在跟着她!转过身,自己就先笑
了,那笑,是洇化出来的,没来由的,很不正常啊。常常,恍惚中,就又笑了,
脉脉的,就像是有什么附了体。
    只有一样是冷的,那是见了男人的时候。恁是怎样的男人,无论是戴眼镜的
学校老师还是围了围巾的昔日同学,无论是公社的干部还是县上的什么人物,只
要是主动凑上来跟她搭话的,那神情就很漠然。眼帘儿半掩着,眉头一蹙一蹙的,
不看人,那眼里根本就没有人。仿佛是早就存了什么,很警觉,也很距离。要是
怀了什么念头的,就这么看她一眼,你就会退上一步了。是啊,傲气倒是没有了,
态度也很和蔼,淡淡的,平心静气的,但还是让你心凉,那和蔼里藏着拒人的凛
意,似乎也没有说什么,但什么都说了。那个如今在县上供销社工作的铜锤,白
白胖胖的,也算是半个城里人了,很体面的。就常穿着一身括括的新制服,嘎嘎
响的皮鞋,骑辆新的“飞鸽牌”自行车,“日儿、日儿”的在她身边停住,凑凑
地说:“汉香,进城么?城里有新电影了,看么?”刘汉香就会扭过头来说:
“孬蛋,想不想看电影啊?”孬蛋说:“想啊,太想了!”刘汉香就对铜锤说:
“好哇,我家孬蛋最好看电影了,你带他去吧。”铜锤愣了一会儿,傻了一会儿,
也只好讪讪地说:“噢,噢。那那那,改日吧。”
    这人一变,就与日子近了,像是融在了日子里。就见她在村里刮起了一股旋
风,是女人的旋风。她可是读过书的人哪,怎的就这么下身呢?冬天里,就跟男
人一样下河湾里割苇子,用一条破围巾包着头,领着那四个蛋儿,裤腿一挽,就
下河了。河水很凉的,有时候冻住了,就带着一层冰渣子,那腿上被苇叶和冰渣
割出了一道道的血口子,也不知道痛,就那么杀下身子,一镰一镰往前拱……割
了,又一车一车地往家拉,一捆一捆地垛在院子里,把院子里堆得像苇山一样!
有风来的时候,院子上空涌动着飞雪一样的芦花,那芦花随着天色变幻,时而羽
红,时而米白,时而金黄,时而瓦灰,荡荡的,飞飞扬扬的,那苦苦淡淡的香气
把日子撑得很满。
    到底是上过学的,也会算小账了,一笔一笔的,门儿清。那时候正赶上“备
战、备荒”什么的,有城里人下来收购苇席:丈席(一丈长,五尺宽的大席)编
一领一块四毛;圈席(五尺长,三尺宽的小席)编一领六毛钱。刘汉香原不会编
席,在一个点着油灯的夜晚,就拆了一条铺床席,请邻近的槐家女人做了点拨,
一夜就学会了。尔后从那天早上开始,就剥苇,破篾儿,碾篾儿,成了一个编苇
席的女人了……开初时,还有人笑她,一个姑娘家,也像那些半老的女人一样,
站在村街里的石磙上碾篾子,那两只脚站不住似的,晃晃悠悠的在石磙上动着,
有时“呀呀”着就掉下来了,掉下来她还笑!看的人也笑,就像玩猴一样,说:
“哟,汉香也会赶石磙呀?”可慢慢地,就没人笑了,没人敢笑了。就从剥苇、
破篾儿、碾篾儿、编席这一整套活儿下来,她第一张席(当然是丈席了)用了七
天,第二张席用了四天,第三张席仅用了两天一夜(这是村里女人最快的速度了),
第四张席仅用了一天一夜!这时候,那手已经不是手了,那手血乎乎的,一处一
处都缠着破布条子;那腰是弹弓做的么,弯下去的时候,就成响成晌地贴在席面
上……以后就好了,游刃有余了。那手,快得就像是游在水里的鱼儿,长长的篾
条儿在她的手下成了翻动着的浪花,一赶一赶的,哗哗哗哗,就“浪”出一片来,
女人们说,那真叫好看。这时,她竟一天编一领席,老天,还不耽误做饭、喂猪!
于是,她一下子就从集上买了四个小猪崽,直直腰的时候,就“乐乐乐”地喂猪
去了。有很多编席的女人都吃喝着腰疼啊、手疼呀、累呀。在她,却从未哼过一
声。劳作时,那快乐就从眉儿眼儿里漫出来,诗盎盎的。编席的时候,那量席的
丈杆就在她身边放着,一时量一量席的尺寸,是生怕错了;一时就用那丈杆去撵
鸡,赶时猛,下手却又极轻,嘴里“噢哧、噢哧”的,赶是赶,却与那鸡很亲,
甜昵昵的。有时候,编着编着,就小声哼唱着什么,总是两句两句的重复,就像
是一丝儿一丝儿的甜意从喉咙里涌出来:“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手是从不停的,手一直在动,篾条经经
纬纬的在手下跳着,一片一片地织开去。在那些个漫长的冬夜里,每当蛋儿们揉
着睡眼从耳房里跑出来撒尿的时候,总见墙面上印着一个灰灰的卧猫一样的人影
儿,那就是刘汉香:伴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在堂屋的地上,她还趴在那儿编席呢。
数九寒天,门外风哨着,多冷啊!一更,二更,三更……

    狗蛋说,嫂,睡吧。
    她说,睡。
    瓜蛋说,嫂啊,睡吧。你睡吧。
    她抬抬头说,就睡。
    槖槖槖,铁蛋披衣从外边跑回来,哆哆嗦嗦地立在那里,久立,也不说话…

    刘汉香抬抬头,就说,快睡去吧,别冻着了。没多少了。
    孬蛋光肚肚儿的,披一棉袄,往刘汉香跟前一蹲,打一个尿颤儿说,嫂,嫂,
四更了,都快四更了!
    刘汉香就说,完了完了,就剩个角了。
    仅一个冬天,刘汉香那葱枝一般的手就冻得不成样子了。那手先是肿,一节
一节地肿,尔后是烂,手背上一处一处的长出了冻疮,再加上篾条的刺儿一次次
地挂持、碰扎的,那手啊,再伸出来的时候,就肿成了两只气肚儿蛤蟆了!有一
次,在村街上,大白桃迎面碰上了扛着一捆新席的刘汉香。她一见女儿就掉泪了,
泪哗哗地就下来了,说汉香啊,你咋成了这样了?!刘汉香却笑着,我没啥呀。
娘,我挺好的。大白桃说你好个屁!你这是糟践自己呢。刘汉香说,真的,我没
事,好着呢。大白桃说,看看你那手?肿成啥了?我的傻闺女呀,你没看看,你
那还叫手么?!刘汉香说,这也没啥。三婶说,用花椒水泡泡就好了。大白桃长
长地叹了一声,流着泪走了。
    赶着,赶着,眼看就是年关了。到了年二十六那天,等第二笔编席的钱结了。
刘汉香借了辆自行车就到县城里去了。一直到天昏黑的时候,才从城里赶回来。
车上驮着一袋白面、四块草绿布。一块黑布;车把上还坠坠地挂着一个篮子,篮
子里放的是一大块猪肉、几副对联和两挂三千头的火鞭……这是她置办的年货。
蛋儿们齐伙迎上去,接的接,拿的拿,说:“嫂啊,你可回来了!”刘汉香哈着
手,裹一身的寒气,就从随身挎着的兜子里拿出来五个夹了牛肉的火烧,说:
“吃吧,先给爹拿去,一人一个。”自然,还有糖,是一包罗丝糖,没包糖纸的
那种,便宜的,就给了孬蛋。他最小么。
    二天,刘汉香匆匆走过村街,当她走到支书家门前的时候,竟不由地迟疑了
一下,踌踌躇躇的,像有些迈不动步了。恰恰,门吱呀一声开了,大白桃从门里
走出来。大白桃看见闺女,泪忽的就下来了,便咽说:“闺女呀,你还知道回来?
回来吧。”刘汉香站在那里,迟疑着说:“娘,……我想借借你家的缝纫机。”
大白桃哭了,她擦了一把泪说:“闺女,这叫啥话?!回来做吧,拿回来做。”
刘汉香眼一红,摇了摇头,说:“娘啊,你要借,我就让人来抬,用完再给你送
回来。要是不惜,我……去借国胜家的,国胜家也有一台。”大白桃叹了一声,
说:“闺女呀,你就不进这个门了?……抬吧,抬。”
    于是,刘汉香回到婆家,对蛋儿们说:“去吧,你们谁去都行。去支书家,
把缝纫机抬回来咱用用。”可蛋儿们听了,面面相觑,一个个迟疑着,都有些怕。
刘汉香就说:“别怕,放胆去抬。我都说好了。记住,进了门,要是有一个人给
你们脸色看,放下就走!咱不用他的。”话说到了这分上,蛋儿们就大着胆去了。
当蛋儿们进门的时候,支书国豆是黑着脸的,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大白桃倒是
和颜悦色地说:“抬吧,在里边呢。”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你爹那
个老王八蛋,不知哪辈子烧了高香了!”
    就这样,三天三夜,刘汉香自己剪,自己裁,自己缝,那“咔咔咔咔……”
的机器声一响就是一夜!紧赶慢赶的,就到了年三十的晚上了。大年三十,是一
个熬岁之夜,到了夜半时分,瑞雪纷纷,外边的爆竹响了,一片一片地炸。孬蛋
就说:“嫂,人家都放了。咱也放一挂?”刘汉香仍在缝纫机上坐着。“咔咔咔
……”赶活儿,就抬抬头说:“放一挂吧。”于是,几个蛋们就跑到门外,兴冲
冲地放了一挂,那是三千头的,响的时间真长啊!放过了炮仗,就听刘汉香在屋
里叫了:“回来,都回来。”待蛋儿们跑回屋的时候,刘汉香刚刚咬去了最后一
个线头……她喘了口气,抬起头说:“来,一人一身,穿上试试。”
    给老姑夫做的那身是黑的,黑斜纹布,制服样式。爹己睡了,就给他放在了
床头上。四个蛋儿,全是军绿色,是仿了军装样式的,还是四个兜的“官服”。
蛋儿们一个个都穿上试了,都说合身。但刘汉香一个个看了,就觉得铁蛋穿的那
件短了点儿,就说:“铁蛋,你这件瘦了,脱下来,我再改改。”铁蛋是从不轻
易说话的,这次却说:“行了,嫂,我看行。”刘汉香就虎着脸说:“脱下来。
出门让人见了,丢我的脸!”于是,再没二话,就乖乖地脱下来了……
    大年初一的早上,蛋儿们起床时,就见枕头边上放着各自的新衣裳。待一个
个穿上后,老五突然就“咦”了一声,一掏兜,竟还有“压岁钱”!于是就各自
看了,钱是新崭崭的,一毛一张的,每个人十张。进了灶间,见饺子已经下熟了,
肉馅的饺子,一碗一碗盛在那里……在放饺子的锅台上,还压着一张纸条,纸条
上写着:我睡了。不要叫我。
    这时候,老姑夫竟也换了新制服,头已剃过了,陡然就精神了许多。他正蹲
在灶旁烧火呢,他一边续着柴火,一边压低声音说:“你嫂三天没合眼了。吃了
饭,都给我滚出去玩。谁敢咋呼一声,我裁他狗日的腿!”
    蛋儿们很听话。吃了饭,就跑到街上去了,一个个穿的新括括的,排着走,
就像是一支军绿色的小队。也是平生第一次,各自手里都有了一块钱!于是,就
把那新崭崭的票子从兜里掏出来,在代销点里买了小挂的鞭炮,一路放着……那
个美!有人见了,说:“哟,看一个个屌的,都是新衣裳啊?!”老五就洋洋得
意地说:“我嫂、我嫂做的!咔咔咔咔,砸了一夜!”
    到了初二,按平原上的规矩,是该走亲戚的时候了。这个“亲戚”是有所指
的,主要是指女方的娘家。早上,老姑夫已备好了两匣点心。那点心是新买的,
就在桌上放着。这时候,刘汉香已足足地睡了一天一夜,头还是有些晕,昏沉沉
的,可她还是挣扎着起来了。老姑夫就小心翼翼地对她说:“他嫂,回去吧,回
去看看。”刘汉香朝桌上瞥了一眼,淡淡地说:“不去。”老姑夫说:“他嫂,
这是礼数呀。咱穷是穷,礼数不能少哇。”刘汉香沉默了一会儿,仍固执地说:
“还是不去吧。人家也不缺这一口。”老姑夫张了张嘴,看了看她,就说:“这
样吧,他嫂,你要是真不想去,就让蛋儿们去吧?”此时,老五自报奋勇地说:
“我去,我去!”终于,刘汉香迟疑了一下,说:“爹既然说了,去也行。孬蛋,
要是不收,你就掂回来。”可老姑夫仍用征询的口气说:“他嫂,叫我说,要不,
都去吧?蛋儿们都去。咋说……这,这也算是该的。去给那、那……支书拜个年。”
见刘汉香没再说什么,这就算是默认了。老姑夫就吩咐说:“去吧。记住,可不
能要人家的东西。”走的时候,刘汉香再一次交待说:“记住,要是不收,就给
我掂回来!”
    于是,四个蛋儿,由老五提着那两匣点心,就到支书家去了。到了支书家门
前,不知怎的,蛋儿们竟有些怵,你推我我搡你,谁也不愿头一个进。最后,还
是老五被推到了前边,老五小声说:“这是咱嫂家,这可是咱嫂家呀。怕啥?”
说着,就被蛋儿们推进门去了。一进院子,老五就把手里的点心匣子高高地举起
来,说:“白、白、白妗子,俺、俺、俺……拜年来了!”大白桃闻声走出来,
一看,先是怔了一下,就笑着说:“呀呀,这孩儿,这群孩儿,花花眼,都长成
大小伙了……上屋吧,快上屋吧。”一时,四个蛋地扭扭捏捏地走进了堂屋。在
堂屋里,就见支书刘国豆铁着脸在椅子上坐着,翻了翻眼,仍是一句话也不说。
大白桃把一个盛了糖果的盘子端出来,说:“吃糖吧,吃糖。”老五很馋的,可
他看了支书的脸,也不敢拿了,径直放下了点心匣子,紧了眼,低着头,含含糊
糊地说:“俺爹,还有,俺、俺俺嫂……叫俺来拜个年。”话虽说了,看支书的
脸仍是黑风风的。蛋儿们见势不妙,就捅了捅老五,老五结结巴巴地说:“那,
那,那……走了,俺走了。”然而,就在这时,支书却黑着脸说:“把点心提走!”
此时此刻,四个蛋儿都愣住了,谁也不说什么,就像钉住了似的。过了一会儿,
只见那老五慢慢地伸出手,大约是想取那点心,嫂已经吩咐过了,要是不要,就
提回去……这时,大白桃突然发火了,大白桃说:“谁说让提回去?凭啥让人提
回去?这是闺女给我送的。你不要我要,放下,我收了!”说着,她狠狠地瞪了
支书一眼,回过身,就泪眼模糊地笑着说:“礼我收了,你们回去吧。”可是,
她刚把话说完,就又说:“等等……”说着,她从兜里掏出钱来,全是两块的,
她数出四张,一人给了一张,说:“拿着吧,大过年的,都兴。”四个蛋,却没
一个人敢伸手。老五说:“不要不要,俺不要。”大白桃说:“敢?这是我替我
闺女给的,谁敢不要,我就让他把点心提回去!”
    出了门,四个蛋儿大笑,一个个掏出钱来比,看谁的更新些。铁蛋命令说:
“拿回去,都交给咱嫂!”于是,走路也昂昂的,他们跟支书家成了“亲戚”了!
    初四,“丁零零零……”院门口陡然响起了一串车铃声!那是邮局的人来了。
于是,一家人都跑出来看。只听邮局的老秦喊一声:“冯焕章,拿信!”老姑夫
先是愣愣的,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这是自己的大名,就说:“噢,噢……是哩,
我就是。”这时,老五眼疾手快,跑上去把信接住,看了看,兴奋地说:“‘三
角章’!部队的,一定是俺哥的。”老姑夫立马就说:“给你嫂!”于是老五就
把信递给了站在门口的刘汉香,刘汉香脸微微地红了一下,把信接过来,撕了一
看,里边装的是一张“五好战士”的奖状……刘汉香把那张奖状递过去,说:
“爹,是家昌的奖状,家昌评上‘五好战士’了。”老姑夫不接,老姑夫说:
“噢,放着吧,你放着。”刘汉香就说:“这是张奖状,还是贴到堂屋吧。”老
姑夫却执意说:“孬蛋儿,去,拿到你嫂那屋!”
    于是,刘汉香住的那半间房里,就有了一张写有“冯家昌”名字的奖状。夜
里,独自一人的时候,就着一盏油灯,刘汉香就捧着那张奖状细细地看,看了一
遍又一遍,那名字、那部队的番号,是她多次用手抚摸过的,那就像是她心爱人
的脸!有时候,她还把那奖状揣在怀里,就那么一夜一夜地揣着睡去了,等醒来
的时候,再接着看;有时候,她把嘴贴上去,去偷偷地亲那名字……突然有一天,
她发现,在那奖状的背面,是有字的!那是用钢笔写上去的三个字:
    ——等着我。
    当她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她“呀”了一声,又赶快把嘴捂上……这一刻,
她是多么幸福啊!在刘汉香眼里,有了这三个字,她什么都不怕了。那不仅仅是
三个字,那是一片心,是一份挚爱,那……那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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