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女人猜谜

             孙甘露及其《请女人猜谜》


  作者,孙甘露,1959年生于上海。据说他的父母均来自北方,有关他的教育情况不详,自称“从小所受的比较完备的教育是孤寂和冥想”。1977年开始进入当地邮政局工作,可能是个称职的邮递员,他熟悉城市的街道和那些陌生的面孔。1986年的《访问梦境》使他变得引人注目,随后的《我是少年酒坛子》和《信使之函》则使他成为一个典型的“先锋派”。
  作为当代语言实验最偏激的挑战者,孙甘露的写作变成一次“反小说”的修辞游戏。他的故事既没有起源,也没有发展,当然也没有结果,叙事不过是一次语词放任自流的自律反应过程而已。迄今为止,孙甘露寥寥几篇小说令文学爱好者望而却步,令各式各样的批评家大惑不解,然而,我敢说,如果认真读一读孙甘露的每一篇小说,肯定会引起无穷的奥趣。孙甘露的影响迄今尚微不足道,然而我相信历史的栈道上一定会留下铤而走险者的足迹。当代小说在叙事和话语制作上的最后一道界线被孙甘露拆除之后,当代小说还有什么顾忌呢?它难道不应该感谢孙甘露这个过河卒子吗?
  《请女人猜谜》(原载《收获》 1988年第6期)显然是一部非常奇怪的小说,小说叙事似乎是在写作另一部小说《眺望时间消逝》,不妨说这是篇“双重本文”的小说,两篇小说被重叠在一起,其叙事结构呈二元对位形式发展。结果,对《请女人猜谜》的写作变成对《眺望时间消逝》的叙述,而《眺望时间消逝》实际就是《请女人猜谜》的本文。
  孙甘露冒险的写作已经消解了小说的“题名”,对于他来说,形式与内容,名与实,存在与变化,都是相对的,甚至一篇小说也可以在它的写作中自行消解。《请女人猜谜》这个似是而非的题名本身就是对“自身”的消解,它那根本无法确定的所指意义,以对与小说叙事并不相干的关系,使得这篇小说像是一种纯粹的写作,一种关于写作的写作,一种“元写作”。
  显然,孙甘露试图颠覆所有“强加”于小说的形式规范,小说是什么?一篇小说就是自身吗?不仅于此,孙甘露颠覆传统小说确立的核心内容——人物。在这篇小说中,人物不过是可以随意变换的角色,他们的身份和历史都变得十分可疑。“士”曾经是一个惊天动地的人物,而现在仅仅是一个瞎子。他的身份始终处于变异之中:他是守床者,见习解剖师,他偷吃解剖室里的蛇而被开除;然而他又是一个谕世者,一个男仆,一个有正义感的凡夫俗子,一个谋士和心力交瘁的臆想者。“士”能够毫不费力地同时扮演忠诚的爱人和偷情者两种角色,“士”的变幻不定的身份和神出鬼没的行踪,不过是在叙事话语中随波逐流的象征符号而已,他那永远无法完成一个同一的自我的命运,倒也谕示着宿命论的现代含义。至于“后”则是一些支离破碎的幻觉,“在我的思绪即将接近我那部佚失的手稿时,我的内心突然地澄澈起来,在我的故事的上空光明朗照,后和她的经历的喻义烟消云散,而我置身于其中的房间也已进入了真正的晚霞。我的后已从臆想中逃跑,而我深爱着的仅仅是有关后的幻觉……”。
  这篇类似梦吃的小说,人物也具有梦幻般的特征。纯粹的话语之流像梦境一样飘忽不定,却又给人以明丽舒畅的感觉,行云流水,随风而去,语感极好,却也可见孙甘露的语言功夫。
  从这里也不难看出,孙甘露的写作总是试图运用永恒/瞬间、哲学/文学、隐喻/转喻、存在/变易、现实/幻想等等多重转换来获取双重姿态。一方面,他制作了话语任意流动的空间——通过运用语言暴力而表达叛逆者的写作姿态;另一方面,他给这个话语之流植入幻想主体的自我意识——这是思想自恋者的姿态。在孙甘露的叙事中,那些随意而破碎的幻想经验依照写作主体的情感深化和形而上的存在体验转变成语式的构造,对时间的永恒性与存在的瞬间性的哲学思考,以文学语式的方式被书写。
  孙甘露是挑战者也是殉难者,他拆除掉小说的那些形式规范之后,他只能面临无所事事的恐慌。孙甘露的破坏并不意味着当代小说的新生,恰恰相反,最后一道界线拆除之后,人们再也无法保留最后的幻想和最后冲刺的欲望。孙甘露不是原地踏步就是往后撤退,不管作何选择,孙甘露都难以激动人心,然而,昨天的革命者不会被历史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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