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益书库 > 石钟山:地上,地下 >


  执行队长马天成的夫人也来了,马天成的夫人是山东人,缠过足,后来又放开了,但夫人的脚仍比正常人小一号,被人叫了绰号“半脚”。半脚姓刘,叫刘什么似乎没人记得,众多家属们当面背后地都叫她刘半脚。刘半脚典型的山东妇女装扮,发髻挽在脑后,簪了簪子。对襟的粗布衫,因为脚小,走起路来就有些趔趄。

  军统站的家属院就设在办公楼的后院,那里有一排青砖平房,每两间房子还有院墙隔了。东北没光复前,这里曾是日本人的营地,这个院子也是日本军官的家属院,院子的格调就显得有些特殊,既有典型的中国风格,也有着日本特色。

  徐寅初站长在家属们差不多到齐时,亲自来到军统站的家属院,隆重地接见了这些远道而来的家属们。他的神情很真诚,以一个标准军人的姿态站在手下和他们的女人面前,肩上的两颗星,在日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他说:为了党国,让你们辛苦了,东北战局纷乱复杂,这时候让你们来,我不说,你们也明白,是党国需要你们,我们这些军人需要你们。只要我们精诚团结,是可以挽回东北战局的劣势的。我在这里谢谢你们了。说完,他给这些高高低低的女人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夫人沈丽娜在上海的十里洋场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她带头鼓起了掌,女人们也跟着拍起了巴掌,声音长短不齐,高高低低。

  人们发现徐寅初站长抬起身的时候,眼角带着星星点点的泪光。

  乔天朝的夫人还没有来,这些日子徐寅初一直用疑惑的目光望着乔天朝。徐寅初当时命令家眷来沈阳时,是让机要室主任尚品密发了电报的。电报是发往这些夫人驻地的驻军司令部的,请他们协助把家眷们送到东北。军统局的事无小事,任何单位收到这样的电报都不敢怠慢,星夜兼程,一站又一站地把家眷们送到了目的地。

  徐州的驻军也收到了以军统局名义发来的这样的密码电报,他们依据电报中提供的信息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慈善医院里的王晓凤。王晓凤正值夜班,丈夫乔天朝工作的变动她是知道的,嫁给乔天朝后,这种聚少离多的日子她已经适应了。丈夫乔天朝今天这里、明天那里的总在不停地调动,部队上的事她说不清楚,但她明白,军人就该服从命令。她真希望这仗不要再打了,让乔天朝回到自己身边,让他们平静地过上平常人的日子。没想到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来了日本人投降了,她以为这仗就不会再打下去了,乔天朝也该回到她身边了,最终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内战又全面爆发了。

  丈夫乔天朝在东北,东北的局势成了她关注的焦点,每一丝东北的消息都会牵动她敏感的神经。当一位少校找到她,并出示了军统局的电报,她的心又忐忑起来。

  她是第二天中午时分被人护送出发的。一辆吉普车,还有那个少校。少校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几乎没有和她说几句话。吉普车颠簸着,她的心也在颠簸着。这会儿,她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乔天朝。乔天朝自从去了东北,她便没有再见过他。偶有信来,也是只言片语,因为战事,通信一直不畅,有时一封信在路上要走上几个月,甚至是半年。

  路上,她辗转着换了几次车。后来她才知道,每一个队伍都有自己的防区,她每次都在防区的边缘被下一支队伍接去,仿佛是一场接力比赛。好在一路上并没有什么风险,除了辛苦一些,一切都还正常。

  驻扎在河北的部队刚接到她不久,吉普车摇晃着驶上了山路。她知道过了河北就快到东北了,她还知道,自己的丈夫乔天朝就是河北保定人。想到这儿,心里便有了一丝甜蜜。

  就在这时,吉普车突然停了下来,原来是一棵倒下的树拦住他们的去路。车上的司机和一个上尉跳下车去搬那棵树时,路旁的草丛里跳出了几个全副武装的军人。她和两个护送她的人被蒙住了眼睛,跌跌撞撞地被带到了山里。

  阿廖沙又开始在街头卖艺了,他用俄语大声地唱着《喀秋莎》。一个俄国人,在即将到来的大战前的沈阳街头,唱着舒缓的民歌,无疑成了街头一道别致的风景。不论有没有兴致的人,走到阿廖沙面前都会停下脚步,看上阿廖沙几眼,或者怀着同情的心态,向他摆在脚边的帽子里扔进几张毛票。阿廖沙用歌声回报着注意到他的每一个人。

  乔天朝就是在这时出现在阿廖沙面前的。机要主任尚品请他吃了顿便饭,理由是尚品的夫人终于平安地到了沈阳,而乔天朝的夫人还没有到。在这之前,站长徐寅初曾密令机要室主任给徐州方面发过密电,询问乔天朝夫人王晓凤的情况,徐州方面很快回电告知,王晓凤已于一周前被护送离开徐州,正在前往东北的路上。军统局做的就是秘密工作,一点纰漏也不敢出。军统局东北站是在战事中临时组建的,徐寅初对杂拼起来的手下们有很多都不大熟悉,他不能不多一个心眼。共产党的情报工作,他不能不防。在上海,他吃过日本人的亏;在重庆,他也吃过共产党的亏,现在到了沈阳,他不能再吃亏了。东北战局成败在此一役,他不能在紧要关头,让他们军统站出现什么岔子,那可是掉脑袋的事。在徐寅初的授意下,安排尚品夫妇宴请乔天朝。这次宴请按徐寅初的安排有两层意思,一是摸一摸乔天朝的底,另外一层也是安慰一下乔天朝。毕竟别人的家属都到了沈阳战区,只有乔天朝的夫人王晓凤还在路上颠簸着,是否平安,谁都没有个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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