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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零


  陈廷敬道:“这还不算多?一年下来,每人得接受一百两左右银子,相当于一个四品官的年俸!宝泉局一年得送出去近两万两银子!”

  许达问:“陈大人,要不要我把这个受礼名单给您?”

  陈廷敬想了想,摇头长叹一声,道:“我不想知道这个名单。这是陋习,应该革除!”

  陈廷敬正说着话,串绳突然断了,制钱撒落一地。许达忙同小吏蹲在地上捡钱,陈廷敬也蹲了下来。捡完地上的钱,陈廷敬拍拍手道:“许大人请回吧。”

  许达便告辞出门。许达才出门几步,陈廷敬忽又喊道:“许大人留步!”

  原来陈廷敬见墙角还有一枚铜钱。许达回来问道:“陈大人还有何吩咐?”

  陈廷敬道:“这里还有一钱。我初到宝泉局衙门,曾指日为誓,不受毫厘之私。可我当日就入行随俗,受了这枚秦钱;刚才差点儿又受了一钱。许大人,我今日把这两枚钱一并奉还。”

  陈廷敬说着,从腰间取下那枚古钱,放进小吏的钱袋里。许达面有愧色,也取下腰间古钱,放入钱袋。陈廷敬笑笑,示意许达请回。许达才要出门,陈廷敬又叫住他。

  许达回头道:“陈大人还有事吗?”

  陈廷敬欲言又止,半日才说:“许大人,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要记住我那日说过的话,白的不会变成黑的。”

  许达颇感蹊跷,问:“陈大人,您今儿怎么了?”

  陈廷敬忙说:“没没,没什么,没什么。您请回吧。”

  陈廷敬望着许达的背影,内心非常愧疚。

  陈廷敬在都察院呆到日暮方回。出了城,找徐乾学问计。徐乾学说:“皇上面前,您不能硬碰硬。您暂时只参许达,很是妥帖。我们设法保住他的性命,徐图良策!”

  陈廷敬说:“凡是跟铜料亏空案有关的官员,都巴不得许达快些死,他的命只怕就保不住。”

  徐乾学说:“既然如此,您越是不放过那些人,他们越发想快些置许达于死地!”

  陈廷敬小声道:“皇上特意提到廷统的事,说要处置他。徐大人,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这分明是在同我做交易呀!”

  徐乾学叹道:“唉,皇上真要杀掉廷统,谁也没有办法啊!”

  陈廷敬道:“徐大人,您可得从中斡旋,万万不能让廷统出事啊!这分明是科尔昆故意设下的圈套,是我连累了廷统。廷敬拜托您了!”

  徐乾学说:“陈大人,我会尽力的。”

  46第二日大早,陈廷敬嘱咐刘景、马明等依计而行,他自己赶去乾清门奏事。皇上上朝就说今儿只议宝泉局案,其他诸事暂缓。陈廷敬便奏道:“启奏皇上,臣会同户部侍郎科尔昆、宝泉局郎中监督许达等,在宝泉局衙门前别立炉座,看铸三炉,将铜料、役匠、需费物料等逐一详加察核,发现各项耗费过去都有多报冒领,应加以核减。一、每铸铜百斤,过去都按耗损十二斤上报,事实上九斤就够了。减掉三斤耗损,每年节省铜八万零七百多斤,可多铸钱九千二百多串。二、役匠工钱也给得太多,可减去一万一千七百多串。三、物料耗费应减掉一万一千八百多串。臣的折子里有详细账目,恭请皇上御览!”

  科尔昆接过话头,道:“启奏皇上,臣虽参与看铸,但陈廷敬所算账目,臣并不清楚。”

  皇上责问陈廷敬:“你督理户部钱法,科尔昆是户部侍郎,你们理应协同共事。你们算账都没有通气,这是为何?”

  陈廷敬道:“启奏皇上,科尔昆任宝泉局郎中监督多年,铸钱的各种细节都应清楚,不用我算给他听。”

  科尔昆说:“皇上经常教谕臣等体恤百姓,宝泉局役匠也是百姓。陈廷敬在役匠工钱上斤斤计较,实在有违圣朝爱民之心。况且,宝泉局有成千役匠,一旦因为减钱闹起事来,麻烦就大了。”

  科尔昆说完,望了眼许达,示意他说话。许达却并不理会,沉默不语。皇上想想,道:“科尔昆讲得也有道理,一万一千多串工钱,也就一万一千多两银子。犯不着为这点钱惹得役匠们人心不稳。”

  陈廷敬道:“启奏皇上,工钱算得太离谱了。宝泉局到户部不过六七里地,解送一百斤铜所铸的钱,车脚费得五十文,岂不太贵了?应减去一半!”

  科尔昆说:“启奏皇上,我真担心核减役匠工钱,激起民变啊!”

  陈廷敬道:“启奏皇上,事实上役匠到手的工钱,早被人减下来了!”

  皇上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陈廷敬回道:“化铜匠每化铜百斤,核定工钱是一百八十文,其实化铜匠只得六十文。”

  皇上又问:“钱哪里去了?”

  陈廷敬奏对:“被炉头克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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