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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赵大刀走后,李静就生了。果然是个男孩,名字顺理成章地叫了“大军”。大军是个健康的孩子,一出生就“哇哇”哭个不止。李静就说:他是想爸爸呢。说也奇怪,李静一念叨“爸爸”两个字,大军的哭声就嗄然而止。

  这回轮到李静哭了,她是静静地哭,只流泪,不出声,然后在心里说:大刀啊,你晚走一天就能看到儿子了。

  赵大刀满脑子想的都是归队,此时的心情已经是另一番滋味了。

  归 队

  按当时的规定,退役的军官可直截到原部队报到。

  赵大刀一走进二十一师驻地,悬着的心一下子就落地了,一副心神安宁的样子。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许多张面孔都是崭新的,偶尔有熟人和他亲热地和他打着招呼:大刀回来了?!他就朗声答着:回来了。声音响亮而又自豪。

  他在二十一师走了一圈,才知道以前熟悉的人中有的当了营长,有的当上了团长。他们都亲切地接见了赵大刀,赵大刀便一个接一个地敬礼。昔日的那些战友,拉着他的手惋惜地说:大刀,当你要不受伤,现在最差也能当个团长了。

  赵大刀就笑一笑,当不当团长他没想过,重要的是他又回家了,回家的感觉真好啊!二十一师所有认识、不认识他的人,都是他的兄弟们,他看见谁都觉得亲切,于是把微笑挂在脸上。他是真心实意地高兴,看到军营,听着熟悉的军号声,这才是他需要的日子。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喊着:我回家了――

  当年的马起义师长现在已经是军长了。军长在这批重新入伍的老兵回到部队的第二天,隆重地接见了他们。重新归队的老兵们见了昔日的首长后,热烈的场面达了高潮,一双双手握在一起时,人们的眼睛就湿了。

  当马军长的手和赵大刀手相握在一起时,赵大刀的喉头哽咽了,仿佛是迷失的孩子,突然看见爹娘,他叫了声:军长――便说不下去了。

  马军长也是一副百感交集的样子,他上上下下把赵大刀看了,然后感叹道:以前我说什么了,咱们还不是又见到了。

  赵大刀也说:见到了,军长,以后我再也不离开部队了。

  阵 地

  赵大刀入朝不久,就收到了李静的来信。这封信从日期上看,辗转了一个多月后,才到达他的手中。李静在信中告诉他,孩子已经生了,是男孩,名字就叫大军。李静在信中还说:自己无缘归队了,希望赵大刀代她多打胜仗,多杀敌人。

  这封信是小李连长读的,小李连长还没有结婚,读信时仿佛是在读自己妻子的来信,脸红红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遇到关键的地方,赵大刀就让小李连长读了两遍才算听清。这时候,他们已经进入了阵地。由于第一次战役时志愿军刚入朝,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将敌人的阵线推回去了一百多公里。此时的敌人调整了战术,和志愿军打起了阵地战,每寸土地都要经过反复的争夺。

  赵大刀把信从小李连长手里夺过来,仔细地折好后,激动地在阵地上翻了一个跟头。妻子的来信让人振奋,从时间上推算,儿子已经满月了。二十年后,儿子也是一名响当当的战士了。想到自己后继有人,一腔的热血就呼呼地在身上涌动着,他在心里说赵大刀有儿子了,有儿子了――

  阵地的争夺战达到了白热化,一个连的弟兄都铺开在阵地上,没有预备队,面对着数倍于己的敌人,看来只能硬拼了。好在弹药是充足的,装备和解放战争时相比也有了明显改善,一个连队配备了四挺机枪,还好有炮兵的及时支援,炮火一次次覆盖了阵地前沿蜂拥而至的敌群。

  几个回合下来,一排的人就所剩无几了,先是小李连长牺牲了,接着指导员也倒下了。副连长就接替连长指挥,最后副连长也牺牲了。当赵大刀接替指挥部队时,阵地上只剩下十三个人了,且大多数人都挂了彩。这仗已经打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赵大刀左手握刀,右手拿枪地检查了阵地,然后命令处于射击位置的士兵把子弹摆好,手榴弹放在手边。此时的阵地早已被浓重的硝烟层层地笼罩了,恍怔中,赵大刀猛地想起了湘江那场阻击战。十几年过去了,可眼下这场战斗似乎就是那一仗的翻版,有一会儿,他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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