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向东文集

一条紫色围巾


  两年前我在沂蒙山接新兵,当时就住在一个小镇的武装部里。大约在接兵的前两天,沂蒙山落了一场大雪,气温骤降,我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之后,觉得自己像要感冒了。我想起还有一个新兵没有去家访,也不知道这雪要飞扬多久,再不去怕是去不成了。好在这新兵的村子距离小镇也就七八里路,按照我们军人的作风,一个急行军就杀奔过去了。
  我挺喜欢飞雪天气,因此我步行离开小镇的时候,一路上走得从容,偶尔还会停下来,从路边日渐干枯的草丛中,揪下一两朵还来不及褪尽颜色的野花。整个下午,雪花像我的心情一样,漫不经心地翻飞着,而且没有一丝风,是一个很有诗意的天气了。但是,等到家访完之后,我浑身已经烧热,讨厌的扁桃腺也趁机犯上作乱,肿痛起来。我不顾那位新兵家长的再三挽留,匆忙返回小镇。
  这时候,雪虽然仍飘着,却仍无风,天色也还十分明亮。但是走出村子不多远,形势完全变了,天色突然黯淡下去,狂风也从远处赶来,把地上的积雪翻卷起来,弄得天空雪雾腾腾,碎雪很快灌满了我的衣领,眼睫毛上结了一层霜花,视线模糊起来。我心里说了声糟糕,说完之后,两条腿就泄了气似的疲软起来。
  从山村返回小镇,需要翻越几座山丘,都不算高大。我从小镇赶来的时候,一路悠闲地走,不经意地就从山丘当中走过了。但是回去的时候就不行了,翻越了第一座山丘后,在山谷的河边迷失了方向,觉得这条河不是现在的流向。我抬头四下张望,眼前是一片的白色,积雪掩埋了山路,我不知道该从哪一座山丘穿越了。
  正徘徊着,对面山路上有一个人影恍惚着飘来,我站在那里等待这个人影。到了近处,我才看清是一个女人。
  “大姐,去塘镇走哪一条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站定了,把裹在头上的紫红色围巾扯了扯,露出了一双冒着热气的大眼睛。我说不清那眼睛是怎样一种美,湿润的目光中流露出惊喜。她上下打量我,那紫红色的围巾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鲜艳。我的心跳有些快,脑袋晕晕的,恍惚走进了一个梦境。山凹里,四周白雪皑皑,风在头顶的山坡上疯狂地奔袭,把一些碎雪扬向山谷。此时山谷里的空气却停止了流动,风绕着四面的山丘掠过,在我们站立的地方形成了一个温暖的漩涡。
  我梦呓般地说:“大姐,我是下来带兵的……我要去塘镇。”
  女人极快地把围巾扯上去,就在要遮住了那双眼睛的时候,我发现她眼睛里的惊喜消失了,有的是忧伤和怨恨。
  “不知道,随你便走。”她说。
  我怔住了,没想到她的口气这么生硬。我是第一次到沂蒙山老区,但解放战争时期从这里流传出去的神奇故事,早已使我对这片土地有了一种亲切感。看样子,如今的沂蒙山也不是从前的沂蒙山了,沂蒙山的红嫂也知道乳汁的价钱了。带着这样愤懑的情绪,我索性随便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总有一条路要被我走到尽头的。
  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咯嚓”的一声,我想起脚下是那条结了冰的河,但是晚了,半条腿已经伸进了刺骨的冰水中,身子一个趔趄,摔倒在冰上。我想,此时的女人一定用眼睛瞅着我,我总不能太狼狈了。
  我很快爬起来,挺起军人的身板走路,就在冰水里走,两脚把冰层踩得咔嚓咔嚓响,很有气势。这时候,那女人在我身后仓促地叫了一声:“你等等!”
  我当然不能等等,要继续很有气势地走。实际上,我已感到头部沉重,浑身软弱无力了,却微微闭合着双眼,笨熊一般朝前走,极力要走出她的视线。
  “你走反了方向,塘镇往那边走。”她追上来,说着拉了我一把,我的身子晃了晃,差点倒下去。
  “天黑了,你走不到塘镇了,跟我走吧。”她说完这话,并不理睬我,转身就走,似乎早就料定我会跟在她身后走。
  我真没气节,乖乖地跟在她身后走了。她走得很快,要去哪里我并不知道,只知道跌跌撞撞地跟着她走,惟恐被她丢下。她走了几十米,回头看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架住我快要散架的身子。我对自己的模样感到难为情,解释说:“我发烧,浑身无力……”
  她架着我转过了山腰,越过一道山坡,眼前就出现一个村庄,二三十户人家像羊屎球一样散落在那里。低矮的瓦房中,有一处就是她的家。
  这是两间昏暗的屋子,一盏发红的电灯泡吊在屋子当中。她推开门,身后的冷风钻进了屋子,那盏灯泡就忽悠忽悠地晃。我们从灶间穿过,脚下踩了一堆杂草,转弯挑起了里屋门的布帘。女人就喊了:“娘,拣了一个人!”
  土炕上坐着个干瘦的大娘,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听到了拉风箱似的喘息。大娘定神看我,一只手落在身边孩子的身上,拍打着。孩子已经睡去了,大概刚才受了一些惊动,身子翻了翻,在大娘的拍打下又安静下去。孩子也就四五岁左右,是个女孩,不用问应该是带我回来的女人的孩子了,看来我应该叫她大嫂了。
  大娘的目光打量着我身上的军装,用满意的微笑冲我点点头。我轻声叫了一声“大娘”,不等我说下面的话,已经摘下围巾的女人,拍打着身上的雪,说话了:“是下来接兵的,去塘镇,在西山凹迷了路。”
  大娘点点头,示意我坐到土炕上。
  那女人却说:“娘,把他送村长家吧。”
  我明白了女人的意思,她不想留我,忙知趣地说:“对的,我正想找你们村干部。”
  我想我是下来接兵的,村干部会接待我的。我眼下最需要的是医生,于是又补充说:“村里有医生吗?”
  那女人说:“他发着烧哩,送五叔家也行。”
  大娘终于说话了,可一张嘴就咳嗽起来,伸手朝女人指点着,却说不出话,样子是生了气。好容易平息下来,才说:“枣,枣,快让他上炕暖和暖和再说。”
  我知道了这女人叫枣。
  大娘挪动身子到了土炕边,伸手脱去我的军大衣,当她看到我两只湿淋淋的皮鞋和湿了半截的裤腿时,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哟嗬”声。
  “枣,快烧炕。”大妈说。
  枣看了我一眼,出门抱了一些树枝放在炕根下,在炕洞里点着了火,潮湿的树枝冒出了浓烟,大娘的咳嗽声就又响起来。渐渐地,浓烟散去,炕洞内的树枝热烈地燃烧,噼啪地响着,屋子被火光映亮,温度一点点升起来。大娘已经强硬地脱去我的毛裤,把我半个身子按进被窝里,用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这时候,我在屋子的一团温暖里,浑身更烧热了,眼皮又厚又重。我侧身看正烧炕的枣,火光映着她的脸庞,红红的,露出了熟透的女性美。
  屋外的风声依然响着,却仿佛离我很远很远了。
  “快去喊你五叔吧,他烧得厉害。”大娘用果断的口气说,“把村长也叫上。”
  枣又围上了紫红色围巾出门了。大娘坐在我身边不停地看我,粗糙的手一直搁在我脑门上,那种爱怜的样子很像我的母亲。我抓住大娘的手,低低地叫一声:“大娘——”
  大娘叹息一声责怪我,说这么坏的天气出门干啥?我告诉大娘下来家访,接着试探地问:“大娘,出去的那位大嫂是你的……”
  “儿媳妇,这媳妇呀——”
  大娘欲言又止。我又问这么冷的天气,大嫂下午去哪里的。大娘说,去抓草药了,去的塘镇,这几天她的哮喘病又重了,枣说不能拖延。
  我不假思索地说:“可以让别的人去呀?”
  我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说可以让大娘的儿子去。大娘没吱声,只是摇头。剩余的事情我是不该问了,我隐约地感到大娘有难言的家事。
  我静静地闭上眼睛,等待村长和医生的到来,寂静中迷迷糊糊睡去了。后来,屋里有了说话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略胖的男人,正打开一个卫生箱,取出了温度表朝我腋下塞,旁边还站了一个干瘦的男人,穿着还算干净的中山装,看样子就是村长了。我急忙想坐起来,村长却按住我,摆手不让我乱动。我就斜躺在那里,从兜里掏出了军官证,递给村长查验。村长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证件,认真地看完之后,对大娘宣布他的村长令了,说:“这事咱可要弄好,你要费心呀老嫂子。”
  枣朝村长瞪一眼,说:“待会儿你把他弄走,俺这儿没地方。”
  村长笑了,说村里可以给枣一点儿照看费,或者别的什么报酬,枣却说:“俺不稀罕,搁这儿出点啥事的,俺担不起。”
  医生取出温度表凑近眼前瞅,然后从卫生箱内拿出药品和注射器,有些不满地说:“枣你看你,他烧得很哩,能挪动出去吗?村长家里也没地方呀,你就别倔强了。”
  大娘对村长和医生说:“你们甭理睬她,她就是嘴上说说,就在这儿过夜,有啥说的。”
  注射完退烧针,医生说最好用烧酒给我搓搓身子,散散热。村长就回家取烧酒了,等到村长折回身子,拎回一瓶烧酒,医生已经把一些药片交给了枣,收拾好了卫生箱。医生和村长走出屋子的时候,再三叮嘱枣,说半夜里有情况要及时去喊他。村长也说:“天麻麻亮,我就把他送镇上。”
  屋内平静下来,小女孩早已醒了,这时候哭着要吃东西,这一家人让我捣乱的,还没吃晚饭呢。枣寻了一点吃的塞给小女孩,要去弄饭,大娘说给我搓完了烧酒再说。枣愣了一下,说要搓你搓,我要热饭去,大娘就气恼地叫一声:“枣——”
  
  枣站住了,听到了大娘的咳嗽,忙推开正给我解衣的大娘,几下撕扯就净去了我的上衣。接下来,我觉得胸膛凉丝丝的,一股浓烈的酒气在昏暗的屋子里弥漫开。最初,枣的一双手在我胸前胸后搓揉,我有些羞怯,想动弹却又浑身无力,索性任她摆弄,渐渐地睡去了。
  睡梦中,我闻到了一股草药味,睁眼看到枣正蹲在炕洞前煎草药。见我醒来,大娘欠了欠身子,去摸我的额头,摸了一手的汗水。这时候,我浑身已经轻松了很多,只是嗓子更疼痛。枣起身去端饭,把鸡蛋饼和玉米糊糊放在我面前,在大娘的逼迫下我勉强喝了一碗玉米糊糊。放下碗的瞬间,我发现对面的墙壁上挂了个相框,里面镶着枣和一个男人的照片,那男的竟穿着上尉军服,跟我的军衔一样。我终于明白,原来枣的女人也在部队。我心里疑惑起来,枣是军嫂,按说对我应该很亲切呀?我愣愣地盯住相框瞅,大娘已经觉察到了我的举动,于是我就说:“大娘,你儿子也在部队呀?哪个部队?”
  煎药的枣忽地站起来,瞪了我一眼,样子像要走开。从她的表情上看,这句话我是不该问的,我正尴尬着,大娘说话了:“死在部队了。”
  我的心一沉,一团云雾笼罩着我的思绪,又不能再问,就沉默地胡思乱想。枣将煎好的药端给大娘,大娘去接汤药的时候,眼角挂着混浊的泪水。她喝下药后,一只手搁在我头上,手指在我的头发间轻轻地捋着。过去她一定这样捋过上尉的头发,大概因为我的出现,此时她思念起了自己死去的儿子。
  已是子夜时分,枣与大娘相互推让着,都争着要照看我。枣不高兴地说:“你咳嗽,还不睡,吃药管个啥用?”大娘压低声音说:“你去睡吧,这当兵的没啥大事了,唉,看他的年龄,比你大不了几岁。”
  枣似乎歪头看了我一眼。我虽然闭着眼睛,却能感受到她的目光从我脸上滑过。灯仍旧亮着,屋外的风终于累坏了,退下去了,留下个静静的雪夜。火炕有些烫人,炕洞的火光却还忽闪忽闪的,枣蹲在火光前,烘烤我的皮鞋和裤子。我歪着身子,佯装睡去,扁桃腺炎没有消退,所以身上仍发着烧。我眯缝着眼睛,看着火光前的枣,想这样一个年轻女人,要照料一个幼小的孩子和病重的婆婆,要喂猪种地,要守住一屋子的寂寞,这日子如何打发呀。在胡思乱想中,我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再次醒来,我感觉到一只手在我脸上轻轻地抚摸,从手的光滑度上,我明白是枣的。我脑子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醒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即将发生什么事情,所以仍旧闭着眼睛不动弹,用感觉去触摸一切。我终于明白了,枣斜身靠着我身边躺着,棉衣开了襟,我的头靠在她怀里,嗅到了她身上的气息了。虽然我已经31岁,但我毕竟还是个没结婚的人,少不了有点紧张和冲动。我的眼睛试探着睁开一条缝隙,去看枣。她侧着脸,盯住窗户,脸上有泪水流过的痕迹,神色凄然动人。
  她似乎感觉到我的嘴唇动了一下,她的中指就搁在我的嘴唇上。于是,她极快地向一边挪动身子,去看我的脸,见我没有醒来的样子,那只手就又轻轻地搁在我的额上。等到她睡沉的时候,我却一直醒着,大胆地打量她睡熟的神态,猜想她对我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总想不明白。
  我直起身子,穿好外衣背靠墙壁,听枣均匀的呼吸。我一直到天亮,都在反复考虑一个问题,就是能不能把嘴唇放到她的额上。
  天亮时分,大娘醒了,也披衣斜靠在墙上,跟我说话,问了我的年龄,问我是否成家了,问老家哪里的,为什么这么晚还没成家……我们的对话经常在她的咳嗽声里停下来。大娘咳嗽的时候,枣翻了个身子,身上的被子就甩到了一侧,我和大娘的目光一齐落在枣敞开怀的棉衣上。我轻轻拉起被子给枣盖上,大娘专注地看着我的举动,目光闪亮了一下。枣也在这个时候停止了呼吸,但很快又恢复了状态。她可能也半醒着了。
  窗户渐渐明亮起来,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拖拉机的轰鸣。枣麻利地起身,掩上了棉衣襟,去打开门。村长和一个村民走进屋子,说:“早些送镇上,还烧吗?”
  我已经穿好衣服,枣将夜间给我烘干的鞋子递给我。我便朝门外走,顺便对村长说:“好多了,谢谢村长。”
  说完,我瞅一眼枣。村长说,谢啥哩,要谢就谢枣。枣拉长了脸对村长说:“还不快走,又站下说话了。”
  我去瞅枣,她却避开我的目光,让我看不真切她说这话时的表情。我对大娘道了谢,晃着身子朝拖拉机走,一股凛冽的寒风迎面吹来,空气清新得没有一丝杂质。放眼望去,茫茫一片白色世界。村长哈着气说话,声音在清澈的空气中传得很远。大娘披衣走到门口,就被枣拦住了。我回头极快地打量了小院和避了一夜风雪的屋子,突然有一种牵挂袭上心头。两间低矮的屋子,被厚重的积雪压迫得更矮了,院内的一棵枣树,也披了厚重的积雪,只露出很少的枝干,在雪的映衬下苍劲古朴,像一幅油画。
  村长和我一同坐进了驾驶室内,拖拉机启动的时候,我听到枣一声急急地叫:“等等——”
  她从屋内奔出来,拿着那条紫红色的围巾跑到驾驶室前。我没有推辞,从她手里接过围巾,说道:“谢谢你,明年春上我回来看你们,一定。”
  大娘站在门前,在一串咳嗽声中,举起手臂朝我挥动了几下。
  回到塘镇,我在卫生院打了三天的吊水。征兵工作到了尾声,我跟随接兵部队统一行动,将沂蒙山的新兵运往火车站。我原准备让镇武装部长把枣的围巾还回去,却又想到明年春上一定要回来的,因为我回老家探亲时乘坐的火车,正好路过沂蒙山区,于是我把紫红色围巾带上新兵专列。
  然而,去年春上,我没有去塘镇,一直拖延到初秋,部队才批准我探亲,我就带上紫红色围巾上路了。
  我要去寻找那个梦幻般的雪夜。
  几经周折,我终于站到了两间低矮的瓦房前。小院的门上了锁,从门缝朝里瞅,看到院子里有一群羊,显然这里已经没有人住了。院内的枣树还在,果子开始透红了。这是中午时分,街上人影稀疏,我有些怅然地四下张望着。
  我想起了村长。沿着一条街走下去,就打听到了村长的住处。村长在我面前愣了半晌,眼神一亮,记忆起他早已淡忘的那个雪夜了。我急急地问村长:“枣和大娘搬到哪里了?”
  村长让我坐到他院子里的一棵木香树下,泡了一壶茶,给我讲起了枣的故事。其实枣的男人没有死,那个上尉在部队活得很滋润,而且又找了一个城里女人。最初上尉回家提出离婚,枣不答应,后来哭了几次,也就同意了。我被大雪困在这里的时候,枣跟上尉刚离婚半年。
  村长点上一支烟,愤愤地说:“离婚就离婚嘛,还找个理由,说枣跟村里一个男人好上了,枣在家里,地里的活总要人帮忙,我还经常帮她哩,能说我也……嗨,枣这样的婆娘,他这辈子别想再找到,城市里的女人就好了?能比我们乡下女人多长了点什么?嘁!”
  我们沉默了很久。我心里说,沂蒙山的红嫂还在呀,可是沂蒙山的男人走失了。树上的蝉热烈地叫着,在跟一日日流失的秋色拼抢着时光。
  “那么……枣呢?”我终于忍不住问。
  村长叹息一声说:“嫁人啦,离这儿几里的路,在前山洼那村子。”
  枣离婚后,上尉的娘在村子里总觉得矮了一截子,死活不认儿子了。今年春上,有人给枣介绍了前山洼村子的一个瘸腿男人,瘸子为人厚道,身子也结实,又勤劳,满口答应把上尉的娘也一起接过去。这是枣的条件,她不舍得丢下有病的婆婆。瘸子的腿是小时候爬树摔下来,摔残了的,人长得不难看,有头脑,自己种了一大片果园,算是当地富裕人家了。最初枣支支吾吾,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一直拖到前两个月,才踏实地点头应了,哭着被瘸子接了过去。
  我不必回避村长了,就在他面前泪流满面了。村长把脸扭到一边闷头抽烟,不去看我,一脸做错事的表情。等到我哭完了,他才轻轻地问我:“你去么?不远的路。”
  我摇摇头,站起来准备告辞了。老实的村长似乎很理解我的心情,替我一个劲儿叹气。我从兜里掏出1000块钱,请村长转交给枣,村长愣了愣,接了过去说:“我代枣谢谢你啦,我会跟她说得很详细的。”
  村长说这话的时候,眼泪又一次模糊了我的眼睛。
  那条紫红色的围巾,我又带走了,还有那个温暖的雪夜。
2003年6月16日凌晨1点
修改于稻香园犁月斋
 

回目录  秋早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