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谣 黄国荣著



  大吉和三姆妈在汪涵虚床前策划让二祥提前做男人,二祥啥都不晓得。他们一 点都不在乎 他晓得不晓得,也不管他整日在哪里游荡。他们决定的这件事,仿佛与二祥本人毫无干系, 让不 让他做男人,什么时间让他做男人,提不提前让他做男人,都不是二祥自己可以决定的。二 祥在他们心目中,仿佛是家里的一件摆设,用着他就摆出来,用不着他就随便扔那个旮旯里 。他们想做这件事的全部心思不是为了让二祥怎么样,而是想让汪涵虚再站起来,走出这大 门。至于二祥愿不愿意,二祥怎么想,他们想都不去想。


 大吉、二祥,其实他们原先的名字并不是这么俗,这么乡土,这么苍白。其中充分闪现 着汪涵虚的固执。 大吉的满月宴,在汪家桥可说是空前绝后。全村都喝了大吉的满月酒,村上 的人现在说起来都是津津乐道,都把它当做汪家桥的一段不朽历史来传颂。那时也确是汪家 如日中天的年代。满月喜宴上,大吉的爷爷抱着长孙,眉开眼笑,本来他是要亲自给孙子起 名的,但一转念,涵虚已为人父,这个权力应该给他。他就问汪涵虚打算给孩子起个什 么名 。汪涵虚喝了不少酒,在父亲面前说话就没往常那么恭敬斯文,他夸海口说,我打算一共生 六个孩子,我想好了,不管是男是女,按照吉、祥、富、贵、如、意这六个字的顺序往下排 ,老大叫大吉,往下就二三四五六排。汪涵虚的父亲一听就皱了眉,倒不是这六个字不好 , 他嫌俗,没文化意味。儿子已经说出口,而且众人都拍手称赞,他就不好否决,可心里着实 不满意。于是他就来个折中。他说这六个字是好,不过按数排名过于简单,是不是这样,后 面的六个字顺序不变,中间的字,男孩叫轩,轩就是高,男孩子就是要好高骛远;女孩叫淑 ,温和善良,素雅美好。汪涵虚父亲的话音一落,喝喜酒的人欢呼一片。喜庆的日子,喝 人 家喜酒,巴不得奉承,叫句好有什么呢。再说,老人肚里还真是有墨水,本来平平常常的六 个字,叫他拿这两个字一配,大吉就成了轩吉,汪轩吉,既文雅,又好听。

 说汪涵虚心眼小,从不听别人劝,此话一点不假。就这孩子的名字,是他亲爹改的,他 也从心里觉得父亲改得好,改得文雅好听,可他心理上就是不接受,不接受又不好说。此事 在 他心里埋了近十年,等他父亲一过世,他硬是把名字仍又改了过来。尽管大吉心里不愿意, 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父命难违,何况是改个名而已。汪涵虚 确实吉、祥、富、贵了,却未能如、意,他一生只生了四个儿子,没生女儿。于是他们兄弟 四个,轩吉、轩祥、轩富、轩贵,就成了如今的大吉、二祥、三富、四贵。

 大吉和三姆妈在决定二祥的终身大事时,二祥正嘻着嘴在许家看人打麻将。二祥立在张 兆 帮的屁股后头,二祥看赌,只要张兆帮在,他必定立在张兆帮屁股后。不知是因张兆帮赌钱 总赢,还是张兆帮赌钱他老婆韩秋月总是伴在身边,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探究。

 二祥差不多天天晚上到许家看打麻将。二祥只看,从来不赌。或许是他身上没多少钱, 或许是他自知脑子笨,什么对啊,碰啊,吃啊,杠啊,一条龙啊,七小对啊,和(hú)啊 , 他算不过这个账。但他能看懂,看到牌好,他还会忍不住嘿嘿地笑。每到这个时候,韩秋月 就会不露声色地从前面伸过手来拧二祥的腿。二祥就会忍住笑,他懂,牌好不能让别人晓得 。二祥很喜欢韩秋月拧他,别看她已经生了女儿,其实她比二祥还小一岁,不过才十九。二 祥喜欢韩秋月拧,主要是韩秋月的手特别的细软,拧得也很轻,只是大拇指和食指在二祥的 大腿上摸一下,这细软的手在他腿上轻轻地 抚摸,不仅不会给他带来痛苦,相反让他浑身舒坦。除了韩秋月在这种时候拿女人的嫩手碰 他 之外,这个世上再没有别的女人拿手碰过他,更不要说是像韩秋月这样人见人爱的漂亮女人 。别人都对母爱记忆得具体而又真切,有的人甚至一辈子都不能忘怀。二祥不晓得娘的具体 含 义,除了晓得他是汪涵虚的二太太生养的之外,他对那个二太太他的娘,啥都不晓得,他连 娘的奶都没能吃到过一口,更不要说他娘的模样,娘的慈爱。

 韩秋月的手伸过来时,有时候偶尔不小心还会碰着二祥的那个宝贝东西。碰着了,韩秋 月一点都不难为情,有时候还故意拍打它一下。要是这样,二祥就会满脸发烫,这一晚上就 特别有精神,谁也叫不走他。

 张兆帮接连摸上来两只"百搭"。二祥的嘴嘻得像城门,两排牙齿全露在了外边。二祥 没有笑出声,因为韩秋月及时伸过手来拧了他。二祥光嘻着嘴没关系,因为二祥的嘴整日是 嘻开着的,这是全村人习惯了的事。说不清二祥是嘴唇长得短,还是牙生得长,他的嘴唇老 是包不住牙齿,一天到晚嘻着嘴龇着牙,让两排牙齿风凉着,终日像有乐不完的事。

 二祥感觉大腿上有些痒,就是韩秋月拧的那地方。今日韩秋月的手挨着了二祥大腿的内 侧,挨着了,却没有拧,只是拿手指头挠了挠。二祥就有些难受,反而不舒服,二祥自然不 能请求韩秋月给他挠个痛快,他只好躬下身自己再挠。二祥挠痒时,眼睛就离开了张兆帮的 牌。这一离开不打紧,二祥的眼睛直了。他看到了一只手,这只手让他的眼睛顿时放出许多 光芒。这只手是许茂荣的手,他是张兆帮的下家,紧靠着韩秋月坐在那一面。二祥看到许茂 荣的这只左手灵巧非凡,他的右手和眼睛全神贯注在桌面上摸牌出牌,还要不时地端茶壶喝 茶 。美孚灯的灯光,只够照亮桌面,这只左手在黑暗中却不用引导,像自己有眼睛似的,十分 灵巧地在解韩秋月的旗袍扣子,解开三个扣以后,这只手就钻进了韩秋月的旗袍里 ,摸住了韩秋月的奶。

 二祥立即替韩秋月着急,他想赶紧告诉她,许茂荣在摸她的奶了。二祥侧过脸来看韩秋 月,她居然没事人一样,照旧在替张兆帮拿牌,看牌,还不停地拿嘴挨到张兆帮的耳朵边跟 他说悄悄话。二祥奇怪,难道她的身子木了不成?许茂荣摸的好像不是她的奶,而是别人的 脚后跟。怪不得人背后都叫她酱油盘,看来她喜欢让男人蘸,喜欢男人摸她。

 许茂荣和韩秋月的若无其事和明目张胆,弄得二祥倒替他们红了脸,还担了心,他没有 经过这种事,他替他们害怕。他们的胆子真够大的,万一要是让别人看见,张兆帮就在旁边 。高镇地面上谁不晓得张兆帮干过断路抢劫的事,连自卫队队长朱金虎跟他见面都是相互有 礼的。许茂荣这狗日的还摸上瘾了,没完没了,就是不把手拿出来。二祥让他引诱得嘴里发 干,一个劲地咽唾沫,气喘得越来越粗。二祥就一点一点朝许茂荣这边挪,他终于替他们挡 住了。二祥心里骂许茂荣,狗日的你摸吧,我给你挡住了,别人谁也看不见了,你狗日的就 摸个够吧。

 二祥在心里说着这话,同时就生出一个念头,他也想摸一摸韩秋月的奶。那东西他自小 都没摸过,摸起来不知是一种啥滋味,定准是很不错的,要不,许茂荣自己老婆的摸着还嫌 不够,还要在牌桌上冒着风险来摸韩秋月的,摸起来还没个够。二祥知道自己这个念头生 得很荒唐,无论是韩秋月,还是许茂荣,还是张兆帮,他们谁都不会让他这个念头得逞。愈 是这 样,他的这个念头就愈加膨胀起来,膨胀得他有些站立不稳,他的手和腿有了发寒热一样的 颤抖。

 二祥在给自己鼓劲,有啥摸不得呢,许茂荣摸得,我为啥就摸不得?二祥终于把自己的 勇气鼓得像帆一样,这帆的力量真大,拽得他有些不由自已了。不早不晚,就在二祥决定行 动 的时候,二祥感觉到有一样东西轻轻地落在了他脚面上,这东西很轻,轻得像一片纸。这东 西又很重,把二祥的那个念头砸得粉碎,而且赶得无影无踪。二祥连头都不敢低,他把自己 的重量,一点一点偏移到左脚上,把右脚从鞋子里脱出来。他也学他们,不动声色,轻轻地 ,一点一点用脚在地上探摸。当二祥的脚探摸到那东西时,二祥的心一跳,吓得连气都不敢 喘。他的脚摸到的是两张钞票。二祥的脚毫不犹豫地踩住了钞票,一点也不用商量,他就这 么踩着没有动。他看了看许茂荣,再看了看韩秋月,他们的一切都依旧如前,看不出有啥异 样,他们还是把眼和手都倾注在牌上。二祥在想,这钱肯定是许茂荣的,他有钱,他在高镇 开着一爿茧行。是因了我替他们遮了丑,帮了忙谢我?还是他要给韩秋月往旗袍里塞钱,没 塞到地方掉的?二祥拿不准。

 "二哥!大哥和姆妈叫你回去!"三富突然闯进门来。

 二祥让他喊得一个激灵。

 "等会儿,晚上了有啥事?"二祥那时的右脚还光着脚丫踩着钱,他怎么能跟三富走呢 。

 "我告诉你啦,你不回去拉倒,到时候挨骂,不要怨我。"

 "我晓得了,你烦不烦,你先走,我这就回去。"

 "你又不会打牌,整日看看,看出啥来了,是能看出钱来,还是捡着钱?"

 二祥让三富说得心里一跳,他赶紧把钱踩得更死一些。他想骂三富,你怎么就晓得我捡 了钱。可他又不能骂出来,骂出来会惹事。

 "你这孩子也是,他说回了,你就先走呗,我的好牌都叫你吵走了。"许茂荣说了三富 。三富只好眼巴巴地走了,三富做啥都是这么认真,他胆子又小,总怕姆妈和大哥不高兴。

 二祥想,肯定是许茂荣故意谢我的了,要不他怎会帮我说话呢。二祥这么一想,心里就 不再那么紧张,他悄悄地舒了一口气。二祥傻,他也不会傻到躬下身子来捡钱。他沉着气, 指挥着右脚,用大拇脚趾和二拇脚趾夹住了那两张钞票,一点一点把钱移过来,最后塞进了 鞋子。当他确定钱实实在在踩在鞋子里以后,他伸了一个懒腰。就在这时韩秋月又帮他说了 一句话。她说,二祥,你还不回去,大吉和三姆妈要骂了,你爹他病着呢。

 二祥离开许家就显得十分自然。别人觉得自然,二祥却还是不自然,他还是多此一举自 言自语说,嗯,看牌都不让人看,我走了。其实这一屋子人谁在乎他走不走呢,他说这话, 没有一个人理他。二祥没去想这一层,他算是跟大家打招呼了,他走就名正言顺了。于是他 轻轻松松走出了许家大门。这一晚上,他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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