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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吴振庆的父亲对弟弟妹妹说:“你们别去,给我在家老老实实待着!”

  弟弟妹妹见他说得严厉,不无畏惧地坐下了。

  他对王小嵩说:“带一条湿毛巾。”

  市郊公路上,吴振庆的父亲骑自行车驮着王小嵩。王小嵩背着用带子系着的暖水瓶。

  王小嵩问:“叔,振庆他们来信了吗?”

  “来了,和二狗在广州呐!我他妈的还没去过广州呢。等他回来。我也要像你妈治你一样,给他剃鬼头!”

  在岔路口吴振庆的父亲说:“下车吧!”

  两人都下了车。

  吴振庆的父亲说:“前几批‘瘟神’,都是被送到那边的野树林里。我估计你妈他们也被送到那儿了。你去找吧!”

  王小嵩望望树林,望望老吴,踟蹰不前,似希望老吴陪他去。

  吴振庆的父亲看了忙说:“我不可能陪你去,儿子找妈,谁也扣不上什么罪名;我是大人,我陪你去,那问题可就不一样了。这点儿革命道理你还不懂?”

  王小嵩说:“那么远,我和我妈怎么回去呀?”

  “一会儿二狗子他爸也骑车来。我们在这儿等你们娘俩儿,偷偷把你们驮回去!”

  “那……那些人呢?”

  “那些人我当然就不管了!这又不是郊游,还包接包送啊!”

  王小嵩只身前去。

  吴振庆的父亲在其后叮咛:“壶里的水是给你妈洗脸的!脸不洗干净了可不敢驮你们,进了市口就得被拦住!”

  静幽幽的野树林。

  黄昏的夕照洒入林间。

  王小嵩边叫边寻找:“妈,妈!”

  他发现了一个人影,快步奔过去:“妈!”

  背对着他的人回过头来,不是母亲,是一个男人。他那被涂黑了的脸,那麻木的神情,使王小嵩骇然。

  王小嵩后退。

  那人缓缓扭过了头。

  这里那里,“瘟神”们的背影或蹲或站,王小嵩仿佛在怪梦中。

  他终于发现了母亲……母亲弯腰在草中树根下采什么。

  王小嵩叫了一声:“妈!”

  母亲挺起腰抬起头:“你怎么来了?你看妈采了多少蘑菇!”

  母亲用她戴的高帽装她采的蘑菇。

  王小嵩从身上取下行军水壶,缓缓倒水,母亲接水洗脸。

  行军壶中的水光了,他又取下暖瓶,倒暖瓶中的水。

  忽然几双手都伸过来接水——几个“瘟神”不知何时聚来,争先恐后。

  水又倒光了,然而他们的脸却并没有洗尽,一个个不黑不白的。

  母亲擦完脸,将毛巾递给一个“瘟神”。

  他们争抢毛巾。

  王小嵩将高帽中的蘑菇倒在母亲衣襟里,一脚将它踢开。

  母亲却去拣一块牌子,撕去其上贴的白纸。

  母亲又拣一块牌子,边拣边说:“都拣回家去,过日子能用得上的。”

  远远地望得见城市的轮廓了。

  两辆自行车前后分别驮着王小嵩和母亲。

  王小嵩还夹着几块拣来的三合板。

  在他们背后,夕阳如血……

  至夜,王小嵩和母亲回到了家里。

  和弟弟互相搂抱着缩睡在墙角的妹妹扑向了母亲,审视母亲的脸。

  母亲说:“不黑了吧?我说的么,妈还是你们从前的妈,一点儿都不会变。”

  弟弟下了炕,将盛豆角的篮子捧到了母亲眼前:“妈,豆角儿全掐完了!”

  母亲说:“妈累了。明天再炖吧。”

  弟弟指桌子:“妈不用做饭了,你看!”桌上摆着几个饭盒。

  母亲打开一个饭盒——雪白的精米饭和炒鸡蛋。

  又打开一个饭盒——馒头和两条煎小鱼。

  母亲问:“是你们吴婶家和徐婶家送来的吧?”

  妹妹抢着回答:“不是。是来过的那些阿姨们送的。二哥说要等妈回来一块儿吃!”

  “什么阿姨,都是些坏女人!”王小嵩拿起一饭盒欲摔。

  母亲拦住他,轻轻打了他一下:“去,取两个碗来。”

  母亲从饭盒里往碗里拨菜——拨出了一个纸卷。

  母亲打开纸卷,内中是钱。

  她将纸递给王小嵩,命令地:“念念。”

  王小嵩不情愿地念道:“大姐,避几天风口浪尖儿,你就悄悄来上班吧。这十几元钱是姐妹们凑的,你先花着……”

  吴振庆和徐克串联回来了,他们和王小嵩一样整日也只是龟缩在家里。一日,吴振庆跟在父亲身后从家里出来,一手拿贴饼子,一手拿块咸菜,咬一口贴饼子,啃一口咸菜。

  韩德宝走来,召唤他:“振庆,你过来一下。”

  吴振庆看看父亲——他也头戴一顶单帽,果然也像王小嵩一样,被剃了“鬼头”。

  父亲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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