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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The Shadow of Your Smile


  音乐像细菌是会传染的,舒文脑里响着何马哼的《The Shad ow of Your Smile》。
  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舒文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三十小时前我还在香港。
  为什么我会孤独地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六十小时前Di manche还在身边。
  舒文忽然感到人只是时间和空间的玩具。
  有点口渴,他想到楼下的厨房斟一杯清水。途经何马与Adele 的睡房时,看到灯光从门下渗出,还有是何马和Adele间断的笑声。
  为什么有些人可以这样幸运?由幸运精虫变成幸运的人,找到生活伴侣,赚到足够的钱,而才华亦被认同。
  舒文自问没有这样幸运,但他告诉自己:“我不在乎。”
  时差令舒文辗转反侧至黎明,他起床时已经是翌日的黄昏。
  梳洗后,舒文落楼,屋内似乎没有人。
  这间屋的富于是落地的,相当开扬,可以看到花园里的太阳花在排队似的。而屋里的傢仫是Bauhaus式,简单、色彩丰富而具时代感。也许,最格格不入的就是放在那steinwavy钢琴旁边小架上的水晶相架。不是它不美,而是那种精雕细琢的花巧和隆重来得不相衬。
  以前的何马喜欢较复杂、有排场的东西,也许他的品味在十年里改变了!
  “噢!”舒文感叹,因为这就是他送的结婚礼物!
  当然,相架内的结婚相不是礼物的一部分。
  舒文拿起相架,仔细地看着相片中的男女主角。
  其实他们外形不相衬,但他们却比很多外形相衬的情侣更幸福。
  “你起床了。”Adele推门而进。
  舒文先把相架放好,转身微笑:“早晨。”
  Adele一身工作服,戴上劳工手套,手上拿着一把小犁刃。她的笑容像她自己种植的太阳花:“日落西山了,你肚子饿吗?”
  “些少。”
  “我给你先弄点小吃,我们七时吃晚餐好吗?”Adele边说边脱下手套。
  舒文客气地:“不用弄小吃了,我可以等到七时。”
  “真的吗?不要客气。”
  “我没有客气。”
  “那么,你随便坐吧!我往花园收拾收拾。”Adele用手背印着额上的汗。
  “请问我可不可以借你的电话?”舒文问。
  “please help yourself。”Adele亲切地。
  “我需要拨两个长途电话。”舒文再问。
  “Go ahead!”Adele把室内无线电话递给舒文,然后走出花园去。
  舒文先拨电话给母亲,良久才能接通:“妈,是舒文。”
  “怎么了?”母亲觉得颇出奇,舒文很少主动致电给她,老是她找儿子。
  “我现在在三藩市,在何马家。”舒文通知母亲。
  “什么?你总是神出鬼没的。”母亲关心地,“那么,你何时回港?”
  “我不知道。”舒文不想再计划生命,甚至,那自杀的念头像暗涌。
  “你在屯门的屋子怎了?”母亲总是缜密的为儿子着想,“那些管理费、租金、电话费、水费付了没有?”
  舒文支吾以对。
  母亲:“算了,算了,还是我替你处理吧!你尽情玩吧!”
  “谢谢你。”
  “还有什么?”
  “没什么了。”
  “那么,别再谈了,长途电话费很昂贵哩!”舒文的母亲很知情识趣,懂得相夫教子,也很疼锡舒文。
  有时,舒文也觉得自己是异数,在一个正常家庭中成长,照理没有可能变得如此愤世疾俗。他是家中的黑羊。
  “再见。”母亲说。
  “你要保重啊!”舒文说时,也问自己会否是最后一次和母亲道别,“再见!”
  挂线后,发了一阵子呆,舒文想多拨一个电话。
  他想致电到丽明的单位,但却没有勇气。
  犹疑了良久,坐立不安的,最后还是试拨。
  对方的电话并没有人接听。
  已经三十响了。
  舒文失望地挂线。
  “你的样子很愁啊!”Adele原来也在屋内。
  “不是吧!”舒文掩饰,并转换话题,“那个水晶相架似乎不太衬这房子。”
  其实,Adele听到舒文和他母亲通话的部分内容,她觉得舒文有点不对劲,但却不敢直接问他是不是有失意的事。
  “是这房子不村这个相架吧!但我和何马也认为这相架的风格颇有趣。”Adele说:“它是个幸运相架。”
  “幸运相架?”舒文疑惑地。
  “把幸运带给我和何马。”Adele解释。
  舒文还是不明白。
  “待一会儿告诉你。”Adele故作神秘。“我要准备晚餐:也许你可以到花园里乘凉,何马很快回来。
  舒文接纳了Adele的提议,走出花园。
  凉风送爽,当风吹过树梢时,树叶奏出大自然的交响乐。
  坐在吊椅上,他闭目养神。
  这里的风的气味有点不同,是干一点。也甜一点,和吹进他家里的海风不一样。
  愈来愈近的车子引擎声。
  何马的Range Rover正驶入大闸。
  舒文站起来向他挥手。
  “你今天怎样了?”何马下车。
  “挺不错,在这里很安宁。”舒文准备替何马拉开大门,“你呢?”
  何马捉着舒文的手,凝住他的动作:“我有一件事和你商量。
  舒文看到何马凝重的神色,有不祥的预感。
  “我不想Adele听见。”何马说。
  “是什么事?”舒文忐忑地问。
  “我不知怎样告诉她。”何马揉着自己的秃头,伤尽脑筋的。
  “到底是什么事?”舒文再问。
  “肝癌。”何马沉重地呼出一口气,“我应该告诉她吗?”
  一时间,舒文也不知怎回应。
  两人无言相对。
  舒文点了一根香烟,然后示意问何马要不要。
  何马:“我打算由今天起戒烟。”
  舒文呼出口里的烟:“你怎发现的?”
  何马:“还记得我告诉你我曾经患肝炎吗?”
  舒文点点头。
  “Adele要我提高警觉,每年照照肝脏。”
  何马觉得无奈,“这是我第一次检验,竟然得到如此结果。”
  “那么,医生说情况严重吗?”舒文关心地。
  “你知,医生说话老是很保留的,但从他的表情和口吻,我知道情况和我的性格刚好相反。”何马在这时候仍然有心情打趣。
  “和你性格相反?”
  “即是并不乐观。”何马解释。
  “但医学这么高明,医生有没有说过会用什么对策?”舒文追问。
  “要动手术把肝脏有癌细胞的部分切除。如果癌细胞不扩散的话,就看剩下的肝能否如常运作,但预期中可能会有并发症。
  如果癌细胞扩散的话,那么就要试试化疗。我相信你也听过化疗的副作用是多骇人。”虽然是当局者,何马的脑袋仍然清晰。
  “但无论如何,也要试试,别担心。”舒文其实口不对心,同时,也为何马感到不忿,像何马这种好人是不应该得到这个病的。
  “Adele才是令我最担心的。”何马问:“你认为我应该告诉她吗?”
  “那就视乎她是不是一个坚强的女人。”舒文的意见永远客观,“我不太清楚她,不过,你应该知道自己太太的性格。”
  “她是个非常非常坚强的女人。不过,我认为愈迟告诉她,她所受的痛苦便愈少。”
  “但她迟早会知道。”舒文说。
  “是。”何马其实心中有数,“拖得一天得一天。”
  “那么,我附和你吧!”
  何马说:“我们是男人,怎么可让自己深爱的女人难过。”
  “何马,你的体形和精神也是那么伟大。”舒文佩服地。
  “好!就这样决定,我们入屋吃晚饭吧!否则Adele会怀疑,她很聪明。”何马站起来。
  “放心!”舒文也跟随他站起来,“我不懂得怎安慰你,但我感觉到你一定会吉人天相。”
  餐桌上点着洋烛。
  Adele把三份精致的头盘放在餐桌上,是shrimp cocktail。
  舒文和何马尽量以笑容掩饰心里的不安。
  “这一顿饭是我亲手煮的,”Adele满意地:“也是为了欢迎舒文而煮的。”
  “多谢。”舒文强颜欢笑,并向Adele敬酒。
  三人碰杯:“Cheers!”
  “还有,多谢舒文的礼物。”Adele向舒文回敬。
  三人再碰杯。
  “还有,恭喜何马先生你快为人父。”Adele向何马举杯。
  何马笑容一沉。
  舒文屏住呼吸。
  何马猛力的摇头:“什么?Ade1e,请你再说一遍吧!”
  “我有了你的孩子。”Adele的笑容在掩映的烛光下,慈祥而充满母性。
  何马把酒杯放下,垂低头,紧握的拳头放在台上。
  Adele等不到丈夫的欢呼:“是什么事?我还以为你喜欢小孩于,你一向也喜欢小孩子。”
  舒文悄悄地离开饭厅,他认为这个时候自己好应该回避,让他俩好好的详谈。
  但,一分钟还未过去,Adele匆匆跑上二楼。
  “Adele!别这样!”何马追上。
  之后,只得舒文一个在楼下,不知如何是好。
  有些事,想帮也帮不来。
  不知餐桌上的蜡烛何时熄灭了。
  舒文呆坐至深夜,楼上并没有动静。于是,他推开门,走出屋外,漫无目的地沿着大路向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了金门桥上。
  舒文走到桥的中间,他感到风势很劲。也看到桥下的水流很急。
  他有一点畏高,因此索性合上双眼。
  忽然,他心跳加速,因为他怀疑自己站着的这个位置,不知可曾有人从这点跳下?那人是否有他一样的感受?
  被情人抛弃,被造化戏弄,令人愤怒。如果不能改变这个残酷的世界,倒不如自我毁灭。
  如果从这个高度跳下,那种离心力必定是很痛快的,而人堕进水面前已经魂不附体,只听到自己的尖叫。
  不知水花会溅得多高呢?
  然后,水花还是依从地心吸力回归大海,而自己则飘上天空,在无重状态下离开人间。
  与其被造化赶尽杀绝,不如采取主动。
  为什么人们会自杀?
  那是因为站在痛苦面前,人们在做这个决定的一刹那,不能预见快乐。
  跳吧!
  再见,母亲。
  再见,何马。
  再见,Adele。
  再见,幸运精虫。
  再见,自来天使。
  跳吧!
  再见,Dimanche。
  对不起,没有什么值得我振作。
  再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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