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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他说马上是一个人,一个从河南乡下去北京打工的民工,电影讲的就是他春节回家的故事。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这是……这是……不,我还是不讲了,我现在有点儿不敢在你面前谈艺术了,你会不会来看我这部新电影?我希望你来看看这部新电影。我还希望……

  她说您还希望什么呢?

  他放下手中的烟斗,双手抱住胳膊说,小跳,你还没有结婚吧?

  她说是的,我还没有结婚。

  他说我想告诉你我也是,我也没有结婚。

  她说噢。

  他说你已经对我的生活没有任何兴趣了吗?

  她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他说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也成了个没结婚的人了吗,我的夫人……她死了,脑瘤,脑部恶性肿瘤。

  她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说我为什么要来福安?我差不多是专门来看你的。小跳,如果你还没有结婚,如果你能够……能够回忆起从前我们的一切……

  她说方兢老师,我是还没有结婚,但是我可能快要结婚了。

  他说是吗,他是谁?

  她说他是个建筑师。您所在的这个云翔广场就是他设计的。

  他说噢。

  她看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明天我要上班,不能参加您的电影首映式,但是我想它一定会成功的,请您多保重。

  他站起来把她拦在门口,他说我求求你再陪我坐一会儿,要是你觉得这么晚了在房间不合适咱们出去怎么样?咱们能不能出去吃宵夜?

  她平和地对他笑笑说:请让我过去吧。

  他闪过身子放她离开了房间。他有些步履错乱地送她下了电梯,又把她送出大堂。他不能再送了,他知道再送会遭到她客气而又果断的拒绝。他望着她那熟悉的却是永不可能再亲近的背影,想起了当年她奉献给他的最初的那个轻如羽

  毛的吻。他忽然很想立刻返回北京,立刻。

  尹小跳坐在出租车里看见方兢站在大堂门口那有点儿茫然的身影,胃里咕咕噜噜地响起来,从前的被她消灭掉的那些小黑字们似乎又浮泛上来,遍布她的四肢和五脏。她抚摸自己裸露的手臂,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让她觉得全是那些鼓凸出来的文字。她再次确认了她爱的是那无以消失的字,她真地永不再爱那个写字的人了。这时同情心再次涌上心头,她遥祝方兢的生活能有美满结局。

  她回到家里,陈在正坐在灯下等她。

  他说我看了晚报,方兢来了。

  她说我就是刚从方兢那儿回来。

  他说我知道你会告诉我的。

  她说抱抱我,陈在你抱抱我。

  他抱住她,轻轻亲着她的眉头说高兴一点儿你高兴一点儿。

  她伏在他肩上说我高兴我挺高兴的。可是,就在这时,连她自己也无法说清,她心中为什么沉淀着那么多挥之不去的不安。

   54

   很多女人的经验证明,逛商店购物是摆脱郁闷的好办法。尹小跳并不认为自己的心情是郁闷的,这天她却也毫无目的地逛起商店来。她可能是要买一些结婚的东西——已经陆陆续续地买了不少,却老是觉得什么也没买。

  她先是去了一家经营轻型窗帘的小公司,看了很多荷兰产的样品。有些很贵,但是她很喜欢,像风琴帘啦木百叶啦,竹卷帘啦;有些很贵,但是她不喜欢,比如那些金属百叶窗。她想陈在的书房也许应该用效果柔和的风琴帘,至于客厅,她觉得还是得有白色纱帘。这会显得古典、传统一些,但是宁静。她从来也没有讨厌过白色窗纱。

  接着她又来到刚刚开业不久的福安名品百货公司,乘电梯直接上二楼去看女装。当她在二楼闲逛的时候,一楼的某个化妆品柜台,大约是克里斯汀·迪奥柜台吧,发生了一场顾客与顾客之间的纠纷。这纠纷原本是由于一点点小事,却不知怎么变得愈演愈烈。纠纷的一方是两位带着孩子的年轻女人,而引起她们愤怒、被她们一声高似一声地指责着的是尹小跳的母亲章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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