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抗抗文集->隐形伴侣                  


                              第三十五章

    肖潇决定过了春节就回农场去。

    她偶尔对妈妈流露了这个想法。那一夜,她不时听见外屋为木板床上传来吱吱
的翻身响、三年前她走,妈妈还在牛棚里。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妈妈,还是别人,其
实都把去那块黑土看成绑赴刑场。她想不出什么话安慰妈妈,她心里充满几近决一
死战的悲壮。

    爸爸同她的谈话,进行了又进行。对于她的今后,他似乎还无暇顾及。尽管她
已经一再向他说明她和陈旭分手只在早晚,他依然固执地将话题引导到三年前那次
决裂,期待着负荆请罪之后方能施予的宽恕。苦难赋予他先知的洞察力,他因为她
的受骗而得到了安慰。他寄希望于这安慰的延续,也许可以冲淡他这二十多年来所
受的不公正待遇。他要人承认,失去了一切一切人的一切一切承认的可能之后,只
剩下妻子儿女。她是他的一个救生圈。她心里生出哀哀的同情,觉得他可怜,可怜
得可敬。于是当他锲而不舍地重复那些耿耿的结论时,她终于妥协地点了头。

    “那年他就是个骗子!”“他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一句真话。”“他从小就是骗
子。”“他认为我们这样的家庭好欺负!”“你应该从一九六七年,从头跟他算帐!”

    她点头时,心里盈满苦涩的泪水。谎话重复三次就会变成真的。她和他,他,
究竟谁说了谎?也许陈旭也总是面临这样别无抉择的逼视。她意识到自己的口是心
非,而且居然坦白从容。爸爸,爸爸算不算自己?她竟是骗了自己吗?难道这也是
公平交易?为一个死去的谎话偿还另一个新鲜谎话……

    她不忍抛下妈妈凄惶的目光提前回去,又不忍用将会破灭的谎泡伤害了爸爸的
自尊。无奈中,她想到了灵隐上天竺的舅舅家。自从“文革”中西湖许多风景区被
占领,舅舅那个工厂也搬进了封闭的上天竺大殿,她还没有去过。听说那是一个绿
色的山谷,一年四季从不换装。

    西湖。陌生得很了。她想它也许忘了她。

    在灵隐下车,走过隐约可见残留的“咫尺西天”四字的照壁,两山间一条新修
的水泥路,缓缓钻进深茂的绿林中。阳光洒下些斑斑碎影,蝶儿一般在脚下引路。
树缝里倏忽闪过一线亮,又听潺潺水声迎面跌下——竟是一道山泉在幽暗的山涧逍
遥吟唱。她扳着几枝粗竹滑到涧底,撩起冰冷的山水洗脸洗手;跑上横在溪间上复
满绿藤的石拱桥,跑过去,又跑过来。桥边有一株桂花树,树大如冠,郁郁葱葱。
秋天桂花开,落在溪里,溪水喷香,煮茶也香,洗衣也香,可叫桂花溪?她折一枝
桂叶,又采一片香茶,含在嘴里,嚼一嚼、吮一吮,苦涩得皱眉,却通通咽下。弯
弯的山路上没有一个人,一只褐色的松鼠从树顶跃过,又被绿色吞没了。一株古樟、
一片翠竹、一片茶地、一坡马尾松……

    层层叠叠地蔓延,绿得鲜亮又朦胧,绿得她也如一棵树……

    “喂——”她对着烟雾缭绕的山头喊。

    “喂……”山谷回答。

    “我来了——”
    “来了……”

    大自然。寂寞的肖潇,只有你一个朋友。

    舅舅的家,在接近山顶的一座石桥边上。桥上有一家小店,悬悬空空地架在溪
上,让山上下来的水,叮叮咚咚地从它胯下穿过。桥头有几尊石柱的残垣,模糊刻
着些碑文。过了桥,右边便是一个石门,写着:“长生路18号”。进门便分不清东
西南北,一进进式样相同的木楼回廊,中间一只四四方方的天井……

    她平生只迷恋过一回《西游记》,其它的佛教知识“四大皆空”。她忽然有些
腾云驾雾起来。这山这水这人家都似蹊蹊跷跷得神秘。她莫不是慕名前来朝拜?明
明是当年香客的住所。恍惚中,一个大耳朵的男孩、一个细眼睛的女孩,从房里跑
出来牵过她的手。“姐姐,姐姐,”她定定睛,不认识了?表弟表妹。那站一边悄
悄笑的,是舅妈。

    听舅妈说,天竺山顺山而建的三座大庙,原是香火很盛的所在。远来的香客到
了灵隐的大雄宝殿,必定还要爬山越岭,一路拜过下中上三天竺菩萨,才算心诚意
笃、功德圆满。

    但六十年代以后,三处大殿通通被封了山门,断了香火,挂上了工厂的牌子。
他们一家随机器一同迁来,庙里已是荒芜冷落,和尚不知去向。如今除了一座空殿、
两株巨樟、三座池塘小桥,上天竺已徒有虚名。她想起途经中天竺时,看见庙门口
挂着一块××革委会的牌子,门前有株大银杏树,树皮竟被剥得精光,难道办工厂
的人连树也不放过?

    舅妈连连摇头。“倒不是,不是工厂……”她放低声音。“是前前后后茶叶村
里的农民。相信有过菩萨的地方,总有去邪避灾的神通,生了毛病,就来剥庙前的
树皮回去煎汤,求菩萨保佑。上天竺的庙门也一样……”

    菩萨打不倒?那棵神树,那主宰着每一个人命运的众神之灵……也会保佑她么?

    她一个人出去散步,在这被喧嚣的尘世遗忘的佛地寻求心的宁静。她走过庙前
石阶,见石缝里插满残剩的香烛;她走过庙后的水池,见池里扔着一枚枚象征虔诚
的硬币;她穿过层层茶园,登上山顶,在傍晚的茫茫雾霭中眺望竹林间隐露一角的
大殿飞檐;她竟第一次感到了佛的神秘、神的威严。六根涤净了便再没有人世的欲
念,没有欲念也便没有了痛苦。可他说过他为了自己的七情六欲而活才是真的人。
山里静极,佛地的风、水。

    草,也如佛一般端庄凝重。她在那落寂中一直痴痴坐到黄昏,她期待得到神的
启示和感召。心却越发地空荡荡,平静如一潭死水……

    遇到天晴的中午,她便同弟妹一起到山顶的大青石上去晒太阳,目光越过浮云,
可以望见山那边,银线似的钱塘江和镜子似的西湖。躺在甸子里的干草上,只见悬
停在天边的浓云,在作永远没有答案的沉思。他们有时会捡到鸡蛋大小的松塔和一
种叫做“糖罐头”的带刺的红果儿。既是糖罐头,当然是蜜甜蜜甜,吃上几个手指
头和嘴已都粘在了一起。有时候,九岁的阿虹妹会在茶叶地边上发现一大片野荠菜,
采了抱回去,让舅妈包一顿馄饨吃,真是鲜得眼睛也要打喷嚏。阿虹采的荠菜王大
得盖住篮子底了,肖潇夸奖她,那大两岁的哥哥阿华就撇嘴说:

    “嘿,稀奇?上次打蛔虫,我打出来那么多,她一条也没有……”

    阿华和阿虹每天下午到灵隐一个小学去读书,中午就回来,从来不做功课,因
为根本就没有作业。一到晚上,阿华就开始在墙上放电影,他有一箱子自己画的幻
灯片,打亮手电筒,再把那灯片上上下下地活动,什么刁德一、座山雕、鸠山队长
就通通地打成了一片。肖潇笑得倒在床上,她夸奖他,那妹妹就噘嘴说:“哞,稀
奇,他一只歌也不会唱,唱歌课大家一道唱,他就动动嘴巴……”

    肖潇大笑,觉得自己真快活。那一瞬似乎一切还来得及从头开始。

    一天下午她去溪边洗菜回来,见舅舅气汹汹握一杆鸡毛样子,揪着阿虹一根辫
子在叫骂。

    “你回来路上去跳牛皮筋,倒骗我做值日,我都晓得了,你小小年纪就说假话
……”

    阿华倚在门后小声说:

    “没有跳,真的没有,我看见没有……”

    “滚!”他爹咆哮起来。“你也一路货,你把自家裤带上的结子管牢!”

    肖潇知道因为天冷阿华不肯大便,宁可熬着,每天谎报军情,说已去过。他爸
爸只好每天早上在他裤带上拴一个结子,以便检查……

    她劝住舅舅,搂过阿虹,摸出手绢替她擦眼泪,“好孩子不说谎。”她说。

    她忽然看见阿华用那样奇怪的眼光飞快看她一眼,她如被蜂子蛰了一口,脸上
麻辣辣地疼。是神经过敏,还是做贼心虚?她脸红了,在两个孩子面前。

    那一日,邻居的一个胖婆娘,同她搭讪:

    “黑龙江回来?蹲了有日子了?结婚没哩?”

    “嗯。”她胡乱答。“哪里……介早……结婚……”

    “噢,”那婆娘恍然大悟。“这天竺山种茶的农民倒是蛮富的,农村对农村,
户口也好迁。”

    她急急分辩:“我是回来养病的,喏,关节炎……”

    她有什么资格去给阿华阿虹讲大道理。只是由于她自己也不清楚的原因,谎话
便如此自然地脱口而出。她为自己羞愧。

    就在这远离沧桑人世的山谷里,那个她曾憎恶的魔影,竟然也在暗中随她同来。

    她上山以来的好兴致,倏然全无。

    春节前几天,山里阴沉下来,好象要下雪。她帮舅妈准备妈妈爸爸上山来团聚
的年夜饭,去溪边洗鱼。

    她走过石桥时,看见桥栏上趴着个人,痴痴地望着溪水出神;她走下石阶,又
回头看一眼,见那人仍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鼻梁上的眼镜快要滑脱了。她停下来—
—怎么可能呢?高颧骨、厚镜片、额头一缕柔软的黑发……可是……

    “邹思竹。”她轻轻叫了一声,叫出口之后又募地回头,快步往溪边走。见鬼!
连她自己也不会相信,邹思竹会跑到这儿来。

    却有脚步,跌跌撞撞追下来,慌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把揪住她的袖子,喉结突
突跳,说:是,是我,你,你别紧张……”……农场真的放了探亲假,都回来过年
了,他也回来,回来后的第一件事,是去她家里看她,她妈妈告诉他这个地址……
他结结巴巴解释说,并没有出什么事。

    她回家扔了鱼,拉着他往山上走。她的手微微颤抖,腿也直打绊。陈旭没有探
亲假。她要带他去爬那座最高的棋盘山。

    谁在这样的日子来看她,谁就是她最好的朋友。

    “那……是陈旭叫你来的?”她突然问。

    ”怎么会是他呢?”他很惊讶。“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几次,他……他不大上
工……”

    “为啥?”她的心沉了沉。

    他摇摇头。

    “你说,他怎么不上工?”她追问。她忽然发现自己原来仍然急于得知他的消
息,她还在挂念他。

    他停下来,用手扶着膝,大口喘息。“听说他……赌博……

    输了还不上钱,对人说他有个叔叔在部队当大官,可以介绍人去当兵,抵那钱
……

    结果,唉,你可想而知……”

    什么东西碎了?竹子?球?叶?石头?心里那最后一点希望,一点幻想,破碎、
毁灭,化作规a,永远永远……

    “你,不要生气。”他有些不安。“你不是反正……要同他离婚了?农场里,
大家都不相信,我相信……”

    “你为啥相信呢?”她冷冷问。“大概你老早就认为他……是个坏人吧!”

    “哪里会有这样简单的分法呢?”他笑了笑。“一个人可能同时是好人又是坏
人。

    你知道,我刚认识他时,在隔离室,蛮崇拜他的……”

    她低下头,轻声说:“是的,他是到了农场以后才……才开始堕落的……一个
人,说了第一个流,就去往下说第二个,为自己圆谎……”

    邹思竹大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我总觉得,陈旭那种堂堂皇皇的撒谎,比起一些人的虚伪,还是好得多。他
固然有许多恶习,但他在强大的社会面前,实在是太渺小了,他只有这一种反抗方
式。”

    这些话出于邹思竹之口,肖游大为震惊。

    “其实,撒谎和欺骗,就象伊索寓言所说的舌头一样。”邹思竹慢吞吞地边想
边说,“它既善既恶,善恶难分。有时大善大恶,有时不善不恶。比如,对病人瞒
隐真情,是善,对老百姓空许诺言骗取信任,是恶;对不怀好意的人必要防卫而说
谎,是不善不恶;农民为生存瞒产私分,是既善又恶。说谎在中国历史上常以用计
和智慧的面目出现,所谓兵不厌诈,也在其列。欺骗并不总是演出丑剧,貂蝉、王
佐不也是撒谎大师吗?这又作何解释?

    她打断他,带着一种莫名的憎恶尖声质问:“那你干吗不撒谎?你干吗总躲在
自己的蜗牛壳里,窥探着别人……”

    他似乎哆嗦了一下,脸上愀然作色,仿佛有什么触到了他的痛处。额上那绺黑
发也歪歪地扭过去,扭过去……他怔一会儿,径自走了。

    肖潇赶上去,竟不罢休,盯住他的眼镜片,那黯淡无光的镜片里只剩下枯叶、
青苔和树根子。

    “你说,既然你不认为他坏,你干吗主张我们分开?”

    湿冷的雾气从四面山谷升腾起来,茶园竹林弥漫在一片凝重的蓝烟之中,渐渐
地模糊。黑森森的松树下,一条隐隐可见的小路伸向茫茫山岭……

    他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坐下来,低头拔着石边的小草,咳了一声,又咬了一声。

    “我相信你们早晚要分手,因为你们有各自不同的理想世界。陈旭要的那种真
实。

    在你看来未免丑恶。而你要的那种纯真美好,在他看来未免虚假。他认为人生
之海脏了,人无法干净。而你大概相信只要自己干净,世界就不会弄脏……他把自
己看得比世界重要,而你的自我牺牲精神,正好作了他的殉葬品……”

    肖潇了一晃,抓住了一棵树。

    好一个冷眼旁观的家伙,竟把他和我卸了一个零碎。可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居心叵测,心怀鬼胎,看我走到这走投无路的地步,才未放马后炮,什么真实丑
恶纯真虚假象绕口令。

    “照你那么说,真和善倒自相矛盾了?”她突然抬起头问。

    “这是一个涉及到真实的本质意义的问题。”他推了推眼镜。“究竟是不是只
有美好的东西才能称为真实,我一直很怀疑。为什么人们都认为说谎不好但又总要
说谎?好象有一个什么东西总在阻挠人说出真话。就象动物为了生存有一种天生的
伪装能力一样,人也总是想把自己的本来面目掩饰起来,去适应社会的要求。就总
是在想,为什么我们不能承认恶也是真实呢?包括人性恶。真的,人最可怕的就是
自己骗自己……”

    他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他用一根枯树枝抠着脚下的泥土,眼镜片越发地灰
暗,清瘦的脸在暮霭中越发苍白。他好象被什么巨大的苦恼困扰着,镜片下有一圈
不眠留下的黑印。

    他们坐了很久没有说话。

    风来了又去了。无声无息。

    你到底为什么来寻我?为了表示同情?为了来替陈旭辩护?为了显示你比我聪
明?

    还是……那个梦里,为什么会有他?月亮里的桂树。你也没说实话。

    她站起来。

    他也站起来。

    他们往山下走。

    天黑下来。莽莽山林,游移着一个苍白的声音。她听见他说,他来寻她,是为
了告诉她,郭春莓病得很厉害,风湿性关节炎发作,不会走路了,送回了杭州,在
住院,可能要截肢。农场的一些杭州人想结伴去看看她。平日再合不来,人要没有
了,总是一个农场蹲过。他问她去不去。又说她顶好不要老一个人在家闷着。她如
果愿意,他可以带她去看一些文革时认识的青年朋友,都从天南海北回来过年,心
里和外头的世界都热闹得很。他又说起书,说起她可以做的事。他的话突然多起来,
多得语无伦次。该说时无话,不该说的话都早已说完。他是怎么了?颠三倒四有点
神经兮兮的……

    她望见了石桥上的小店。她停下来。

    “不要高谈阔论了。”她勉强笑了笑。“谢谢你来看我。不过,我现在更想知
道的是,我去办离婚手续时,儿子怎么办。”

    黑暗中那镜片闪了闪。

    “我看你们两个人都不具备做父亲和母亲的资格。”他回答得毫不犹豫。“如
果是我,我在自己不能够得到社会承认之前,决不会让一个孩子来承认我。我看—
—你们应该把孩子送给有教育能力的人……”

    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悲观主义者。你还奢谈什么振作,什么重新开始……你
对自己的看法简直糟透了……

    她僵在那里。心里一阵阵发抖。她蜷起双臂抱住自己的肩。只有自己。她紧紧
咬住嘴唇。他伸出手来同她告别,那手纤瘦而细软,比她的手还要冰冷。那肩、那
胸、那唇呢?陈旭的手掌总是热气蓬蓬。她挣开了他那只手,说:“你们什么时候
去看郭春莓,叫我一声好了。我过了正月十五就回农场去。”

    她在一座医院白色的走廊里穿行。走廊里有那么多门,那么多房间。她推门进
去,又出来,总不见她要找的人。她忘了自己是来探视什么人,一个医生探头大叫
她的名字,门上贴着字:人流。她对医生说她不要人的潮流,而要做人工流产。医
生摇摇头推她出去。

    她往回走,走进一个房间,突然看到郭春莓,她叫她的名字,郭春莓理也不理。
她低头看自己,自己竟然看不见了,明知自己活着,却没有形状。

    她看见魏华拎着一大包东西走进来,向郭春莓敬礼。报告你一个胜利喜讯,连
队小麦亩产上了纲要。

    他们拥抱起来,忽然郭春莓把他推开,哭道,让我回农场去吧,我生是农场人,
死是农场鬼。

    魏华说:你可以病退回杭州嘛。

    郭春莓说:我死也要死在北大荒……假如我真的死了,你一定把我的骨灰带回
去……

    一个戴着大口罩的医生走过来说:你不会死的,关节炎只是关节死了,可以装
假腿。

    她大声说:你不可以给我换一个关节吗?中国人连死都不怕,还怕关节么?

    她闭着眼,好象昏迷过去。

    魏华抱着她,摇着她,问她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突然唱起歌来,断断续续,好象是《东方红》,又象是《草原上的红卫兵见
到了毛主席》,还有《歌唱麦贤德》、《学习雷锋好榜样》……

    病房的门边窗口挤满了人,所有的人都感动得掉眼泪,眼泪落在地板上。

    郭春莓睁开眼,突然看见了门上的红十字,她瞪大眼睛叫道:红旗、红旗!

    魏华说:那不是红旗,那是墙壁。

    她大声说:不,那是红旗,让我亲一亲。魏华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大红色汗
背心,贴在她脸上。泡泡儿扑呲一声笑起来。闵姨登着缝纫机,缝纫机嗒嗒响,那
声音说:就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
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一个十全十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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