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忆·妹头
                  第八章


                               

    又过了半年,“文化大革命”结束,恢复了退休顶替的政策,小白的妈妈退休,
让小白顶了班。这样,小白终于回了上海,他们也终于结婚了。
    此时,阿五头已办了病退回城,分在一爿街道小厂工作。他父母要他考大学,
就像他的哥哥们那样,他却不考,说大学有什么上头?这话倘若换一个人说,就是
狂妄了,可阿五头说,谁都会认为他说出了事实。他是那样老成,稳重,用功的青
年,甚至不再是个青年,而是,而是什么呢?他脸上有着一个哲人的昏晦而又明智
的光辉。他的近视眼镜布满了圈圈,眼珠在深邃的焦点里沉思。他弯着背脊,但给
人的印象不是背驼,而是背负了超载的重荷,这重荷就是思想。他好像是居住在我
们的日常生活的核里面,已经突破了表象,而抵达本质。上大学在他看起来,无疑
是属于表象上的生存和竞争方式,并没有实质性的意义。他也并不书写他的思想果
实,书写也是表象,真像是无法物化的,一旦物化便又成了表象。因为,世间万物
均是流逝的状态,任何挽留都是无济于事的。所以,阿五头又是个东方的哲人,他
是攀着西方实证主义的锁链,过渡到东方神秘主义的彼岸。他正在读梵文,以便研
究印度教。阿五头所以还没有完全堕入虚无,是因为他有着一些男女朋友,这些男
女朋友都是他的听众和谈话伙伴,他还有欲望发表他的思想。要是没了这点欲望,
他就和现实世界彻底断了往来。小白是这些朋友中最为他看重的一个,因为小白最
有能力触及他的思想。他需要刺激,思想才能步步上升。小白所以具有这样的能力,
一是因为他基本伴随阿五头的思想成长,中间虽然有些空当,但也以他的聪明和虚
心好学赶上了。二是因为小白既能跟上阿五头的思想,又是现实中人,他身上有着
那样有趣的分裂:当他思想起来,可以是一个脱离表象的,抽象的核中人,可在具
体的日常事物中,他又时时被那些表象所吸引,所羁绊。所以,他在和阿五头的对
话中,无意就扮演着两种角色,一种是同向的,另一种是相向的。他时不时地,会
深有感触地提出,如何处置玄思和肉体生存的关系的两难问题。这其实是最要紧解
决的问题,对阿五头的思想工作是巨大的挑战,激起了他的探索热情。看到小白书
写着A和B的对话,并且在日益开放的报刊杂志上发表,阿五头微笑着想:这就是小
白!他必须将思想物化,否则便不甘心。小白了解他的想法,所以并不把发表他文
章的刊物送给阿五头看,有时候,宁可让他看一些草稿,以为这样就比较能为阿五
头接受。阿五头的意见是,小白的文字太过华丽,不够“质”,这些华丽的文字大
有脱离思想之嫌,为这充满物质的世界再又增添一件物质,在重叠,繁复的表象之
上再蒙一层表象。
    阿五头的意见,小白也觉得对,可他到底不能摆脱华丽的文字的吸引。小白迷
恋文字。正像阿五头说的,文字在他笔下有着一种独立生存的状态,可以脱离含义,
自行繁殖生长似的。他沉醉于文字在思想的动力之下,流淌,流淌,一生十,十生
百,万流奔腾,汹涌澎湃,最后,百川归海。况且,自然是,他的文章发表后,所
得到的赞赏也是叫他高兴的。这些外界的肯定,丰富了他的书写的意义。就这样,
回沪和结婚以后,又是思想解放的好形势,他开始了他的写作。他白天到外滩上班,
在母亲工作过的设计院做一名描图员,晚上就伏案写作。
    妹头从来没有试图过,要去了解他写作的东西,但她喜欢他写作。就像前面说
过的,她喜欢他有一些她所不了解的东西。但由于他们实在太过秢熟,她在心底里
又并不把他的写作看成多么了不起。她想:他,小白,白乌驹,贪嘴的肉和尚,还
很贪恋床笫之欢,他肚子里有几根肠子,她还不知道吗?看见他伏在桌上写着,她
心里就好笑:像真的一样!觉得他很好玩,由这“好玩”生出一些温情,就要去和
他搅一搅。把冷水洗过的手塞到他后脖领里面,或者在他胳肢窝底下哈他一下。他
有时候会真生气,说:你做什么?再继续他的写作。更多的时候,他是不经搅和的。
妹头三逗两逗,他便放下笔,和妹头缠在了一起。他们两人在一起真的很开心,有
许多玩的念头。两人打争上游,输的那个要背赢的在房间里走三圈。或者下斗兽棋,
输的要学狗叫和猫叫,直叫到赢家满意为止。他们看电影,看完以后就吃夜宵,吃
过夜宵再兜马路,兜到十一二点回家,还不消停,还要折腾,反正明天星期天,一
觉睡到下午。幸好,幸好,吃饭间做在了外面,谁也碍不着谁。连小白也不得不承
认妹头英明了。他们还请朋友来家吃饭,这就是妹头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妹头的手艺很给小白面子,妹头的形象也很给小白面子。妹头烫了头发,短短
的,留了些额发,很俏丽。妹头在米色的开司米羊毛衫外面,系一条荷叶边的围裙,
很利落。婚后的妹头肤色很白,而有光亮,淡淡地描了眼圈,眼睛的形状更鲜明显
著,杏形的,渐渐地往上收了梢。唇形也略夸张了一些,就显得丰满了。总之,妹
头很有光彩。她特别愿意招待客人,提前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迎接客人的到来。
她泡好茶给客人喝,买好烟给客人抽,做好菜给客人吃。倘若是小白方面的客人,
她还变得很乖,在一边,静静地听小白和客人们聊天,尽管开国语好了。小白的客
人大多是些海阔天空的谈客,一谈能谈至通宵。她不吵不闹,还提供夜点。但这并
不等于说,她对他们的谈话有什么兴趣。她只是喜欢这样的场面,高朋满座,而她
是一个贤良的女主人。等到她的小姐妹上门,她就要变个角色了。她对小白吆五喝
六,凶得很,好像小白是她的仆人。有时还把小白轰出门去,她们自己好说自己的
事情。其实不是小白不便于听,而是为了向小白作威作福,颐指气使。小白表现得
也很好,倒不是有心给妹头面子,而是他习惯了妹头出花样。妹头总是能想出各种
不同的游戏,而小白则是个默契的玩伴,本能地做出反应。
    但是,在小姐妹跟前,妹头对小白的写作,却有着不同的态度。她故意把刊有
小白文章的书报放在显眼的地方,然后随便地扔开,轻描淡写地说:什么乱七八糟
的东西,又没有多少钱的。于是小姐妹们就很惊讶,能白纸黑字地印着妹头男人的
名字,已经很了不起了,竟还有钱!她们将这些报刊传来传去地看着,最终什么也
看不明白,更觉得深奥了。小白被妹头安排在外边灶间里剥蚕豆,听见妹头在向她
们介绍说,这是哲学。“哲学”这两个字,妹头是用普通话说的,听起来很好玩。
小白心里暗暗好笑,还有些感动。倒不是感动妹头对他劳动的尊重,他当然知道妹
头不是尊重,而是炫耀,他感动的是妹头的天真。妹头很天真地又要试图扮演一个
新角色,多少有些露拙了,但一点不影响她的认真和诚恳。妹头的师傅轻轻地说了
一句:妹头嫁了一个书生。她师傅已经长成一个壮硕的女人,但依然匀称,而且好
看。这些女工,即便是清秀苗条的,也很奇异地显得壮硕。她们一来,房间里便壅
塞了一股热蓬蓬的浓郁气味。不止是那种中低档的散发强烈化工合成香气的化妆品
气味,也不止是那种汗腺很旺的劳作女性的体味,还是来自身体更深处的,一种饱
满,活跃的能和热。它们饱满与活跃到绽开的程度,有着一种威慑的力量。这些在
生产线上操作的女性,就好像是真正的同胞姐妹,她们买一样颜色,一样款式的衣
服穿,说着只有她们自己明白的,车间里的,特殊的语言,她们的笑容,举止,形
态,都有着说不出来的相似之处,这样的一致性又增加了那股能和热的强度。当小
白完成了妹头安排给他的劳动,和妹头交换位置,由妹头上灶,他则进房间去招待
客人。他一踏进房门,原来是喧腾着的,这时戛然静了下来。她们一下于拘束起来,
只有妹头的师傅勉强笑了一下,即刻又收敛住了,她们敬畏地看着他。这便是妹头
向她们吹嘘的结果。她们敬畏的谦卑的眼光,造成的是逼视的效果,他终于受不了,
嗫嚅着退了出来。
    妹头有一次开玩笑说,要把她的小姐妹某某某,介绍给阿五头做朋友,小白笑
得几乎从床上翻下来。妹头也很得意地笑,这是她对阿五头最成功的一个诋毁。她
说她想来想去,要治好阿五头的毛病,她咬定阿五头是有毛病的,要他病好,就是
结婚,和谁结婚呢?就和她的小姐妹吧!妹头又说,怎么不可以?人家是国营企业,
阿五头才是个大集体,阿五头肝功能还不好,肝功能不好肯定要影响那个功能,否
则为什么都要叫“功能”呢?妹头是很能胡调的,胡调起来没边没沿,可以一路胡
调下去。他在妹头的怂恿底下,不禁要去想象阿五头和妹头小姐妹结婚的景象。那
景象竟是很惨的,就又要笑。他越笑,妹头越得意,胡调得越起劲,说功能和功能
之间是连带的关系,这功能说不定就把那功能带好了,带好了,阿五头就会有小孩
子,有了小孩子,阿五头的哲学病就彻底好了——妹头说“哲学”时又用了普通话
——阿五头要洗尿布,洗奶瓶,烧鲫鱼汤给产妇发奶,还要抱小毛头。说到小毛头,
妹头忽然温柔下来,抚了抚肚子,说,小毛头在这里呢!阿五头怎么配有小毛头。
小白就也要去摸妹头的肚子,妹头却不让,说他要把“哲学”病菌传染给小毛头的。
传染给她不要紧,她有抵抗力,小毛头却是很嫩的。他非要摸,妹头非不让。两人
推来推去缠成一团,最后,妹头才让他轻轻,轻轻地摸了一下。
    小毛头给了他意外的惊喜,虽然结婚生子是天经地义,可具体到他和妹头,这
事情就有些不可思议。他和妹头,从开始到现在,都像是一场过家家的游戏,可居
然要有一个小毛头了。事情忽然就变得严肃起来。小白全家,尤其是阿娘都很兴奋。
因他哥哥结婚后生了一个女儿,所以就把生儿子的希望寄在了妹头身上。上海就是
有这么多的,重子嗣的宁波人。阿娘甚至开始很虔诚地吃素,但她吃的很奇怪,只
戒葱,韭,蒜,鱼肉照吃。问她道理,她说菜蔬也是分荤素的,“荤”指的就是菜
蔬中的荤,而鱼肉则是荤腥的“腥”。她是戒荤不戒腥,她要不吃腥,小毛头生下
来怎么有力气带得动呢?妹头在背后就和小白说,阿娘这样和菩萨调花枪,她本来
是生儿子,半路上也要换女儿的。小白就说,生女儿有什么不好,我就要生女儿。
妹头立刻掌他的嘴,不让他再说生女儿的话。她也是要生儿子的,这可以使她在小
姐妹中间更有面子。再说,薛雅琴都生了儿子,那妹头凭什么就生不出儿子?妹头
有妹头的生儿子方式,她回家把她侄儿带来,和她睡一张床,小白就只能睡沙发上,
脚也伸不直。妹头说:小白,现在顾不上你了,儿子要紧。小白气恼又无奈地蜷在
沙发上,明知这些荒唐,却只能听其任之。妹头的侄儿是个小东北,说一口东北话,
还喜欢插嘴。妹头倒不嫌了,很耐心地向他解释这,解释那。小白笑话她也“开国
语”,她并不理睬,停了一时,才说:你去找个不开国语的来陪我睡呀,阿五头行
不行?我倒不要生他这样的儿子了。小白听她又胡调,且胡调得不像话,只好不理
睬。小东北却问:阿五头是谁?妹头说:阿五头是妖怪,专讲白话。小东北问什么
是白话?妹头说,就是空话、废话、梦话。小东北再问什么是空话、废话、梦话?
小孩子是可以一径这么问下去的。妹头再想生儿子,此时也憋不住发火了,她厉声
道:放屁,懂不懂?吃饱了放出的空气!小白躲在被窝里偷偷笑了起来,他想,无
论如何,妹头说的是有几分道理的。
    妹头很是争气,生下一个儿子。阿娘喜欢极了,连舅公都过来看外甥,送了一
对银手镯。阿娘一天给妹头烧六顿吃食,一应宁波口味,咸而腥。妹头说她什么都
不想吃,惟独要吃一个汤。阿娘果然烧了一个汤,却菜多汤少,还是咸和腥,因是
鱼膏汤。妹头仗了是生儿子的人,就教阿娘烧汤,教的这个汤又很刁钻,有心难阿
娘似的。什么汤呢?糟鱼汤。先用糟油糟了鱼块,再用火腿,笋片,淡菜,木耳小
火煨汤,最后放进糟鱼,开大火,一滚即起。阿娘一听就来气了,心想,婆太太烧
给你吃,哪怕是一只咸菜,也是你做小辈的福气,还有调派我的!于是,就一顿不
烧。妹头才不怕她不烧呢,不烧只有好,她自己烧。她其实压根不信产妇只能躺不
能动的道理,尽管站在厨房里炖,炒,煎,煮。还要给小毛头喂奶,拍小毛头睡觉,
但她就像长了七八双手,忙而不乱,有条有理。只是买和洗这两大项,落在了小白
头上,关于产妇不能受风和接触冷水这一点,妹头是严格遵守,一点不敢贸然。这
样,小白一早就要起床,在嘈杂肮脏的菜场挤来挤去,然后在水斗跟前杀鱼割肉。
洗尿布当然也是他的,一双手都洗白了,发出肥皂的碱味,还有鱼肉的腥气。他又
没有妹头的素质,会得合理安排,将事情归纳,分类,见缝插针,又顺手带过。他
只是一古脑儿地上,于是,就看见他一天到头扎在了水池边,洗个不停。妹头对尿
布把关很严,不仅用眼睛看,还用鼻子闻,必须闻不出尿味,又闻不出肥皂味,才
算合格。阿娘看见他埋头苦做,总是用惋惜的口气说:男做女工,越做越穷。妹头
当然能听出她挑拨的意思,有意还要小白多做,还要在阿娘面前差他,表示不理会。
小白受了苦,还要受她们的气。她们彼此的意见,都是通过折磨小白来体现的。
    这一老一小两个女人,都是老派里夹缠点新派,各有一套经过改良的传统,新
生的小毛头,且又像一条纽带,将她们俩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各人都有各人的权力,
妹头仗的是,小毛头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阿娘仗的是,小毛头是她的曾孙子,是
他们家的正传,妹头说到底还是外人。那妹头也不让了,说阿娘你其实也是外人呀,
你又不姓他们家的姓。阿娘就说我怎么是外人,我是婆太太,已经坐稳了江山的样
子。所以,妹头到底是不能不让她进房间来看小毛头。一涉及小毛头,矛盾又来了,
阿娘要把小毛头捋直了,包一个蜡烛包,这样长大不会罗圈腿。妹头说大热天,痒
子都要捂出来的,不等长大,就要热死了。非把蜡烛包打开,阿娘趁妹头在灶间,
偷偷又包上,妹头再解开。一来二去,倒把小毛头着了凉,半夜赶去挂急诊。于是,
妹头坐在急诊间里哭,阿娘坐在家里哭,彼此怪来怪去。妹头发作说,要带小毛头
回娘家住。在这同时,阿娘也有了个主意,就是从宁波乡下叫个远房亲戚出来,专
带小毛头,让妹头上班去,不是已经出月子了吗?她不晓得现在有了新规定,产假
可延至一年到一年半的。妹头和阿娘结下了冤家。
    阿娘其实也是一种刁钻的人,现在是因为年纪大了,作了长辈,只得仁厚一些,
但到了关键时刻,便也要露出来的。现在,阿娘进来出去,有当无的,总念叨一句
话,就是“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张纸”;底下的含义不言自明,说的是妹
头追小白。妹头气极说,我就让你“男追女”好了!就带着小毛头三天两头往娘家
跑,不让阿娘看小毛头。后来她和小白离婚的时候,阿娘竟是站在支持的立场,为
满足妹头关于房子的条件,她甚至想出了那么一个绝妙的主意。就是让舅么搬过来,
舅公的房子给妹头。反正舅公没有子嗣,她的子嗣就是舅公的子嗣。小毛头虽然判
给了妹头,这点上阿娘又开通了,她想走到天边,小毛头还是他们家的人。她就是
这样不能容妹头了。然而,意外且又意中的,在妹头离开她家的第二年,阿娘病重
的时候,她一定要小白把妹头找来,要妹头答应同小白复婚。她简直是带着要挟地,
说:我已经是要死的人了,你就不能答应我吗?妹头说:就算是这样,阿娘你也要
讲道理呀,再说,你不会死的,你要活到小毛头结婚呢!阿娘听了这话,哭了,妹
头也哭了。两人嘴上没说,心里都想起最早的日子里,妹头在小菜场帮阿娘排队占
位子,买紧俏货的情景。那时候,阿娘的手脚多灵便,而妹头还是个小姑娘,拎着
个篮子,活鱼似地在人堆里钻进钻出。妹头抬头看看,阿娘现在又躺回到了她那张
宁波眠床上,帐子垂挂下来,染了几片傍午的阳光,她又想起了和小白在一起的时
光。时间真是不留情,一天一天地剥夺人,一直剥夺到完为止。不过,总算有了小
毛头。阿娘问小毛头的小鸡是不是还有些歪,要注意正过来。妹头说没有的事,小
鸡怎么可能歪,就算是歪,又怎么正得过来,这又不是橡皮泥捏的。阿娘就说,完
全可以,把尿的时候,用手推过来,天长日久,就正了。妹头说,那你为什么不给
他推一把。阿娘说,你让我把吗?你从来不让我把他尿。过去的宿怨又涌上心头,
冲走了方才那一刹那的伤感。小白就坐在外间,听着她们的对话,简直像独脚戏里
的台词,可双方又都是严肃的。他感慨地发现,其实,她们是真正的一对。当然,
这是过来以后再说的,在当时,他可没法那么洒脱地对待,他几乎是焦头烂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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