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山 /葛水平著

第三章



    借钱的事情很简单,也很复杂,简单得就像天上的一颗太阳,无际蓝天,没有鸟儿飞翔,看上去空旷,空旷。复杂得突然就乱云飞渡,飞渡的云不是瓦片和挠钩状儿,是黑云压山,风生悲,兜头浇得韩冲凉唰唰的。

    韩冲去对面的甲寨上要下了沟绕出山在转回来上对面,大约要一个半钟点。

    这地方的人叫吃亏,不叫吃亏,叫吃加死,韩冲这一回借钱就吃了大加死。

    走到甲寨上人们就说:“韩冲,还敢不敢下套子了,胆子大啊,那讨吃下那深沟做啥去了,活该要他的命。”韩冲挠了挠头发,“呵呵”笑了一下,很不舒展。不断有人问,韩冲就不断的很不舒展的“呵呵”。

    走进发兴的院子里,看到发兴坐在小马扎上抽旱烟,烟锅子在地上磕了一下子,说:“韩冲,稀客。有啥事不喊要过沟来说?我可是头一回见你大天白闪亮儿登场。也是的,炸獾咋就炸了人了?坐。”

    韩冲说:“话不能这样儿说,大白天不来搭黑来干啥?老哥你就不要瞎猜了,人倒霉了放个屁都砸脚后跟。我也思谋着他下那沟做甚了,两捆柴好好的摔在一边,手里握着一把斧头不丢,看见我眼睛瞪得快要出血了,恨不能把我吃掉,我操。不过话说回来,咱是断了人家哑巴的疼了。”

    琴花撩开碎布头拼成好看的门帘出来。说:“韩冲,以后不要下套子了,那獾又不是光吃你的玉茭,你把人炸了,亏得他是外来的,要是本地的,不让你抵命才怪。”

    韩冲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鞋是一双解放球鞋,因为穿得旧了,剪了前边和后边,当凉鞋穿。韩冲看着看着就想把过来的意思挑明。韩冲说:“我过来是有个事情想求你们俩口帮忙。”

    琴花返进去从屋子里端出一罐头瓶水来递给韩冲说:“帮啥忙?跑腿找人的事发兴能帮得上就一定帮。这两天架驴磨粉了?你不要因为这事把猪饿了,该做啥还做啥,腊月里我大儿要定婚,还想借你一头猪下酒席呢。你要敢不上喂,赶过来我喂,秋口上卖了咱二一添做五分。”

    韩冲抬起头看琴花,琴花脸上挂着笑,嘴角角上的一颗黑土眼(痣)翘起来顶在鼻子边,韩冲想,琴花脸上的这个黑土眼坏了她好几分人才。

    发兴说:“事情最后怎么处理了,说了个甚解决办法?听说有人上来说哑巴,女人要是没有了男人,小腰就断了,就拖不动腿了,也怪可怜的。”

    琴花说:“傻哑巴不知道哭,看来是真有病,山下有人要她,收拾走算了,省了你来照顾。”

    韩冲鼓了鼓勇气说:“不满你们俩口说,我今儿过来这甲寨上就是想和你们打凑俩钱,给哑巴。救个急,误不了你娶媳妇,我韩冲是说话算话的。”

    一听说是借钱,琴花就示意发兴闭嘴。琴花走到韩冲的面前看着韩冲说:“说起来是应该帮忙,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啊呀,我当时就不敢过去看死鬼讨吃,听人说,下半截整个都没了?吓死了。事情是出了,有事说事,按道理是得赔人家,是不是?按道理谁能帮上忙就要帮忙,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家不出个事,古话说了,有啥别有事,没啥别没钱,两件事都让摊上了。可有些事情摊上了,还真是帮不上你这个忙。我给你说吧,腊月里要给大儿定婚正月里不娶,明年秋口上也得娶,如今说个媳妇容易吗,屁股后捧着人家还要脱落,敢松口气?我要是真有钱我还真舍得借你,不怕你不还,可就是没有钱,活了个人带了个穷命。韩冲,难啊。”

    韩冲看着琴花的嘴一张一合的,想自己还亲过这张嘴,嘴里的舌头滑溜溜的,有时候也咬一下韩冲的下嘴片子,到韩冲的高兴处会说,韩冲人家都穿七分裤了,你也给我买一条穿穿,我是二尺四的腰,要小方格子的面料。韩冲会说,穿那干啥,不好看,憋得屁股和两半半蒜一样。琴花说,你不买,你就下来,我看你哪头难受!韩冲说,买买。韩冲你给我买一合舒肤佳香胰子,韩冲你给我看看我的肚皮是不是松得厉害了,我也想买给裹腹裤穿。韩冲,我除了不和你住一个屋子,住一个屋子里干的事,咱都干了,也就等于是一家人了,你赚了钱就给我花,我从心里疼你哩……

    韩冲看着看着眼睛就花了,琴花身上穿的从里到外哪一样不是我韩冲买的,你琴花疼我了,疼我什么了?关键的时候,琴花你就不和我一起了。

    发兴说:“这事情不是帮忙不帮忙的事情,是帮不了这忙,是人命关天。小老弟,都怪你炸球什么獾吗!”

    韩冲想,也就是啊,炸球什么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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