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贵祥·明天战争

第七章



  

  赵王渡桥头上有一块碑,碑文依稀可辨:成王七年,秦与赵相拒彰地长阳,赵使缑越将拒秦,秦势猛,数败赵军,缑越忍辱蓄势,固壁不战,秦数挑战,缑越终不肯,欲以劣兵疲优敌。赵王信秦之间,间曰:秦之所畏,独白马将军兆援。赵王以兆援代缑越,兆援才疏刚愎,建功心切。秦将柏恚闻之,起奇兵,连纵横,佯败走,断粮道,分断赵军为二,士卒离心,校尉丧志,四十余日,哀鸿遍野,兆援怒而出战,轻军贸进。秦军射杀兆援,数十万众遂降秦,赵王弃城渡彰河遁之……

  于是就有了一个千年风雨的赵王渡,像一块伤疤横亘在中原沃野之上,昭示一段轻信轻敌的战争悲剧。

  这段时间,岑立昊常常在傍晚到机场西跑道散步,独自一人,若有所思,走走停停,有时候走得很远,走到赵王渡口,去看那充满传奇的长阳遗址。那段碑文他过去曾经看过,如今看来,滋味又有很多不同,竟然很像自己的麦城。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对于营房和赵王渡之间的这片小型草原,岑立昊的记忆太深了。当年,绿色的车队把他们那批新兵从兵站接过来之后,就是从这里编队进入营房的。那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冬日,从汽车上下来,岑立昊打了一个寒噤,举目望去,天苍苍地茫茫,漫天都是飞雪,他的脑子里立刻就被一种苍凉和悲怆的感觉挤满了。他喜欢这种感觉,他觉得军人就应该是苍凉和悲怆的,军人的生活天然缺少温馨和宁静。以后当了排长连长团参谋长,他渐渐地读懂了自己的感觉,苍凉和悲怆的感觉就是博大的感觉,就是壮怀激烈的感觉。每当夕阳落下晚霞升起,眺望这一片空旷悠远的北方的土地,他的脑子里会涌现出许多苍凉和悲怆的边塞诗句。这里不是边塞,但他能找到边塞的感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意境经常在眼前升起。夜里查铺查哨的时候,向西眺望这片沉寂在黑暗中的无声的土地,耳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夜阑卧听风雨声,铁马冰河入梦来……这片土地哟,就是他带伤灵魂的栖息地,它像一个饱经沧桑而又慈祥的老者,在他最迷茫的时候,倾听着他心灵的呻吟。

  洗剑山地区抗洪抢险结束后,岑立昊的日子不太好过。常委开了民主生活会,倒是和风细雨,批评起来也是避重就轻含糊其辞。

  岑立昊为自己在洗剑山地区暴露出来的问题感到震惊,居然犯了那么低级的错误,真是头脑发热,独断专行到了昏头的地步。他几次在团党委会上真诚地做了检讨,大家也就把话说通了。

  然而不久又有一封群众来信落到师政治部,列举岑立昊九条问题,譬如领导作风粗暴,有些营连干部见他如老鼠见猫,隔着一百米外就准备敬礼;擅自篡改训练大纲,三大技术训练人员时间内容三不落实;有单纯的军事观点,以学习军事变革和高科技战争理论为借口,占用政治教育时间……核心问题是在1995年夏秋之交的洗剑山地区抗洪抢险中,刚愎自用,盲目轻敌,凌驾于党委之上,擅自指挥扒铁路运钢轨,导致2号地段兵力虚弱,几乎造成重大损失。

  这件事情很快就在266团传开了,尽管师政委岳江南到266团做了工作,要求266团常委维护岑立昊的威信,要岑立昊正确对待群众的反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但岑立昊还是空前感到了压力。在郁闷的日子里,他向师党委递交了一份请调报告,表示可以到师里当副参谋长,也可以调到其他团当团长,实在不行,降职当副团长。再当266团的团长,他有点驾驭不住局面了。

  但是这份请调报告没有被批准。后来钟盛英副军长知道了,把岑立昊叫到军部狠狠地训了一顿,说就这么一点小挫折都经受不起啦?那也太小家子气了,那还怎么谈得上搞现代化啊?错误和挫折教育了我们,我们要变得聪明起来,在哪里摔倒了,就从哪里爬起来,站直了,昂首挺胸往前走,那才是好汉。

  事情以岑立昊获得一个行政警告处分而告以结束,这已经是他获得的第二个处分了。

  翌年初春,总参N部唐云际副部长带领工作组到22集团军检查军事高科技学习情况,像是不经意地向钟盛英问起了岑立昊的情况,说是看过这个同志写的文章《地面作战功效初探》,思想比较超前,看问题比较敏锐。

  钟盛英和唐云际是国防大学时期的同学,关系较好,说话也就直来直去,钟盛英说,思想比较超前值得提倡,行动超前就容易出问题;看问题靠的是才华,解决问题靠的是智慧。

  这个同志一路小官当上来,很顺当,欠就欠磨炼,不成熟啊,当个团长有点吃力。

  唐云际感到意外,说,哦,会是这样?我从前年就开始关注这个同志,他提出的很多见解都是方向性的问题,譬如边境防务对峙,精兵优装,也包括战时运输保障,问题都提在穴位上。我这次来,还想考察一下呢。

  钟盛英听了这话,心中一喜,说,那很好。这个同志两次参战,就战争而言,的确有一些独到的思考,职业精神也很强。虽然当团长遇到一些麻烦,但这主要是性格原因造成的,倘若调到总参去,开阔一下视野,熏陶一下涵养,把他的长处拉长,把他的短处压短,那可就是天大的造化了。

  然后就把岑立昊的情况介绍了一下。

  唐云际似乎还是有点失望,说,我要考察岑立昊,可不是让他去当参谋的。我们部里局长副局长都比较老化,机关味也太重。不瞒老同学说,我这次来,王部长还给了我一个任务,就是从基层建制部队、主要是从野战军物色几个当过团以上军事主官的优秀干部,优化部里的中层结构,那是要当局长副局长的。这个同志的经历、才干都是符合条件的。他今年多大岁数?

  钟盛英想了想说,三十五六吧?不超过三十六。

  唐云际说,年龄也合适。只是,如果这个同志过于自负,在总部机关是不是合适?

  钟盛英笑道:在这里不合适不等于在那里不合适,在下面不合适不等于在上面不合适。你唐部长那里是什么地方啊,天子脚下皇家城府,别说岑立昊还不是那种冥顽不化的花岗岩,就是花岗岩,到你手下他也得软。要不这样,明天我把他叫来,面试一下怎么样?

  唐云际沉吟片刻说,也好,总得有个直观感觉吧。

  第二天早上,岑立昊就出现在唐云际的面前,一看,果然精干,就是有点拘束,好像不大敢说话。钟盛英说,岑立昊你别装得像耗子似的,266团不少人说你是岑老虎,老虎就是挨顿揍还是老虎。不跷二郎腿是对的,但是也不要把腿绷得那么直,这是我的办公室,不是训练场。

  又对唐云际说,看看,上什么山走什么路,见什么人跷什么腿,这不一下就老实了?

  唐云际笑笑说,小岑放松点,我又不是来调查你的。随便聊聊。

  然后就开始聊,家庭,学习,部队情况。聊着聊着,唐云际就提了一些问题,诸如官兵分训的问题,基层建设的问题,训练大纲改革的问题,岑立昊都字斟句酌地做了回答,倒也得体。

  聊了一会儿,唐云际突然提出了一个冷僻的问题,说,前几年我看到过一篇文章,作者也是贵部的,一个叫刘英博的同志,谈高技术条件下提高战斗力和传统战法的辩证关系,说了八个字,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军科有个教授把它的高度上升到中国革命战争理论对军事高科技的指导,你觉得用这八个字来指导我们今天的现代化战争是不是有点脱离实际了?

  刘英博的那篇文章岑立昊自然不会不注意,其实那只是就事论事的一篇小小的随感,但军科专家借题发挥,搞出不少新观点出来。文章说,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妙算在于算人,胜券操在人手。土地革命时期,你打你的正规战,我打我的游击战;抗日战争时期,你打你的速决战,我打我的持久战;解放战争时期,你打你的阵地战,我打我的运动战;抗美援朝战争时期,你打你的空投弹,我扔我的手榴弹。沿着这个思想引申,对于研究如何打赢未来高技术条件下非对称战争,是有一定启示意义的,没有一成不变的打法,只有一成不变的变化。

  岑立昊说,刘英博同志的文章和那位专家的点评我都拜读过,我觉得好像不是很完善,这里面缺了一个“藏”字,我想给它补充一句,你打你的信息战,我打我的地道战。在现代战争背景下,不是打不赢就走的问题,而是打不赢就必须藏起来,走是走不脱的。

  唐云际微微点头,看了看钟盛英说,这样看,这个“藏”字就缺得很要害,缺了它,就说明对于将要发生的战争还是缺乏充分的认识,战略指导思想上还是被动地倚仗金科玉律,而不是主动地古为今用。藏好了,做好藏的准备,也许就切合实际了。

  钟盛英说,在战争中,藏“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隐蔽,伪装,不仅关系到生死存亡,也关系到成败胜负。孙子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就是把藏作为守的根本手段。

  唐云际问,那个刘英博现在在哪里?

  钟盛英说,在267团当副政委,不过,很快……钟盛英话头停了一下,看了岑立昊一眼,岑立昊迅速移动目光,把精力集中在茶几上的一堆材料上。钟盛英接着说,刘英博同志也是一个很有思想的干部,政治上也比较成熟,很快就要到机关工作了。

  唐云际说,一个政工干部,经常探讨军事学术,难得。

  又对岑立昊说,你们22集团军,我注意到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就是刘英博同志,都是很有军事头脑的。见面了,代我问个好,我们期待他在学术上有更大的成就。

  岑立昊说,是,首长。

  唐云际说,我听说你有一个观点,高科技战争就是打高科技装备,是不是这样的?

  岑立昊说,不是绝对的,我只是强调高科技装备的重要性。高技术条件下的战争同常规战争有很大的区别,将来甚至会有实质性的区别。常规战争重技能和体能,而高技术条件下的战争重智能,高技术条件下的战争就是打高技术,从一定意义上讲,高科技战争就是打高科技装备。

  唐云际笑笑说,人的因素还是决定因素嘛,战争要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立足现有装备,寻找以劣胜优的最佳途径。

  岑立昊过去一直觉得这个说法有点诡辩,这次就干脆把想法说了出来:所谓的以劣胜优就是过于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但人的主观能动性毕竟有限,人是人而不是神,人家的优势装备实际上也是发挥了人的主观能动性,而且是把很多人的智慧凝结在其中,这一点是不能忽视的。

  唐云际说,你的意思是,人的因素是决定的因素,但人的因素要通过装备起作用?

  岑立昊说,没有高科技装备就不可能有高科技的战术,没有高科技的战术,也就不存在高科技战争的指挥艺术。我的看法是,以前的战争更接近于社会科学,以后的高科技战争可能更接近于自然科学。

  唐云际说,哦,这个看法新鲜,说说看。

  岑立昊说,二十世纪之前的战争是建立在冷兵器、热兵器、机械化兵器的基础上的,在这些战争模式中产生的指挥艺术,人文哲学、历史、地理知识含量较大,也就是说社会科学成分比重较大,所以我认为他接近于文科艺术;而随着信息时代的到来,未来战争从战争目的到手段,到实施空间,到持续时间,同常规战争都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在战争领域里,自然科学知识含量也就是说技术的比重占决定性的成分,从而显示了未来战争的指挥艺术更趋近于理科艺术。进入这个领域,人海战术就不灵了,人的精神作用也会受到限制。同时,我们也不能一味地强调人的精神作用,因为最好的战争还是生命牺牲最小的战争。

  唐云际认真地听着,脸上始终微笑。

  钟盛英说,站在唯物主义者的立场,岑立昊的这个观点是成立的,物质决定意识嘛。

  有了钟盛英的增援,岑立昊的思路就更加放开了,说,我认为对于以劣胜优要辩证地看,说到底,劣是不可能胜优的,劣势装备即便加上优势的精神也只能是一个半生不熟的作战实体。常规战争所谓的以劣胜优,是指集中优势兵力,利用天时地利,可是高科技时代的战争兵力问题将不是问题,天时地利的主动权也在科技含量更高的一方手中。我们还是应该高度重视发展优势。

  唐云际离开22军之前,对钟盛英说,这个同志想问题确实超前,但是我们也确实需要前瞻意识。可惜啊,现在当局长副局长恐怕还嫩了一点,先去当个参谋会不会委屈了他?

  钟盛英说,他也是当了三年团长的人了,最好能用一下,

  唐云际说,当参谋也是用啊,而且还只能当个小参谋。我那里,哪个局都有几个副师职参谋。

  黄阿平乍听说岑立昊就要调走的消息,很为岑立昊高兴,虽然岑立昊调走了对他没有什么好处,但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像岑团长这样正派和有作为的人,应该到大机关去。但没过三个小时,传说就来了,说岑立昊是因为犯了错误,在266团呆不下去了,调到总参机关去当参谋,实际上是体面下台。也有人说,上级调查组认为,岑立昊是一个纸上谈兵的人物,抓基层基本上是外行,所以就推荐到机关去了,没实权了,耍笔杆子去了。

  黄阿平对这些议论很气愤。

  黄阿平被人看成是岑立昊的人,仅仅在于他很受岑立昊的器重。当然一个人器重另一个人,是需要理由的,一旦理由充分了,一个人被器重了,自然感情也就靠近了,这是不容置疑的。

  那是在岑立昊刚担任团长不久,266团要向师里上报调整营以下干部,当时有两个人争论比较大,一个是七连连长李木禾拟提升为后勤处副处长,一个是三连副连长黄阿平拟提该连指导员。政治处拿的方案原本没有黄阿平,是岑立昊临时提出动议的。

  果然,对于黄阿平的提升,孙大竹和范辰光反对,尤其是孙大竹反对得最坚决,理由是黄阿平其人不务正业,仗着有点英语底子,一天到晚看洋书,叽叽咕咕地放洋屁,不太关心连队的训练,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搞什么”米秒环“,外军都在发展新装备,以后战争恐怕连人影都见不到,你十秒钟跑一万米十发子弹打三百环也不管球用,要发展高科技。孙副团长虽然是分管后勤的,但他经常过问训练问题,他最怕别人说他不懂军事,可黄阿平偏偏说,有人凭着投手榴弹,就能当上副团长,高科技战争,手榴弹能扔到导弹上吗?对黄阿平的散漫行径和无耻谰言,孙大竹自然深恶痛绝,所以坚决反对提拔黄阿平,说:别说让他当指导员了,副连长都没当好。看他那个崇洋媚外的劲头,我担心真的打仗了,这小子投敌的可能性都不是没有。

  范辰光对黄阿平也不太喜欢,他原来是黄阿平的教导员,对黄阿平的情况比较了解,几年前他还曾经把黄阿平作为四小金刚纳入了他的宣传计划,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四小金刚这个品牌没有打出去,而随着彼此地位身份的变化,黄阿平这小子越来越不讨范辰光喜欢了。范辰光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你们就知道黄阿平是怎样一个同志了。就上个月,我到三连去,连队都在训练场上训练轻武器射击,这个同志坐在老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像和尚打坐入定似的。我观察了很长时间,他一直是这样。问他们连队的一个排长,你们副连长这是干什么?那个排长也是二乎二乎的,说分队练射功,他们副连长这是在练坐工,准备将来官当大了坐主席台仨小时不挪窝,也不撒尿。你说这叫什么玩意儿?这样的干部能用吗?

  岑立昊说,黄阿平固然有缺点,人无完人嘛。但黄阿平这几年潜心研究外军人才成长过程,是很有自己的见解的。他认为我们有差距,是恨铁不成钢,是希望我们强大,并不是看笑话,也并不意味着自暴自弃,跟崇洋媚外是两码事。这个人写了十几万字的《十国军官之路》,我看很有见解,对我们有很多启示作用。这个人将来放在干部股,绝对是块好料子。一个副连级干部,如此有眼光,有忧患意识,难得。这样的人老是不提,他最后也只好卷铺盖,我们的人才不就是这样流失的吗?

  孙大竹说:用干部不仅是个个人问题,它体现了一定的导向性,如果黄阿平这样的人都提起来了,会不会有负面影响,会不会挫伤那些安心本职工作的同志的积极性?

  岑立昊说:这里有个问题要解决。我们提倡安心工作,但是具体情况还得具体分析。不安心有几种,一种是懒惰消极,一种是好高骛远,还有一种是用非所长。可以说,黄阿平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副连长,也有可能不是一个好的指导员,关键要看这些位置是不是合适他。你老孙是军里挂号的基层管理先进干部,让你当副团长你安心,让你到服务社卖东西你能安心吗?不仅你不安心,别人还不放心,怕你把账算错了。

  在黄阿平的问题上,刘迎建最初缄默。刘迎建是个老政委,岑立昊当股长的时候刘政委就是团里的副政委了,岑立昊在他面前当然有所收敛。刘政委不表态,岑立昊就感到很孤立,他非常希望刘英博能够支持他一把。但作为政治处主任,刘英博的处境很微妙,没有摸清刘政委的态度之前,他是不好轻易表态的。刘英博斟酌再三,最后还是表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黄阿平这个人,是有点狂,不太好管,但军政素质都比较好,倒也算个人才。用和不用,都有说法。

  岑立昊说:干才能用不好用,奴才好用不能用。但从部队建设的立场上看问题,我们应该宁用不好用的干才,也不能用好用的奴才。干才一旦用好了,就能发挥重要作用,而奴才只要发挥用处,就是帮倒忙。

  经过几个回合的争论,从常委们的发言中,已经能够感觉出多数人倾向于岑立昊的意见,刘迎建最后拍板--这也是老政委对新团长做出的一个姿态--同意岑立昊同志的意见,提升三连副连长黄阿平为三连指导员。大约是作为交换条件,岑立昊对于李木禾提拔为团后勤处副处长,也就不再坚持反对了。

  黄阿平钦佩岑立昊,所以在去年洗剑山抗洪抢险那次卸载小钢轨的行动中,尽管他也心存疑虑,但是后来他还是执行了,而且是他带的队。那时候他也听说了常委会的争论,并且也觉得岑团长的决策可能是错误的,但是他没有抵制,只是一门心思地想把事情做好,替团长弥补一点什么。他甚至热血沸腾地幻想,他带着部队三下五除二就把那条铁路掀开,像扛梯子一样扛到洗剑山大坝上,就那么往河里一放,一排坚不可摧的水中屏障就竖起来了,然后是各个地段过来参观,范辰光等人在岑立昊面前点头哈腰地检讨认错。可是,确实太难了,他哪里能够想得到,那些钢轨是那样的难卸,卸下了又是那样的难运,运下来又是那样的派不上用场呢?

  从那一天起,他就发现范副政委给他的脸色更难看了,一次到团里开会,范辰光朝他似笑非笑地说,啊,黄副教导员啊,临危受命,功高一筹啊,好啊好啊,好好干!

  他当然能够听得出来范副政委的讥讽,但是他不在乎。

  现在好了,岑团长走了,范辰光,还有孙大竹,他们能放过他吗?放不过也不要紧,那就来吧!

  一连几天,黄阿平的心里都有一种很悲壮的感觉。他想去看看岑团长,去告个别。可是,每当有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又把自己制止了。

  听到岑立昊要调走的消息,李木禾很难形容自己是什么心情。最初他以为是别人开他的玩笑,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有恐岑症,时不时地开他的玩笑,有时候打扑克打的好好的,有个人在外面打招呼,说团长好!这边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李木禾已经站得笔直了。

  后来,李木禾终于搞清楚了,岑立昊调走这件事情是真的,他愣住了,愣了一会儿就热泪盈眶了,但是他不敢有所流露,只是悄悄地回到家里,关上厕所的门,蹲在便坑上让泪水流个痛快。

  天地良心,没有人比他更怕岑立昊了。不管他是怎样的谦虚谨慎毕恭毕敬,岑立昊就是不喜欢他,甚至是蔑视他。他得罪岑立昊的原因还不仅是他不该打俘虏,不该打耕牛,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能力。

  岑立昊当参谋长的时候,要求各连连长每周向他汇报一次情况,内容是一周训练工作的重点、要点、难点,还有工作中的疑点。就这几点,把李木禾的穴位给点住了。他找不到重点,即使是找到了,他也不可能解决。

  岑立昊要求官兵分训,连长们要对十几种假设敌情做出自己的战术方案,文字上要形成想定作业,实际指挥中要根据敌情变化随机应变,临机拿出预备方案。对别的连长来说,虽然也是高难动作,但咬咬牙还能对付,而对他李木禾来说就是天方夜谭,打死他他也学不会,再加上表达能力不行,每次汇报又是驴头不对马嘴。岑立昊当然不喜欢他了。

  三年前为了搞个副营职解决家属随军的问题,他差点儿就去给岑立昊下跪了,可他知道,他要是真的去下跪了,那就更没戏了,哪怕刘迎建政委再坚持,他也不可能当上后勤处的副处长。岑立昊认为后勤处的副处长是个很重要的职务,专业性强,打仗时搞战勤保障是需要独当一面的,必须经过后勤指挥学校学习或相关的培训。李木禾虽然本分,但缺乏朝气,工作死板,更重要的是对后勤工作完全是门外汉。岑立昊的态度很坚决,说,像李木禾这样的人,你就是把他提成县委书记我也没意见,就是不能让他当后勤处的副处长。一句话说到底,部队是要打仗的,不是福利机构,不能因为照顾家属随军就降低干部使用标准。

  但是刘政委坚持要提,常委多数人也倾向于刘政委的意见,因为毕竟没有打仗,岑团长以战时标准要求和平时期的干部似乎有点钻牛角尖,也缺人情味,多数人还是愿意有人情味的。后来岑立昊之所以让步,是因为刘政委对岑立昊临时提出的提拔对象黄阿平高抬贵手了,这才达成了平衡。但此后李木禾更怕岑立昊了,他生怕岑立昊把他看成是刘政委的人。

  现在好了,岑立昊终于调走了。李木禾同黄阿平听到的消息恰好相反,李木禾听说岑立昊调到总部当参谋只是过度,恐怕将来是要大大重用的。

  李木禾高兴啊,他想放鞭炮,想请客。公正地说,在266团,对于岑立昊的提升,最感到幸福的就是他李木禾。他真诚地祝愿岑立昊把官当得越大越好,当到总参谋长才好,只要他不直接管着自己。

  林林这些天情绪很不好。她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变化,怎么一场抗洪抢险下来,岑立昊在266团就呆不下去了呢?岑立昊当团参谋长的时候,她就替他捏着一把汗,总觉得自己的男人太冲,太直,脾气太暴躁,经常得罪人。但是看见266团的干部战士都敬重自己的男人,又觉得直一点暴一点是正常的。男人嘛,事业为重,婆婆妈妈事无巨细,可能什么事也做不成。她不知道,那时候有辛中原在头上罩着,在后面把着舵,岑立昊即便再冲再暴,大方向是不会偏的。那几年岑立昊像一头牛,横冲直撞,把266团的军事训练方方面面都席卷了一下,改了很多规矩,重新定了一些标准,部队的战斗力状况确实不一样。

  可是自从辛中原调走,岑立昊当了团长,矛盾就暴露了。首先是在干部选拔使用上,经常同政委刘迎建的意见不一致,所以也就经常争论。刘迎建采取的是平和的政策,能照顾的尽量照顾,能为人着想的尽量为人着想,能平衡的尽量做到皆大欢喜。岑立昊认死理,坚持以才取人,而且他的那个“才”标准还很高,他老是拿西方一些发达国家的军官标准来要求266团的干部,那怎么行呢?受教育基础不同,知识面不同,观念不同,待遇也不同,境界自然也就不同。别说跟西方发达国家不能比,你拿自己的标准要求部属也是没有道理的。你受过正经的科班培养,你两次参加过战争,你老婆孩子都在部队,你当着团长,你凭什么要求大家都是你的水平?那样大家都当团长了。

  几年团长当下来,人们当面毕恭毕敬,背后喊你岑老虎。一个人被人看成是老虎,那还有个好吗?现在好了,总算被挤走了。你可是到首都了,撇下我们娘儿俩可怎么办啊?

  岑立昊和林林结婚之后,没有孩子之前是林林每逢节假日往266团跑,那时候小两口恩恩爱爱,没有负担,来回跑无非就是累点,没觉得怎么过不去。后来有了孩子,林林再跑就不方便了,换成岑立昊跑。通信团在单身宿舍里给了她两间平房,一间作卧室,一间作厨房。当参谋长的时候,岑立昊每个月基本上能来一至两趟,当了团长,一个月能来一趟就不错了。林林算了一笔账,从岑骁汉出生到上小学一年级,六年中间岑立昊到通信团来的次数不超过一百次,每次回来,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好像身负重任日理万机,就这样还落个被人挤走的下场。

  现在,林林在集团军通信站当技师,这也是没有办法方才为之的事情,本来她是带兵的连长,尽职尽责地干得很好,但是有了孩子拖累,在基层就有很多不方便,李蓁做了工作,把她调整到军部通信站当技师,机关给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还是一楼,有个小院子,这样就有条件请保姆了。岑立昊经常到军里开会办事,见见老婆孩子也方便了一点。

  这几天,岑立昊倒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神闲气定,闭门思过。他不能不承认,他是过于急躁了,民主作风也确实欠缺。他曾一度认为他在266团的权威无与伦比,他从大家平时对他的态度上产生了错觉,真正把民主交给大家之后他才知道,大家对他的尊敬并不完全发自内心,更多的来自他的职务。他是误把聪明当智慧,误把服从当服气,他是过于自信了,自信到了盲目的程度。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要把民主权利交给大家,266团这个小小的池塘就把他的船弄翻了,不反思是不行的。这一跤跌得好,跌得恰到好处。

  还是定力不够啊,要是老首长辛中原在,哪里会有这样的事啊?

  这天李蓁进门的时候,岑立昊穿着毛衣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鱼缸也被倒腾一空,晾在门口的台阶上。岑骁汉把玩具汽车大炮坦克摆了一地,手里拿着遥控器,口中念念有词地指挥车炮东奔西跑。

  李蓁说,啊,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岑大团长也有拈花惹草的闲情逸致啊。看你这爷俩,把这院子弄成战场了。

  岑立昊笑笑说,当闲人,做闲事,今天太阳好,我总得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吧?

  又扭头向门内喊,林林,顶头上司来了,备茶。

  李蓁说,别倒茶了,我是来捎信的。老刘不是回来了吗,范辰光两口子和翟志耘两口子都赶到平原市来了,说是四大金刚中午在晋阳饭店聚会,我们这些当老婆的也沾你们的光。

  岑立昊心里就明白了。他这里刚刚倒霉,刘英博那边就传来了好消息,很快就要当集团军政治部的干部处处长了。这可是个炙手可热的位置啊。岑立昊心里冷笑,说,什么四大金刚?哪里还有什么四大金刚?明摆着的是给你们家老刘暖椅子,我这个就要下台的人,心情不好,不去扫那个兴。

  李蓁说,不会吧,岑团长会这么小家子气?谁说是给我们老刘暖椅子,八字没一撇呢。

  岑立昊说,别叫我岑团长了,我马上就是岑参谋了。我岑立昊十五年前就是参谋,没想到现在还是个参谋。

  李蓁脸皮一绷说,别给你李大姐讲这个,我不爱听。你去不去你自己定。我来找林林。

  岑立昊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确实小家子气了。

  说话间林林已经在屋里把茶沏好了,岑立昊和李蓁的对话她也听见了,把李蓁迎到沙发上坐下,林林说,我们老岑现在心态不太好,李大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李蓁说,男人啦!林林我跟你讲,男人太复杂了,所以男人都很累。女人都太简单了,所以女人都很苦。老岑这一走,你就更苦了。不过,他在那边立足了,你早点调到北京去,那就欢天喜地了。

  林林拿过一团毛线,一边绕一边说,哪有那么容易啊?他一个团职干部,在北京还不小得像个蚂蚁一样?等他把我们娘俩带去了,猴年马月了。

  李蓁说,林林你不要着急,你们家老岑不是等闲之辈--我讲这话不是为我自己开脱,当初我介绍你们认识,是冲着他一表人才,就是个干事业的。这些年苦也苦了累也累了,他没给你掉价,从营到团,他们几个人膘着劲,哪一个台阶不是他一路领先?这次抢险,虽然有点挫折,可对老岑不是坏事,到总参当参谋,那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吗?那是大机关,凭借老岑的实力,很快就要起来,熬个三五年再下来,那就是放虎归山了。

  林林笑了,说李大姐你不愧是搞政工的,就会做思想工作。

  李蓁见林林手里套着毛线,像是拆一条裤子,奇怪地问:正是穿毛裤的时候,你把它拆了干吗?

  林林苦笑说,哪是我拆的啊!老岑嫌裤脚瘦了,也不跟我说一声,自己把它剪了一个口子,放到洗衣机里一洗,拿出来就是这个样子,只剩下裤腰了。

  李蓁扑哧一笑说,这个老岑,我看也只能带兵了,一点生活能力都没有。

  中午果然就在晋阳饭店聚会了,依然是翟志耘做东,用范辰光的话说,翟志耘这个新生的资产阶级,双手沾满了人民的血汗,不吃白不吃。翟志耘现在已经着手开发老兵俱乐部了,当年他在赵王渡买的那块地皮,近年行情暴涨,一万块钱一亩买的,现在的土地转让价翻了十倍,仅这一项就赚了一百多万,确实是大老板了。

  排座位的时候又出现了微妙的插曲,按照职务吧,岑立昊至今仍然是四个男人当中职务最高的,而且是老资格的正团职,但是翟志耘这次来确实是想给刘英博捧场的,他的儿子快上高中了,下一步想考军校,刘英博马上就是集团军干部处处长了,帮这点小忙自然不在话下。岑立昊看出了这点,也很理解,见大家都在推推拉拉地说随便坐,就抱定主意不说话,冷眼相观,怎么着都行。

  刘英博说,要说呢,战友之间没个大小,但是老岑马上就要到总部工作了,老岑你就别客气了,以后见你一面不容易,你今天就当个主宾吧。

  岑立昊说,不行不行,我进机关你也要进机关,可我是平调当参谋,你是提拔当处长,还是你吧。

  刘英博再三推辞,岑立昊则稳如泰山,坐着不动,说老刘你不上去,我也不上去,我就坐这里。

  李蓁急了,说,你们都不上去,我们几个女人坐天下。来,马新,你到上手来。

  马新一听要她坐一号座,把两只手摆得像蒲扇,说哪有这样的道理,都是领导,我一个做袜子的工人,哪能坐那里啊?

  岑立昊说,马新你别客气,还真得感谢你在洗剑山说的那番话。工人怎么啦?我觉得你的有些看法相当深刻。就你坐上面,我们隆重地推荐你坐上面。

  马新说,还说呢,就怪我那几句话,让岑团长吃亏了。我们老范把我骂死了,说我多嘴,唉,我就是话多。

  岑立昊说,老范你骂他干什么?你以为那件事情没做好,就等于不该做吗?我跟你说,没做好是因为没组织好,并不等于不该做。那件事情根本就没错。

  刘英博见岑立昊又认了真,生怕节外生枝,赶紧和了一把稀泥说,好了好了,今天不谈工作,马新你就上来吧,你不坐下就开不了席。

  范辰光也说,刘处长和老岑都让你上你还推辞什么?在这里我范辰光是没资格坐首席的,你坐了主席台,我这里也就是副主席台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马新就嘟嘟囔囔地坐了上去。

  酒过三巡范辰光就给岑立昊敬酒,说老岑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从我不同意扒小钢轨开始,咱俩思路就开始分歧了,其实我真是没有拆台的意思,我就是想稳稳当当地把任务完成了。后来的事情我没想到,我真的不是想看你的笑话。

  岑立昊说,无所谓,我的失误我负责,没什么。

  范辰光说,后来有人给师里写信,老岑你第一个怀疑的可能就是我,因为有好多事情别人不知道。

  岑立昊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因为别人不知道的你知道的那些事情都是子虚乌有的。

  范辰光说,那我心里这一块石头就落地了。我范辰光在你的心目中形象不高大,但是说实在话,就是我想整你,也不会用这种办法了。

  岑立昊把酒杯捏在手中,转了两圈,笑道,是啊,范副政委已经是常委了,是有层次的人了,即使是想反映问题,也会通过正常的渠道,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范辰光说,还是理解万岁啊,今天把这个话说开了,我的心里真是阳光明媚。来,老岑,为了理解,我敬你三杯。

  岑立昊说,看看,老范又来了,动不动就将我的军。那就干吧。

  刘英博说,要说起洗剑山抢险,其实你们都有道理,但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时机是非常重要的,就像老岑说的,在这里做不成的不等于在那里做不成,今天做不成不等于明天做不成。做与不做,这样做和那样做,没有绝对的正确和错误,出发点都是好的。

  岑立昊说,哈哈,老刘这几年修炼得好,中庸之道出神入化。来,我敬你。

  刘英博一口把酒喝干说,你也别挖苦我,事实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不能认死理,什么事情都是有弹性的。你能说这件事情只能这样做,那样事情绝对不能那样做?那不是科学的态度,科学的态度是一分为二,小平同志为什么说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呢?成败论英雄。

  岑立昊说,这样说就是我的错了,因为我的那一套是被实践证明了是行不通的。

  刘英博说,那话又说回来了,用你老岑的话说,今天行不通不等于明天行不通。什么事情都不是绝对的,所以不能较劲。

  刘英博这天的情绪明显高于往常,地位和作用的感觉有所提升,所以说话就比往常要多,定位也高了一些,几杯酒下去,不知不觉中就把干部处长提前当上了,说话也有了循循善诱的口吻。

  岑立昊说,是啊,条条大路通罗马,没有一成不变的方法,只有一成不变的脑筋。我是有认死理的毛病。

  刘英博说,认死理同坚持原则是两回事,坚持原则还有个灵活性,不能生搬硬套,得结合实际。既不能无所作为,也不能异想天开。

  翟志耘说,你们这些未来的将军,能不能不谈那些忧国忧民的东西了?听不懂,让我们坐冷板凳。

  大家这才意识到把翟志耘两口子冷落了,便又同翟志耘两口子碰杯。但酒喝过之后,还是把话题倒了回来。

  范辰光说,老岑有很多思路是前瞻的,譬如还说洗剑山抢险,他问过我不下三次,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不去搞人海战术,不搞疲劳战,能不能出奇制胜?可是有什么好办法呢,多少年来就是这样的人海战术,都是这样的疲劳战,经验证明,也只有这样才能把口子堵上,反正我们有的是人。

  岑立昊酒喝得有点多,直着眼睛说,我依然不同意老范的看法。说实在话,我们中国古代出了很多了不起的人,但除了孙子,我特别欣赏的人不多,一个是赵武灵王,在那样封建的社会里,就知道学习敌人的长处,胡服骑射,开了中国军事改革的先河。几千年后才有一个魏源,提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不知道中间这几千年军人们都干什么去了。要说抗洪,那就数大禹了,公元前就认识到大水宜疏不宜堵,平时把水分流了,该行洪的地方行洪,也就没有了山洪暴发时候的拼命地堵。我永远都不能忘记马新的那句话,就这样肩挑背扛人堵土涌,何时是个了啊?我们人多是不错,可是人多不等于就可以这么挥霍人力。

  范辰光说,可是我们也不能脱离实际,你反复要我拿出更好的主意,我没有更好的主意,那我只能按照老主意。

  岑立昊说,你这是强词夺理,怎么就没有好主意了呢?如果我们一到洗剑山就有想法,后来就不会那么被动了。

  刘英博说,老岑,这个事情你怪老范没有道理,你不也是最后才出了个主意吗,实践证明还不是个馊主意。

  刘英博这么一说,岑立昊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说,好主意也得有得力的人实施啊,给你手下一群草包,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他歪嘴和尚能给你把经念好吗?

  范辰光马上就接上了,说,老岑你这话还是片面,咱们不是常说吗,兵悚悚一个,将悚才悚一窝呢,任何事情,凡是搞偏了,首先还是领导的责任。

  岑立昊半睁着朦胧醉眼,笑嘻嘻地看着范辰光说,那是那是,那都是我的责任。

  刘英博说,你们两个永远有讨论不完的问题,找时间你们还是开会吧,我们哪能老是给你们当听众啊。

  翟志耘说,不说了不说了,马上就上纲上线了,我们还是喝酒吧。

  大家都有些醉意了。

  离席的时候几个女人走在一起,李蓁对林林说,看看,什么叫男人?女人是家庭,男人就是社会,社会很少有风平浪静的时候,社会一刮风,家庭就下雨。这些男人啊,生下来就注定了谁也不服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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