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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他又想到了湘江那场阻击战,全连的战士无一幸免地永远地留在了那里。这时,他似乎又看见他们站在自己面前,仿佛在问:连长,你还好吗?我们想你呀。

  想到这儿,他的眼睛就湿了。

  他觉得对不住那些战友,他答应过,有机会去看他们,可到现在也没有去成。以后一定要去看看,去那个无名高地,在他们的坟上捧一把土,坐一会儿,陪他们说说话。

  李连长见赵大刀坐那儿发呆,就说:赵老兵,你不是一般的兵,你和军长是老战友,出生入死那么多年,军长是不会忘下你的。

  这会儿,他真的很想马军长了,军长是他从军生涯的见证人,风里雨里,枪林弹雨,军长是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的。如果不是深厚的战友情,就不会有今天的马大刀,穿上军装又成为一名军人。他始终在心里感念军长的恩情。

  赵大刀想念军长的时候,马起义也在思念着草原上的赵大刀和枣红马。过不了多久,马起义就会往骑兵团跑上一趟,然后让赵大刀牵了马,自己骑着跑上一圈。像当年在陕北一样,他骑着马前面跑,赵大刀在后面跟着。此时的赵大刀就多了一番叮嘱,一边跑一边说:军长,慢点儿,马老了,人也老了。

  马起义听了赵大刀的话,心里一热,想起当年赵大刀背着他冲出包围圈后,累吐血的情景,这马就骑不下去了。他跳下马,和赵大刀并了肩往前走去。

  马起义哽着声音说:大刀,还好吧?

  赵大刀道:军长,你放心,只要让我听到军号声,我就知足。

  马起义望着赵大刀,赵大刀一脸憨厚地笑着。

  半晌,马起义想起什么似地说:大刀,你老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你的问题,我还是要向上级反映。

  不用了,军长,我真的挺好。

  马起义用力拍了拍赵大刀的肩,轻声道:别人不信你,我还不信你吗?

  军长骑了一会儿马,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军长是坐着吉普车走的,车比马快多了,“轰”的一声就不见影了,赵大刀却永远记住了军长从车窗里望他的眼神。

  让赵大刀没有想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马起义私下作主,让赵大刀留队的消息还是让上级组织部门知道了。这在当时来说是件大事,上级有明确的规定,抗美援朝的战俘不能留在部队工作,原因很复杂,毕竟美国人曾安排科敌特混入了战俘营,这是其一;其二是许多志愿军战俘在被俘期间变节,做了敌人的密探。当时的国际国内形势复杂,良莠难辨,为了肃清队伍,减少国家和人民的损失,决定被遣送回来的战俘一律不能重用,更不能留在部队。这在当时是一条铁的纪律。

  赵大刀重新归队,就引起了上级有关部门的重视,并命令马起义,立即让赵大刀离队,交由地方安置。

  马起义和上级领导争了,也吵了,他拍着胸脯说:要是赵大刀有问题,我用脑袋做担保。

  革命不是冲动,组织是有纪律的,纪律就是命令,是军人就得无条件服从。马起义身为军长,他不得不服从命令。

  当赵大刀得知这一消息时,人就傻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部队会不要他。

  他瞅着马起义不相信地说:军长,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马起义不敢去看赵大刀的眼睛,目光从他的头上望过去,无奈地说:大刀,你先去地方上待一阵子,等这股风过去了,我亲自把你接回来。

  赵大刀明白了,军长也不能保他了。他绝望了,摇着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把身上的军装从上到下摸了一遍,知道自己就要告别部队了。

  最后,他哀求道:军长,让我参加完这次演习吧。等演习完了,我就走。

  当时骑兵团正在筹备一次演习。

  马起义点了点头:演习结束,我来接你。

  那几天,赵大刀在用一种诀别的心情和这支部队告别。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留恋,宿舍、马厩和操场,他一遍遍地摸了,看了。这次离队和以往不同,他知道,这次离开将是永远的。

  自从穿上红军服装的那天起,部队这个集体就接纳了他,近二十年的戎马生涯,他早就把部队当成家了。在天津的那段日子里,从养伤到转业,是他离队最长的时间,人离开了,但他的心一直放在部队上,就是在战俘营里,自己也是和战友们并肩战斗,他从未感到过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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