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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她转身,欲离开他,他抓住了她的胳膊。黑暗中,她目光咄咄地瞪着他,他丧失了勇气,放开了她的胳膊。

  老潘说:“看来,我还是……走的好……”——他走到门口,返身低问:“你不跟我去关门么?”

  她犹豫了一下,跟着他往外走。

  在最后一道门内,他又站住了,转过身说:“很遗憾。芸芸开始本来很高兴,可是,后来却被我惹得不那么高兴了……”

  在他的盯视之下,她低着头。

  老潘说:“不过,我想问一句,你……今天晚上高兴到江边坐坐么?”

  郝梅渐渐抬起头,点了一下。

  他突然冲动地拥抱住了她,并吻向她的嘴唇,她无声地推拒着,他企图凭男人的力气征服她,她腾出手来,打了他一耳光。

  他放开了她,垂下了头,背靠门框,一时间一动不动。

  她望着他,开始怜悯他。

  他一转身,欲推门而去。

  她却又扯住了他。

  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插上门扯着他,注视着他,倒退着,又将他引到屋里。

  他又一次拥抱住了她,她仰起了脸,闭上了眼睛,期待着……

  他的嘴唇刚吻向她的嘴唇,灯突然亮了。他们倏地分开,目光同时望向床上的芸芸。

  芸芸在床上睡得很熟。

  他们的目光接触时,都显得那么窘,那么不知所措。

  她走到床边,坐下了,却并不望他,低着头。

  老潘说:“和我结婚吧!”

  她仿佛没有听见,毫无反应。

  老潘又说:“我比你大两岁。我不在乎你能不能开口说话,我不在乎你现在还没工作。”

  郝梅毫无反应。

  老潘继续说:“而且,我是那么喜欢芸芸。我觉得,如果能有你这么一个女人一生为伴,如果能有这么一个女儿,我这辈子也就够有福气的了。”

  郝梅渐渐抬起了头。

  老潘索性说个彻底:“我的亲父母也都去世了,亲哥哥姐姐也都另立门户了,亲弟弟妹妹也都结婚了……就剩下我还是光棍一条,守着两间空房子。下班回到家里,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如果我们结婚了,可以在这儿开一个门,”他在墙上比划着,“或者,在这儿开一个门也挺好。”

  郝梅望着他比划。“那样一来,我们住得够宽敞的了!你不必立刻回答我,但我也求你,别立刻拒绝我,别立刻破碎了我的美梦。你考验我一年,或者两年,或者三年,行吗?”

  他的口吻是乞求式的。

  郝梅终于点了点头。

  老潘真诚地说:“如果,在这期间,你又遇上了一个爱你的男人,你觉着他比我好,我绝不会抱怨什么的。我伤过女人的心,我被女人伤心也是应得的报应……”

  郝梅不由得笑了一下,她从布袋里取出那条烟递给他。

  他接过烟,因为刚才的冲动没有得到满足,似乎仍欲对她有所举动。

  她指指芸芸,指指窗子,又指指自己心窝。

  他恋恋不舍,若有所失地走了。

  郝梅起身拉上了窗帘,郝梅替芸芸脱衣,从芸芸兜里翻出了一个小玩具,餐巾纸,和一些碎片——是王小嵩那张照片被芸芸撕了。

  她发现芸芸手臂上有新旧牙印——她疑惑不解,本打算推醒女儿问个究竟,又不忍,她搂着女儿睡下了。

  半夜郝梅从睡梦中惊醒,她发现女儿瑟缩着身子,满脸是汗,咬着自己的手臂,在竭力忍受某种痛苦。

  她吃惊地抱起了女儿。

  芸芸吃力地说:“妈妈……腿疼……”说完又要咬自己手臂……

  郝梅将女儿的手臂搂住,让女儿咬自己手臂……

  过了一会儿,她急忙到了老潘家,焦急地紧拍老潘家的门。

  第二天,在一家医院的观察室外,郝梅和老潘坐在长椅上,他们神色都很不安。

  郝梅匆匆在小本儿上写什么,扯下交给老潘;老潘看后,便去打电话。

  不一会儿,韩德宝和吴振庆都被电话叫来了,他俩正好在医院楼外相遇,他们相互问着什么匆匆走入楼内。

  坐在长椅上的郝梅看见了他们,但却并没有动,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们走向自己。

  老潘从郝梅的脸上明白了他们是谁,起身迎向他们,并向他们说着什么。

  吴振庆一边听,一边不安地望着郝梅。他们匆匆走向郝梅,然后一左一右挨着她坐了下去。

  老潘在远离他们的地方站住。掏出烟,发现禁止吸烟的牌子,又将烟从嘴上取了下来——他心不在焉地望着一张宣传画。分明的,他有意让吴振庆、韩德宝有机会单独和郝梅说话。

  吴振庆用胳膊肘轻轻碰了郝梅一下,低声说:“别担心,有我和德宝呢。”

  韩德宝也说:“是啊,有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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