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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临别的拥抱


  何马是葬在Half Moon Bay。
  他的坟墓面向着太平洋的水平线,海阔天空。
  葬礼被上帝安排在一个阳光普照的早上举行。
  这种天气最配合他乐观的性格。
  参加丧礼的,除了有何马的家人、朋友,他在三藩市的徒弟全部也有出席,而且,有四位徒弟还不停地演奏着何马喜欢的爵士乐。
  神父把经文读过后,Adele轻轻放走手中的泥土,让时间、让回忆流进何马在地深的坟墓里。那些沙石跌在棺盖上时发出令人唏嘘的碰撞声。
  乐手们演奏着的是何马向Adele求婚时所弹的《The Shadow of Your Smile》。
  一时感触,Adele痛不欲生,她终于忍不住,声声叫嚷:“何马!何马!不要离开我和孩子!”
  丧礼的本质是悲伤的,而旁人看到这个将为人母的寡妇,没有人可以吝啬自己的眼泪。
  舒文鼻头一酸,但他强忍着。深呼吸一口,他记起何马的遗言:“即使我死了,也请你们不要在我的葬礼上哭哭啼啼,我希望在我灵魂浮在半空时,看到你们每一个人的微笑,这样我才去得安心。”
  其他人也垂下头,就只有舒文翘首长空。晴朗的天上就只有一片云,这可能就是何马的化身。
  Adele伤心欲绝,嚎啕大哭,不断地叫唤丈夫的名字:“何马!何马!”
  《The Shadow of Your Smile》被中断,乐手们不能再奏下去,他们的情绪也变得激动。
  泥土掩盖了棺木。
  舒文看着啁啾的小鸟飞过蓝天,他想知道所有在地球上生存的,是否就只有人会因为生命的痛苦而自怜。
  忽然,舒文后悔自己没有尝试回答何马的问题:“舒文,你知怎样才能不枉此生吗?”
  舒文努力地想着答案。
  来三藩市时没有太多带来,现在要离去,舒文也没有太多要带走。
  咯——咯
  舒文站在Adele的房门前。
  Adele一身素服的走出来,头上戴着白花。敏感的女人可以看得出舒文脸上的离愁别绪:“你也要离开吗?为什么不在三藩市过圣诞?”
  舒文背着背袋:“既然何马的家人来了照顾你,我想我可以放心。况且……况且……这里开始人挤了!”
  “这些日子以来,多谢你照顾我们一家三口。”Adele含着泪微笑。
  “其实是你们一家三口照顾我。”舒文也微笑。
  像有一种默契,二人在离别前来一个轻轻的拥抱。
  Adele:“我送你。”
  Adele的声线真的很像Dimanche的声线,但这两个女人的性格并不相同。
  “不用了,一个人走比较洒脱。”舒文很明白他必须立刻离去,因为,自刚才短短三秒的拥抱,一种微妙的感觉浮现了。
  像在黑房里冲洒相片,影像愈来愈清晰。
  他要在影像完整出现前离开Adele。
  虽然感觉是人不能控制的,但舒文认为不应该有这种感觉,绝对不应该。
  不可以让Adele知道,更不可以让何马知道。
  “再见!”舒文孑然一身的离开,心里哼着自己的作品《My Pri vate Christmas Song》。
  经烬金门桥的时候,舒文开始回忆那个有关一男一女在生命中低潮相遇的故事,就由Dimanche搬到他隔邻开始。
  世上是有心灵相通的。
  Adele心里也响着《My Private Christmas Song》的调子,只是,她不太记得歌词。
  对于舒文的离开,她有点不习惯。舒文仿佛已成为这家庭的一分子。
  心血来潮,Adele想提早把舒文送的圣诞礼物拆开。
  这一秒钟,舒文正在太平洋的上空喝Jack Daniels。
  解开花球。
  撕开花纸。
  打开盒子。
  盒中有两张相片。
  是两张电脑合成的照片。
  一张是何马和Adele的儿子,而另一张是何马和Adele的女儿。
  原来何马去世的那一个早上,舒文把水晶相架内何马与Adele 的结婚照片拿到商场去。
  在“照相贴纸机”旁另有一部“爱情结晶品合成照相机”。先拍下男的样子,再拍下女的样子,然后选择爱情结晶品的性别,便可以合成孩子的样貌。
  舒文见过一男一女光顾这部机器,起初,他感到这玩意十分无聊,后来却灵光一闪。
  舒文希望让何马看到自己的孩子,可惜来不及,徒劳无功。
  Adele手执着这两张合成照片,笑了,也哭了。
  回到香港,舒文走到自己家的门外才发现没有锁匙。他隐约记得曾经把门匙留给丽明,很自然地,他推测丽明会把锁匙放在地毡下。
  揭开地毡,果然发现一条熟眼的锁匙。
  在大门被推开之前,舒文有一份希冀。说不定Dimanche会在里面。
  先闭上眼睛,然后再张开眼睛。
  希冀落空了,但他仍感眼前一亮。
  整间房子的四幅墙是簇新的,由原本的白里屄灰变为新雪白,而且用的是珍珠漆。而当天被舒文砍破的部分已经被修筑好。
  咯——咯——咯
  舒文在墙上敲了三下。
  竟然有反应!
  咯——咯——咯
  是隔邻的回应还是这幅墙根本就是有生命?
  还未来得及换衣服,舒文已经坐在琴键之前、屋内唯一的椅子上。
  他想起Dimanche。
  曾经他以为Dimanche就是第一女主角,但现在,他不能肯定。世事太出人意表,人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有时,你以为是主角的人,偏偏不会在结局出现。
  有时,你以为是路人甲,原来却被安排出现在最后一个画面。
  舒文发现经历和领悟就是灵感。
  既然灵感来了,他要为谱架上那没有词的歌做一点事。
  这首歌Dimanche和他一起弹奏过。当时没有名字,但现在它名叫《生命装修期间》。
  生命装修期间
  一室噪音与木板
  只感心灰意冷
  有点不惯 有点躁烦 非常暗淡
  转瞬间 打开大门看第一眼
  感觉这房间穿上新衬衫
  转瞬间 打开大门看第一眼
  叫我暗地里赞叹

  歌词完成后,舒文并没有拿去卖,因为他觉得歌词有点老套。但,这总算是一个新开始。
  四个月后,舒文收到一张男婴的照片。
  是由三藩市Sausalito寄出的。
  男婴的名字叫Charlie Ho,他的生命也是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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