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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挖到1米多一点的时候,代英的心一下子紧缩了起来。
  一个大约1尺见方像是个塑料桶似的东西裸露了出来。
  确实是一个塑料油桶,但封口被切开了,就像个箱子一样。塑料桶外面用厚厚的聚乙烯袋子裹着。
  塑料桶里仍然有一个被聚乙烯袋子裹着的包袱一样的东西。
  再里面是一个铁盒子,里面满满地糊着一盒子黄油。
  黄油里面裹着的东西着实让代英大吃了一惊:
  一共有3枝手枪,40多发子弹!
  老天!这个王国炎简直就是个魔鬼!以这些东西埋藏的情形来看,至少也有一两年的时间了,这就是说,这些武器和子弹其实是在王国炎入狱前就埋进去的!这一收获太重要了!
  代英像是累垮了似地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东西,好久好久也没动一动。王国炎的同伙们之所以拼死拼活地要闯进来,难道就是为了这些东西?他有些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看来不像。
  以现场的情况看,如果他的同伙要是知道这里埋着东西,只怕早就给挖出来了,绝不可能一直掩藏到现在。至少也会在昨天得知了危险的信息后,就立刻把这些东西挖走。他们绝不会把这些能要了他们命的东西,就这么一直埋在这种地方。
  这些枪枝极有可能是王国炎一个人悄悄埋在这里的,他并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不让他的同伙知道,最主要的动因大概就是为了对他的同伙们进行挟制。只要这些证物还在他手里保存着,他们就不敢对他怎么样。他一旦发现自己的处境有危险,就可以立刻把这些东西交代出来,从而致他们于死地。
  王国炎现在之所以主动把它交代了出来,很可能是他感到了绝望,感觉到了危险。也许,这也可能是一个最为严重的警告,可能他会认为,这样的“信息”一旦发出,他的同伙立刻就可能得到,然后就会立刻采取行动,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从监狱里“营救”出去。
  也许这大概就是他这一行为的最真实的想法和目的。
  当然,看来这一着王国炎是大大的失算了,因为他做梦也没想到,此时此刻,正有一个行动小组正在他的家里实施突击搜查任务,在他刚刚交代了几分钟后,这些东西就已经极为秘密、无人知晓地落在了几个公安手中。
  如果在几分钟之前代英他们离开了这里,或者是那些人没能被阻挡在院外,那一切都将会是一个未知数,只能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看来自己死死地坚持在这里是做对了,即使是那两声枪响,也只是让他在院门口增加了一个岗哨,并没能让他从这里撤出去。
  几分钟过去了,代英仍然在沉思着。
  虽然可以说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收获,但一直萦绕在脑子里的那个巨大的疑问并没有消失。
  如果王国炎所埋这些东西从未让他的同伙知晓,他的同伙也始终不知道就在这个院子里埋藏着足以让他们死罪难逃的铁证,那么,他们舍生忘死地要冲进来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在这个院子里究竟还掩藏着什么让他们如此亡魂落魄的东西?
  现在的收获充其量只是个意外的收获,属于歪打正着。
  真正的疑问其实并没有解决。
  代英看了看时间,随即发出命令,搜查时间再延长一个小时!把院子里屋子里所有的灯全都打开,由秘密搜查立刻转入公开搜查。
  代英的心里此时已经踏实了许多,即使那些人在此时此刻冲了进来,也一样可以对他们名正言顺地采取任何行动。
  因为情况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刑侦人员已经在这个宅院里找到了重大罪证。这一重大罪证足以支持对任何试图冲进这个宅院里的人实施强制措施。

         ※        ※         ※

  史元杰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给胡大高和范小四他们去个电话。
  既然给贺雄正打了电话,那就必须给胡大高和范小四他们打电话。就算魏德华给自己出的是个馊主意,完全是个错误,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是一条胡同走到底。
  何况还有老处长一直到现在仍然下落不明,尽管他已经委派了好几个人去打探寻找,但也一直没有任何消息。现在给这两个人打过去电话,至少也有一定的震慑作用。
  魏德华的话有一点并没错,你给他们打电话,至少也可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必须拿出一部分精力来对付你。
  已经是深夜了,没想到胡大高手机居然还开着。这帮家伙,看来确实都还没睡,他们现在都在干什么?
  手机的鸣叫只响了3遍,便传来了胡大高嘶哑的嗓音。“胡大高,请讲。”声音又急又快,就像是部队正在执行任务。等候命令。
  “我是史元杰。”史元杰有意停顿了一下。
  胡大高也许根本没想到史元杰会在这时候给他打来电话,像是吓了一跳似的,迟疑了好半天才说,“……史,史局长吗?”
  “我是史元杰。”史元杰的声音并不高,但显得极具威慑力。
  “史局长,……什么事?”似乎在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吃惊,但嗓音仍然有些发颤。
  “40分钟后,你和范小四到我这里来一趟。”
  “到,到你那儿去一趟?……史局长,你现在在哪儿?”这一次的惊吓似乎更大,话音明显地结巴了起来。“……让我们去哪儿?是不是,出,出了什么事了?”
  “市局,还没听清楚吗?市公安局!我在办公室等你们。”
  “史局长,这么晚了,……什么事呀?”
  “什么事?”史元杰一副冷冰冰的口气。“你是装糊涂还是真不明白?要是真不明白,来了我会告诉你的。”
  “史局长……”
  没等胡大高的话说出来,史元杰已经关上了手机。
  史元杰紧接着拨通了市局值班室的电话。
  “值班室吗?我是史元杰。”
  “史局长!我是小张,你回来啦!今天那么多的人一直在找你。”
  “都是什么人,拣要紧的说。”
  “来电话最多的是市政法委宋生吉书记和地委贺雄正书记,他们都说有急事,要我们马上找到你。另外地委郝书记和马专员也让秘书来过电话,说是关于什么干部任免的事情,让你一回来就给他们去电话,如果今天太晚了,无论如何也要在明天上午给他们回个电话。还有,你爱人也来过好多次电话,说让你一回来就给她打电话……”
  “好了,知道了。”史元杰打断了值班员的话,“告诉你,半个小时后,东关村的胡大高和范小四要到市局来见我,如果我没有回去,你就负责给他们安排个地方等我。这两个人你知道吗?”
  “知道。胡大高我见过的。”
  “那就好,你见了他们俩,就告诉他们我有事出去了,让他们等着。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史元杰似乎在暗示什么。
  “史局长,你是不是还得好一会儿才能回来?”
  “这个你别管,就只对他们说我有事出去了,让他们耐心等着就是。明白了吧?”
  “明白了。”
  “让他们坐在你能看到的房间里,最好能放上一壶水,别的话什么也别给他们说,只让他们等就是了。如果有什么事,我会给你去电话的。”
  “明白。”已经完全是一副执行任务的口气了。
  “还有,除了魏德华。何处长和省厅的领导,任何人打来电话,都说我出去了,口径一致,别的一律都推说不知道。”
  “明白!”
  ……
  史元杰紧接着又拨了一次处长何波的手机号码,仍然没有开机。
  他默默地摇了摇头,又给何波打一个传呼:
  ……何处长,请立刻打开你的手机,或回电回呼,苏厅长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省公安厅厅长苏禹接到代英打来的电话时,已经快午夜12点了。
  3枝手枪,40多发子弹!太让人振奋了!
  紧接着在不到10分钟的时间里,令人振奋的消息接踵而来。
  史元杰再一次打来电话,说魏德华在古城监狱又有重大突破!
  重大突破的惊人之处在于,一个服刑人员交代出来的问题,确实与10多年来一直未能破获的10数起大案要案密切相关!
  令人深思的是那两个交代出来的车号,75638和20277,更是一次重大的发现。因为以前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一点:两个被丢失的跨地区的车号会是被同一伙人所利用。下午代英打来电话再度提起20277这个车号时,虽然立刻就知道了那辆白色丰田吉普挂的是个假牌照,但却没能意识到这个牌照会同数百里之外的另一起谋杀案联系起来。而现在这么一联系,许多疑点似乎在这一瞬间全都迎刃而解了。
  把这里的车牌挂在那里,把那里的车牌挂在这里,在两个地方作案的车辆,却是相反两个地方的车号!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想绝了,做绝了!
  20277本是两年前失踪的一辆红色桑塔纳轿车的牌照号码,这辆车在当时失踪一个星期后,车主和一个年轻女人的尸体同时在省城的东湖被发现。一个月后,这辆红色桑塔纳出现在一起持枪抢劫运钞车的现场。一辆外地牌照的解放牌大卡车与迎面而来的运钞车突然相撞,运钞车的司机和保卫人员下来质询情况时,被大卡车上的两个司机当即掏枪打死。与此同时,从那辆紧跟而来的红色桑塔纳内窜出两个人来,径直冲向运钞车,看守钱箱的男看守当场被手枪打死,另一女看守因死死抓住钱箱不放,被枪柄打昏在地。随后4名歹徒抱起钱箱一起乘坐那辆红色桑塔纳逃离了现场。当时尽管也有现场目击者记住了这辆红色桑塔纳的车牌号码,但事后查证,那个车牌号码也同样是个假号码。事实上案发4个小时后,那辆红色桑塔纳便在市郊的一个小树林里被发现,案犯早已弃车逃之夭夭。
  这一天是4月17日,遂被称为4·17特大持枪抢劫案。
  王国炎恰是在4.17案发两个月后被捕入狱的。
  然而没想到就在今天下午,在一辆突然出现的丰田吉普车上,竟看到了这个车牌号码!
  两年来一直未能破获的惊动中央的4·17特大持枪抢劫运钞车案,竟然在数百里之外的一个监狱服刑人员的交代里再次露出了线索……
  这一线索的意义实在是太重大太重大了。
  尤为重要的是,当把这两个车号与同一伙人联系起来时,立刻就可以证实,王国炎所交代出来的那些内容,特别是有关1·13一案的那些交代,肯定是有重大嫌疑的。事实上似乎也正是如此,王国炎所交代出来的这些,好像都是在尽力向人表明,他所讲的全都千真万确,他没有说假话。
  1·13特大杀人抢劫银行案,4·17特大杀人抢劫运钞车案,还有市长车祸案,20277桑塔纳轿车失踪案和75638吉普车失踪案,以及那十数起尚无法证实的凶杀抢劫案,被一个在监狱服刑的犯罪嫌疑人有机的联系在了一起……
  两个跨地区的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以一个服刑人员为交汇点,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集团,这个犯罪集团已经打通了方方面面的关系,已经把自己的触角伸进了国家的行政机关,银行系统,法律部门,工矿企业,专政机构……从而布下了一张张通天大网,在国家的各个角落进行疯狂的挖掘、蚕食。掠夺和抢劫!
  苏禹再次看了看表,然后毅然决然地拨响了省委书记的电话。几分钟后,他再次拨响了公安部的电话……

         ※        ※         ※

  代英从院子里回到屋子里,十几分钟过去了,手机一直打得没停。
  几乎是一个接一个。这个还没打完,BP机的传呼声便已响了起来;通完话,BP机上的号码还没看清楚,另一个电话又打了进来。
  第一个打来的是东城刑警队队长武晓伟,他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市局刑侦处会不打招呼直接在东城区单独执行任务?
  代英想了想没说别的,只说有个人被绑架了,他们是奉市局的指示在这里执行任务,市局领导会在任务执行后给分局领导予以解释的。
  武晓伟有些不满地发着牢骚,这也太没章程了吧,不管怎样,就算是上级对下级,也该打个招呼的吧,这让我们多没面子。我告诉你,我先提前给你打个招呼,我们局长让我们马上派人过去,你们那儿就是有天大的任务,但既然是在我们东城,由我们东城予以协助,这总是天经地义,没什么可说的吧,代处长,我可是提前给你打招呼了,到时候可别再发生什么让人不愉快的事情。代英强压着心头的火气,竭力耐心平和地解释着,我给你说过了,这是市局领导同意了的,我们执行的是特殊任务。如果你们还是信不过,就让你们的领导直接给市局领导打电话好了。一问便知,根本用不着你们半夜三更的兴师动众。
  武晓伟也许是听出了什么蹊跷,越到后来口气反倒越发强硬了起来。代处长,像这样的事情,程序上应该是上面给我们下面打电话,哪有下面给上面打电话的道理?再说,这么晚了,我们能给哪个市局领导打电话?你也知道的,在上面没有给我们打招呼的情况下,遇到类似的事情,一般来说,我们都有权以违法违纪行为处理。代处长,你也清楚,部里今年连着下来了那么多红头文件,就是要整顿警务,严肃警纪。像今天这件事,我们局长的火气大了,县官不如现管,你说我该听我们局长的,还是该听你的?
  代英终于被武晓伟的话激怒了,武队长,话我已经给你说清楚了,你要是仍然不相信,也仍然不想给市局领导打电话,那你就过来吧!我等着你!最好把你们的那位局长也带过来!不过有一句话我要告诉你,当然也请你转告给你指示的某些人,你们东城分局的个别人,从今天下午一直到现在,对我们的干涉和扰乱就没有停止过!如果说现在打电话晚了,下午打电话也晚吗?晚上10点以前打电话也晚吗?你们究竟想干什么?究竟怀的是什么目的!平时那么多案子,请都把你们请不出来,现在这儿刚刚出了这么个案子,而且我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了,这是市局领导批示了的案子,还有我这个处长亲自在这儿,但你们还是像苍蝇见了血一样往这儿凑,武晓伟,你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在干什么!你要是实在想不明白,那就带着你的刑警队过来吧,让我这个处长当面告诉你!然后再当着你的面给市局领导打电话!
  代英没等对方再说什么,就猛一下挂断了手机。然而一挂了电话,立刻就对自己刚刚说过的这番话感到有些后悔了,真是滑稽可笑,愚不可及。市委书记的外甥是他们的副局长,如果这个刑警队长真是个势利眼,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刑侦处长了,只怕是市局的局长他也不会放在眼里。有一个市委书记的外甥在后面撑腰,你的那些话对他来说,岂不全是耳旁风?
  就在这当儿,手机又响了起来。他原以为还是武晓伟打来的,没想到却是一个陌生而生硬的声音:
  “喂,请问你是谁呀?”
  “……你是谁?”代英没有好气地反问道。
  “我是东城交警队的,请问你是市局代英处长吗?”
  “……我是。”代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什么事?”
  “我们这儿出了一起交通肇事案,有两个肇事者,一个姓刘,一个姓樊……”
  “没错,一个叫刘刚,一个叫樊胜利,都是我们市局刑侦处的干警,他们是在执行任务。”
  “你确实是代英处长吗?”
  “我是。”代英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证实自己的身分。“确实是,绝对没问题。”
  “如果确实是代处长,那就赶紧派人把他们拉走吧。他们的情况很危险,听见了吗?一定要快。”
  “……他们怎么了?”代英顿时愣在了那里。“他们都在你那里吗?”
  “是的,他们现在都在我们这儿。代处长,他们两个都受了重伤,流血很多,那个姓樊的伤得尤其重,一直在吐血,颈椎可能也有问题。”
  “既然这样,那还让他们在你那里干什么!就那么一直看着他们流血,看着他们吐血吗!”代英突然发狂一样地怒吼了起来。
  “代处长、我们现在在街上。他们一直还在大街上躺着,几分钟前我们才接到举报电话,说这里有人在打架斗殴,我们刚刚找到了这里。那个姓刘的刚才还能说话,所以我们才知道了你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其实我们的同事这半天一直在这里给他们拦车,因为他们俩的伤势太重,必须得要一个能让他们躺下来的车……”
  “他们不是有一辆大卡车吗?那个大卡车可以送他们去医院呀!”
  “……大卡车?没有啊?这里什么车也没有,我们已经问过附近的人了,说他们两个一直在大街上躺着,根本没有人管……”
  “……大街上!你是说他们一直在大街上躺着!那他们的车呢?他们是让谁打伤的?躺了多久了?”
  “代处长,你不要激动。你听我说,现场已经完全被破坏了,我们没看见他们的车,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被打伤的,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他们已经在这里躺了很久很久了……”
  “……在大街上躺了很久很久了,怎么就一直没人管!你们交警都干什么去了!那么多过往车辆和行人都没有看见吗!一个个眼睛都瞎了吗!现在的世风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大颗的眼泪止不住地从代英的脸上滚了下来,突然间,他好像终于清醒了过来似的,“……对不起,我太冲动了。喂,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安治国,小安,你听我说,我现在正在执行任务,马上赶不过去,请你无论如何把他们就近送到最好的医院,花多少钱也别在乎,一切都包在我身上。……拜托你了,你有手机吗?……太好了,我马上就会派人跟你联系的。……谢谢,谢谢,到时候我们刑侦处一定会好好感谢你们的,一定会……”
  代英脸上的眼泪还没顾得上擦去,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代处长,我是郝永泽。”
  “我听出来了。”代英竭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嗓音还是阵阵发颤。
  “你的手机刚才一直占线,可把我们急坏了。”
  “出什么事了?”
  “刚才东城分局刑警队来了十几个人,非要闯进去不可。”
  “让他们来吧!这些个王八蛋!一个个都不得好死!”代英突然大吼起来。
  “……代处长,你怎么了?”郝永泽分明被吓了一跳。
  代英也立刻感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和缓了口气说,“……你往下说吧。”
  “代处长,是这样,我们跟他们僵持了一会儿,后来他们不知道因为什么又突然走开了。代处长,刚才我和郭曾宏分析了半天,是不是他们跟你通电话了?”
  “是。”
  “要是这样,我们就明白了。不过代处长,我看他们并没有走远,都还在不远处呆着,我有一种预感,我觉得他们随时都还会再来。”
  “不怕,他们想来就让他们来吧!反正这次行动已经成了明的,没什么可保密的了。你马上跟赵新明联系一下,看他那里的情况怎么样?如果不怎么要紧,请他马上过来增援,最好再让他叫过几个人来,你告诉他已经有了重大突破,我们马上还会采取大的行动……”
  “代处长,赵新明他……”
  代英从郝永泽的嗓音里听到了一种异样的东西。“……赵新明怎么了?……说呀!”
  “……代处长。”郝永泽突然哽咽了起来。
  “……说话!赵新明到底怎么了!”
  “我们刚刚联系过,代处长,……赵新明可能不行了。”
  接到苏禹的电话,史元杰没用了10分钟便赶到了厅长苏禹的办公室。
  尽管已经是深夜了,苏禹仍然毫无倦意,精神十足。
  一见到史元杰,苏禹便把一份报告递了过来,“我以你的名义让办公室打了一份请示报告,你马上看一看,如果没什么不妥的地方,我们马上去见省委书记肖振邦。”
  请示报告非常简单,只有短短的几句话。省委肖振邦书记并转省政法委谢宏鸣书记:
  9月11日凌晨,我市公安局接到古城监狱侦查员报告,认为古城监狱一服刑人员王国炎有重大余罪嫌疑。经查,该服刑人员确实与数起特大杀人抢劫案有关。因情况紧急,需尽快将该服刑人员提交我公安机关进一步讯问审查,特此报请振邦书记和宏鸣书记,请予以批示。

  报告很短,纸张很大,上下左右都留有很大的空白。史元杰一看就明白,这是有意留给领导作批示的地方。
  报告虽短,但史元杰看得出来,这份报告是下了功夫的。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任何人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更看不出这里面会有什么背景。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全看你如何解释,见机行事了。
  史元杰看完说,“挺好,我看没问题。只是这么晚了,肖书记是不是已经睡了?”
  苏禹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刚通过电话,肖书记在办公室等着我们。”临出门时,苏禹阴沉着脸压低声音交代道:“元杰,你听着,有些问题我给肖书记也打了埋伏。一会儿见了肖书记,有关省委常委周涛和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仇一干的情况,我不让你说,你一个字也别提。还有,古城监狱的管理情况,暂时什么也不要说。汇报越简短越好,千万不要复杂化……”

         ※        ※         ※

  省委书记肖振邦一边看着请示报告,一边指了指沙发,“坐吧。暖壶里有水,自己倒。”
  一个简短的请示报告,肖振邦看了足有五六分钟。
  苏禹和史元杰都默默地坐着,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省委书记的面部表情。“你们没给古城监狱交涉过?”肖振邦轻轻地把报告放在办公桌上,然后问了这么一句。
  史元杰愣了一下,转脸向苏禹看去。苏禹并不看他,也并没有让他回答的意思,他坐正了身子,平心静气,神色自若地说道:“肖书记,古城监狱是省管监狱,现在的监狱也都是条条管理,地方没有管辖权,省公安厅也无权过问。如果我们直接同古城监狱交涉,古城监狱可能还得向省监狱管理局和司法厅报告请示,这样一来,至少两三天也批不下来。我们担心的是,时间一长,万一出了什么疏漏,很可能使情况变得复杂起来,说不定还会出现大的意外。”
  “这个你刚才在电话里已经给我讲了。”肖振邦显得认真而又耐心。“我的意思是,你们同古城监狱交涉过没有?”
  史元杰再次有些发愣,这是一个更难回答的问题,看来想打肖书记的埋伏并不容易。史元杰看了一眼苏禹,苏禹也已经转过脸来看着他。史元杰明白,这是一个苏禹不能回答,必须由自己来回答的问题。时间已经容不得他多作考虑,他赶忙答道:“肖书记,是这样。”史元杰一边字斟句酌地说着,一边困心衡虑的思考着。“我们曾经向有关方面质询过,也同古城监狱的一些干部交换过意见。他们基本上都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肖振邦问。
  “……他们说现在像这类情况,一般都由监狱方面自己来处理,如果确实需要公安机关协助处理时,都必须报经省监管局和省司法厅批准。”
  “你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肖振邦的神色突然变得格外严肃。“我的问题是,你们在得到消息后,是不是正式同监狱方面交涉过?是不是给他们正式打过报告?”
  史元杰顿时被逼在了绝路上,看来只有实话实说了。“……交涉过,也打过报告。”
  “这就是说,你们的交涉和报告,古城监狱的领导没有同意。你说的这些话其实是古城监狱的领导说的?”肖振邦紧迫不舍。
  “……是。”史元杰别无选择。
  肖振邦沉默片刻,又问:“古城监狱对此案的态度怎么样?”
  “他们说要自行处理。”史元杰说。
  “怎么处理的?你们知道不知道?”肖振邦仍然在追问着。
  “……据现在我们得到的情况,好像还没有开始处理。”史元杰感觉到额角上的汗水直往外冒。
  “那这个犯人的情况你们公安机关是怎么得到的?”省委书记的问话几乎全都是焦点问题。
  “我们通过古城监狱的个人关系,对这个犯人进行了秘密讯问。”史元杰只能和盘托出。
  “那么,从严格的意义上说,你们的行为在程序上其实是不合规定,也是不合法的,是不是?”
  “……我想是这样。”史元杰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
  “所以我们才求助于省委和省政法委,我们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苏禹赶忙插话解释。
  肖振邦并不看苏禹,仍然直视着史元杰。“你给我说实话,对这个案子,古城监狱的领导为什么会不同意你们介入。”
  “我们也一直在怀疑,古城监狱的一些领导会不会有可能卷入了这个案子,甚至有意在为这个服刑人员开脱罪责。”史元杰并没有下结论,也没有把话说死。
  “可能性会有多大?”肖振邦问得很细。
  史元杰想了想终于说道,“基本上可以肯定。”
  “是不是一些主要领导也卷进去了?”肖振邦仍然不依不饶。
  “……我想是。”史元杰再次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
  肖振邦此时终于把脸转向了苏禹。“苏禹,你刚才在电话里说。这个服刑人员交代出来的情况,给1·13和4·17案件提供了重要线索。我现在要问的是,如果这两起大案确实与这个服刑人员有关系,是不是涉及到了一个很大的犯罪团伙?”
  “极有可能是。而且还可能是一个跨地区的,带有明显黑社会性质的重大犯罪团伙。”苏禹似乎也一改初衷,说得斩钉截铁,坚决果断。
  “如此说来,此案的社会背景根深很大?”肖振邦紧接着便问了这么一句。
  苏禹不禁愣了一愣,也许他也没想到肖振邦最终会问到这里。
  肖振邦没等苏禹回答,又问了一句:“如果不是有根深很大的背景,你怎么觉得一旦拖下去,情况会变得复杂起来?甚至可能会出现大的意外?如果没有很大的阻力,你又怎么会在半夜三更这么着急地让我在这个请示报告上签字?看看你写的这个请示报告,你说说,你跟我玩的是什么把戏?”
  肖振邦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笑意和幽默的表情。
  苏禹赶忙说道,“我们目前还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只有把这个服刑人员提交给我们公安机关,才能做进一步的……”
  肖振邦立刻打断了苏禹的话,“你到现在了还给我打埋伏。我问你,这个案子从你们目前得到的情况看,究竟涉及到了哪一级的政府机构,哪一级的法律部门,哪一级的权力机关?涉及到的官员最大的级别是到了县处级,厅局级,还是省部级?”
  “肖书记,现在都还只是怀疑,都还没有最后证实,确实不好说……”向以干练果决著称的苏禹,此时竟有些结巴起来。
  语气一直都非常平静的肖振邦突然把桌子拍了一把:
  “我现在并不是问你要罪犯,我问的只是嫌疑人!嫌疑人!你懂不懂!你这个公安厅长连这个也听不明白!”
  办公室里的气氛就像爆炸了一样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史元杰甚至感到,今天的事情十有八九的要泡汤了。
  也就是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肖振邦的口气立刻又缓和了下来,但脸色依旧是那么严峻:
  “我首先要说明的是,我这个省委书记决不是想插手办案,对你们的事情指指划划。但既然得我批示,那就得让我批个明白。如果没有重大问题,你们会深更半夜地跑来找我这个省委书记?要我这个省委书记在一份谁也看不明白的报告上写上同意两个字,然后再写上我的名字?这既是权力,也同样是责任。我必须对这两点负责。你刚才在电话里也说了,说如果这个服刑人员能顺利地移交公安机关,根据他提供的证据和线索,你们将会很快采取一次大的行动。而且你刚才还说,我们面对的,极有可能是一个跨地区的,带有明显黑社会性质的重大犯罪团伙。什么是黑社会性质?既然是黑社会性质,那就说明他们已经在我们的政府机关中找到了他们的代言人!如果还是重大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那就说明他们已经在我们的高层官员中找到了他们的代言人!如果没有一层层的保护伞,他们又怎么会成了黑社会!又怎么会在这么长的时间内逃脱了法律的制裁和严惩!我要你们说实话,就是想有个思想准备,我相信你们,你们也应该相信我!”
  一阵沉默。
  苏禹等到肖振邦平静下来,显得格外歉疚地说道:“肖书记,本来我们想在案子彻底破获了后,再给你详细汇报的……”
  “不是给我汇报,而是要给省委汇报,要给全省的老百姓汇报!”肖振邦再次打断了苏禹的话。“这两个案子也是中央一直在关注的案子,我们将来还要向中央汇报!说实话,听到1·13和4·17大案有了线索,我像你们一样激动。这两个大案一直没有破获,你们有责任,我更有责任!作为省委书记,我都没脸在你们公安系统的会议上讲话露面!”
  史元杰终于止不住地说了一句:“肖书记,最应该检讨的是我,这确实是我们的失职……”
  苏禹也接着说道:“肖书记,都是我不对,我想的太狭隘了……”
  “好了好了,现在还不是检讨的时候。我的这些话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更不是想责怪你们,你们也一定不要有什么想法。”肖振邦摆了摆手说道。“积重难返,我心里也着急呀,事情越推越多,工作越拖越乱,问题越压越大,盖子越捂越厚。一方面,我们的干部对任何事情都司空见惯,麻木不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另一方面,又谁也不相信谁,不是装神弄鬼,就是疑神疑鬼,一级哄一级,一级推一级,上级敷衍下级,下级蒙骗上级。是非不分,好坏不分,什么话也敢说,什么事也敢做。小道消息满天飞,国家机密;政府机密,统统成了夸口和炫耀的资本。这里的会议还没有开完,决定还没有作出来,会议内容在那里就早已成了人人议论的话题。权钱交易,跑官卖官,助桀为虐,结党营私,吃吃喝喝,吹吹拍拍,你护着我,我保着你,傍大款,泡小蜜,几乎成了一些人的追求和时尚;责任感,使命感,组织观念,法律意识,反倒成了让人嗤笑的迂腐行为和陈旧观念。做事情,干工作,客观为社会,主观为自己,纯粹成了一种装饰和摆设。有人说这是官僚主义,仅仅用官僚主义这几个字就能推脱掉这一切?这是腐败,严重的腐败!这是政府和权力机关工作作风上的最大腐败!亡国之兆!如果不及时把这种风气扭转过来,有朝一日非出大问题不可。如果整个政府机构。权力机关都是这样的风气,那么整个社会肯定都会出问题,每一个环节都会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就像现在发生的这些大案要案,大的都通天了,实事求是地说,这能把责任全都推到你们公安身上吗?”
  一番话,直说得史元杰两眼发湿。
  末了,苏禹终于说道:“肖书记,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材料看,省人大副主任仇一干很可能同这个犯罪团伙有牵连,他有一个干儿子叫仇晓律,据那个服刑人员交代说,他们曾有过多方面的联系。”
  肖振邦点了点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吃惊的表情。“有关仇一干的情况,省人大的主要领导已多次给省委谈过,高检、中纪委和全国人大也批回过多起举报材料。对那个叫仇晓津的,我们也已经注意到了,我现在可以把这个情况告诉你们,仇晓津已经在我们安全机关的监控之中。他不仅有走私贩私的嫌疑,而且还有大量套汇骗汇,向国外转移大笔资金的犯罪嫌疑。他不仅可能同国内的犯罪组织有联系,而且很可能同国外的黑社会组织有联系。如果他确实同这两个案件有关,想来不足为怪。”
  “还有一个人,我们现在确实还不能肯定他是不是跟这个案子有联系。”苏禹接着说道,“他就是省委常委,我们省城的市委书记周涛。”
  “周涛!”肖振邦愣了一愣,但紧接着便摇了摇头。“我刚才也想过了,这不太可能。你们知道么?1·13一案牺牲了的那位营业部主任,就是周涛的亲姐姐。周涛小时候父母多病,他们弟妹几个几乎都是姐姐一手带大的。周涛曾多次给我讲过这个案子,对此他愤恨不已,一提起来便泪流不止,一直盼着此案能早日破获。”
  “这个情况我们也知道,但有一个新的情况我们正在落实,周涛的姐姐很可能是被他的外甥给谋杀的。据那个服刑人员交代,1·13一案的主谋就是周涛的亲外甥姚戬利。”苏禹说道。
  “……哦!”肖振邦像是吓了一跳似地愣住了。“周涛的外甥谋杀了周涛的姐姐!这怎么可能!”
  “根据那个服刑人员交代出来的情况,我们经过认真周密的分析,这种可能性确实是存在的。”苏禹继续说道。“另外,根据我们省城公安机关现在掌握到的情况,周涛的外甥也很可能参与了阻碍我们破获此案的破坏活动。”
  “周涛的外甥是干什么的?”肖振邦间。
  “东城公安分局主管刑警的副局长。”苏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那个服刑人员的家就住在东城,4·17一案的发生地也在东城,刚刚发生的与此案有关的那起绑架案也还是在东城,还有,我们在执行对此案的侦察任务时,受到阻力最大的地方也仍然是在东城。制书记,今天已经有几个干警在东城区执行任务时,负了重伤……”
  肖振邦的脸色顿时变得威严而可怕,良久,他才接着问道:“就这些吗?估计还会有哪些政府官员?”
  苏禹看了一眼史元杰,史元杰立刻接过话茬说道:“除了古城监狱的一些领导外,我们地区的地委副书记贺雄正,还有市委的政法委书记宋生吉,都可能与此案有染。这只是初步的判断,如果此案能顺利快速地破获,据我们估计涉及面也许还会扩大。”
  肖振邦沉默了一阵子,然后拿过笔来,一边把那份请示报告放在眼前,——边说:“对破案我是个外行,但我有个感觉,我想,如果这真是一个黑社会性质的特大团伙,很可能还会牵扯出一些更大的人物来。不仅我得有思想准备,你们也一样要有思想准备。不过有一点你们应该相信,对你们的行动,省委省政府,包括省人大,省政协,省纪检委,以及各级政法部门都会全力支持你们。但政府的行为往往是抽象的,而一些个人的行为才是具体的。具体的行为有时则是很难对付的。所以我现在唯一替你们担心的是,等破获了这些大案要案后,阻力可能会更大,麻烦会更多,局面会更复杂,甚至还会有更多的牺牲!咱们丑话说在前头,真要到了那一天,真的出现了那种局面,首先我绝不会给你们任何人打招呼,你们也绝不要再给我打埋伏,更别想给我走后门。谁硬到最后,谁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肖振邦说完,并没有要苏禹和史元杰回答什么的意思,径自唰唰唰地在请示报告上疾书了起来。
  几乎是一挥而就,写完看了一遍,又在上面添了几笔。又看了一遍,这才放下笔来。
  史元杰本来以为该结束了,没想到肖振邦又拿起了电话,看来是内部电话,只拨了几下,便拨通了。
  “好了,你们马上过来。”肖振邦对着话筒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放下了电话。然后对他们说道:
  “你们不用再跑了,我已经通知了主管政法的省委副书记杨帆和省政法委谢宏鸣书记,还有司法厅丁海云厅长和省监管局彭全刚局长,他们都已经来了,就在接待室等着,我让他们也马上在这份报告上签署自己的意见。一签完意见,你们立刻就可以部署下一步行动。你们两个听着,等他们来了,刚才你们给我说的那些情况,为保险起见,暂时一句也不要提。我明白你们刚才的意思,你们也应该明白我现在的意思。鉴于现在的局面,免得情况更加复杂,有些事情,我不能不有所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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