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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也有人邪气地说:“这是一群送到嘴里的肉,不吃白不吃。”

  立即有人附和道:“就是,我们还不知啥时候能走出去呢,死也要当个饱死鬼。”

  童班副自然没有参加这些人的议论,他深深地为这些女兵感到悲哀了。说这些话的人,也就是说说,没有人真敢付诸行动。行军时,童班副远远地关注着这些女兵,但他不能有所

  行动,只在心里悲凉着。

  当她们提出让他和她们一起行动时,他几乎没加思索便答应了她们。同时,他又感觉到肩上这副胆子的沉重,他不能辜负她们,那一刻,他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帮助她们走出丛林,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不让她们受半点委屈。她们是他心中的神了。

  后来,他能叫出她们的名字了。

  那个戴眼镜娇小的女兵叫沈雅,武汉人,是师医院的护士。

  长得胖一些、眼睛很大的女兵叫李莉,是军部的译电员。

  ……

  他在一天天和她们接近着,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多漂亮年轻的女性。那些日子,童班副的心里洋溢着一种幸福感。

  二

  士兵们刚开始搀扶着李双林在往前走,后来李双林似乎一点气力也没有了。在高吉龙的指挥下,他们做了一个简易的担架,两根树棍中间绑上藤条。士兵们抬着李双林走,这就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负担,别说抬着个人,就是一个人跋涉在丛林里也会气喘吁吁,浑身是汗,况且他们已经有许多天没有吃一口像样的东西了。运气好了,他们一天中还能吃到几个野果子,运气不好,只能吃树皮和草根了。接下来他们就拼命地喝水,潮湿的丛林里水多得是,到处是溪流,到处是水潭,他们用泉水填补着身体的亏空。可水又管什么用呢,他们便拼命地撒尿、出汗。有的人因为水喝多了,双脚开始浮肿,浑身变得又粗又壮,皮肤下水汪汪的。一个个似乎都变成了熟透的柿子。

  一直走在李双林担架旁的有十几个士兵,他们轮流抬着他们的排长。高吉龙更是不离担架左右。士兵们不时地把找到的野果子送给高吉龙,他们信服他们的长官,拥戴他们的长官,士兵们相信,只要他们的长官安在,他们定能走出丛林。高吉龙成了他们的精神领袖,在这种绝境中,士兵们寻到一星半点吃的,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们的长官。高吉龙深深地在内心里感激着这些士兵。他要在这群士兵面前保存一个完好的形象。他知道,自己是这支队伍的旗帜,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将直接影响着部队的士气。

  士兵们为他寻找到的野果,他很少吃,大部分都亲手喂给了昏迷中的李双林。因为高烧,李双林的面孔一会儿变得赤红,又一会儿变得苍白如纸,在李双林脸色的变化中,高吉龙

  的心情一直沉重着。李双林在清醒的时候,曾握着高吉龙的手说:“把我放下吧,我不……能连累你们……放下我吧……”

  高吉龙无论如何放不下李双林,他是他的战友,更是他的兄弟,从东北一直到关内,从“西安事变”之后东北军艰难的处境,一直到这次远征缅甸,李双林都忠诚地追随着他,他怎么能忍心扔下自己的兄弟呢?

  士兵们抬着李双林也没有什么怨言,只要自己能向前走一步,就要抬着自己的排长前进一步。自从东北军受蒋介石部队的排挤,东北军就更加团结了,这种团结是无声的,又是相通的。到了缅甸以后,远离祖国,远离亲人,他们这种无声无形的团结又更近了一层,是心与心紧密地连在了一起。每当看到一个又一个战友在身边倒下,他们会像失去亲人一样感到难过。他们抬着自己的战友前进,再苦再累也无怨无悔。

  他们这个营自打进入缅甸便没有配备医生,团直属队才有医生。上级命令他们这个营掩护大部队撤退时,便一起把医生也撤走了,留给他们的只有一些消炎粉和纱布。谁也没有想到,进了丛林竟会得这些稀奇古怪的病。

  王玥也来看过几次李双林的病,她学过护理,对医道是略通一二的,她知道李双林的病叫“回归热”。这是一种很怪的病,是缅甸北部丛林一带特有的病。她在学校上学时,曾听说过这种病,但治疗这种病并没有任何特效药,她听人说,得这种病只有自己救自己,就是喝自己的“回龙汤”。得“回归热”这种病每个患者都要便血便脓,血脓里含有大量的毒菌,喝自己便出的脓血是以毒攻毒。

  刚开始王玥并没有说出这一偏方,原因是她也只是听说,并没有亲眼所见。但看到李双林的病情越来越重了,她便把听到的这一偏方对高吉龙说了。高吉龙听了半晌没有说话,他盯着担架上的李双林,李双林仍在昏睡着,脸色因高烧不退而变得彤红,高吉龙知道,别说李双林得了这么重的病,就是好人在丛林里又能坚持多久?无医无药,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双林这么病下去,也许过不了多久,昏迷中的李双林便再也不会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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