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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徐克从林子里跑过来,累得直喘:“哪也没有他的影子,我看八成……”

  王小嵩瞪了他一眼:“别胡说,他不会轻易完蛋。”

  韩德宝说:“咱们再去找找?”

  徐克说:“那几个连也有失踪的,我总有点预感……不说了。”

  王小嵩沉思:“我看得先去找连长汇报一下。”几个人加快脚步。

  阳光照射进森林里,照射在吴振庆和张萌身上。他们仍彼此抱得那么紧。

  最先缓缓睁开眼睛的是张萌——她发现吴振庆似乎仍在搂抱着自己沉睡,又闭上了眼睛。阳光映在她脸上,使她的脸看去恢复了妩媚。

  一只什么鸟扑棱棱地从树上飞走,吴振庆也惊醒了。他似乎没想到自己和张萌会是那样子紧紧搂抱在一起——赶紧放开她,罪过似的替她扣上了衣扣。

  张萌仍佯装睡样。吴振庆扣上自己的衣扣,又欲将她背起。

  张萌睁开了眼睛:“还是我们互相搀扶着慢慢走吧。”

  吴振庆说:“你……你可千万别以为我……夜里你烧得那么厉害,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我可不是那种……”

  张萌的手轻轻捂住在了他嘴上,不许他继续表白下去。她说:“如果我们真能活着走出去,我一生一世都忘不了这两天两夜。”他们彼此注视着。

  张萌缓缓用双臂揽住吴振庆脖子,欠起身,忽然情不自禁地深吻起吴振庆来……

  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吴振庆忽然惊喜地叫起来:“看!”

  一件上衣被树杈撑开,挂在树上——衣上用树枝标了一个箭头。

  他们顺着箭头所示的方向,又发现了许多挂在树上的上衣、背心……

  吴振庆一下子背起张萌便跑。枪声……

  金属敲击声……喊声:“吴振庆!哎……嗬嗬嗬……班长……”

  跑着的吴振庆猛然站住——在他不远处的对面,出现了王小嵩。

  王小嵩一手拎着一片犁铧,一手攥着锤子。

  王小嵩的身影在吴振庆眼中模糊了……天旋地转……

  王小嵩高喊:“班长!……”

  然而等待吴振庆的,却是几天之后的一场批判会,因为他的一项秘密的“小制作”,被他的某个战士发现了。一枚主席像章——但塑料膜壳内,已不是毛主席像,而是张萌的头像——使我们想起张萌离开连队那一天,吴振庆在火旁拣起被烧了大半的照片的情形。

  张萌在塑料膜壳内,微笑着——笑得那么自负而又自信。

  知青宿舍里,批判会正在进行。吴振庆低垂着头坐在火炕中间,男女知青呈弧形围着他。都盘腿而坐,气氛很是凝重。

  连长进来,说:“还没完事儿?”

  一个男知青说:“他态度不好嘛!”

  连长说:“嚯,看来大家认为问题的性质还挺严肃的是吧?”

  “不是严肃,是相当严重!把毛主席像章变成了情人的像章,这要是在城市非打他个反革……”

  吴振庆猛地抬起头,目光恶狠狠地瞪着说话的知青。

  那知青说:“连长,你看他你看他……”

  ?连长看了吴振庆一眼,摇头:"在用目光威胁人?这可不好,很不好。你呀,吴大班长,你这是从哪儿学的呢?咱们连也没你的榜样啊!” ?郝梅说:"连长,我对你有意见!”

  “怎么冲我来了?”连长脱掉鞋也盘腿坐在炕上,“有意见就提吧,我洗耳恭听。”

  郝梅说:“身为连长,有批评教育战士的职责,可是并没有嘲笑和挖苦别人的权利。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很多人对于官兵关系弄不好,以为是方法不对,我总告诉他们是根本态度问题。这态度就是尊重士兵。从这态度出发,于是有各种的政策、方法、方式。离了这态度,政策、方法、方式也一定是错的,官兵之间的关系便决然搞不好。’你嘲笑和挖苦战士,又是一个什么性质的问题呢?”

  徐克说:“就是!”

  韩德宝鼓掌:“那咱们就欢迎连长作个自我批评吧!”分明的,他们企图扭转方向,保吴振庆过关。

  连长说:“批评得对。我虚心接受,坚决改正。”

  一个女知青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阶段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毛主席又教导我们说:‘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所谓“中心任务”只能有一个。’现在咱们的中心任务就是:继续对吴振庆同志展开批判。”

  韩德宝白了她一眼:“你又是什么干部,怎么以这种口气说话?再说连长还坐在这儿哪!”

  徐克也说:“就是!”

  刚才带头发难的那个男知青说:“她是咱们知青中唯一的团员。就凭这一点,我看她有资格以刚才那种口气说话!”他说完讨好地望着那个团员女知青。在这间房子里,窗台下,被子旁,尽是红彤彤的语录本、毛选“四合一”,除此别无它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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