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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母亲严厉地说:“别哭,起来!又不是小孩子了,该懂事了!”

  王小嵩把郝梅拉了起来:“听你妈的,烧就烧了吧。”

  郝梅捡起两本抱在胸前,泪涟涟地说:“妈,就让我留下这两本吧,求求你啦!”

  母亲费力地从郝梅手中夺下了那两本书——一本是《牛虻》,另一本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她犹犹豫豫地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给了女儿:“这本可以,但不许借给外人看!”却将《牛虻》扯了,投入了炉火中。

  郝梅将仅被允许留下的一本书按在胸前,哭着冲出厨房,冲入自己的小房间。

  王小嵩欲跟去劝慰,被郝母扯住。

  郝母说:“小嵩,阿姨有话跟你说。”

  王小嵩随郝梅的母亲重入客厅。她坐在一只沙发上,指着另一只沙发对他说:“你请坐吧。”

  一个“请”字,使王小嵩表情极其庄重起来,他缓缓坐下了,却只坐在沙发边上。

  郝梅的母亲无比信任地说:“小嵩,实际上,小梅她父亲,今天已经被隔离审查了。要他坦白交代区委张书记的问题。她父亲那种性格的人……我想……是不会使对方满意的。小梅这孩子,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从小有点娇惯。因为你母亲看过她好几年,所以,你成了她唯一交往的男孩子。她爸爸是资产阶级出身。因为她在班里在学校人缘儿好,有你和吴振庆几个同学庇护着她,本没资格当红卫兵,却也戴上了袖标。我们家在本市没亲戚。就是有,今后怕也指望不上了。万一我和她父亲……”她说到伤心处,侧过脸,落泪了。

  郝梅悄悄出现。

  郝母说:“小梅,你过来。”

  郝梅走到母亲身边,蹲下:“妈,我爸爸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放心。你爸爸什么问题也没有。”母亲抚摸着女儿的头,“你从小任性惯了。真该有个哥哥管着你点儿……你想不想有个哥?”

  郝梅看了王小嵩一眼,低头不语。

  “说话呀!”

  郝梅难以启齿地:“妈……”

  母亲说:“如果你想,妈妈作证,你就叫小嵩一声哥吧。”

  郝梅复望王小嵩,难以叫出口。

  “这有什么害羞的哦?叫呀。”

  王小嵩说:“阿姨,别为难她了……我……还有我母亲……我们一定,一定会像您一样关心她的。”

  郝梅王小嵩互相注视着。

  王小嵩在大字报“夹墙”之间边走边看。一张只有几行“龙飞蛇舞”的毛笔字的大字报吸引住了他的目光——“杨玉芬,你为什么经常往自己身上喷洒香水儿?勒令你回答!回答!必须回答!!!”

  署名是——革命学生徐克。

  徐克分明有意给被“勒令”的老师留下了半页空白。

  那叫杨玉芬的老师也明白其意,用那空白的半页纸以秀丽的小楷体写的是——“我很羞愧。因为我有腋臭。出于为同学们着想,所以上课前要往身上喷些香水儿。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杨玉芬。”

  这张大字报,横一行竖一行,红的蓝的黑的,写了一行行的铅笔字,钢笔字、红蓝铅笔字。

  王小嵩驻足,凑近细看:

  “理由充足,情有可原。”“腋臭的臭味儿,对我们革命学生并不可怕。你带入课堂的那股香水儿味,对我们来说才是真正可怕的!”“批驳得好极啦!”“这张大字报哗众取宠!”“注意,别泼冷水,小心站到运动的对立面去!”“要时刻把握运动的大方向,反对在枝节问题上大作文章!”“小是小非也要辩个清楚!”

  ……

  一只手拍在王小嵩肩上——他一回头,见恰是徐克。

  徐克将钢笔朝他一递:“加几行字,支持支持我吧!”

  王小嵩低声然而责备地:“你没什么事儿可写的啦?你这叫杨老师今后还怎么有脸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上课?”

  徐克仍纠缠他,硬往他手中塞笔:“把你这种看法写上也行!我希望我这张大字报破个纪录,能有一百条争论观点!”

  王小嵩生气地推开他:“哼,我看就你哗众取宠,简直无聊透顶!”

  徐克光火了:“你站住,你说谁哗众取宠?你说谁无聊透顶?”上下打量他,“你有水平!你多有水平啊!你和郝梅一张大字报,就把咱们老师横扫到牛鬼蛇神一块儿去了!我的大字报,起码不会一棒子把人打死!”

  徐克说完便气呼呼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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