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动之秋 /刘玉民 著

二十九


    程越并没有发现岳鹏程心里的变化,她只是凭着机敏和一个月乡村采访的经验,以及文化馆同志的大致介绍,几个问题一提出和引伸,便使岳鹏程感觉到了沉甸甸的分量。他认真起来。姑娘的容光四射的脸蛋,端庄优雅的姿态,不时发出的诱惑性极强的笑声,和连同笑声传递过来的雪花膏和花露水的芳香清爽的气味,使他的豪爽坦诚的天性得到了激发。他滔滔不绝地叙说起来。从“大丧院”到八百元家业,从塞给淑贞的纸条到他们的婚姻遭遇;从推盐买锯到伊春之行,从已经取得的成就到尚在谋划中的蓝图……他们谈了半下午,临走,姑娘拿出随身携带的照相机,对准岳鹏程按下了快门。
   
    当晚,岳鹏程带着几个人赶赴青岛,为办厂的事展开了紧张的活动。那天下午的谈话和与之谈话的那位姑娘,在他波翻浪涌的脑海里旋即沉没得无影无踪了。
   
    程越回到市里,写了一篇散文,连同那张现场拍摄的照片交上去。部主任已经铁定要把程越从部里赶走,对于她的作品自然不感兴趣,看着照片像是个“暴发户”,说了句:“这些玩艺儿没一个好东西!”文章没搭眼便丢了回去。程越又找到柳边生诉苦。柳边生看过她的散文,听她详细讲述了大桑园和岳鹏程的故事之后,说市里正在开会,研究贯彻中央关于农村第二步改革的指示。她讲的这些情况很符合这个精神,要她尽快写一个调查情况之类的东西送给他。五天后,程越把写好的材料交给了柳边生。又过了五天,柳边生通知程越,那份材料市委书记鲁光明已经看了,并且作了很长一段批示。按照鲁光明的批示,报社要大张旗鼓地进行宣传,让她立即把那份材料加以充实,改写成长篇通讯。
   
    长篇通讯和照片,经报社总编辑直接签发,配以由柳边生执笔、经鲁光明过目的评论员文章见报了。部主任惶惑地擦着溢满秃顶的汗水。程越故意把高跟鞋踏得 “嘎嘎”脆响,昂然地、眉毛不眨动一下地从他面前走了三个来回。……
   
    岳鹏程的事迹发表后,在全市十几个区县产生了一股冲击波。鲁光明在一次会议上点名表扬了程越。这次下来,又特意把她带上了。
   
    鲁光明原是省委机关的一位厅长,到市里三年,可以说已是德高望重权极一时。他这次下来的主要目的,是检查和督促开展农村第二步改革,发展乡村商品经济。他一落脚就声明:不听县委的汇报,先到大桑园和几个村子里去看一看。他像几乎所有领导干部一样,对于自己发现和推广的先进典型,有着一种不能自禁的,由自豪、关心、偏爱揉合为一体的特殊感情。
   
    县里不敢怠慢。一名副书记和那位办公室高主任,连夜赶赴大桑园,布置迎接的有关事宜;更主要的是做岳鹏程一家人的工作,确保一月前那次使岳鹏程一家蒙难的丑闻,不被市委书记得到一点信息。
   
    鲁光明要来的消息,在岳鹏程家中激起了波澜。
   
    “就是!就是他们差点把你关进大牢!见风使舵,还想装好人,不让人知道!不行,鲁书记来了非摆论摆论不可!”淑贞几乎是喊着说。
   
    “人家不是没把我铐去,还恢复了名誉了嘛。”岳鹏程倒是沉稳平和。
   
    “没铐去就是理啦?关了一天两夜黑屋子怎么算?差点没要了我的命怎么算?放几个轻快屁就没事啦?”
   
    “人家不是给咱治了,还给了一百块钱嘛。”
   
    “不说这还好!那一百块钱不是你硬扯着,我当时不撕了扔他们眼珠子上才怪!”
   
    夫妻俩一推一挡,羸官坐在旁边只顺朝肚里扒饭,聋了哑了一般。
   
    “羸官,你也说说,他们是怎么逼你的!尤其那个戴墨镜的鳖羔子,多狠!” 淑贞捋开额角和胳膊肘上尚未退痴的伤痕,“这么拉倒了不行,还得给他们说好话?天下哪有这等的理儿!”
   
    “妈!你不懂政治!俺爸那是高瞻远瞩,放长线钓大鱼!”羸官怪里怪气地笑着,看也不看岳鹏程,说:“反正我不参与。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 饭碗一搁,竟自出门去了。
   
    淑贞没有得到援兵,仍然气势夺人:
   
    “行,你答应他们了,鲁书记来了你当哑巴好啦。我可没答应他们,我自己找鲁书记说!”
   
    “哎呀我的小贞!你这不是要把我向火坑里推吗?”
   
    岳鹏程这才急了,拉起淑贞坐到沙发上,轻声地、掏心剖腹地,把自己经过上次那件事情之后思谋的种种道理和利害关系,细细地讲述了一遍。
   
    鲁光明到村里来时,迎接的是一片笑脸。他由岳鹏程和县委书记黄公望、镇委书记蔡黑子陪同;进行了一番参观慰问,而后被引进刚刚启用的办公楼。
   
    很好嘛!”鲁光明让柳边生和程越帮着,脱下华贵的貂皮帽子和雪花呢大衣,随便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又招呼岳鹏程坐倒自己身边,说:“我不知道你们感受如何,我是很受感动和鼓舞的。一个穷得出了名的村子,几年功夫建起这么多工厂、商店,还有学校、幼儿园,很不容易嘛!不是我当着岳鹏程的面说夸奖话,就那么个摊子,让我们这些人来干,包括你黄公望和我鲁光明在内,恐怕也未必干得出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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