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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猎人日志-冥兽酷杀行



乔靖夫

吸血鬼谈

  那是一九九八年秋季发生在加拿大温尼柏市的事。
  “再给我一杯吧!”
  “对不起,占美。”酒保兼老板麦肯连摇摇头,木无表情地抹拭玻璃杯。”你的帐单已积到五十元了。回家吧。”
  酒癮发作的占美感觉喉头痒痒的。”求求你。一杯而已。那五十块嘛,下次支薪便还你。”他猛搔着乱发,雪白的头皮屑撒在黑色木质柜檯上。
  “不!”麦肯连终于奈不住发作。”你看看!今晚是他妈的万圣节,却连鬼魂也没有一个!”可怜的者板指向空荡荡的酒吧间。
  占美回过头。
  只有一名顾客静静坐在阴暗的角落。
  “罢了……”占美摇摇头。”我在这里坐坐,行吧?嗅一嗅酒香我便心满意足了……”
  “随便。”麦肯连没好气地坐到柜檯后,双眼盯着电视播放的职业棒球赛。
  “你喜欢坐哪里也可以。”
  “谢了。”占美掏出”万宝路”,点上了一根。他再次注意角落里那名顾客。
  “嗨!”占美走过去打招呼。”没有见过面──是游客吧?別待太久。这里的冬天冷得狗儿也不懂吠。”
  没有回答。
  占美细心审视眼前人:廿余岁的年轻男人,白皙的脸瘦瘦的,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全身都里在黑衣之中。简直像个影子。
  “今夜假若不是万圣节,准给你唬倒了。”占美笑着坐到男人身旁,眼睛却盯着桌上只余半瓶的波本威士忌。”我叫占美。请我喝一杯行吗?”
  男人的淡褐色眼睛瞄瞄桌上的酒瓶,微微点头。
  “谢啦!”占美飞快把酒瓶掀起,旋开了瓶盖,却找不着杯子。他灵机一触,从外衣口袋掏出一只小小的錫制酒壺。他小心地把威士忌倾进壺內。手指一阵颤震,酒溅到手掌上。占美放下酒瓶,贪婪地啜舔沾了酒的手指,吃吃地笑着。
  “万圣节快乐!”占美举起錫壺,轻轻碰一碰玻璃酒瓶,便就着壺口仰首把酒在喉里灌。黑衣男人连指头也没有动一动。
  “痛快极了!”占美伸手抹抹咀巴。錫內已全空。这次他甚么也没说,便再掀起威士忌瓶。
  “嗨,朋友,你叫甚么名字?”占美边把酒倾进錫壺边问。
  “叫我……尼克。”男人第一次说话,占美听出是美国口音。
  “尼克,你想知道一个……秘密吗?”
  男人不置可否。
  占美再喝了一大口酒,喷出了一阵胃气后,向尼克神秘地微笑。
  “这个秘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別人……你是第一个……我告诉你:我是吸血鬼。吸血鬼占美。”
  黑衣男人尼克首次对占美展露出表情:一种噯昧,复杂的表情,既带有惊讶,也含有几分讥嘲。
  “你是……吸血鬼?”
  “对……吸血鬼占美。我有五百四十七岁了……”占美再喝一口威士忌。
  “我曾跟哥伦布见过面呢,嘻嘻……別害怕,你请我喝酒,我不会吸你的血……我只吸女人的……”
  “哦?为甚么?”叫尼克的男人好奇地微笑。
  “因为只有女人的鲜血才合我的胃口……处女的血液是天下美味呢,可惜这个时代已找不到多少处女了……”占美得意地说着。瓶里的威士忌只余四分之一了。
  占美放低了声线又说:“听说最近这市里发生的事情吗?七个女人被干掉了,只遗下骨头……那是我干的!他们抓不到我,因为我根本不是人类,哈哈!”
  男人苍白的脸颊呈现出似乎是愤怒的红晕。他抓起威士忌瓶,仰头把余下的琥珀色酒液喝光了。
  占美呆呆地看看,吞了一口唾液。
  ──太可惜了……
  “吸血鬼占美,”男人放下空酒瓶。”我也有个秘密告诉你。你愿意听的话,我再请你喝一瓶。”
  占美连忙頷首。
  “波波夫。”轻声地叫,一团黑色毛茸茸的东西突然从桌底窜出,唬得占美几乎往后仰倒。
  占美定睛看清了,那是一只纯黑的貓儿。潤泽的体毛泛出诡异的光彩。
  貓儿”波波夫”伏在男人膝上。黑人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扫抚他的头顶。
  “那是……我的一个朋友的故事。他在欧洲一个国家出生。出生后不久他的母亲──一个匈牙利裔修女──就死去了。他从不知父亲是谁。
  “这个可怜的孤儿──就叫他B吧。B一出生便要进入孤儿院。很幸运,B获得一对旅行到来的美国夫妇收养了,把他带回紐约去。很奇怪,B仍保留着他亡母的姓氏。
  “B的养父是个颇富裕的商人。幸福理应从此降临这个孤儿身上了吧?不。自从收养了B后,这个商人便在生意上交了恶运。三年后──B时八岁──这个养父宣告破产,还自杀身亡了。
  “在葬礼上,那名养母看着她那异国来的养子──他流着泪,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害怕了。B的神情惊嚇了她。她开始认定这个养子带来了丈夫的不祥结局。她渐渐疏远这个八岁的匈牙利小男孩。
  “B眼见酗酒的养母那副冰冷的表情,他下定决心:我再不要把感情表露在脸上。那是傻瓜的行为……
  “养母因为肺癌,在十年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幸好B快将中学毕业了。于是他一边忙着找工作,一边幻想着将来当一个出名的小说家。”
  占美打着呵欠。他觉得这个故事沉闷透顶了。但为了那瓶酒,他强装兴致勃勃的样子在听着。
  “B的小说家梦想也终于破灭了。他不再相信文学。后来回想起来,也许是因为他觉得小说不足以表达他心里的某种’东西’──有一野兽就活在他心里……
  “B当上了警察,继而又被挑选进入特工处工作。他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他看见了世界许多丑恶的面貌。几乎没有一个同僚能跟他合得来。他有一个深爱的女人,但她离开了他。她说他是’一只冷冰冰的怪物’。她害怕他。
  “B后来成立了一间私人保安公司。赚得不少,但B并不感到满足快乐。也感觉自己的人生是个’零’。
  “二十八岁那一年,B遇上他人生中第一次超常经验。那次经验改变了他一生。
  “在一次特殊’工作’中,B遇上了一只’怪物’的袭击!那’怪物’像人类却又不是人类,来自冥界却又不是鬼魂……
  “在场的所有人全被怪物残杀。只有B,被一个突然出现的神父救走。”男人说着时摸摸挂在胸前的一个铜铸十字架。
  “等一下,那是怎么样的怪物?”占美开始生起了兴趣。
  男人没有理会他。”但是B仍冒着被怪物追的危险。神父带他认识了一个老人──一个毕生专门研究如何狩猎,消灭这种物的老人。
  “老人揭破了B的身世秘密──B的身体內也有一半怪物的血统!B的父亲就是这种怪物!B是怪物与人类的私生子!
  “B这时省悟了一切。他明白了自己被人害怕,讨厌的原因;他明白何以自己一出生便厌恶阳光;他明白母亲何以誕下他后便发狂死亡;他明白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何以离开自己。一切都因为他体內流着的邪恶血液!
  “但就在这个绝望,失去了一切的时刻,B找到了真正的人生。那是他的宿命。”
  “那是甚么?”占美对这个有头没尾的故事有点不满。
  “他要追剿,狩猎这个地球上所有的’怪物’──那种带给他一切不幸的怪物!他要成为另一个猎人!”
  “哦?”占美微笑。”这么说……要怎样才能消灭那种……’怪物’?”男人盯着占美好一会。那双淡褐色的眼睛使占美的脑袋清醒了许多。
  “这样!”男人右臂迅疾地从大衣內掏出一件东西,重重插在桌子上。
  男人的手掌离开了那”东西”。
  占美定睛看见了。
  一根古旧的尖木樁深深贯进桌面。
  “用这东西把怪物的心脏贯穿,然后──”男人抽起放在椅上的一个黑色皮囊,打开来掏出一具湿漉的圆球状物件。
  “──把怪物的首级砍下来,烧成灰燼。”
  占美惊叫着,跌跌撞撞地奔出酒吧。
  酒吧回复了寂静。
  刚才的重击声和占美的异常举动,惊动了老板麦肯连。他躲在柜檯后,手掌摸到了藏在收银机底下的手枪。
  男人却不知何时到了柜檯前。他一手挽着皮囊。黑貓伏在他的肩上。
  “对不起,老板。看来我喝多了……酒。”
  麦肯连听到大门开关的声音。
  他探头出柜檯外。男人已经消失,只余下柜檯上四张十元美钞。
  “他妈的……”麦肯连收起了钞票。他决定打烊了。
  在收拾店里时,麦肯连发现了插在桌子上那根尖木樁。他摸摸突出桌底的樁尖。
  “我的天……”
  用一根木樁贯穿坚硬的木桌──简直是违反物理的事情。但眼前却是触摸得到的证据。
  “这究竟是……甚么玩意?”
  老板麦肯连交上了好运道。他灵机一触,重新布置了酒吧,用那张被木樁贯穿的桌子作噱头。酒吧改名为”吸血鬼之馆”,不久生意便兴旺起来。
  人人都想来看看那张桌子,听听老板说的恐怖故事。
  温尼柏市的连环凶杀案神秘地结束了。警方没有抓到任何人。几个月后案件已被媒体淡忘。
  至于占美,从那一夜起竟戒了酒。因为他每次嗅到酒的气味,便回想起那颗血淋淋的头顱。
  1999年墨西哥
  1.N.拜诺恩之日记(1)
  八月十二日
  我同情吸血鬼。
  谁不惧怕死亡?世上值得留恋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人要生存下去也有太多的理由。
  但是我深信:生存不应建筑在死亡之上。谁也无权以別人的死亡铺垫自己生存之道。
  所以我同时憎恨吸血鬼。……
  ……此我庆幸这次圣亚奎那之旅没有杀死任何人类。
  假如我杀人,我将失却了捕猎吸血鬼的理据;假如我杀人,那么我跟我所深痛恶绝的吸血鬼还有甚么分別呢?
  我绝不愿变成像”他们”那样…………瑚安娜的结他声在我心头徘徊不去。
  他们说:她的结他曲像古柯鹼,同样教人心脉跃动。
  我想到的却是一潭平静的湖水。湖中有慧娜的倒影……瑚安娜消失了踪影。我知道她不会再回来。圣亚奎那镇的居民永远再听不见她动人的结他哀曲了。
  祝她幸福。
  muchas felicidades。
  2.赤色十字架
  七月二十日
  墨西哥 圣亚桂那以东五公里
  透过红外夜视瞄准镜所见,寂静的荒郊公路上一切都蒙上诡异的淡绿色。
  瞄准镜中央纵橫两条照准线,构成一个杀气腾腾的赤红色十字架。上面有着棘剌般的精密刻度。
  杀手把呼息压得极轻缓,以稳定手上的奧地利制”斯太尔aug”步枪。
  枪上瞄准镜头直指向公路西端的远方。
  微弱的汽车声传来。
  细小的浅绿光点在瞄准镜內出现,渐渐变大。杀手辨出了正是狙击的目标。
  杀手把右眼移离镜头。他闭目深呼吸了三次,最后再吸气一次,然后完全闭住气息,恢复了瞄准的姿势。
  夜间的树林虽然十分凉快,但杀手握着塑膠枪柄和前端把手的双掌仍滲满汗,紧贴着枪托的右肩部衣衫也湿了一大片。
  杀手忍着想大口呼吸的冲动。
  步枪随着轎车的接近而移动。
  黑色的六门式长型”平治”轎车,亮着兽目般的灯光在公路上驰近。轮胎輾过沙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赤十字”中央的交叉点落在”平治”车首。车灯令杀手右目仅能睁开一条缝。
  右手食指扳动枪机。
  “aug ”枪管上的榴弹呼啸飞去。后座力把杀手肺內的空气从口鼻迫出。
  杀手的计算出现微差。榴弹没有直接命中”平治”车首的引擎部位,而落在轎车中段的下部。
  猛烈的爆炸力把整辆轎车托起半呎。由于急速行驶造成的惯性,轎车向前飞出,车首左角重重墮向路面。撞击的反作用力又令车身翻覆,暴露出动物內脏般的底盘和朝天空转的轮胎。车顶着地向前方滑行了数公尺,磨擦出鲜明的火花。
  公路两旁的十二名杀手一起从树丛涌出。其中两人向翻转的轎车补上两颗手榴弹。其他杀手则一面奔近,一面以手上轻机枪向车身不断扫射。
  防弹车窗裂成密麻麻的蛛网纹,却仍没有毀碎。
  两颗手榴弹前后相隔不足一秒接连爆炸。一具车轮被炸飞上半空。但完全防弹的车身仍旧没有半丝裂缝。
  左方一名健硕的杀手咒骂了一声,拋去轻机枪,取下斜挂在后背的火箭炮,半蹲在地上作好射击姿势。
  其他同伴后退避开。
  火箭弹轰隆飞出炮口。
  轎车随着爆炸猛地向右弹开。一名杀手差点被热烫的车尾擦过,惊嚇得坐倒地上。
  爆炸力量造成轎车侧滚,恢复了车轮着地的原状。轮胎已被烧熔,软软黏在沥青路面上。
  左侧后门被炸脱,拋出一具血肉模糊的尸身。杀手像反射作用般朝死者补上几枪。
  再一次包围扫射。
  焚烧的车壳內没有半点反应。
  最后一颗子弹在一分钟后打出。杀手群一边忙乱地更换弹匣,一边走近焦黑的”平治”。
  “不用看了吧?”刚才发射火箭的剎手笑着说。”没有人能在这种攻击下生存。”
  “要确认’他’是否在车里。”回话的杀手看来是首领。他率先举起轻机枪,小心翼翼地瞄向车身內部。
  “一,二,三……”首领点算车里的尸体,再瞧瞧被拋出车那具尸身。”……四。只有四个!”
  他以枪托扫去车窗四边的碎玻璃,屏住呼吸探身到车內,再次仔细点算。
  他审慎地俯视座椅下方,看看是否藏着他要找寻的第五具尸体。没有。
  上方车顶突然发出声响。
  “甚么东西……”首领把上半身从车窗抽出。
  他看见车顶上站立了一双红色蛇皮短靴。靴子上釘着的蛇头标本,呈现生前张牙欲噬的凶狠表情。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两只尖利的蛇牙。
  七月二十六日
  圣亚奎那阿苏尔酒吧
  “妈妈……”
  瑚安娜赤着脚走在酒吧二楼的廊道上。
  她无法入睡。脑海里烙印着”他”的脸。哭得泪腺也疲倦了,蓝色的眼睛仍无法闭上。
  她在黑暗中摸到母亲房间的门。
  “妈妈……你睡了没有……”她把唇贴近门,轻声的说。
  “我想跟你聊聊……”
  没有回答。房內却传来好像拖动物体的细碎声音。
  “妈妈……”
  瑚安娜轻轻扭动门把。没有上锁。
  她把门推开。
  房內的木制百叶窗关着,令房间比走廊还要黑暗。
  藉着门口的微光线,瑚安娜看见垂下白纱帐的床上,母亲正蜷曲着身体熟睡,还发出微微的鼾声。
  瑚安娜叹了口气,轻轻把门关上。
  假如房间里稍微光亮一些,瑚安娜刚才会看见,遗留在房间地板中央的一灘十子形血漬。
  七月三十日
  圣亚奎那以西一公里 圣何塞坟场
  一只壮硕的禿鹰悠然降而下,双爪落在一座新坟的木雕十字架墓标之上。
  禿鹰收起玄黑的翅膀,蹲在墓标的橫条上休息。
  他并不急于覓食。附近的食物十分充裕。他只是有点不明白,何以近来曝尸荒野的人类特別多。
  夕阳触及西方远山的崚线。没有半丝云霞的奇异黄昏。
  阳光把十字架墓标映照成血红色。
  墓标下方地上有一枚细小而简陋的石板,上面雕刻着坟墓主人的名字:
  加伯列.马拉萨诺.艾斯特拉(1979-1999)十字架墓标突然震动。
  受惊的禿鹰振翅飞起,瞬间化为了赤红天空中的一个小黑点。
  墓标像有了生命般继续颤抖。
  3.手枪与心脏
  八月一日
  阿苏尔酒吧
  “我的羊儿啊……”
  老头悲泣着,把瓶子里的龙舌兰酒倾进细小的茶色玻璃杯。
  老头放下酒,以颤抖的苍老手指捏着柜檯上的小酒杯。
  “是甚么东西杀死了我可爱的羊儿?”老头提起酒杯,仰首一乾而尽。
  “別再喝了,賈西亚老爹。”站在柜檯后的瑚安娜悄悄收起了酒瓶,安慰着老头。”羊儿还会再生下来的。自己的身体却只有一副啊。”
  她轻拍賈西亚老爹的掌背。
  賈西亚抹去眼泪,抬头凝视瑚安挪。棕色的长鬈发与湖水般的蓝眼睛,令他愁苦的脸绽放了笑容。
  “瑚安娜……我可爱的瑚安娜……你今年多大了?十五年啦……”賈西亚双臂攏在胸前轻轻摇动,像抱着个透明的婴儿。”……我就是这么样抱着你,哄你入睡……回想起来就像昨天黄昏的事……我忘不了第一次看见你那双美丽的蓝眼睛……”
  瑚安娜知道老爹又要长篇大论地述说往事了。但她体谅地微笑,继续聆听賈西亚那说了不下几百遍的话。
  “……那时候我就向上帝祈禱:请求祂在这个小女孩长大后,賜给她一个好丈夫──”
  賈西亚顿住了。
  瑚安娜的微笑消失了。健康古铜色的尖细脸庞变得青白。
  “对不起……瑚安娜,我不是──”
  “不打紧,老爹。”
  瑚安娜转身面向摆满七彩酒瓶的木架,把凝在眼眶的泪水迅速拭去。
  “威士忌!”一把粗哑的男声自酒吧角落发出。
  满脸髭胡的邦萨把附有马剌的灰色长靴交叉擱在桌角上,右手按着腰侧的手枪,左手高举空空的酒瓶,再次高喊:“威士忌啊!瑚安娜!”
  “来了!”瑚安娜俐落地从架子上抽出一瓶还未开盖的威士忌,打开柜檯的摺门。
  “接着!”邦萨大笑,趁瑚安娜走近时把空瓶子丟向她。瑚安娜左手把瓶子接住。
  “不要这样!”瑚安娜生气地把新酒瓶重重放在木桌上。”邦萨,现在才刚过中午,喝醉了怎么办?”
  邦萨学着瑚安娜娇柔的语气:“瑚安娜,现在才刚过中午,为甚么这么早开店?”
  四周散坐着的男人哄笑。
  “賈西亚老爹说要喝酒,我才提早开店。你知道他昨晚失去了三头羊儿……”
  邦萨把开瓶器钻进瓶口的水松塞子中。”我知道……最近有点邪门。已经是第四次了吧?铁定是野狼干的。”
  邦萨拔出了塞子,就着瓶子喝了一大口,然后拍拍腰间手枪。”怎么样?给我一个吻,我便替你把野狼杀光……”
  瑚安娜没有理会邦萨,转身返回柜檯。
  “说不定是外星人干的!”另一桌的客人笑着说。
  “外星人喜欢吃生羊肉吗?”邦萨嗤笑一声,再次举起酒瓶。
  正想喝酒时,邦萨发现桌子上多了一件东西。
  一只混身黑毛的小貓蹲在桌上,伸出舌头舔着桌上残留的水漬。
  “瑚安娜,你养了貓吗?”
  瑚安娜从柜檯那边也看见了桌上的黑貓。她摇摇头。”不知从哪儿来的……’
  “真不吉利!呸!滚开!”邦萨伸掌欲打向黑貓。
  “不要!”瑚安娜呼叫。
  酒吧前门被推开。挟带着热气的沙尘滚进来。
  邦萨的手掌停在空中。
  他瞧见进来酒吧的人──酒吧內每一个人都在凝视门前的陌生者。
  陌生者的身体女藏在一件沾满黄尘的黑色大衣中。黑色厚布裤子。黑色皮靴。双掌里着黑布条。肩上揹着黑色皮囊。头上戴着黑色的紳士帽。头脸两边垂着黑色的长发。戴着约翰连儂式的圆形黑色墨镜。
  看不见样貌。
  黑衣人像幽灵般步向邦萨。
  邦萨把双腿放回地上,紧张地站立起来。
  瑚安娜瞧着那黑色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恐惧。
  邦萨右掌握着腰间左轮手枪的木柄,瞪视着眼前的黑衣人。
  两人对峙了两,三秒。
  “波波夫。”
  黑衣人发出清朗的语声。桌上的黑貓应声跃起,沿着黑衣人的手臂爬上他的左肩。
  邦萨顿时吁了一口气。”这是你的貓吗?別放任他乱跑!用根绳子缚着他吧!”
  “对不起。”黑衣人摘下帽子,以口音不纯的西班牙语向邦萨文雅地致歉。
  “说句对不起就可以了吗?”邦萨看见对方示弱,贪婪地笑起来。”最少也得请我喝酒!”他伸手搭向黑衣人的右肩──
  邦萨的手掌只拍到空气,脚下轻微蹌踉了一步。
  黑衣人不知怎的剎那后退了一呎。没有人看见他的动作。瑚安娜只感觉他的长发似乎曾微微飘起。
  “小子!你知道这儿是甚么地方吗?”邦萨的右手再次握住枪柄。整齐排在牛皮腰带上的子弹闪闪发亮。”滚回边界那头吧,美国鬼!圣亚奎那不是你待的地方!”
  酒吧四周的”客人”中也有五人伸手按着腰上佩枪,隐隐把黑衣人包围在中央。
  黑衣人的脸仍正对着邦萨。眼睛被墨镜掩藏,看不见视线正瞧往哪个方向。
  酒吧內的空气像凝固了一般。賈西亚老爹悄悄离开椅子蹲在地上。
  邦萨的眼睛盯住黑衣人的心脏部位,发现对方胸前挂着一个铜铸十字架。
  邦萨对自己那手快速拔枪射击的绝技有绝对自信。
  柜檯那头突然扬起清脆的结他声。快速,爽朗的拉丁节奏,划破了对峙的紧绷气氛。
  瑚安娜交叉两腿坐在柜檯上,手中抱着古旧的木结他,尖细的手指飞快地在六条尼龙絃线上弹拨。
  所有人的视线转向瑚安娜。
  黑衣人脱下墨镜,露出一双淡褐色的眼睛。
  瑚安娜的结他声突然放慢,转变成悲哀的节奏。絃线的颤音在陈旧酒吧每一角迴荡。
  她张开红潤的咀唇歌唱:
  la luna me dice una cosa
  las estrellas me dicen otra
  y la luz del dia me canta
  esta triste cancion
  (月亮告诉我这些
  星星又告诉我那些
  晨光却在对我吟唱
  这首悲哀的歌)
  邦萨的手离开了枪柄。悲哀的歌声消去他脸上暴戾之气。
  賈西亚老爹坐回椅上,专注地欣瑚安娜弹唱的优美姿态,不知不觉再次流下泪来。
  los besos que me diste mi amor
  son hos que me estan matando
  las lagrimas me estan secando
  con mi pistola y mi corazon
  (爱人你给我的吻
  是令我死亡的吻
  我的泪
  连同我的手枪与心
  正在枯乾)
  黑衣人情不自禁地步向瑚安娜。这个墨西哥女郎在他眼中发出难以言喻的动人光采。
  絃线的弹动令酒吧內的客人无法自己,开始随着歌曲的拍子敲打杯子和桌子。皮靴一起在木地板上踏出整齐的节奏。
  esta noche tan oscura
  sombras tan tranquilos
  y el viento me sige cantando
  esta triste cancion
  (夜多么黑暗
  影子多么寂静
  那股风再次向我吟唱
  这首悲哀的歌)
  邦萨闭起眼睛,随着瑚安娜歌唱:
  porque no se me deja
  el dolor que tengo yo
  las lagrimas me estan secando
  con mi pistola mi corazon……
  (因为那不肯离我而去的
  是那股如此伤害我的痛楚
  我的泪
  连同我的手枪与心
  正在枯乾……)
  最后一记拨絃迴响不止。
  整间酒吧静默下来。
  “不要打架,好吗?”瑚安娜像拥抱着情人般揽着木结他,以恳求的眼神投向邦萨。
  邦萨像整个人软化了,坐倒在椅上,点点头。
  賈西亚带头鼓掌。除了黑衣人和邦萨以外,其他人都在热烈拍掌。
  瑚安娜点头致谢,小心地把木结他放回柜檯下。
  黑衣人把皮囊重重放到椅子底下,坐在柜檯前。
  瑚安娜站到他对面。”要喝甚么──”她感觉这个神秘男人的身体发出一阵微微的寒气。
  “你生病了吗?”瑚安娜以英语问。
  黑衣人微笑摇头。他从口袋抽出一条黑布带,把乌亮的长发攏到背后束好,露出了异白皙的瘦削脸庞。
  “我要啤酒。”
  瑚安娜从冰箱抽出瓶装本地啤酒,打开盖子,连同一个装着清水的浅碗放在黑衣人跟前。
  “貓儿也渴了。”瑚安娜笑得像太阳般燦烂。圣亚奎那已许久没有外国游客来訪。
  波波夫──那头黑貓──蹲到柜檯上,安静地喝碗里的水。瑚安娜扫抚着他的头。
  “很可爱。他叫”波波夫”是吗?好像不是美国名字……”
  “是俄罗斯名字。”黑衣人没有拿起酒瓶。”这是你的酒吧?”
  “我跟妈妈的──她最近生病了,正在上面休息。”
  “生病了吗?”黑衣人漫不经心地说,眼睛却盯向通往二楼的阶梯。”阿苏尔(azul),西班牙语是蓝色的意思吧?因为你的眼睛?”
  “我妈妈的眼睛也是蓝色。”瑚安娜的笑容十分天真,与穿着白纱裙的丰满身段有点不相称。
  “我要在这城镇待几天……你知道附近有没有旅店?”
  瑚安娜摇摇头。”邦萨刚才的说话虽然粗鲁,但这儿确实不是游客待的地方。”瑚安娜的语气十分謹慎。”先生……”
  “我叫拜诺恩。”
  “拜诺恩先生……刚才我听不到汽车声。你是乘公共汽车来的吧?不如到西面的圣坦那斯镇吧。那儿有很美的阿茲特克古代遗迹。有一班往那儿的公车,下午三时开出……”
  “上面有没有房间?”
  瑚安娜略怔。”有的……”
  “我能暂时住在这里吗?”拜诺恩想了一想,找到一个藉口。”我约了一位朋友在这镇里见面。他这几天便到来。”
  瑚安娜咬着下唇,一边用毛巾擦拭酒杯,一边在考虑着。她再次打量拜诺恩,又看看波波夫。
  “好吧……但是你还是尽快离开比较好……让我先上去打扫一下。”
  “不用了。”拜诺恩从外衣口袋掏出几张百元美钞。”谢谢你。这儿是租金。”
  “不用那么多。”
  “先收下来。余数待我离开时才退回吧。”拜诺恩终于拿起啤酒瓶,但只浅浅地喝了一口。
  瑚安娜害羞地收起钞票。
  “你的结他和歌声很美妙。”拜诺恩抚摸着波波夫。”很久没有听意乐了。差点儿忘记了那是甚么滋味……刚才的曲调很哀伤。歌词说的是甚么?”
  “这首歌的名字是’手枪与心’……”
  酒吧门被霍然推开。
  “班达迪斯死了!”一名牛郎打扮的汉子喘着气呼喊。
  邦萨站起来。”不可能……那小子……”
  “在镇外!”那名汉子大叫:“死得很悽惨……你们去看看啊!”
  “酒钱回来再算!”邦萨戴起帽子,整理一下腰带和手枪。他这时才发现,排在腰带上的子弹少了一颗。
  没有时间找寻了。邦萨也不在乎一颗子弹。他飞也似奔出门口。另外也有三,四名客人随着他离开。
  拜诺恩仍静静地坐在柜檯前。
  他把一颗细小的东西投进啤酒瓶口。
  在金黄色啤酒中缓缓下沉的是一枚手枪子弹。
  圣亚奎那以西一公里
  圣何塞坟场附近
  十多人把尸体团团包围,驱走了原本麇集其上的苍蝇。
  “我的天……”邦萨喃喃说。”班达迪斯……是他吧?……”
  他小心鑑別着被硬生生扭断的头顱:眼球爆破了;脸上纵橫交错着爪痕。从鼻子和胡须,邦萨认出确是他的同伴。
  其他人都捂着鼻子。”胸腹都破开了……”刚才到酒吧报讯的汉子说:“手脏……好像不见了……是给禿鹰吃掉了吗?”
  “看来早上才刚被杀的。”邦萨恨恨地咬牙。”禿鹰没有时间把他的身体撕成这样子。”
  他扫视四周。尸体躺在荒野的中央。八面都如此空旷,班达迪斯没可能被人偷袭。
  ──除非是步枪。但尸体上并没有弹头。是先从远处射杀,再走近来取走弹头和破坏尸身吗?谁会干这种无聊事?
  ──看来像是野兽干的。但是除了猿和熊之外,哪种动物会把猎物的头扭断?何況班达迪斯的手枪仍在。
  邦达瞧向远方一棵树。班达迪斯的黑马仍拴在树底下,在惊惶地挣扎跃动。没有人敢走近他。
  ──他看见了甚么?
  “神父来了!”
  两名镇民带着圣亚奎那唯一的圣职者──席甘多神父到来。瘦小的老神父穿着许多天没有清洗的全黑袍子,手中握着木十字架念珠,蹣跚地走近。
  他看见了班达迪斯的惨死状,但目中毫无畏惧。
  “神父,请你替可怜的班达迪斯祝福吧。”邦萨说。
  席甘多神父摇摇头。”我说过:凡是替古雷斯干坏事的人,我都不会为他祝福。”他把视线转向邦萨:“除非你能悔改,否则你死后也是一样。”
  “那倒要看看我俩谁的命长一些!”邦萨愤怒地想抓住神父,但被其他人阻止。
  “你不用威协我。”神父把念珠挂回颈项上,转身离去。”除了上帝外,我不会听从任何人的说话。看见班达迪斯的样子,你们应该觉悟吧?”
  席甘多神父在荒野上走着时,看见拜诺恩和瑚安娜正站在远处那棵大树前。神父疑惑地走过去。
  黑马仍在疯狂地挣扎,马蹄扬起沙尘。瑚安娜远远站在开外。
  拜诺恩却冷静地走近马儿。
  “小心!”瑚安娜担心地轻呼。
  拜诺恩的眼睛凝视黑马的左目。
  马儿突然沉静了下来。拜诺恩温柔地抚摸他的鬃毛。
  “瑚安娜。不要到那边去!”席甘多神父到来,把瑚安娜的身体转过,背对着尸体的方向。”你不应看见那种恐怖的东西。”
  “神父,圣亚奎那受了甚么詛咒?死去了许多羊儿。现在又是班达迪斯。还有加伯列……”瑚安娜蓝色的双眼充血起来。
  神父无法回答她,只有轻拍她的肩膊。
  这时他看见拜诺恩从皮囊中掏出一个黑色的薄薄小纸包,謹慎地夹在左手指间。
  “你在干甚么?”
  拜诺恩没有回答。他把右掌按在黑马的额头上,闭起眼睛。
  “他是美国人,名叫拜诺恩先生。”瑚安娜解释着,又悄悄在神父耳边说:“他看来不是普通人──但也不是古铁雷斯的人。”
  席甘多神父和瑚安娜仔细观看拜诺恩。
  拜诺恩仍维持刚才的动作:左手夹着黑纸包,右手按着马首。
  他喃喃说:“你看见了甚么……那是甚么……看清楚”他”的容貌吗?……”
  大约过了一分钟,拜诺恩才睁开眼睛。
  “镇內有印照片的店子吗?”他问瑚安娜。
  “没有。”她指指身旁的神父。”这位席甘多神父是镇里唯一懂得处理照片的人。教堂里有一门小小的暗房。镇里的人都找也。不过我们都很少拍照。”
  拜诺恩恭謹地朝席甘多神父点点头,然后把手中的黑纸包遞向他。”神父,里面有一张未曝光的膠卷。请替我把它印成照片好吗?”
  神父看见拜诺恩胸前的十字架,脸容这才和缓下来。”未曝光的膠卷怎么印照片?”
  “严格来说,膠卷已经拍摄过了。详细情形我无法解释。可以吗?”
  “好吧。”神父收下黑纸包。为防止猛烈的阳光破了膠卷,他小心地把纸包收进神父袍的口袋內。”明天下午到教堂来吧。”
  在班达迪斯的尸身旁,邦萨蹲下身体,把死去同伴的头顱放回颈项位置。
  邦萨把班达迪斯的银色”史密斯.威尔逊”左轮手枪尸身腰间拔出。
  “胡安……”邦萨叫着班达迪斯的名字。”……不论杀死你的是人类或野兽,我发誓会用你的手枪把那傢伙的心脏射碎!”
  4.冥兽袭来
  八月二日凌晨
  拜诺恩坐在可以眺视整个圣亚奎那镇的山崗上。底下是阿苏尔酒吧。
  圣亚奎那是个纵橫只有十多条街的小镇,面积不超过五平方公里。东、北、南三面都是荒野,只有西方有几座疏落的山头——也就是现在拜诺恩所坐的地方。北方三十公里外就是美国德萨斯州边界。
  整个小镇以教堂及镇广场花园为中心,邻近是连同杂货店的油站、郵电局、警局和公车站。镇长桑茲的办公室也设在警局內——拜诺恩知道圣亚奎那实际的统治者并不是桑茲。
  拜诺恩远眺向东面远方。离圣亚奎那约两公里处显现出灯光。一座孤零零的巨大庄园。
  ——古铁雷斯……
  圣亚奎那以东二公里
  古铁雷斯之庄园
  身穿白色无领衬衣的坚诺.古铁雷斯坐在二楼阳台上。戴着三枚毒蛇雕刻纯银指环的左手,握住盛有红酒的水晶杯。
  古铁雷斯俯视阳台下方的沙土地。那儿站着他最信任的保鏢蒙多。
  任何人看见蒙多的身型,都会怀疑是不是应该用“人类”这字眼来形容他。蒙多双肩橫量最少也有一公尺宽,而胸背之间的厚度也令人感觉差不了多少。身高两公尺,却由于两肩僧帽肌过于发达,令颈项彷彿消失了般,常常使人错觉他的身材比实际高度要矮一些。
  蒙多赤裸上半身,显露出胸前的巨大圣母像剌青与背项的基督受难像纹身。两条比常人大腿还要粗壮的手臂上则剌着鷲翅羽毛的图案。
  蒙多身上没有半丝创疤。从来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害他。
  他以一方蓝色印花头巾包里着光禿禿的头顶。满布髯须的咀巴咬着一柄猎刀。
  阳台上的古铁雷斯喝了一小口红酒,然后把水晶杯拋下阳台。随着清脆的玻璃碎裂声,沙土把血红的酒液吸乾。
  蒙多对面的木柵打开了。一条八百磅重的黑色雄牛挥动尖銳的双角奔出。
  黑牛跑向左方,绕着弧线冲向蒙多。
  蒙多双手握住齿间的猎刀,眼睛无畏地与面前这头比他的体积还要大一倍的动物对视。
  在蒙多眼中,黑牛不过是另一头猎物。
  阳台上的古铁雷斯叹息。他往后躺向椅背,双腿交叉擱在阳台栏杆上。
  他双足正穿着最喜爱的红色蛇皮短靴。靴上釘着形态凶狠的蛇头标本。
  同时
  圣亚奎那西方山崗上
  整个圣亚奎那镇都在酣睡中,除了警察局仍有一点灯光。
  由于瑚安娜早在中午便开店,今天阿苏尔酒吧也提早打烊了,整座两层高的粗糙木楼被黑暗所包围。
  拜诺恩却以他超人的夜视能力,把镇內一丝一毫看得清清楚楚。
  尼古拉斯.拜诺恩并不是正常人类,而是吸血鬼与人类交合誕下的罕有私生子达姆拜尔,拥有探知吸血鬼所有的异常能力,故此成为芯界上最强的吸血鬼猎人。
  正因为拥有一半吸血鬼的因子,拜诺恩也具有讨厌阳光的习性,因而在晴空万里的墨西哥酷热天气下,也要把自己包里在黑衣之中。
  他此刻密切盯视位于山下的阿苏尔酒吧,回想着日间所见的一切。
  整座酒吧內都充溢着常人无去嗅到的吸血鬼气味。拜诺恩所要狩猎的魔物一定匿藏在內。
  他又想到班达迪斯的尸体。那绝不是人类造成的。
  但拜诺恩并没有在尸体上嗅到吸血鬼的余息——虽然那种残酷的杀法极像是吸血鬼所为。
  ——难道真的是野兽?好像确有一股羶味……
  ——只要照片印出来便能找到线索……
  突然,拜诺恩看见三条黑影从后门潛进阿苏尔酒吧。全部都带着枪。
  ——是来找我的吗?……瑚安娜会不会有危险?
  拜诺恩已准备放弃今夜的狩猎。他站立起来的同时,伏在身旁岩石上的波波夫立即跃上他的肩膊。
  猎物却在这时出现了。
  从阿苏尔酒吧二楼一个窗戶中,跃出一条身影,轻飘飘地降落在沙地上,不发出一点声音,然后以超越人类的速度奔向山岩。
  拜诺恩运用异常的远视能力,看清了那身影的样貌。
  若不是从日间的接触中确定了瑚安娜不是吸血鬼,拜诺恩毫无疑问会判断这条身影就是她。
  太像了。同样的长鬈发,同样的脸形和身材。蓝眼睛在月亮下闪动。
  拜诺恩确定了这只女吸血鬼的身份。
  他叹息。
  ——“我妈妈的眼睛也是蓝色……”
  拜诺恩想到:瑚安娜将感到何等的痛苦……
  就在女吸血鬼快将没入山岩间时,阿苏尔酒吧传来瑚安娜的惊叫。
  ——怎么办?要拯救那个可爱的墨西哥女郎,还是先完成他此次圣亚奎那之旅的目标?
  拜诺恩毫不犹疑地作出决定。
  他轻拍波波夫的掌爪,再挥手指向女吸血鬼的方向。
  黑貓立即会意,跃离拜诺恩的肩膊,奔跑追踪女吸血鬼。
  ——波波夫并不是寻常的貓儿,他出生的奇迹性不亚于主人拜诺恩。他的母亲芝娃为了拯救主人,也就是拜诺恩的恩师萨吉塔里奧斯,而被吸血鬼击至腹破身亡。波波夫的六只兄弟姊妹都胎死腹中,唯有他能在血泊中存活下来,成为拜诺恩唯一的伙伴。
  波波夫继承了母亲的能力,对吸血鬼具有敏銳的感觉。拜诺恩深信他能不辱使命。
  拜诺恩像只巨大乌鴉般,直接从五十多公尺高的山岩上跃下,再乘着登陆时的冲击力朝前奔跳,两秒间已到达阿苏尔酒吧的墙壁前。
  拜诺恩仰首,确定了瑚安娜扆间窗戶所在。
  木百叶窗朝外打开。
  里面发出激烈的打斗声音。
  然后是一阵枪声。
  同时
  古铁雷斯之庄园
  刚斩下来的雄牛头顱放置在五芒星图案祭壇的正中央,四周点满了洋烛,影照出牛目內蕴藏的愤怒。
  只穿着黑色胸围与內裤的莎尔玛亲吻一下雄牛的额头,然后伸出手指,从断颈处沾染牛血,涂抹在自己苍白的脸上。
  鲜血在她眼瞼上下凝固成古代印第安部族女巫的标记。她伸指进咀唇中,舔净余下的血液。
  莎尔玛兴奋得混身颠抖。她仰首高叫,尖銳如鸟鸣的声音在地牢密室內迴响。
  密室顶部立时像黑暗波涛般耸动,数十只原本静静地倒吊休息的蝙蝠,在声波剌激下乱飞,尖翼急速拍动的声浪教人战慄。
  莎尔玛摇动戴在两腕的银铃手鐲,在蝙蝠群之间疯狂地舞蹈。
  密室钢门打开。古铁雷斯踏着蛇皮靴进內,手中捧着一个鑲着绿宝石的精致盒子。
  莎尔玛的身体静止。蝙蝠群也像受到某种震懾,乖乖地返回天花石壁上。
  古铁雷斯展露邪恶的微笑,把宝石盒子遞向莎尔玛。
  莎尔玛像奴隸般双膝跪下来,以敬畏的神情謹慎地打开盒盖。
  盒內堆着一座古柯鹼小山。
  莎尔玛再无法自己,一头埋进盒子中,贪婪地把达到人类致死量十倍的白色粉末吸进气管中。
  古铁雷斯伸出右手,轻抚莎尔玛的黑色长发。
  “放松点……我可爱的宝贝……”
  他心里想起的却是另一个女人——一双蓝色的眼睛……
  同时
  阿苏尔酒吧
  刚跃入瑚安娜房间窗戶的拜诺恩,还未来得及观看房內的状況,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便以他意想不到的诡速朝他扑过来。
  ——挟带着野兽般的哝烈羶气。
  拜诺恩头部后仰的动作假若缓慢了百分之一秒,便将失去鼻子。
  五只带着銳音的指爪掠过他脸庞前。一张发出腥臭气息的哭咀紧接噬来。
  拜诺恩仍蹲在窗框上。除了向外跃出,再无退路。
  ——但瑚安娜仍在房间內!
  拜诺恩决定赌一赌运气。
  他橫亙左前臂迎向那两排兽齿。右手衣袖像魔术师般滑出一柄饰有十字架雕刻的短剑。
  ——要在左臂被咬断前把“他”击杀!
  朝向內弯曲的尖长兽牙剌破衣衫,咬进拜诺恩左臂肌肉。
  拜诺恩的银短剑斩进哝长的兽毛里——
  那不明生物的反射神经比拜诺恩想像中更迅捷。剑刃接触兽体的剎那,两只巨爪把拜诺恩的右腕牢牢擒住。短剑无法再划进肌肉半分。
  ——败了。
  拜诺恩此刻产生了死的觉悟。
  左臂肌肉被兽牙撕裂。
  拜诺恩不甘心。连对方的正体还没有确定便被徹底击败。“达姆拜尔”的能力原来也不过如此。
  兽齿放开了他软弱无力的手臂。这次瞄准着咽喉噬来。
  拜诺恩没有再想吸血鬼,也没有再思索眼前的怪物是甚么。
  他在这短暂的瞬间只想着慧娜。
  他无法控制地回忆起过去慧娜的许多琐事:她喜欢在芝加哥的夏天,躺在屋顶上边晒太阳边读济慈的诗;她不喜欢他只结纯色的领带;生气时她会把两边眉头皱得几乎连结在一起;鞋带总是结不紧,走路时常常松掉;只爱吃单面煎的鸡蛋——他却往往不小心把蛋黄弄破了……
  拜诺恩此刻感到这些琐事全都如何重要。他痛悔过去所浪费的时光——为了种种无聊的原因跟她争吵……
  他看见了。
  怪物有一双红色的眼睛。
  同时
  古铁雷斯之庄园
  莎尔玛把挖空了的雄牛头顱像假面具般套上头脸,大字形仰躺在祭壇上。她的身体剧烈地蠕动。烛火把她的皮肤灼焦了,但烧伤处不久又即愈合。
  全身赤裸的古铁雷斯伏在她身上,像机器般以高频率的动作疯狂地冲击她的阴部。
  莎尔玛的呻吟声闷在牛头中,确实显得像母牛发情时的鸣叫。
  古铁雷斯近距离凝视无生机的牛眼。他木无表情。
  “啊……”莎尔玛十只尖长的指甲嵌进古铁雷斯苍白的背项。“我知道……你在想着谁……我会杀死她!……啊……”
  古铁雷斯腰臀的动作霍然停止。
  他双手伸向莎尔玛丰满姣好的胸脯,手指像刀刃般插进她左胸的肌肉,再往两边掰开。
  血花激喷古铁雷斯满脸。
  莎尔玛全身僵硬静止。
  她的心脏暴露于空气中,在肋骨底下急促跳动。
  古铁雷斯俯首,把舌头伸进肋骨的空隙之间,轻舔莎尔玛的心脏。
  同时
  圣亚奎那西侧山区
  黑貓波波夫无声地在岩隙之间跳跃奔跑,追踪女吸血鬼的所在。
  女吸血鬼进入了树林。
  波波夫双目瞳孔扩张,伏在岩石旁眺视黑暗的林內。
  他嗅到女吸血鬼的气息仍在。她已停止活动。
  波波夫那细小的脑袋,当然无法想像女吸血鬼在树林內干甚么。
  一道非视觉的电光在他心灵中闪过。
  他感应到主人现在面临极大的危机。全身的黑毛禁不住倒豎起来。
  同时
  阿苏尔酒吧
  “pare (停下来)!”
  瑚安娜呼号。
  兽牙仅在拜诺恩咽喉前半公分停顿。拜诺恩稍一大力呼气,颈项皮肤便接触到温暖湿潤的牙尖。
  “加伯列……不要伤害他!……”瑚安娜断续地呜咽着说。
  拜诺恩感觉怪物抓住他右腕的双爪发出一阵剧烈颤动。
  接着他受到一股猛烈的冲击。
  那具毛茸茸的身体撞在拜诺恩胸前,把他击出窗戶外。
  身在空中的拜诺恩后仰跌下时,朝天看见那怪物的身影自上方跃去无踪。
  快将昏厥的拜诺恩掌握着最后的意识,像貓般在半空翻转,及时以双足着陆。
  然而膝关节已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拜诺恩无法保持平衡,只能本能般保护着血淋淋的左臂,身体向右倾侧崩倒。
  右脸颊重重撞击地面,扬起一股微小的沙暴。他陷入了昏迷中。
  5.n.拜诺恩之日记(2)
  八月三日
  今早清醒时首先听见的是瑚安娜的结他声。
  跟昨天同样的曲调。我却从那弦线的颤震中听出,她的心情透着更沉重的哀伤。
  然后我尝试握紧左拳——差不多用了半分钟。手臂的伤比想像中严重许多。然而并没有感到太痛楚。吸血鬼是没有痛觉的。我既拥有吸血鬼的血统,自然也继承了这种“好处”。
  ——不知道再过几年,我的其他感官是否也会逐渐失去?……
  ……瑚安娜进来替我换药时,看见我在皮囊里翻寻东西。我把原本找到手的血袋暗暗放回囊里。
  换好药之后,她好奇地检视昨天替我脱下的大衣。她当然感到惊讶——普通人不会在衣服內藏着几十柄利刃。
  她握着那柄刻纹着恶鬼脸孔的勾鐮刀——是我在加拿大猎杀吸血鬼凯达后从他手上夺取的那一柄——问我带着这些东西干甚么。我无法回答。
  假若我是她,一定怀疑眼前这男人是变态杀人狂!
  我问起她昨天的事情,得知昨晚潛入酒吧那三个男人都死了——死状跟班达迪斯几乎一样。尸体已被警察抬走了。
  “你看见他们被杀的情形吗?”我问。
  她摇摇头。事实上我俩都知道是谁杀死了这三个人。
  瑚安娜沉默了许久,才开始说起她昨晚看见那只怪物的情形:
  “……他满身鲜血地走过来……混身都长着毛。但他的身体却像人类——他是用两只脚站立的……我缩在床上只懂得大叫。他一直走过来……他好像要对我说话,但是咀巴中只能够发出没有意义的嚎叫……我只知道他没有伤害我的意思……然后你便在窗前出现了……”
  她说:感谢我救了她的性命。我回答:是她救了我。
  我问谁是加伯列。
  她惊讶地看着我。于是我向她复述她昨夜曾经说过的话。
  她说记不起自己曾经叫过加伯列的名字。
  “加伯列死了。他是我的未婚夫……上月二十一日在镇外的牧场去世……一群公路强盗晚上闯进去,把玛莉亚——加伯列的姊姊——跟他杀死了……可恶的强盗……”瑚安娜哭着说。
  她告诉我:听说强盗在加伯列面前把玛利亚轮姦,然后才用刀子慢慢杀死他俩……
  这简直是野兽也不如的行为,我们这个世界何以变为这样了?
  “警察没有追查到凶手吗?”我问。
  “这里是墨西哥啊。”她说。“警察是没有用的……我们这里真正的镇长和警察局长是古铁雷斯。”她又说,昨夜死的三个男人都是古铁雷斯的手下。
  他们到阿苏尔酒吧来是为了甚么?找我还是瑚安娜?
  ——那只怪物是否为了保护瑚安娜而把那三个人杀死?他是甚么?
  我问瑚安娜:你相信他就是加伯列吗?
  “你是说……加伯列变成了……狼男?”瑚安娜毕竟是墨西哥人,对于这些古老的传说不陌生。
  我没有见过狼男,也没所谓相不相信。
  但是两年前的我同样也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吸血鬼,如今我却成为了吸血鬼猎人。
  我从床上站起来,告诉她我要去找席甘多神父。相片相信已经印好了。
  “你要小心。”她说。“警察原本想找你问话。我告诉他们你受了伤,他们才暂时离开。桑茲镇长一定会下令你离去。”
  我穿回大衣时发现,左袖上撕裂的破口已经缝合了。真是体贴的女孩。这件大衣对我很有纪念价值。
  瑚安娜把勾鐮刀交回给我时问:“你不会离开吧?……我知道你是怀着特別目的而来的。”
  我看着那双美丽的蓝眼睛时,阅读到她脑海中的思想:
  “我现在唯一能够相信的人,只有席甘多神父、妈妈跟你……”
  我讨厌自己这种读心能力,于是拼命压制着它。
  这时我想起瑚安娜的母亲。
  听到我的询问时,瑚安娜的脸漲红起来。“她大概……到了古铁雷斯那儿……”
  我这才知道珊翠丝——瑚安娜母亲的名字——是古铁雷斯的情妇之一。
  但我确知她并不在东方那座庄园里。
  因为我感应到波波夫的所在……
  ……教堂內出乎意料地挤满了镇民。也许是近几天来死亡事件——不论是人类或动物——太多了,人们都来寻求上帝的协助。
  坐在木椅上的人全都转过头来盯着我。那全是面对陌生者的敌意眼神。
  我回忆起萨格的说话:吸血鬼猎人是不受尊敬、欢迎的异端者,遇上的最重大困难往往不是狩猎行动本身,而是周遭人类的阻撓……
  桑茲镇长也在这些人之中。他的身材虽然肥胖,迎面向我走过来时的动作却十分俐落。他要求我立刻离开圣亚奎那。
  我直视着他时,心想或许可以用我的催眠能力改变他的心意——但我不喜欢这种作法。
  席甘多神父的出现替我解了困。桑茲明显对神父敬畏三分。神父亲切地把我接接到教堂后面的休息室。桑茲只好不了了之地退开,慍怒地躲回人群当中。
  神父看见我吊挂在胸前的左臂并没有感到惊讶。他已经得知昨夜发生的事。
  我那枚铜铸十字架项链一定令他误会我是教徒。他不知道这十字架背后埋藏的那段狩猎吸血鬼的历史。
  面对瘦小的席甘多神父,我有一种正在告解的感觉,想把所知的一切告诉他。不可能。他没法接受那个“吸血鬼世界”的存在……更何況是狼男……
  他把印好的照片遞给我时说:“我不知道你是怎样照下这个的……他是甚么?”
  从照片中我第一次能够清楚看见他的模样——正如瑚安娜所说,既像人类也像野兽。班达迪斯就是被他杀死的。我把马儿脑海內的视像记忆,用“念光”的方式纪录在摄影膠卷之上。
  我在去年才发现自己这种能力,这是第一次使用。最初在书本中读到这种“意识摄影”的超能力,其中最著名的是美国芝加哥男子泰德.西利欧,是个老烟枪兼酒精中毒的酒店职员,在一九四六年至一九六五年间,以数百次科学实验证明了他的能力。他甚至能在“意念照片”中,把原有的建筑物招牌文字加以改变。
  好奇地尝试下,得知自己竟也有这种异能,对于狩猎有一定的帮助。
  我瞧着那张照片。只有头部的特写:头顱形状是人,但双耳却变得尖长;脸上长满了长毛;咀巴有点像狼犬般向前突出,暴露出跟吸血鬼颇相似的獠牙。
  由于用“念光”拍摄,只能照到黑白影像,无法确定眼睛的颜色。
  从那双眼睛中,我似乎看见了复仇的态态火焰……
  我问席甘多神父有关加伯列的事。
  “加伯列.马拉萨诺.艾斯特拉……一个好青年……”神父以他不太熟练的英语,几乎是一字一字的说。“他是方圆一百公里內最好的牧人,跟动物十分亲近,好像能够互相交谈一样。”
  加伯列的父亲原本是美国拉丁裔人,大约二十年前在德萨斯州犯事(听闻是杀人罪)后,带着大女儿玛莉亚和妻子越境逃亡,在圣亚奎那定居。加伯列不久后在这里出生。母亲同时因难产而死。
  ——跟我一样,一出生便失去了母亲……
  加伯列的父亲大约十年前去世了,把牧场遗下给子女。
  我再追问有关加伯列死亡的事。神父以奇怪的眼神看看我,然后开始述说。內容跟瑚安娜说的差不多。但席甘多神父所知的虐杀情形还要详细——他在为姊弟俩举行葬礼时曾暗中察看过尸首:
  玛莉亚的下体几乎被刀砍剌得稀烂;两边乳头被烧焦了;背部被划下一个五芒星状的伤疤(神父用手指沾上咖啡,在桌上把那图案画给我看)。
  仵工曾告诉神父,玛莉亚在最后被砍下头顱时下断气……
  加伯列所受的痛楚也不在姊姊之下。手腿所有关节,包括十只手指都被硬生生折断了;阳具和舌头也给割了下来——仵工花了不少工夫才把这些部位缝回尸身上;全身几乎只有眼睛仍然完好——是为了强迫他“欣赏”姊姊被凌虐的情景……
  “这是不可原谅的恶行……”神父的话令我再次想起照片中的复仇眼神。
  ……不可原谅……不错。这是绝对不可宽恕的暴行。
  ——假如我是当时仍未嚥气的加伯列,我脑海中唯一想着的会是甚么?……
  好一段时间我跟神父都沉默起来,静静地喝咖啡。
  神父忽然问我:“你到圣亚奎那来是为了寻找甚么?”
  神父似乎已看透了我的心。但我始终没有直接回答他。
  “快点离去吧,否则你将难免与古铁雷斯正面冲突……我也无法对抗他……”
  我问:古铁雷斯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神父沉默了一会才回答:
  “毒梟。也是圣亚奎那大部份人心目中的英雄。他是在这座教堂长大的。”坚诺.古铁雷斯是圣亚奎那土生土长的孩子,两岁时父母便被强盗杀害——那时边境公路的截劫盗匪比今天还要多,整个圣亚奎那的镇民都活在恐怖之中。
  席甘多神父收留了这名可怜的孤儿,希望在宗教的薰陶下,把他培养成教堂的继承者。但古铁雷斯渐渐长大后,神父知道这个男孩绝不会安份于圣职。暴力在两岁时已在他心人生了根。
  十五岁时,古铁雷斯一个人离开到了南方——后来神父才得知,他在十几年间輾转流浪到了哥伦比亚。
  四年之后,古铁雷斯带着一个叫莎尔玛的女人和两个叫蒙多及奧武利萨的男人,回到圣亚奎那。他立刻做了三件事:把一整袋钞票分派给每个圣亚奎那镇民;杀死邻近的三名毒梟;在镇外东部建起了那座庄园。他立即成为这一带最大的古柯鹼販运者,与哥伦比亚的毒販“卡特尔”有直接连系。
  “几乎整个镇里不安份的男人都替他工作……”神父说。“农田和牧场都釦余下女人和老人。大多如今都荒废了。”
  边界的其他毒梟多次都想剌杀古铁雷斯。只有一次几乎成功——那是大约半年前,古铁雷斯被三颗子弹打在胸腹中。他却奇迹般活过来了。
  “难以置信……那一夜他已经到达地狱的边缘了,第二天却生气勃勃地骑马,围绕了全镇好几个圈。他大概把灵魂出卖给魔鬼了吧……”
  我的想法跟神父一样。
  “那些剌杀他的人呢?”我问。
  “几天后在一夜之间失踪了——听说是这样。或许太害怕而逃掉了吧。但到现在也没有再听到消息。”
  我再追问神父:“那几天里有没有甚么奇怪的陌生人到过圣亚奎那呢?——像我这样的陌生人。”
  神父摇摇头说记不起来。事实上那几天,全镇陷于一片恐慌。古铁雷斯将死的消息,对镇民来说有如世界末日。
  之后古铁雷斯开始与其他毒梟谈判,计划组成像哥伦比亚毒販般的“卡特尔”。但近月似乎又因为争夺领导权问题而再次燃起战火。
  上个月古铁雷斯的座驾曾遇袭,死了四名部下,他自己却再次生存下来。杀手同样全部失踪了,连尸体也找不到……
  我问神父:“古铁雷斯回来后,你有没有跟他谈话?”
  他说:“两次。第一次他想花一大笔钱修葺教堂,被我拒绝了;第二次是他几乎被杀之后不久。他好像改变了许多——我看见他瞧着基督像时的眼神带着不屑……他兴奋地告诉我组织‘卡特尔’的计划。他说要把圣亚奎那变成美国边界以南最繁盛的地方。”
  “他还有甚么奇怪的特征?”我问。
  神父再次好奇地打量我。
  “我感觉到他比最初回来时带着更哝的邪恶气息——那好像是不属于俗世的邪恶……”
  ……回到酒吧时,瑚安娜正在熟睡。她已累了一整天。
  再次检视左臂的伤口。复原的速度比想像中缓慢。那只狼男的力量实在可怕。
  ——在再次遇上他时,我有能力击败他吗?
  从皮囊中找出那个注满人类血液的密封膠袋。看了一会,最后还是放回去。
  我知道只要喝了它,我的手臂会立即痊愈。也许身体机能也会进一步提升。
  但我不能冒这个险啊。我要在这頁里再次告誡自己:鲜血越喝得多,意味着我越接近变成完全的吸血鬼……
  6.酷杀者之墓标
  八月四日凌晨
  圣亚奎那以南五公里
  即将满月之夜。开朗深邃的星空下,墨西哥的荒野特別显出它凄凉孤独之美。这种美,曾经有墨西哥诗人形容为“有如被情人拋弃的美女那种既依依不舍又透着怨恨的可怜表情”。
  在月光的勾勒下,荒野上其中一株仙人掌的形状正像那个婀娜多姿却也混身带剌的美女。
  仙人掌近顶部处嵌着两枚银幣,反映出淡蓝的光华,就如一双正在流泪的眼睛;仙人掌左右两根支干,则像欲与情人作最后拥抱而伸出的手臂。
  狼男伸出满布长毛的指爪,抚摸仙人掌的“脸”,不住发出酷似人类语言却又无去辨別意义的低嚎。赤红的眼睛泊泊流出泪水。
  他再也无法忍受,四肢把仙人掌紧紧拥抱着。仙人掌的針叶剌进他的长毛內。
  狼男的脸疯狂地厮磨仙人掌表面,在針叶上遗下一丛兽毛。
  近距离凝视那两枚代替情人眼睛的银幣时,他看见的却是银幣表面反射出自己的样貌。
  他知道自己所失去的已再无法寻回。
  狼男仰首愤怒地嗥叫。
  仙人掌在他的拥抱之下粉碎。
  同时
  圣亚奎那西侧山区
  波波夫已隐伏在树林中一整天,仍坚持等待主人到来。
  女吸血鬼珊翠丝就在他五十公尺之外,正在尽情抚弄一名被綑绑在树下的赤裸少年。
  少年已瘦弱苍白得不像活人,胸部的呼吸起伏十分剧烈。颈动脉上有两个刚刚结痂不久的圆点状噬疤,四周的皮肤像浸水太久般皱缩起来。
  “珊翠丝……放了我吧……”少年断续地哀求。
  珊翠丝邪笑着,两只吸血獠牙暴露出上唇外。她拨弄着少年的阴部。但少年已没有足够血液勃起了。
  “我不会放过你的……”珊翠丝走到对面另一棵树下。
  树底处摆着一堆不明的东西,以一幅污秽的床单盖着。
  珊翠丝尖长的手指掀起了床单。
  一座由十九具髑髏头骨砌成的金字塔:最底层由十具拼成三角状,色泽已变成全灰;第二层有六具,部份仍连着发丝;第三层的三具附着已腐坏的耳朵和眼球。
  “现在只欠最顶的一个。”珊翠丝双掌捧着少年的脸,吻吻他的额头。
  少年竭尽最后的力量惊叫。
  “你叫吧……”珊翠丝笑着说:“你越恐惧,血液的味道便越美……”
  少年的叫声令波波夫身体作出颤震的反射动作,踢动了脚下一颗小石。
  这微细的声音并没有逃过吸血鬼那异常的听觉。
  “是谁?”珊翠丝转头叫喝,双手因紧张而发力,瞬间把少年的颈项扭断。
  波波夫悚然奔跑,逃出了树林。
  他略一回头。
  珊翠丝已近在眼前!
  女吸血鬼的苍白手掌抓住了波波夫的背项。指甲没入他黑色的长毛——
  ——一条银线划过她的手腕。
  断腕跌落。波波夫脱险跃开。
  珊翠丝迅速拾回断腕,带着一股血尾巴飞退到十公尺外。站定时,断腕已重新接合。她动动五根指头,确定手掌的机能已完全恢复。
  然后她看见月光下的敌人。
  拜诺恩依旧穿着黑大衣,左臂吊挂在胸前。右手握着那柄雕刻了恶鬼脸孔的勾鐮刀。刀柄末端连接一条细长的钢链。
  波波夫喜悅地跃回主人脚下。
  “辛苦你了,波波夫。”拜诺恩垂首微笑。
  “你是谁?”珊翠丝咆吼。
  拜诺恩没有回答她。他从不跟“猎物”交谈——他恐怕自己仍视吸血鬼为人类而不忍下手。
  拜诺恩拋起勾鐮刀,握住三公尺长的钢链在头上旋转挥动,发出令人战慄的破风声。
  珊翠丝高速往拜诺恩奔近。
  勾鐮刀循弧线轨迹自右至左飞出,斜斩向珊翠丝的颈项。
  女吸血鬼跃起两公尺高,闪过弯状的刀刃。
  勾鐮刀越过她脚底下,深深砍入沙土中。钢链拉紧成一直线。
  珊翠丝轻飘飘地以足尖降落在链索之上,沿着它再度冲向拜诺恩。
  拜诺恩右腕巧妙地抖动。
  链索中段由直线化为圈状,套住了女吸血鬼的左踝!
  凭着吸血鬼惊人的神经,珊翠丝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双足着地。她双腿大张,把重心降下,以防止被拜诺恩的链索拉倒。
  “你的力量也不过如此……”珊翠丝看见拜诺恩无法把自己拉动,展露出自信的微笑。
  拜诺恩的右腕再次抖动——这次发出的是极强烈的瞬间爆发力量。
  链索的圈套切入女吸血鬼足踝肌肉!
  由于腿肌断裂,珊翠丝无法再控制脚掌部份,身体不由自主朝后仰倒。
  拜诺恩的身体向前方飞起。张开的黑色大衣有如蝠翼。
  右臂袖口滑出那柄雕刻了基督受难像的银短剑。
  珊翠丝以双臂和右腿的力量弹起,但钢链仍深深套在已露出白骨的左踝上。链索一端的勾鐮刀紧釘在地上。
  她有如一只无法脱离丝线的风箏,在半空的狂风中挣扎。
  拜诺恩的短剑瞄准珊翠丝的心脏位置擲出。速度急激如子弹。
  珊翠丝发出尖銳的怒吼,身体以高速自转。
  链索随着她的猛烈拉扯不断收紧,像电鋸般割进踝骨,剎那把骨头完全切断!
  脱离了链索束缚的珊翠丝往上拔升,仅仅闪过了短剑的攻击。
  她以单足着地,又再次跳起,如此单腿弹跳着,三步便立即窜入了树林。
  拜诺恩并没有追击。
  他把右手伸往大衣內侧。
  再次露出右掌时,五指间已挟着四柄刃身呈火焰状的飞刀。
  拜诺恩身体旋转。
  珊翠丝的背影在树林中即将消失。
  拜诺恩右臂柔软地挥出。
  四条银色细线迅疾地延伸入森林內。
  树林內无声无息。
  波波夫却看出战斗已经完结。他疲倦地跃上主人的肩上,蜷伏在那儿休息。
  拜诺恩蹲下身体,拔出釘在地上的勾鐮刀。他右足踏着钢链,用力地拉动,利用沙土把沾在链上的血漬擦去。
  拜诺恩好整以暇地卷好链索,才握着勾鐮刀,慢慢地踏着黑皮靴步入树林。
  珊翠丝胸口紧贴着一棵树。
  她的双肩和两膝被飞刀深深釘在树木上。
  她有如低等生物般以本能挣扎,肚皮频密地与树身撞击。然而刀刃紧紧扣在关节之中,她绝对无法逃脱。
  拜诺恩以怜悯的眼神,瞧着珊翠丝那头不断舞动的棕发。
  他举起勾鐮刀。
  “等一等!”珊翠丝的头颈突然一百八十度旋转,正对着拜诺恩。他一阵悚然。
  “不要杀我……放了我,我能够给你永恆的生命!你不想得到永生吗?”
  拜诺恩瞧着她那双蓝色的眼睛。
  ——瑚安娜……
  “是永生啊!不是圣经说那种死后的永生……是现在就立即可以得到的永恆生命……好吗?”
  “你安息吧。”
  勾鐮刀水平斩出。
  同时
  圣亚奎那镇內
  贝貢索吸入两行古柯鹼后,脱去黑皮衣,大字形地躺在床上。
  他的房间有如迪斯可舞厅。天花板上吊着的银球缓缓旋转,把无数方块状的七彩反射光投在四面墙壁和地板上。高级音响组合的扬声器流出占美.韩特里斯的迷幻结他声……
  贝貢索仰视银球发出的旋转光华,感觉自己开始飘流在意识的海洋中……
  古铁雷斯一向严禁部下吸毒。但贝貢索实在无法忍受。他不能从脑海摆脱班达迪斯的惨死状……
  贝貢索仍然臥在床上,向上伸出两臂,意图抓住浮游的彩色亮光。手指随着结他节奏抓动。
  他感到性欲开始上升。他从床上爬起身,凝视贴在床头的超级名模仙蒂.歌罗馥的海报。
  他站在床上,整个身体贴在真人原大的海报上。他伸出舌尖,舔向“仙蒂”的唇部。
  “呜……”贝貢索发出呻吟声,急促地解开腰带和裤档拉链……
  后方传出闯入者的异声。毒品令贝貢索的神经异常敏感。他羞恥地拉起裤子,迅速从枕头底下抽出点三五七口径的银色“沙漠之鹰”自动手枪,转身指向窗前。
  贝貢索呆住了。他怀疑目中所见是否古柯鹼造成的幻象。
  月光清朗的窗前,蹲着一只他前未见的异兽。
  依稀像人类的头顱两侧长着一对又长又尖的大耳朵。红色的眼睛令贝貢索身体的血液为之冻结。
  月光勾勒出他猿猴般的身影。身体外缘的长毛有如鋸齿。
  他从獠牙间发出沙哑的低鸣。像是人类的语言。
  “你是甚么?”贝貢索握枪的手在颤抖。
  异兽举起五指尖长如刃的右爪。
  贝貢索想起班达迪斯的尸身。
  他怒吼,扣动扳机。
  以色列制的“沙漠之鹰”自动手枪足以用“小钢砲”来形容,所发射的点三五七英寸马格林子弹是世上威力最强的手枪弹。
  第一颗从枪口带着火花脱射而出。
  异兽扑前。
  子弹没入他腹部,但并未如贝貢索预想般把身体前后贯穿,而是像投进了湖水中的石子般,消失于长毛之內。
  异兽受到枪弹的冲击,身体朝后弹去,重重摔在地板上。
  贝貢索再发两枪。一弹失准打在异兽前方的地上,另一弹命中他右胸,炸出一蓬兽毛。
  异兽惨嚎。
  贝貢索知道伤害了这只怪物,心神略为稳定了下来,双手握枪,闭起左目,瞄准向异兽的额头。
  异兽伸出右臂。
  毛茸茸的手臂突然像橡膠般向前延伸成两公尺长!
  贝貢索扳机——
  兽爪托起了贝貢索的双腕。马格林子弹把天花板上的银球打碎。
  驟降的黑暗令贝貢索短暂失却视力——除了仍然看见那双发光的赤红眼睛。
  眼睛越变越大。
  贝貢索全身流汗。他嗅到极强烈的野兽羶气。
  “沙漠之鹰”自汗湿的手掌滑下。
  异兽骑在贝貢索的身上,四爪把他四肢牢牢擒住,紧按在床上。
  他近距离凝视贝貢索的脸。
  “呜……”异兽发出怨恨的叫声。
  贝貢索想闭目。但他忍不住仔细审视这张几乎贴在自己鼻子上的兽脸。
  ——很像人类……好像……
  “是你!”贝貢索疯狂地挣扎。手腿肌肉被兽爪扎破了,但他丝毫感觉不到痛楚。
  “是你!你真的……回来了……不可能的!你已经死了!我们杀死了你!我们比你强!这是不公平的!你已经死了……他妈的……这不公平……上帝啊……”
  同时
  阿苏尔酒吧
  一个像夜梟般的影子在月亮前出现,飘降而下阿苏尔酒吧的屋顶。
  莎尔玛赤裸的身上只穿着一块印第安部族花纹的暗红色披肩。她伏在屋顶上,侧头把左耳则在瓦上。
  珊安娜在房间內酣睡的声音,透过樑柱传遞到瓦片上,微微震动着莎尔玛的耳膜。她已经确定酒吧內只得瑚安娜一人。
  莎尔玛像蜘蛛般在屋顶上以手足迅速爬行,找到紧闭的天窗。
  她伸出手掌贴在天窗玻璃上。玻璃自掌心处呈现龟裂,裂纹缓缓向外扩张。
  手掌驀然穿透了厚玻璃。碎片并未墮地而发出声响,因为都被迅速握进了掌內。
  碎片剌进了手掌肌肤,但莎尔玛没有皱一皱眉。她把玻璃碎片握成粉末状,撒到屋顶上。手掌再次张开时,伤口已经愈合了。
  她伸手进天窗的缺口內,把窗锁悄悄打开。身体像蛇般无声地自窗戶滑下。
  同时
  圣何塞坟场
  拜诺恩与波波夫同时矯健地跃过坟场外布满鏽迹的铁围柵。
  他把珊翠丝的无头尸身扛在右肩上,右手则揪着她头顱的长发,一步一步进入坟地中央。
  假若左臂复原了便不用如此费劲,拜诺恩心想。
  终于他找到了要寻索的墓标。
  他凝视木十字架下的小石板:
  加伯列.马拉萨诺.艾斯特拉
  拜诺恩把珊翠丝的尸首卸在地上,拔出大衣內一柄刃身宽阔得有点像铁鍬的短刀,开始挖掘坟墓。
  拜诺恩凭着超乎常人的速度和力量,只花了三分钟便令棺柩暴露出天空下。
  他把那柄短刀插进了棺盖边缘的空隙,运力掀动。
  棺盖轻易地被开启了。
  一如拜诺恩预料,棺柩內部空空如也。
  他再次嗅到那股野兽气味。
  他伸手进棺柩內侧,抚摸木头上纵橫斑驳的爪痕。
  “你究竟是甚么?”
  艾华利.席甘多神父之日记
  八月四日凌晨
  ……那个叫尼古拉斯.拜诺恩的男人究竟是甚么?
  正常人是不会到圣亚奎那这种地方来的。必定是这里隐藏的某种东西吸引了他前来。
  我确信那是十分邪恶的东西。圣亚奎那每一个人都感觉得到。只是没有人愿意谈起吧——因为一切都是在半年前古铁雷斯奇迹般生存之后开始发生:镇民晚上常常看见蝙蝠;牧场的羊被噬至腹破肠流而死;十多人相继神秘失踪;加伯列姊弟被虐杀……
  然后是班达迪斯跟阿苏尔酒吧內那三个人的惨死。桑茲对于流了这么多血一直没有说过半句话。他知道了些甚么?还是他猜到了些甚么而不敢说?
  我强烈地感觉到,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坚诺.古铁雷斯。回想起来,孩童时的坚诺是多么的可爱,是天父所钟爱的儿子。但是黑暗对于这个孩子来说实在太吸引了。我无能为力……
  最后一次看见他时,他那副样貌我到现在仍深刻记忆着:那彷彿是一张透明,没有质感的脸,每一个表情都只是纯粹脸部的肌肉动作,与情感毫无关连……
  噢,我的主啊……我认为他已经不是人类了……但假若古铁雷斯已不是人,他又是甚么?
  ……更奇异的是:今午从那个拜诺恩的身上,竟然看出某种与古铁雷斯(我指的是现在的古铁雷斯)相近的特质。
  拜诺恩跟古铁雷斯一样,正陷身于深沉的黑闇之中;但他同时又有异于古铁雷斯:他仍然渴望光明……
  ……拜诺恩为甚么问起加伯列死亡的事情呢?那个可怜的孩子……主啊,何以你要对他如此残酷?公义何在?
  原谅我,我的主啊……
  我知道死后的审判将能昭显你的大义……可是现世所发生的一切却教我如此愤怒,令我几乎失去信心……主啊,让我祈求一次——祇此一次——让加伯列能够讨回公义,好吗?……
  同时
  圣亚奎那
  突然爆发的凄厉电结他声音响徹整个圣亚奎那镇,打断了席甘多神父的日记。
  神父擲下鸟羽制的墨水笔,小心地把吸墨纸铺在刚写的一頁上,然后把厚封皮日记簿閤上,步出教堂之外。
  镇內商店和民居纷纷点起灯。整个圣亚奎那惊醒了。
  正与三名同伴赌扑克的邦萨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拋去手中纸牌,急忙地穿上皮靴,右手握起班达迪斯的左轮手枪,左手提着煤汽灯,与同伴奔出屋外。
  他想起一件事:
  整个圣亚奎那镇只有一支电结他——就在贝貢索的家中!
  在阿苏尔酒吧,瑚安娜的睡梦也被电结他声所划破。
  扩音箱的声量几乎开至最高限度。
  六弦弹拨的速度节奏超乎人类的能力;拨弦声极为爽朗,可以想像弹奏者的指甲又硬又长;其中几个奇特的和弦,左手四指同时按弦的位置是任何结他乐谱也没有教授的——因为那些按弦位置之间的距离超越了人类手指的长度。
  激烈如火焰的结他声,不是属于人间的音乐。
  瑚安娜从中听到几个熟悉的调子。
  悲惨孤独的音律,掀动了她心底一些快乐的回忆。
  瑚安娜赤着脚,穿着单薄的睡服奔出房间外。
  走廊的阴影中,莎尔玛露出苍白的半边脸孔。眼神中透出愤怒。
  正从圣何塞坟场返回途中的拜诺恩,同样听到圣亚奎那的电结他声音。
  他右手抱着波波夫,以最高速度在山岩间跳跃。
  就在圣亚奎那镇民纷纷一手握着步枪或手枪,另一手提着汽灯或火把走到街上时,电结他声猝然而止。
  没有人能辨別声音从何而来。
  邦萨带着大群人,走到镇內南部的贝貢索寓所。瑚安娜与席甘多神父跟着前去。
  到达那座两层木楼房前。屋子內异常沉静。只有二楼房间透出灯光。
  邦萨把汽灯交给旁人,左手把自己腰间的手枪也拔出了。
  “贝貢索!”邦萨呼喊。没有回应。
  ——那小子一定是嗑了药!
  邦萨这样安慰自己。
  他率先冲前,伸腿踢向楼房正门。木门没有上銷,皮靴轻易把它踹开了。
  邦萨紧张地把双枪指向门內。楼下黑暗的厅堂空无一人。
  邦萨十分熟悉好友贝貢索家中的布置。他飞快地奔向通往二楼的木阶梯。另外四名手握提灯及手枪的镇民也一涌而入。
  邦萨冲上了阶梯时,瞧见贝貢索房间门戶打开了。內里透出亮光。
  邦萨混身冒汗,一步一步走近房门。其他四人则在走廊上守护。
  邦萨闪到门旁墙壁,悄悄把右眼探向门口,视察房间內的情況。
  “dios mio!(我的天啊!)”邦萨发出不可置信的惊悸呼喊。
  屋外的瑚安娜被邦萨的喊声嚇得一阵哆嗦。
  拜诺恩同时到达镇中央的广场。
  镇长桑茲一挥手号令,十余名镇警立即举起步枪和霰弹枪指向拜诺恩,把他团团包围。
  拜诺恩环视四周:桑茲、镇警以至外围一个个手握着火把的男女镇民,全部露出敌视的眼神。
  “你刚才到哪儿去?”桑茲质问。“假如没有合理的解释,我便要立即拘捕你!”
  “又有人被杀了吗?”拜诺恩问。“在哪里?我要去看看。”
  桑茲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愤怒地从一名镇警手中抢过一柄步枪,瞄准拜诺恩:“把身上所有武器繳出!蹲下!”
  拜诺恩无法忍受了。他褐色的眼睛直视桑茲双目。
  桑茲的眼神渐渐变得迷惘。步枪垂了下来。拜诺恩的催眠力,完全压制了这个意志软弱的男人。
  “把枪收起来……”桑茲随着拜诺恩的无言暗示而发出梦囈般的命令。“我们到那边去看看……”
  在镇警开始下,众人扺达了贝貢索的寓所外。拜诺恩很高兴看见瑚安娜和席甘多神父仍然安全,却瞧见四名男子正蹲在一边一起呕吐。
  邦萨坐在沙地上,脸色苍白无比,眼神渙散。
  “发生了甚么事情?”拜诺恩脱下了桑茲的外衣——桑茲毫无抗拒的反应令镇民十分吃惊——披在瑚安娜肩上。
  “不知道。”席甘多神父紧张地握着胸前的十字架。“你跟我上去看看好吗?”
  拜诺恩点点头,摻扶着老神父进入漆黑的屋內。
  贝貢索房间的情景令拜诺恩也不禁打了个冷颤。神父则似乎早已预知了一切,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冲击。
  贝貢索尸身以头发吊在天花板的挂勾上,缓缓旋转——那只挂勾原本是用以安装闪光银球。
  贝貢索整个下顎,连同喉部和前胸的皮肤被撕下来了。眼球被烧焦了。垂下的手腿软得不像话——关节全被折断了。
  白沫仍然在贝貢索的鼻孔冒出。看来真正的致死原因是吸入过量毒品。床头一个空膠袋里残余着古柯鹼粉末。
  拜诺恩的视线转向尸首后的墙壁。上面用鲜血写着一行大字:
  todos los traficantes de drogas deben morir!
  句子末后还有一个奇异的血爪印。指爪呈极细长的形状。隐约可辨每只手指都有四节,尖端的爪甲长如利刃。
  “这句话是甚么意思?”拜诺恩问神父。
  “所有毒販都要死!”
  在镇民口耳相传下,不久每个人都知道了贝貢索房间內的惨状,跟墙上那一行血字。大部份人都沉默下来。他们都有替古铁雷斯工作。
  ——“毒販”是不是也包括我在內呢?
  圣亚奎那笼罩在一股无声的恐怖中。
  拜诺恩和神父回到了屋外,瑚安娜急步走向拜诺恩。
  “是不是加伯列?”瑚安娜哭着问他。“是他干的吗?我知道……是他的结他声……我的结他也是他教的……是他吗?尼古拉斯,告诉我!”
  拜诺恩实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因为他不知道答案,而是答案对这个女孩来说太残酷了。
  “加伯列……他仍然活着……”瑚安娜却已从拜诺恩的眼神中找到解答。“他在哪儿……”
  拜诺恩正在思索要如何安慰她,冷不防邦萨从后面扑了过来,左手抓住他的后领,右手握着班达迪斯手枪,把枪口贴在拜诺恩的太阳穴上。
  “是你!你杀死了贝貢索!杀死了班达迪斯!”邦萨疯狂地怒嚎。
  四周的镇民也开始对拜诺恩作出咒骂。
  “还我的孩子来!”一名中年妇人哭着挥舞手上的火把。拜诺恩知道,她的儿子就是被珊翠丝杀死的那个少年。
  拜诺恩能够随时折断邦萨的双臂。但他不想进一步剌激镇民的情绪。
  “不是我干的。”拜诺恩冷静地回答。
  “那么你刚才在哪儿?”邦萨把手枪的撞針扳后。“班达迪斯死的那一天,就是你到来的时候!今晚又是贝貢索——”
  拜诺恩以常人肉眼看不见的手法夺去了手枪,拋到地上,伸出右掌按住邦萨的脑袋上。
  拜诺恩像观看主观镜头拍摄的电影般,看见了邦萨那可怖的回忆:
  ……在牧场的木屋里……
  ……邦萨的视线正对着正被班达迪斯强暴的年青女人——焦点落在她伤疤满布的乳房上……
  ……邦萨的视线转过另一边……
  ……贝貢索用手指拈着一根被割断的舌头,在一名手脚被缚的青年眼前幌来幌去——青年口中不断在流血,发出凄哑的叫声……
  ……青年的眼睛直盯向邦萨……目中愤怒地燃烧着火焰……那眼神中只有一句话:
  “我要复仇!即使墮进了地狱,我也要爬回来!这是不可原谅的事!”
  拜诺恩无法再抵受。他猛力把邦萨推开。一种欲呕的感觉。他恨不得就像对付吸血鬼般,立即用勾鐮刀把邦萨的头顱割下来。
  “你还不明白吗?”拜诺恩指着仰躺在地上一脸惶惑的邦萨。
  “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吗?班达迪斯、贝貢索和你!下一个就是你!及早挑选自己的墓穴吧!”
  同时
  圣亚奎那以南的茺野
  穿着贝貢索的黑皮衣和牛仔裤的狼男,倚在仙人掌旁,弹奏挂在身前的电结他。
  结他并没有接上扩音箱,钢弦线只能发出鈍哑低沉的颤音。
  狼男从喉间发出轻轻嗄叫:
  “呜……也……”
  拼合起来好像在呼叫一个名字:瑚安娜……
  7.会晤吸血鬼
  八月四日
  阿苏尔酒吧
  拜诺恩仰首看着那只破碎的天窗。
  瑚安娜随着他的视线往上瞧。“啊!甚么时候给打破了?”她看看地上,竟没有一点玻璃碎片。
  拜诺恩沉思:酒吧里遗留着吸血鬼的气味……好险啊……
  “我们暂时离开酒吧,好吗?”拜诺恩说:“我感到这里太危险了……”
  瑚安娜并不理解他的意思。“你是说,暂时搬到別处吗?”
  “到教堂去借宿几天吧——几天便够了。那儿是镇中心,比较安全。”
  “假如妈妈回来怎么办?”瑚安娜眼眶又再溢出泪水。“妈妈看见酒吧没有开门,一定很生气……”
  拜诺恩掏出手帕为她拭泪。“不打紧,我会替你去找她。”由于说谎的关系,拜诺恩的语气变得不自然。
  “加伯列呢?”瑚安娜的泪水无法停止,那楚楚可怜的姿态令拜诺恩心疼。
  “他会再来找我……我很想再见他……”
  拜诺恩几乎想把口袋里那张照片拿出来给她看,然后问她:“即使也变成这副样子你也想见他吗?”
  但他办不到。他把瑚安娜拥在怀內,轻轻抚摸她的棕发。
  瑚安娜仰起头,蓝色的眼睛与他的褐色眼睛对视。
  拜诺恩忽然发现,瑚安娜的眼神中出现某种异样的欲火。櫻唇微微开启。
  拜诺恩惊觉那是甚么一回事。他尽量以自然的姿势离开瑚安娜的身体。
  瑚安娜像突然蔑醒般,一脸羞惭。“我……为甚么生会这样……加伯列啊……对不起……”她双手捧着赤红的脸庞,再次流泪。
  “不。”拜诺恩举起手掌想再次安慰她,却不敢再接触她的身体。
  ——这是我的错。
  拜诺恩知道刚才是他在无意识下使用了自己身为“达姆拜尔”的异能,把自己对瑚安娜的好感变成催眠力,传达到她的脑袋中。他在不知不觉中“促使”瑚安娜喜欢自己。
  他恨透这种“人工”的感情。
  “瑚安娜……我多么希望有个像你这样美的妹妹啊……”拜诺恩惭愧地垂下头来,却发现瑚安娜握住了自己的手掌。
  “尼古拉斯哥哥……这样叫你可以吗?”瑚安娜的羞恥已肖失了,重现天真的笑容。
  “叫我尼克便可以。”过去只有一个人曾经以这个暱称啋唤拜诺恩。
  ——慧娜……
  同日下午
  圣亚奎那教堂
  拜诺恩与席甘多神父面对面坐在休息室中,享受着不加牛奶的咖啡。
  瑚安娜此刻正抱着波波夫在房间入眠。那原本是属于少年时代的古铁雷斯的睡房。
  拜诺恩刚才只在酒吧小睡了三小时,便忙于与瑚安娜收拾东西搬到教堂来。但他仍毫无倦意。
  “打扰了,神父。”
  席甘多瞧见拜诺恩仍以白色绷带吊在胸前的左臂。“仍未复原吗?那怪物果然很厉害……但你也不太差吧?否则恐怕已不能坐在这里。”
  拜诺恩叹息摇摇头。
  “你知道吗?这个城镇就是依照这座教堂而命名的。”神父说。“教堂和城镇几乎一样古老……从前这里四周的土壤据说十分肥沃,但是地震和龙卷风改变了一切……”
  “你在这儿出生吗?”
  神父点点头。“也一直住在这里。我是圣亚奎那镇第五代的神父了……在我少年时代,当上神父是许多同辈者的梦想呢。结果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忍受得了清修的痛苦……现在再没有人愿意担当圣职了。我死了以后,这座教堂不知会变成怎样……”
  拜诺恩拍拍席甘多的手掌安慰他。“这里的居民仍然需要你。他们总会觉悟的……”
  神父摇头。“金钱在人们的心中比上帝的真理重要得多了。为了金钱,大多数人都愿意出卖自己的灵魂……你呢?你把自己的生命奉献在甚么目标之上?”
  神父直视无法答话的拜诺恩。
  “你为了甚么来圣亚奎那?为了那些死而复生的‘东西’吗?”
  拜诺恩愕然。
  “不用吃惊。我毕竟是墨西哥人啊。甚么奇怪的事情也听过。你要找的是甚么?吸血鬼?”
  拜诺恩犹疑了一会,最后点点头。
  “我是吸血鬼猎人——这是我的宿命。详细的因由我无法向你解释。”
  神父沉默地啜飲黑咖啡后,吁了一口气。“那么你昨夜是去了狩猎……”
  拜诺恩点点头。但他决定还是不要告诉神父昨夜那只女吸血鬼的正体。他害怕让瑚安娜知道。
  “那不是这个镇里唯一的……吸血鬼。”拜诺恩说。“所以我仍要留在这儿。”
  “杀死班达迪斯和贝貢索的是不是加伯列?他就是那张照片中的怪物吗?他也是吸血鬼?”
  “我也不知道他是甚么。我从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拜诺恩从口袋中掏出那张照片。“但杀人的确是加伯列。他要复仇。我认为就是那股强烈的仇恨,令他克服了死亡,再次回到人间。”
  “也许是上帝准许他回来吧……原来杀死加伯列和玛莉亚的是他们……听你昨晚所说,他下一个目标是邦萨吗?杀死了邦萨之后他又会怎样?”
  “也许能够获得安息吧……”拜诺恩凝视照片中那双怨恨的眼睛。“也可能永远活在痛苦之中……”
  “你会狩猎加伯列吗?”
  “上帝会不会原谅他的复仇?”
  “我不能够代替祂发言。”神父叹气。“但我不得不说:世上确实有些恶行是要用血来償还的……”
  拜诺恩站起身。他听见有人进入了教堂。
  他陪同席甘多走到礼堂。进来的是邦萨。
  “你来干甚么?”神父以鄙视的眼神瞧向邦萨。
  “拜诺恩先生。”邦萨摘下帽子,恭敬地说。“古铁雷斯先生邀请閣下到他的庄园谈话。”
  拜诺恩略感吃惊。“要谈甚么?”
  “是有关杀死贝貢索的凶手……古铁雷斯希望能得到閣下的帮助……”
  拜诺恩明白了:自己是至今正面对抗狼男而唯一能够生存的人。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拜诺恩把墨镜架上,然后点点头。
  同日
  古铁雷斯之庄园
  与貧困的圣亚奎那相比,这座庄园犹如天国。
  拜诺恩骑着班达迪斯遗下的黑马,与骑棕马的邦萨循沙土小径进入庄园的钢铁大门。
  前院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疏落地栽种着树木;小径两旁各摆放着白石雕刻的古希臘风格塑像,全部的造形都是身材健美的裸体男人,作出各种战斗的姿势;左边建了一座突高于地面的游泳池——在墨西哥是难以想像的奢侈品。
  小径尽头是一片平整的沙土地,停放着一辆黑色“平治”轎车、一辆能坐十一人的rv式旅行车和一辆四轮驱动的爬山车。空地另一边,几名牛仔打份的汉子在训练马匹。马既就在空地侧。
  正对着空地的五层高石砌楼房充满欧洲建筑风格。樑柱和窗框都有石雕花纹。木大门两侧的柱子上有一对兽脸浮雕,令楼房予人一种阴沉的感觉。
  楼房正门打开。拜诺恩却彷彿看见一只巨兽张开了巨口。
  他嗅到了“味道”。
  从大门出来的是个黑人,身穿一套剪裁妥贴的黑色西服,左襟袋露出红色丝巾。从席甘多神父的情报,拜诺恩判断出这个男人就是古铁雷斯的两大心腹之一,神枪手奧武利萨。
  拜诺恩跃下马时,一名护卫上前欲向他搜身。
  奧武利萨以西班牙语呼喊了几句,那名护卫立即退下。
  奧武利萨随即以英语说:“拜诺恩先生,请內进。”
  拜诺恩随同奧武利萨进入那道木大门。
  屋內的守备并不严密,气氛与一般豪华住宅的內部无异。拜诺恩随着奧武利萨登上通往二楼的石阶梯。
  拜诺恩表面十分轻松冷静。但短佛随时从他袖口滑到手掌上。
  奧武利萨敲敲二楼廊道上一道房门,随即把门打开。
  于是拜诺恩终于与这位圣亚奎那的“国王”见面了。
  古铁雷斯的房间陈设比拜诺恩想像中简单:一张办公桌、一张沙发跟几把皮椅;墙壁上悬挂了一幅中、北美洲详细地图、一具牛头标本和一对交叉摆放的西洋剑,此外再无其他傢具或装饰物。
  坐在办公桌前的古铁雷斯披散着黑色的长发。苍白而轮廓突显的廋脸,有着拜诺恩熟悉的诡异气质。他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衣和黑裤,一双蛇皮短靴交叉擱在办公桌上,那股赤红色特別显眼。
  包着蓝头巾、身穿贴身背心的蒙多像巨塔般站在古铁雷斯身后,交抱着粗硕的双臂。猎刀稳稳地插在腰间皮鞘之內。
  身穿性感露臍红衣的莎尔玛,像一头宠物般伏在沙发上,侧脸瞧着拜诺恩。
  拜诺恩凝视了她一会。
  莎尔玛左眼朝他眨一眨。
  古铁雷斯把双足从办公桌放回地毯上。
  “请坐吧,拜诺恩先生。”他往办公桌对面的空椅摆摆手。
  拜诺恩没有脱下大衣或墨镜,逕自坐在椅上。他透过镜片凝视眼前的吸血鬼。
  ——假如现在动手,能够一口气干掉他跟那个女的吗?能够不伤及另外两人吗?能够逃脱吗?……
  这念头只在拜诺恩心中一闪而过。
  古铁雷斯打开办公桌上的雪茄盒子,遞向拜诺恩。拜诺恩摇摇头。
  “听说你曾经跟那只怪物打斗过。”古铁雷斯微笑着,指指拜诺恩吊在胸前的左臂。“假如你再次面对他,有信心击败他吗?”
  “我没有必要这样做。”拜诺恩冷冷说。
  “五万美元。”古铁雷斯十分直接了当。“这价钱在墨西哥已可僱用十个杀手。”
  拜诺恩眉毛也没有动一动,便站起来。
  “那么你便僱十个人去干吧。甚至也可以动用全圣亚奎那的居民——事实上他们也正在狩猎他。”
  拜诺恩转身朝向门口。他知道自己越显得贪婪,才越能取得对方的信任。
  “十万。”古铁雷斯把戴着银指环的双手交叠在办公桌上。“这已是上限。”
  拜诺恩站住,返首脱下墨镜。
  “另外还有一个要求。”
  “你说吧。”
  “我希望能够留在这里替你工作。”拜诺恩说出一早预想的谎话。“我在美国已没有立足之地。我需要更多钱。”
  古铁雷斯瞧瞧站在门旁的奧武利萨。两人相视一笑。
  “关于工作的事,稍后再安排吧。”古铁雷斯说。“你希望甚么时候搬到这里来住?”
  拜诺恩装出微笑。“今天。”
  古铁雷斯伸出右手,与拜诺恩的右掌一握。两只手掌同样地冰冷。
  四只眼睛对视着,互相在探索对方的脑海中所想。双方都失败了。
  古铁雷斯并未动容,但心內却有点吃惊。这是他第一次无法阅读別人的心思。
  “为甚么僱用我?”拜诺恩问。“你们有足够的力量。”
  古铁雷斯把手掌收回。
  “这两天內我们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办,不能分散力量。”
  事实上拜诺恩已从席甘多神父口中得知那是甚么事情:古铁雷斯准备于后天在南面荒漠地带,会晤此地区的其他三大毒梟,商讨成立“卡特尔”的计划。
  拜诺恩戴回墨镜,再次瞧向臥在沙发上的莎尔玛。
  莎尔玛刻意懒洋洋地扭动腰肢,炫耀着自己细白的肌肤。
  拜诺恩的微笑,令站在一旁的遯多感到慍怒。他不容许別人用任何方式——包括视线——侵犯古铁雷斯的女人。
  古铁雷斯本人却没有显露一点醋意,反而对拜诺恩投以欣赏的眼神。
  ——古铁雷斯喜欢欲望旺盛的男人。唯有这样的男人才能让他轻易地握在掌上。
  拜诺恩离去后,奧武利萨坐在刚才拜诺恩所坐的椅子上。“你真的信任这个男人吗?”他拔出腋下的手枪,以红丝巾抹拭枪身。
  “他是个危险的男人。”蒙多依旧维持交臂站立的姿势。“我看还是及早杀掉他。”
  “你也是个危险的男人啊,蒙多……”莎尔玛仰躺沙发上,凝视从窗戶投射到天花板上的阳光。“只有危险的男人才有资格住在这屋子里……”
  “说得好。”古铁雷斯抚摸着牛头标本的皮毛。“假如真的对付得了那‘怪物’这男人便太有价值了……我们需要更多有价值的人……为了建立我们的王国……”
  “谁会是王后呢……”莎尔玛梦囈般说。
  古铁雷斯突然扑到她身上,右手五指扠着她的咽喉。
  “我知道你昨夜到了那儿……还有两天前死在酒吧內那三个人也是你派去的吧?……不要伤害她。否则我要收回我賜给你的生命……牢记着。”
  古铁雷斯放开莎尔玛,站起来整理一下衬衣,然后问奧武利萨:“会议的事准备好了吗?”
  “现金已经准备妥当,正锁在保险库里。”奧武利萨收回手枪。
  古铁雷斯拍拍他的肩膊,又瞧向蒙多。
  蒙多举起他一双剌满鸟羽图案纹身的手臂,露出果敢坚定的目光。
  古铁雷斯摇摇头微笑。“我几乎等不及了。我们将比黑手党或哥伦比亚人还要强大……我们将创造历史。”
  8.血之秘宴
  八月六日
  圣亚奎那以南十二公里
  荒漠的气候变化极快。中午仍然阳光熾烈,天空中找不到一丝云;到了黄昏,厚重的云层像上帝派遣的军队般从四方八面涌至,密密地笼罩在天空。
  昏黄的阳光透过云霞淡淡斜洒在地上。猛风卷起阵阵沙幕,令视野更为闇淡。空旷的荒漠变得有如一座巨大无比的密室。
  轎车陆续自四方出现。
  四支车队以荒漠上一座小屋为中心,远远包围在一百公尺以外。这是预先约定的距离。
  北面的车队属于古铁雷斯。身穿白色大夜的古铁雷斯,在奧武利萨和蒙多的拱护下踏出防弹“平治”轎车,手中提着一个金属箱子。
  按照约定,古铁雷斯独自一人步向荒漠中心那座小屋。其余三支车队同样有一人步出。古铁雷斯凭着吸血鬼的超人视力,确定了来者的身份。
  从对面南方的车队中步出的是肥胖的苏尔洛斯。他在墨西哥北部从事販毒活动已有二十余年——这在斗争激烈的毒販战场上不是容易的事。古铁雷斯知道。半年前差点成功暗杀自己的就是他。
  同样倉着手提箱,从东面独自徒步向小屋的是卡登,是唯一跟古铁雷斯一样,三十出头已称霸一方的毒梟,以狠辣手段见称。古铁雷斯远远便辨出他那缺去左目处的三角状伤疤。是他五年前在帮会內发动叛变成功夺权时所受的创伤。
  西面而来的人走得最慢,除了左手提着金属箱外,右手拴着一根拐杖。戈罗斯是四人之中最年老的,在墨西哥黑道中早享盛名。从前他一直严禁部下从事販毒活动,认为毒品只会令帮会灭亡;然而数年前,眼看着帮会力量日渐被其他势力超越,戈罗斯也不得已加人販毒,但只限于販运伤害程度较小的大麻。戈罗斯是老江湖,他手上的基层网络也最为广泛。
  比较起来,目前以古铁雷斯的一股势力最为弱小,但也崛起最快。这次会议正是由他主催。
  大屋之內异常闷热。浮燥的苏尔洛斯不停在抹汗,他肥胖的身躯內部彷彿已全化为了油膏,不断从皮肤毛管滲出。
  卡登搔搔左目的伤疤——这已成为他的习惯——以凌厉的右眼凝视古铁雷斯。老人戈罗斯则像在打盹。
  “为甚么挑在这种鬼地方见面?”苏尔洛斯抱怨说。
  “这是会面最安全的方法。”古铁雷斯从屋內架子中取下一瓶红酒和四只玻璃杯子,放在桌子上。木桌四面各摆放了一个金属箱。
  古铁雷斯拔开瓶塞,替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然后轻啜了一口。
  苏尔洛斯细心观察,确定古铁雷斯已把酒吞下了。他又仔红检查酒杯一会儿,最后才放心把红酒倾进去,大口地喝下。
  卡登和戈罗斯则根本连瞧也没有瞧一眼酒瓶。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卡登不安地瞧着古铁雷斯。“为了证明大家的诚意,让我们先把箱子打开来吧。”古铁雷斯放下酒杯。
  四人同时打开了面前金属箱的密码锁,又从颈项间掏出连着银链的钥匙,插进箱子的锁头扭动。
  四具金属箱內各满满塞着二百万美金现钞,合共八百万美元。
  这是成立販毒“卡特尔”的基金。主要用途是賄賂州政府司法官员、州议会政客及代表本区的国会议员。假若运作顺利,在盈利增加之后会陆续收買更多中央政府的政治家。
  所谓販毒“卡特尔”可说是哥伦比亚人发明的组织形式:同一地区內的毒販由于各自势力太大,没有任何一方能够一统天下——否则只会在战争中互相毀灭;于是各毒梟组成合作方式,固定现有的势力划分,并且建立一个共同决策中心,以平息旷日持久的战斗。
  “卡特尔”之成立有三大益处:
  第一,由于以协商代替了競争,便能够完全控制毒品价格,把利潤提至最高点。这等同于经济学上的“寡头壟断”;
  第二,能够联手排除其他人加入毒品市场,保护自己的利益;
  第三,集合力量对政界、官方施加影响力,巩固本身的地位。
  “卡特尔”可说是一种比较“文明”的黑道跨帮会组织结构。
  “看来大家都有十足的诚意。”卡登冷冷说。“但是这笔金钱应由谁来暂管?”
  “戈罗斯老先生最值得我们的信赖。”古铁雷斯说。“他的声望没有人会怀疑。我认为应该由他来看管这些金钱。”
  苏尔洛斯瞧着成堆的美钞,露出贪婪的表情。
  “这些钱不是最重要的。”卡登说。“我们这次会议的重点,应该是商议日后‘卡特尔’的决策方式吧。”
  古铁雷斯点头。“本来最佳的决策方式就是表决,少数服从多数;但可惜我们这里有四个人,很容易造成二对二的僵持局面。”
  他再喝一口红酒,继续说:“所以我建议另一个形式:由于戈罗斯老先生负责管理基金,他没有首轮表决权,而由我们三人对日常重要决策作投票决定;假若我们三人出现一个弃权,另两人对立的局面,才再由戈罗斯老先生作仲裁。我认为这方法十分公平。”
  戈罗斯这时才抬起哝密的白眉毛,发出冷笑声:“古铁雷斯啊……只花这几百万,就想把我帮会的权力交到你们手上吗?”
  屋內一时沉默起来。
  最先发话的又是戈罗斯:“既然四个人这数字带来了问题,我们或许可以加以改变……假如我跟戈登,苏尔洛斯联合起来,你有多少胜算?”
  古铁雷斯早知道这老狐狸在背后拉攏其他两人。但他一直希望“卡特尔”的构想能够吸引他们。
  “你太令我失望了,老先生。”古铁雷斯说:“这次是和平会议,你不应该说出这种誥来。我们是人类,不是野兽。卡登先生,对吗?”
  卡登不置可否。他只想静观古铁雷斯与戈罗斯冲突的结果。苏尔洛斯也有同样想法。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戈罗斯说。“古铁雷斯,面对我们三人,你有多少胜算?”
  “过去你们也曾联手对付我,想把我逐出这生意。”古铁雷斯的脸毫无表情。“那是候你们还不只三人。还有兰达斯,干巴……结果你们仍然没法杀死我。死的是他们。你们若真有这种把握,今天便绝不会坐在这里。”
  戈罗斯笑着摇摇头。
  “不……只是因为我们找不到最好的机会……”
  戈罗斯迅速举起手上的拐杖,手指按动杖柄上的一个扳机。
  正对古铁雷斯的杖端爆闪出火花。
  枪声震撼荒漠,惊起了一群乌鴉。
  包围在小屋四面的黑道成员顿然紧张起来。近百柄枪械同时上膛的声音在荒漠中迴响。
  “坚诺不会出事吧?”奧武利萨握起自动步枪。远程瞄准镜中的十字对准小屋的正门。
  “绝不会。”在他身边的蒙多肯定地说。他按着奧武利萨的肩膊。在蒙多强大的腕力下,奧武利萨不由自主垂下了步枪。
  “古铁雷斯说过:绝对不要开枪。”蒙多说。“他说他有能力控制局面。无论如何不要介入战斗中。”
  他转头瞧向其他手下。“你们明白了吗?”
  众人一起点头。
  在屋內,戈罗斯惶然地注视前方。
  古铁雷斯并没有如他想像般脑裂身亡。
  挡下那枚子弹的赫然是卡登。他不知何时站到了古铁雷斯身前。
  戈罗斯无法相信这事实。
  这一记剌杀攻击他在家中已练习过好几百次,直至确定能在一秒之內绝对顺利无误地完成。
  戈罗斯多年来一直装扮成步履蹣跚的模样,事实上他的体能仍维持得与四十岁时差不多。这全都为了在必要时发动出人意表的袭击。
  戈罗斯原本的计划是:杀死古铁雷斯,然后连合卡登和苏尔洛斯在外面的手下,一举歼灭古铁雷斯的部众。
  但现在戈罗斯却亲手杀死了卡登。计划已经粉碎。现在他的部下最少要面对古铁雷斯跟卡登两股势力。苏尔洛斯也将倾向于古铁雷斯。戈罗斯的帮会已到了末日。
  “这是意外……苏尔洛斯……你也看见了……”戈罗斯的手在颤抖,拐杖枪跌到地上。
  “这不是意外。”古铁雷斯把卡登仍然站立的尸身推到一旁。“这是你自己写下的结局……”
  苏尔洛斯站起他那笨重的身体,惊慌地看着臥在地上的卡登。他也搞不懂,坐在他正对面的卡登,何以一剎那间会成为古铁雷斯的肉体盾牌。一切就像魔法……
  “太可惜了。”古铁雷斯展出邪恶的微笑。“我们原本可以合作的。既然战火已经点起了,就让它烧得更旺盛吧!”
  古铁雷斯左掌往橫方斩出。
  苏尔洛斯那颗滲满汗水的头顱,带着血泉飞起来,撞击木屋的天花板,再重重坠落地上。
  奧武利萨瞧见小屋的正门打开了。
  从屋內走出来的是目光渙散的戈罗斯。他彷彿心灵陷于空白状态般,茫无目的地一步步前行。
  他的手上提着两颗血淋淋的头顱:
  左边的是卡登,右边的是苏尔洛斯。
  东、西两方的黑帮份子,从望远镜中目击了自己头领的首级。
  数枚步枪子弹交叉击中戈罗斯的头部,把他的脑袋完全打碎。
  混战展开了。卡登与苏尔洛斯的部下带着复仇的怒火,联合向西面的敌人进攻。交互的枪火在傍晚的空气中闪耀。汽车卷起风沙,如古代骑兵般往敌阵冲锋。
  同样怀着仇恨的是戈罗斯的部下。他们负隅顽抗,却渐渐被包围了。
  “要去救古铁雷斯!”奧武利萨进入了轎车,却听见一记爆炸声,他引颈向外观看。
  中央的小木屋被一枚榴弹炸碎了。奧武利萨惶恐地瞪大双眼。
  蒙多硕大的身体也塞进“平治”的车廂。“我们撒退。这是古铁雷斯的命令。”
  “甚么?”奧武利萨夸张地高叫。
  “古铁雷斯已不在屋子里——我不知道为甚么。但他说过,只要屋子发生了异变,他有办法离开。他已说明了等候他的地点。”
  “他不可能逃出那里!”奧武利萨吼叫。“四周都是沙漠,他怎么能够走出来?”
  蒙多伸手出车门外,指一指沙地。
  奧武利萨恍然。
  坚诺.古铁雷斯之日记
  二月六日
  ……实在太奇妙了!他究竟是谁?
  让我重新组织自己的回忆……在中枪之后,我唯一记得的事情就是躺在床上。对了,我吩咐奧武利萨去找席甘多神父来,为我作最后的祝福。神父拒绝了。
  那一夜我知道自己快要离开人世了……我没有后悔。我只是痛恨无法完成那伟大的事业。我叫所有人离开睡房,我要静静地死去……
  当时脑里有很多幻想。我想像着那座应该完成却无法实现的新圣亚奎那城:豪华轎车一辆接一辆地驶进去;五光十色的赌场霓虹灯,比拉斯维加斯还要光亮;巨型的酒店,在荒野上远远看过去倍为高耸……
  我以为一切都要完结时,他来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样进来的。也许是从窗戶吧——但却没有惊动守卫。
  他走到我的床前,凝视着我。我也凝视着他。
  “你快要死了。”他这样说——我清楚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你一定有很多还未了结的心愿吧。”
  我一一告诉了他——我把他当成了席甘多神父。我告诉他成立“卡特尔”以至吞并所有毒品生意的计划;在墨西哥开拓古柯鹼生产的溝想;还有美好的新圣亚奎那……他耐心地听完了。
  他点点头。“很好的主意。为了这一切,你愿意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吗?”
  我毫不犹疑地答允。我告诉他:魔鬼早已拥有我的灵魂。我跟莎尔玛作过许多次的献祭。但撒旦并没有保护我……
  他再次点点头。“对的。魔鬼跟我们比较起来,算不了甚么。”
  最初我不知道那个“我们”是甚么意思。现在我明白了。
  “我喜欢像你这种不惜一切的人。”他说。“只有这种人才配成为我们的一份子。”
  他掀开我的被褥,骑到我身上来。胸口的枪伤破裂了。我痛苦得快要昏迷。我知道只要一昏过去,便永远无法再醒来。
  他把脸凑近我——鼻尖贴着鼻尖。我感觉到他吐出的寒冷气息。
  他说:“预备接受新的生命吧。”
  然后我感到他把咀巴凑近我的颈侧。一阵剌痛从那儿传来——但比起胸口的痛楚小得多了。
  我听到他啜吮我颈动脉血液的声音。但我并不感到害怕——一个将死的人没有甚么好害怕的。
  我只感到乾渴极了。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渴感。
  他的脸离开了我的颈项。我看见他的咀角溢着鲜血。
  “现在到你了。”他说。他用指甲划破了左腕內侧,把伤口凑向我张大的咀巴。
  “快点喝吧,否则伤口又要合起来了。”
  他的血液滴进我口腔內。我清楚感到那冰冷的血脉进入喉部的感觉。真是前所未有地畅快……
  接着我看见了,我看见了……自己的內脏!我站在自己的体腔之內!看见心脏越跳越快……然后又看见一股光,它越来越亮,亮得我无法睁开眼睛……
  我的视觉回到了睡房內。他站在窗前对我微笑:“你已拥有永恆的生命了。干你想干的一切吧。但是要小心。头顱和心脏是你唯一的弱点。”
  在他跃出窗戶之前,我从月光下看见了他的容貌:一把金色的长发,眉心处有一个细小的剌青印记,好像是纳粹的“勾十字”徽号……
  第二天我才了解,“永恆的生命”是甚么意思!一股前所未有的生命力灌注在我身体內!最奇妙的不是胸口的创伤自动痊愈了,而是所有感官能力都超乎想像地向外扩张!我花了许久才渐渐能够控制自己这副新生的躯体……禁不住骑马在圣亚奎那绕了好几圈……
  亲爱的日记啊,这是我最后一次在你上面书写了。我永远也不会衰老,日记对我而言已经毫无意义。每一天对我而言都是新的一天……感谢他……
  八月六日
  圣亚奎那以南之荒漠
  在距离那间已被炸毀的小屋三百公尺外,古铁雷斯一身泥尘,坐在一块岩石后。他身旁放着四具金属箱。
  他的座驾“平治”不久便在其他部下的汽车拱徫之下驰过来,停在他面前。
  蒙多率先下车,伸出右手,与古铁雷斯的手掌相握,把他的身体拉起来。
  “辛苦了。”古铁雷斯拍拍蒙多的肩膊。蒙多连忙吩咐部下,把四具共装着八百万美钞的金属箱抬进轎车的尾箱。
  站在车门旁的奧武利萨不可置信地摇摇头。
  他想:难道真的在屋下预挖了地道吗?这样大规模的工作,我不可能全不知情……古铁雷斯一人如何拿走这四具沉重的箱子?
  奧武利萨从蒙多与古铁雷斯互视的眼神中,看出他们之间藏着某种他所不知道的秘密。也许这秘密与半年前古铁雷斯复活的奇迹有关……
  奧武利萨并没有妒忌。他清楚了解古铁雷斯完全信任自己——只是这种信任与对蒙多那一种有所不同。蒙多就像一副机器,一按键鈕便能毫无误差地工作。面对机器是不必保守任何秘密的。有些秘密却连对最信任的人也不能说,因为只会破坏彼此的关系。
  古铁雷斯坐到轎车上。蒙多与奧武利萨分別坐在他两旁。
  车队开往归途时,古铁雷斯开始述说刚才在屋內发生的事——当然他没有解释,自己如何在瞬间以异常的速度和力量,把卡登的身体挡在自己身前。
  ——我及时躲到了卡登身后。
  古铁雷斯这样说。
  “以后要怎么办呢?”奧武利萨沉吟。“‘卡特尔’的计划已完全粉碎了……”
  “或许这样更好。”古铁雷斯微笑说。“那三个人只是提早几年结束生命而已……反正早晚要把他们吞并。”
  “最好让他们三方继续战斗下去,互相消耗力量……”奧武利萨恍然。“我们这段时期要做些甚么呢?”
  “甚么也不用做。”古铁雷斯点燃了一根雪茄。“就他们互相杀戮吧。到了适当的时候,我们会接管一切。”
  “说不定他们会怀疑起来。”奧武利萨说。“我想到了一个方法:让他们以为你已经在那屋子里粉身碎骨。你暂时不要露面,然后我们再传出一些假消息,说我跟蒙多內起来……这样他们才会放心继续打他们的‘复仇战’。”
  古铁雷斯伸掌拍拍奧武利萨的膝盖,然后豎起姆指表示嘉许。
  “转往西面去。”古铁雷斯突然命令司机改变方向。
  “我们不回去吗?”蒙多问。
  “我要到坟场看看。”
  八月六日
  古铁雷斯之庄园
  沿着黑暗的石阶步下,拜诺恩的夜视能力提升至最高点。
  阶梯的尽头是一道有如监狱牢房的钢门——除了没有监视室內用的小窗。
  拜诺恩触冰凉的门把,尝试扭动。没有上锁。
  他把门推开来。
  地牢暗室內的红色烛光令拜诺恩有一种短暂的昏眩感觉。
  身上只穿着黑色胸罩、內裤和丝襪的莎尔玛戴着一顶像印第安酋长所用的羽毛头饰,在印着五芒星图案的祭壇前疯狂地舞蹈。眩目的雪白腰肢像蛇般扭动。双腕上的银铃手鐲挥舞出杂乱无章的音律。
  莎尔玛看见拜诺恩,动作顿时停下来。拜诺恩看见她的脸上以像鲜血般的赤红涂料画着图腾标记。
  他嗅到极哝烈的羶腥气息。抬头一看,才发现整个天顶上都倒吊着蝙蝠。整座暗室弥漫着一股神秘、原始的恐怖气氛。
  “美男子,你终于来找我啦。”莎尔玛以西班牙语说话,拜诺恩没有听得懂。他把后面的钢门轻轻关上。
  莎尔玛微笑,捧起祭壇上那个鑲有宝石的盒子。
  他看见盒內铺满了白色粉末。他猜到是古柯鹼。
  莎尔玛把盒子揍向自己面前,鼻子伸进去吃力地吸吞。
  她放下了盒子,脸上四处都残余着古柯鹼。
  “让我给你最高的快乐吧。”
  莎尔玛把双手伸向肩头,拨下了胸罩的吊带。
  裸裎的胸脯并未吸引拜诺恩的视线。他一步一步走近,眼睛盯视着莎尔玛的脸。
  莎尔玛的笑容僵硬了。她终于感觉到危脸。
  “你想要甚么?”她以英语喝问。
  “没有甚么。”拜诺恩目中闪出杀意。
  “只要你的头顱和心脏而已。”
  莎尔玛咧开咀巴。两只獠牙瞬间变长。
  拜诺恩右臂衣袖滑出了银短剑。
  “你先走吧。古铁雷斯不久会到地狱跟你相会。”
  莎尔玛跃上了祭壇,口中发出尖呼。
  天顶上的蝙蝠突然一起拍动翅翼,有如一团乌云朝拜诺恩头顶袭来。
  拜诺恩料想不到这一着。无数蝙蝠的利齿迅速从四方接近。他以一条右臂绝对无法同时抵抗他们。
  拜诺恩蹲下了身体,右手松开了短剑,改而抓着黑大衣的领口。
  由于左臂仍悬挂在胸前,并没有穿在衣袖之內,拜诺恩轻易而迅疾地把大衣单手脱下,往头顶旋转挥舞。
  旋风般挥动的大衣內侧向外翻出。原本插满衣內的数十柄火焰状飞刀,因为强猛的离心力向八方疾射!
  飞刀如冰雹般撕破了蝙蝠的身体和尖翼,把他们一一击墮!
  余下僥倖逃过刀雨的十几只蝙蝠,也被卷进大衣內。拜诺恩把大衣往旁一挥,他们随即被猛力摔到石壁上,撞至血肉模糊。
  莎尔玛的大腿和脸部也被两枚飞刀插中了。但她毫无痛感,更乘着拜诺恩忙于应付蝙蝠之际,飞跃攻击他的左方!
  ——她看出拜诺恩无法使唤左臂。
  十只漆成红色的尖銳指甲,以诡速抓向他左边脸部和胸部。
  拜诺恩已用尽手上所有利刃了,眼看无法抵抗——
  他迅疾地飞退。但莎尔玛穷追不舍。
  拜诺恩的右肩终于贴到石壁上。
  莎尔玛一手抓住拜诺恩左侧的头发,另一手握着他的腰肋。
  獠牙噬向他左颈动脉。
  ——让我把你的血吸乾!
  莎尔玛猝然感到胸前一阵强烈的冲击。
  同时
  圣何塞坟场
  蒙多把坟场的铁柵大门撞开了。断裂的锁链像野兽咀角的唾涎般,吊在门环上左右幌荡。
  古铁雷斯带着奧武利萨,蒙多和另外四名部下进入坟地內。
  “在这里!”一名部下不久便看到老板要寻找的墓标。
  古铁雷斯等人站立在加伯列的坟墓前。
  “把棺柩挖起来。”
  四名部下不解地瞧着古铁雷斯。
  “快点!”蒙多吼叫。四人愴惶地脱去外套,蹲下来用手挖掘。他们对蒙多的畏惧更甚于对古铁雷斯。
  棺柩暴露在空气中。
  “打开它。”古铁雷斯冷冷地命令。
  混身污泥的四人皱了皱眉。他们已嗅到棺柩发出的异臭。
  四人忍住呼吸,把棺盖掀了开来。
  躺在棺內的赫然是一具女尸。
  珊翠丝的尸体安静地躺在棺木內。断头被安放在颈部之上。心脏处深深插进了一根染血的木樁。
  古铁雷斯的眼睛瞪大了。
  ——对方明显十分熟悉消灭吸血鬼的方法……必定是他!
  “莎尔玛!”
  古铁雷斯把脸转向东方呼喊。
  同时
  古铁雷斯之庄园
  拜诺恩的左手深深陷进了莎尔玛的心窝。
  她的身体完全僵硬。拜诺恩用右手把她抓在自己头发的手掌拨开。
  “你……是甚么人……”莎尔玛口中流出褚色的血液。
  拜诺恩的左手握紧。
  套在左手上的“武器”立时把莎尔玛的心脏切成碎片。
  拜诺恩左臂猛烈挥动,就像刚才对付蝙蝠般,把莎尔玛的身体摔到石壁上。
  强大的冲击力令她头骨登时破碎。脑浆飞溅到天顶上。
  脱离莎尔玛的身体后,拜诺恩左手上那具血淋淋的“武器”终于露出:那是一只以硬皮革繨成的手套,五指上安装了尖銳的刀刃。
  这只“刀爪”是拜诺恩自制的,意念来自那齣卖座恐怖片《猛鬼街》中恶魔费迪.古鲁加的那只杀人怪手。
  拜诺恩的左臂事实上已经痊愈了——为了加速复原,他昨夜冒险喝了一小杯血液。仍然打扮成受伤,正是为了这出其不意的必杀攻击。
  拜诺恩检视暗室四周。视线最后落在祭壇的五芒星图案上。
  “玛莉亚背项被划下了五芒星的伤疤……”拜诺恩想起席甘多神父的描述。
  他早已经怀疑:班达迪斯、贝貢索和邦萨都是圣亚奎那的子弟,即使奉了命令,也不大可能用上这样残酷的手法,虐杀邻人加伯列和玛莉亚。
  ——除非他们并非在神智清醒之下进行这等恶行……
  现在拜诺恩确定了:三人都受到古铁雷斯或是莎尔玛的催眠……
  ——为甚么要杀害加伯列姊弟俩呢?
  拜诺恩想到的动机只有一个。
  瑚安娜。
  一切都开始清晰了:第一夜潛入酒吧而被狼男杀死那三人;其后从天窗爬进来的吸血鬼莎尔玛……
  拜诺恩收拾大衣和四周的飞刀时想,现在保护瑚安娜的方法只有一个:
  把最后一只吸血鬼消灭!
  “古铁雷斯……”拜诺恩把飞刀上的血漬逐一抹净。
  “……我正等着你回来……”
  9.吸血鬼骑士
  八月六日晚上九时十五分
  古铁雷斯之庄园
  古铁雷斯的车队返回庄园大门时,云层终于化作倾盆大雨洒下。急驰的轎车溅起水花与泥濘,直进入前院小径,停在楼房前的空地之上。
  拜诺恩站在楼房大门的簷前,瞧着古铁雷斯、奧武利萨和蒙多逐一冒雨下车,心中正盘算着如何把古铁雷斯的两名亲信引开,制造最佳的猎杀机会。
  古铁雷斯在门前脱下已化成淡黄成的大衣,交给蒙多。
  “狩猎的事情怎样?”古铁雷斯拍拍拜诺恩的肩膊,一同走进屋內。
  拜诺恩摇摇头。
  “我原本预料他会来找邦萨。圣亚奎那的居民日夜在搜寻,可能他正忙于躲藏……现在下起大雨,居民的搜捕行动被迫暂停。说不定他今夜会出现。”
  古铁雷斯点点头。“这将是一个十分特別的雨夜。”
  拜诺恩没有听出古铁雷斯说话中的深意。
  四人一同进入古铁雷斯的书房內。
  古铁雷斯四周瞧瞧。“莎尔玛在哪儿?”
  拜诺恩正想说出早已构思的谎言时,一旁的奧武利萨却插口:“她说不定还在睡觉吧……可能正在睡房等着你呢。”
  古铁雷斯微笑坐在皮椅上。
  “尼古拉斯。”古铁雷斯第一次用这样亲切的语气称呼拜诺恩。“我们刚刚完成了一件大事——伟大的事啊……我们的生意将在短期之內以数倍增长。关于你最初提出的建议,我已经有了决定……”
  他站起来伸出手掌。“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家族。”
  拜诺恩笑了。古铁雷斯显然已经信任他。
  拜诺恩伸出右手——他的左臂仍然装成受伤的模样——握住古铁雷斯的手掌。“我会以狼男的头顱作为入门礼。”
  “不必了。那件事交给我吧。我希望得到的是另一件更好的礼物。”
  古铁雷斯笑得咧开了咀巴,露出了两颗獠牙。
  拜诺恩有一股不祥的感觉。
  古铁雷斯以极迅速手法,双掌擒住了拜诺恩的右臂。
  拜诺恩藏在绷带內的左手“刀爪”正欲挥出,却发现左边肩臂已被蒙多从后牢牢抓住。
  蒙多虽然在人类中已属于怪物,但速度跟力量仍没法跟身为“达姆拜尔”的拜诺恩相比。拜诺恩肩腰转动,猛力把像一座肌肉山脉般的蒙多摔开。
  但蒙多的扑击已令拜诺恩的反应迟滞了一瞬。这短短的空隙间,古铁雷斯以吸血鬼的惊人速度在拜诺恩脸上重击了三拳。
  拜诺恩在昏眩间仍勉力保持平衡,想作最后的反击。
  “刀爪”划破了绷带。
  奧武利萨却极筣落地拔出腋下的银色“贝雷塔九二F”手枪,命中了拜诺恩的左边大腿。九毫米子弹撕破了他腿部的肌肉。
  拜诺恩不支跪地,“刀爪”插进了地毯上。古铁雷斯仍擒住他的右腕。
  “你到底是甚么?”古铁雷斯手指以强劲的力量,把拜诺恩的腕骨握裂了。拜诺恩体內拥有吸血鬼的血统,因此痛觉比普通人迟鈍,否则早已因骨裂的錐心痛楚而昏迷。
  蒙多拔出了腰间的猎刀。
  奧武利萨的手枪对准拜诺恩的后脑。
  “不要杀他。”古铁雷斯命令。他蹲下身,手掌握着拜诺恩的下巴,把他滲着汗珠的苍白脸庞抬起来。
  古铁雷斯凝视那双失却了焦点的褐色眼睛。
  “我要知道你是甚么人,来自哪儿;为甚么会知晓杀死‘我们’的方法……”
  奧武利萨熟练地把拜诺恩身上所有武器繳去。
  蒙多把拜诺恩用粗尼龙索綑缚,然后将他托在右肩上,抬到了刚才发生血战的地牢暗室。
  古铁雷斯瞧见被血浆黏在石壁上的莎尔玛尸身,怜惜地抚摸她的背项。
  “你安息吧……反正这个‘国家’的王后永远不是你……”
  他瞧瞧软摊在地上的拜诺恩。被擒的吸血鬼猎人像猪般被缚着,四周布满蝙蝠尸身。
  古铁雷斯蹲在他面前。
  ——为甚么我无法探视这个人的心思?他彷彿是吸血鬼的天敌……
  古铁雷斯想到:今天他以吸血鬼的异能开拓自己的事业,但未来有可能遇上同样是吸血鬼的敌人……
  ——假若能够掌握这个男人……
  他抬头向蒙多和奧武利萨说:“你们留在这里,用一切方法折磨他——但不能损伤他的肢体。”
  古铁雷斯然后对神智不清的拜诺恩说:“到了你的意志力降至最低潮的时候,我会让你成为我的奴隸……”
  他站起来,再次瞧向莎尔玛。一股欲火自腹下升起。
  ——这真是对我別具意义的一天啊……让我把一切重要的事情都在今天里完成吧……
  古铁雷斯步向钢门。
  “你一个人要到哪儿去?”奧武利萨感觉到古铁雷斯身上散发的邪恶气息,不由感到战慄。但他仍然敬佩信服这个诡异的男人。
  古铁雷斯把钢门拉开。
  “我要去结婚。”
  同日晚上十时
  圣亚奎那教堂
  瑚安娜抱着波波夫跪在十字架前方,闭目默禱。
  “神啊……祈求你给我机会再见加伯列一面……我有许多话要跟他说……也祈求你保祐尼古拉斯平安……希望他能够劝说妈妈回来我的身边……”
  瑚安娜站起来,坐在木长椅上,轻轻抚摸波波夫背项的长毛。
  波波夫陡然发出不安的嘶叫。
  “有甚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吗……”
  她听到教堂外的雨声中夹杂着一种奇怪的节律。
  席甘多神父从休息室走出来,手上握着一挺旧式的步枪。他已许久没有握枪了。
  “瑚安娜,你听到那声音吗?”
  瑚安娜点点头,不安地站了起来。
  席甘多挥手止住她。他走过礼堂中央的廊道,把教堂正门的栓柵托起来。
  厚重的木门打开。正面就是圣亚奎那镇广场。豪雨如帷幕般降下来,视野一片迷糊。
  席甘多仔细倾听。从雨声之间,他终于辨出那越来越响亮的异声是甚么。
  “我的天……”席甘多看得目瞪口呆。
  从远方出现的是一名身穿中古时代重装盔甲的骑士,跨着矯健的黑马冒雨奔驰,直朝教堂而来。
  骑士一手持缰,另一手提着银光闪烁的长矛。腰间的长剑随着奔驰的震动一记一记地拍打着马身。
  席甘多举起步枪。
  骑士在教堂门前勒止了座骑。黑马鼻孔喷出的蒸气瞬间与雨点融合。
  骑士把兽脸鏤刻的头盔脱下来,挥动湿溼的乌黑长发,露出苍白瘦削的脸。
  席甘多惶然把枪口对准骑士的头脸。
  “古铁雷斯,你来干甚么。”
  “你一向不是称呼找坚诺的吗?神父。”古铁雷斯笑着,左臂把头盔挟在腋下,右手上的长矛带着水滴橫扫,把神父手上的步枪瞬间击跌。
  “神父,你根本没有开枪的勇气啊……”古铁雷斯把长矛一拋一接,换成反手握持,銳利的矛未正对着席甘多胸口。
  “不要!”瑚安娜惊叫。
  古铁雷斯把视线转向她的蓝眼睛。“我可爱的瑚安娜……我为你带来了两件礼物……”
  古铁雷斯右臂猛挥。
  长矛如离弦之箭直穿过教堂,深深贯进巨大十字架上基督像的心胸。矛柄幌动不止。
  古铁雷斯翻身下马,从马背解下一具皮囊。
  席甘多急忙走往瑚安那,护在她身前。
  古铁雷斯从皮囊中掏出一个头顱,提着头发向瑚安娜展示。
  瑚安娜认出了母亲的首级。
  “妈妈!”她哭得跪倒了。
  “杀死她的就是那个叫拜诺恩的美国人。”古铁雷斯把首级向外拋出。头顱滚到广场中央。
  “不!是你杀死她!”瑚安娜不可置信地摇头。她怀里的波波夫发出敌意的叫声。
  古铁雷斯踏着盔甲铁靴进入教堂內,发出震懾人心的声音。
  “这是第二件礼物……”他从皮囊中拿出一个灰色的塑膠包。
  塑膠包解开来。內里是一袭纯白的新娘礼服。
  “瑚安娜,嫁给我好吗?”古铁雷斯的笑容像在玩弄猎物一样残忍。“我能够满足你的一切:权势、财富……甚至永恆的青春。”
  同时
  古铁雷斯之庄园
  滂沱大雨之下,古铁雷斯的部下护卫全都躲到了庄园的楼房之內,正在谈论刚才古铁雷斯以骑士装束骑马出外的情形。
  没有人看见,一个奇异的黑影迅速跃过了三公尺高的围墙,攀上了楼房的屋瓦。
  同时
  地牢暗室
  蒙多用靴底把猎刀上的血漬抹乾。
  奧武利萨不大欣赏刚才的过程:蒙多以利刃把拜诺恩两边脸颊的皮肤剝下了。
  奧武利萨俯视拜诺恩血淋淋的脸庞。
  “他看来不太痛苦……真是个怪人。”奧武利萨皱着眉。“看来这方法不太有效。”
  “嗨,硬汉子。”蒙多踢踢拜诺恩的腰部。“接下来是耳朵和鼻子……你愿意归附古铁雷斯了吗?”
  拜诺恩闭起眼睛。他只想着瑚安娜的安危。
  蒙多并没期待得到答案。他舔舔刀刃,准备继续工作。
  后面的钢门驀然打开。
  奧武利萨拔枪。蒙多也转身摆出迎敌的姿势。
  进来的是邦萨。他惶恐地举起双手。
  奧武利萨收起手枪。“你进来干甚么?”
  邦萨怯懦地说:“我知道……这个人被关在这儿,想问他一些事情……”
  “甚么?”
  “是有关那怪物……我想知道关于狼男的事……”邦萨脸色苍白,眼睛下部瘀黑,看来许久没有入睡。“我要知道他在哪儿……怎样能够消灭他……我想这个人或许知道……”
  “不错。”蒙多看着奧武利萨说。“我们迟早也要对付那怪物……邦萨,你来拷问他吧。”
  “我?”邦萨害怕地说。“……用……甚么……”
  蒙多用刀指指祭壇。上面整齐排列着拜诺恩的所有武器。“你自己挑吧……那只奇怪的爪子倒也不错……”
  邦萨走到祭壇前,扫视排放其上的三十多柄火焰形飞刀、基督像鏤刻银短剑,恶鬼脸孔雕刻的勾鐮刀、“刀爪”、一柄分成三段的可接合长矛、带有鋸齿的铁丝索……
  “这傢伙到底是甚么人?……”邦萨瞧见这些利刃不禁心生寒意。“简直像手术工具……”
  “不要抱太大期望。”奧武利萨整理黑西服襟袋上的红丝巾。“这傢伙看来很能忍受痛楚……我从没有见过忍耐力如此强的人。”
  奧武利萨原是哥伦比亚军人,其后因为犯事当上僱傭兵,曾经在中美洲作战。他看过许多恐怖的拷问。他对那些受过拷问训练的特工或突击队员佩服不已,但拜诺恩似乎还要强。
  邦萨握起银短剑,步向地上的拜诺恩。
  “告诉我……”他以生硬的英语问:“那怪物真的要来杀我吗?怎样才能杀死他?”
  拜诺恩睁眼瞧着邦萨。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已非死不可。”
  邦萨愤怒地反手握着短剑,欲向拜诺恩肩膊剌下。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拋掉短剑。
  “我办不到……”邦萨抱着脸,沮丧地坐在地上。
  拜诺恩开始可怜这个男人。毕竟邦萨当时只是被古铁雷斯催眠的杀人工具。
  “让我替你问他吧。”蒙多把邦萨推开。他右手握住猎刀,左掌捏着拜诺恩的下巴。
  拜诺恩无畏地直视他。
  “准备好了吗?”蒙多邪笑。
  同时
  圣亚奎那教堂
  “请席甘多神父为我们主持婚礼吧。”
  古铁雷斯提着婚纱一步一步趨前。钢铁靴底踏在木地板的声音异常剌耳。
  “不要!”瑚安娜无法直视古铁雷斯。她恐惧地坐在地上,把脸埋在膝间,双手捂着耳朵。
  “我不会为你这恶魔主持婚礼!”神父果敢地拒绝。“你一配成为她的丈夫!”
  “除了我以外,还有谁配迎娶这个纯洁的姑娘呢?那傻小子加伯列吗?”
  瑚安娜这一刻断定了:杀死加伯列的元凶就是古铁雷斯!
  她勇敢地站起来,把波波夫从怀中放开。黑貓跃到了阴暗的一角。
  “加伯列会来拯救我。他会回来向你复仇!”
  古铁雷斯像看见顽劣的小孩子般叹息摇头:“我已杀死他一次。我不介意再次杀死他。”
  他把手上的礼服拋向瑚安娜。她接着了,正要用双手把它撕破。
  “只要这套婚纱破裂了一点点,我会立即在你面前把神父的头顱斩下来。”古铁雷斯的右手握在腰间剑柄上。
  瑚安娜双手顿时失去了力气。
  “不要受他的威协!”席甘多毫无畏惧。“古铁雷斯,悔改吧。现在你仍有机会。上帝的救恩能包容一切。”
  “祂能够给我甚么?”古铁雷斯的笑声震撼整个教堂。“圣经说:相信祂的人能够得到永生。我现在已经得到了。祂还能够满足我甚么?”
  古铁雷斯拔出长剑,在自己脸上划破一道伤口。
  席甘多和瑚安娜目击那伤口迅速自动愈合。不久后连一丝痕迹也没有了,只遗下点点血斑。
  瑚安娜不可置信地惊呼。
  “撒旦……”席甘多神父瞪着眼睛摇头。“……是撒旦的邪术……”
  他回头瞧着圣壇上的十字架。
  基督受难像的脸容表情扭曲而悽楚——祂彷彿无法承受那长矛穿心的痛苦。
  10.恶魔之婚礼
  同时
  地牢暗室
  邦萨把身体退到钢门前,双手掩着脸庞。他不忍观看蒙多把拜诺恩的鼻子割下来的过程。
  蒙多捏着被割断的鼻子,在拜诺恩面前幌来幌去。
  拜诺恩紧闭着眼睛。他知道蒙多是个如何冷血的怪物。他听到蒙多在进行残酷的虐待时,心跳也不超过每分钟六十次。
  “啊,他脸上的伤……”奧武利萨好奇地看着拜诺恩的脸。
  蒙多也看见了:拜诺恩脸颊上被剝去的皮肤正缓慢地重生出来。
  ——难道他拥有跟古铁雷斯同样的力量吗?
  蒙多不知道古铁雷斯的吸血鬼身份,只晓得他不知如何拥有了许多超乎人类的力量。
  蒙多并不在乎,反而加倍敬服古铁雷斯。古铁雷斯曾在波哥大的貧民窟拯救了蒙多的生命。即使古铁雷斯变成了三头六臂背插双翼的怪兽,蒙多仍会一心跟随他。
  “接下来是耳朵……”蒙多把鼻子拋去,幌动手中的亮刃。
  邦萨索性转身面对着钢门,把脸贴在冰冷的钢铁之上——
  一股极强大的冲击力把钢门撞弯了!
  邦萨胸肋骨头断折,身体猛地被击飞,重重撞在蒙多身上。
  奧武利萨拔枪。
  钢门推开。
  奧武利萨看见了——他第一次正面面对这传说中的狼男。
  狼男穿着的黑皮衣多处破裂及穿洞,而且沾满了哝稠的血液。看来他经过了极血腥的战斗才攻到这座地牢。
  “我的天……”奧武利萨举起“贝雷塔”手枪。
  狼男以诡速冲前。
  四连发的九毫米子弹准确地命中狼男胸腹——奧武利萨是用枪专家,他深知在这种近距离战斗中,抢先击中敌人是首要目的,所以他本能地朝着敌人身上最大的目标射击。先剝夺了对方的战斗能力,自然有充裕时间取其性命。
  子弹的冲击力阻遏了狼男的奔势。毛茸茸的身体往后跌倒了。
  奧武利萨微笑着,再从腰间拔出另一柄“贝雷塔”,双枪如岩石般稳定指向地上的狼男,一步一步走近。
  狼男的身体腿部正对着奧武利萨,令他一时无法看见狼男的头部。他迅速移步向左。
  他看见了狼男尖长的耳朵。
  双枪的准星集中在一点。
  狼男右腿遽然向前延伸!
  奧武利萨还未意会发生了甚么事情,狼男的趾爪已及胸部。
  奧武利萨本能地把双枪交叉在胸前——
  厚鈍的金属枪身压在奧武利萨胸前,竟穿透了黑西服,陷进了奧武利萨的胸部血肉!
  奧武利萨惨呼坐倒,伸出颤震的手把胸前的双枪拔出,带起两蓬血雨。
  他再次仰首时,看见的是一双红色的眼睛。经历过各种悽绝战争的奧武利萨感到前所未有地恐惧——
  十只指爪从两旁贯入奧武利萨的脑部。他没有感到痛楚,反而觉得脑袋有一种奇怪的麻痒感觉。
  兽爪握住奧武利萨的头骨,从两边往中央猛力挟合。
  奧武利萨头盖骨顶部裂开一条缝。脑浆自裂缝激喷而出,洒到岩石天顶上。
  两只兽爪再往两边分开。奧武利萨的头臚遭硬生生掰成两半!
  蒙多把邦萨的身体推开,重新站立起来时,看见了奧武利萨惨死的尸首。
  拜诺恩也看到了刚才的景象。
  ——是愤怒与仇恨,令狼男加伯列不由自主地使出了如此恐怖的杀法。
  蒙多咬牙切齿。他的左手伸向自己胸前,抓住了贴身背心的襟口,把背心从身上撕去,袒露出胸前的圣母像剌青。
  “我要让你死得比他悽惨十倍!”蒙多右手指头灵巧地旋转着猎刀,摆出搏击的架式。
  狼男吼叫的声音震动暗室。兽性似乎已掩盖了复仇心。现在的他只想把挡在面前的一切生物杀掉。
  蒙多的身体要比狼男高壮得多。但他刚才已看出,狼男的速度和体力绝对在自己之上。
  但蒙多也看到了,狼男几乎不懂得保护自己。
  ——加伯列生前没有受过任何战斗的训练。即使以狼男的姿态复活,也只是凭着超人的速度和力量杀敌。
  蒙多像一部战斗机器,瞬间分析出彼此的强弱。
  ——我的力量不会比他弱太多。最大的问题是速度的差距。只要用技巧补救,不让他有进攻的机会,我仍然能够取胜!
  蒙多又仔细看狼男的身体。刚才被枪伤之处,并没有像古铁雷斯或拜诺恩般愈合。枪弹打飞了大片肌肉,却没有血流出来。伤口四周的兽毛微焦。
  ——看来他并没有伤口自动痊愈的能力。只是创伤没有影响他的动作机能而已……
  ——用我的猎刀把他割成碎片!
  蒙多斜向奔出,绕到狼男的左后方。
  果然狼男的脚步移动不够灵巧,并没及时把身体转向蒙多。
  蒙多的猎刀挥出,削破了狼男的后腰,蒙多没有乘机再进击,而再次移动方位。
  狼男转身之后,蒙多已从刚才的位置消失了。他这次站在狼男背后,袭击他的右腿。
  狼男及时跃起身躯,否则整条右小腿可能已被猎刀砍断了——但仍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创口。
  狼男苦闷地吼叫,不断移步追寻蒙多的所在。
  但硕壮的蒙多却像一条狡猾的蛇,不断改变方位,砍斩一刀后不论命中与否皆立即撒退,再重复游斗的方式。
  十几秒后,狼男身上已被砍破了八处。
  狼男再无法忍受被这样玩弄。
  右臂随着嚎叫声迅速延长,兽爪以弧形轨迹追击蒙多。
  蒙多却看出了,狼男的攻击动作总是十分单纯。他不闪不躲,把猎刀橫架在腹前,算准了时间,看也不看便朝上挥刀。
  兽爪被齐腕凌空斩断。
  蒙多邪笑,再次绕到狼男的背后,狠狠砍了一刀。
  这次猎刀的刃锋结实的深深斩入狼男背肌里。在蒙多坚实的臂力下,狼男身体旋转跌倒,左爪本能地按着右臂断口。
  狼男悲嚎着——他一直也忍受着极大的痛楚。身体虽然已没有血液,但加伯列仍有着生前的痛觉。
  “原来你也会感到痛楚……”蒙多双手拋接,玩弄着手上的猎刀。“很好。假如不能令敌人感到痛苦,胜利也没有多大意思。”
  狼男趁着蒙多说话时再次扑出。但蒙多已掌握了狼男的一切动作方式,预早飞退,又再闪到他的背后。
  ——虽然双方有速度上的差距,但蒙多能够预测狼男的举动,反而佔上了先机。
  狼男背项再被砍一刀,与刚才的创口结合成交叉状。伤口露出了灰色的脊骨。
  “下一次就砍断你的左脚吧……”蒙多的说话停住了。
  他看见狼男的双腿暴长成几乎两公尺,站立在暗室的墙角。
  由于他背向墙壁,蒙多已再无偷袭的机会。
  狼男双臂也延长了,与双腿的长度几乎一样。他的身体完全佔据了暗室的两面墙壁。
  室內的空间顿然变少了。这也意味着,蒙多再没有多少能够走动的地方。
  狼男双腿继续增长。身体上升,佔据了天花板。两条手臂则沿着两边墙壁向前延长,逐渐接近蒙多。
  蒙多再没有笑容。他仰着瞧向狼男赤红的眼睛。
  他感觉正被囚禁在一具附满了长毛的笼子中。
  蒙多呼喝,把猎刀飞擲向狼男的头部,同时迅速转身奔逃向钢门。
  狼男偏首,猎刀掠过他耳旁,釘进了石壁天花板中。蒙多这力量无儔的一击也告失败。
  在钢门前等待他的是五只手指暴长半公尺的兽爪。
  “不……”蒙多平生第一次发出恐惧的呼喊。
  也是最后一次。
  两根指爪贯进蒙多的眼球,继续向內延伸,突破了眼眶骨,侵入了脑部组织。
  指爪勾着蒙多的眼眶,把他魁壮的身体提上了半空中。甲尖则在急激翻动,从內部把蒙多的脑部搅得稀烂。
  蒙多的手腿在空中疯狂地挣扎了数秒,最后软软地垂下来。
  两根指爪像蛇舌般迅速收缩,脱离了蒙多的眼眶。尸身重重坠下。
  狼男恢复了正常的高度。他接着步向仰躺在地上呻吟的邦萨。
  狼男左爪抓着邦萨的衣襟,把他整个人抽起离地。
  邦萨因为肋骨断裂的痛楚而神智不清。
  “不要……杀他……”拜诺恩说。由于鼻子被割去,发音变得十分古怪。
  回答拜诺恩的是兽牙噬进咽喉和撕破肌肉的声音。
  狼男放开了邦萨的尸体,仰首沉默了好一会儿。
  “最后一个了……”拜诺恩知道狼男加伯列心里一定在这样想:“玛莉亚,我们的仇都报了……你安息吧……可是我……我现在这副模样……我要到哪儿去……”
  狼男结束了沉思。他这次步向被綑缚躺在地上的拜诺恩。
  那对赤红的眼睛,连拜诺恩也感到不寒而慄。
  狼男认出了——不是从那张没有了鼻子的脸,而是体味——拜诺恩就是那一夜在阿苏尔酒吧跟他激斗过的男人。
  “停下来……”狼男记起了瑚安娜那夜的呼叫声。
  他伸出左爪,抚摸拜诺恩沾血的头部。那指爪似乎随时要插破他的头骨。
  狼男突然有一种触电的感觉。
  他看见了自己——加伯列和姊姊玛莉亚被凌虐的情景。
  狼男发狂般嚎叫,左爪抱着头飞退开去。
  拜诺恩在刚才兽爪触摸他头部的瞬间,把他日前从邦萨脑海內“读”到的视象记忆,透过肉体接触传送到狼男的脑部。
  “加伯列……我了解你的痛苦!”拜诺恩鼓起求生的勇气急忙说——他知道加伯列的父亲是美国人,加伯列也听得懂英语。“加伯列……我对你没有任何敌意!不要伤害我!我跟瑚安娜是朋友——我甚至把她当作妹妹!加伯列……”
  他看见狼男再次向自己走近。
  兽爪的甲尖反映着烛光。
  拜诺恩闭起眼睛。他只希望死亡前最后一刻能想着慧娜。
  他听见爪甲划破空气的声音,然后感觉身上的束缚解除了。
  兽爪把拜诺恩身上的粗索轻易割破。
  拜诺恩虛弱地坐起身来。他尝试伸出左手,触摸到狼男的指爪。
  “你听得懂我的说话吗?”拜诺恩问。
  狼男点点头。
  “瑚安娜现在可能有危险……她正在圣亚奎那教堂。你马上去保护她啊!”
  狼男嘶叫着:“呜……也……”
  “对!”拜诺恩点点头。“是瑚安娜!你的爱人!”
  同时
  圣亚奎那教堂
  “神父,你是整个圣亚奎那唯一值得我尊敬的人。”
  古铁雷斯直视着席甘多神父的眼睛。
  “是你强迫我这样做的。”
  古铁雷斯把穿戴着钢铁护手的左掌按在神父的头顶上。席甘多无法抗拒。
  席甘多看着古铁雷斯的双眼,驀然发现自己像在慢慢沉入一潭泥沼之中。
  神父的意识在拼命挣扎,希望能够脱出那深不见底的泥沼。他不断念诵经文,向他一生所信靠的上帝祈求。
  但意识越来越模糊了。神父彷彿听到古铁雷斯魅惑的声音在说:“屈服吧,我亲爱的席甘多神父……凡人的力量是无法跟我抗衡的……屈服于我之下是你保存生命唯一的方法……思想是痛苦的——不用思想的人是世上最快乐的人……”
  神父双腿失却了力量。他朝古铁雷斯屈膝跪下来了。眼角流出了泪滴——席甘多最后为了在意识的战争中落败而哭泣。
  神父再次站起来时,眼神完全变得空洞。他转身面对着瑚安娜说:
  “你们开始婚礼吧……穿上它……”
  瑚安娜绝望了——连她所信赖的席甘多神父也成为了古铁雷斯的奴仆。
  “穿上婚纱吧……瑚安娜……”神父的声音完全缺乏仰扬,其中再无丝毫情感。
  瑚安娜的泪水滴在手中的婚纱上。
  “为甚么你不把我也催眠了?就像对待神父一样!”
  古铁雷斯邪异地微笑。“我需要的不是一具傀儡,而是一个妻子。而且我很喜欢看见你现在这副痛苦的表情。美极了。”
  古铁雷斯的长剑伸向瑚安娜。剑尖在她胸前垂直削下。
  瑚安娜的裙子被爽利地从中央割破了,往两旁展开,裎露出她青春而健美的古铜色裸体。瑚安娜羞愧地用婚纱遮掩着胸部和下体。
  “就在这里换衣服吧……”古铁雷斯收剑回鞘。“……我可爱的新娘……”
  同时
  地牢暗室
  拜诺恩从地上捡回自己的鼻子,感觉自己有如一条丧家犬。
  他尝试把鼻子接合回脸上,但却再度脱落。身体的能量似乎消耗得太多。尤其腿上的枪伤十分严重,连站立也有因难。
  他瞧着满地的尸体。
  那股吸血的强烈诱惑再次袭来了。
  每一次吸血都有成为真正吸血鬼的可能性。拜诺恩极力压仰着。
  但他想到瑚安娜——瑚安娜的样貌,在他脑海中又变化成珊翠丝的凶相。
  ——绝不能让瑚安娜也变成吸血鬼!
  拜诺恩爬向邦萨的尸身上。邦萨喉头处被狼男的利牙撕去了大片肌肉和喉管,鲜血仍在泊泊流出。
  拜诺恩把脸埋进血泊之中。
  同时
  圣亚奎那教堂
  古铁雷斯右臂挟着钢盔,左臂挽着瑚安娜的手,一步步循教堂中央廊道走向圣壇。
  席甘多神情呆滞地站在圣壇上。被长矛穿心的基督像就在他正上方。长矛的阴影投在神父头顶上,令他的面目变得更阴沉。
  瑚安娜穿上了露肩婚纱,铜色的肌肤映衬下,纯白的礼服彷彿在发亮。
  她木无表情地任由古铁雷斯摆布。
  一对毒蛇状的银指环放在圣壇的木桌上。那就是这场恶魔婚礼的结婚指环。
  “坚诺.古铁雷斯,你愿意娶瑚安娜.阿苏尔为你终身的妻子,一生一世疼爱、保护她,让她获得最大的快乐吗?”
  古铁雷斯瞧着瑚安娜蓝色的眼睛。那双眼睛却似在望向远方某地。
  “我愿意——不止一生一世,而是直至这个宇宙终结之时。”
  “瑚安娜.阿苏尔……”神父继续梦囈般的语声。“……你愿意嫁给坚诺.古铁雷斯,一生一世尊敬、侍奉他,让他成为世上最幸福的男人吗?”
  瑚安娜没有任何反应。她的思绪早已飞越这座被豪雨包围的小教堂。
  她此刻心中在不断低呼一个名字:加伯列……
  古铁雷斯脱去自己左掌上的钢铁护手,自行把其中一只蛇状指环戴上无名指。
  他接着握起瑚安娜的左手,强把另一只指环套上去。
  瑚安娜并没有任何反抗。
  “……我现在以天父之名宣布,你们俩人成为夫妇……”神父水平地举起双臂说,结束了这场没有宾客的婚礼。
  “瑚安娜……”古铁雷斯穿戴回护手,然后以冰冷的钢铁手指拈着瑚安娜尖细的下巴。“……我会给予你超越俗世的快乐……”
  古铁雷斯展露出上顎两只尖长的吸血獠牙。这是他期待已久的一吻。
  圣壇正上方的彩色玻璃天窗轰然碎裂。一条黑影挟带着狂风暴雨入侵圣亚奎那教堂。
  11.复仇杀阵
  狼男左爪向上延伸,抓牢了教堂顶上的橫樑;双腿则向下暴长,趾爪握着瑚安娜的双肩。
  狼男的肢体猛然再收缩,像禿鹰般把瑚安娜整个身体凌空抓起来!
  白色婚纱在空中猎猎飘飞。瑚安娜无法分辨自己在何方。
  定下神来时,她发现自己已安稳地坐在离地六、七公尺的橫樑之上。
  瑚安娜光滑的双肩,被狼男的趾爪划下每边五道血痕。但她似乎没有感到一点痛楚。
  她凝视着身旁的狼男。那赤红的眼睛,突出长咀的兽牙、奇大的尖耳朵和混身深棕色兽毛,令她不由一阵战慄。
  “加伯列……你终于来了……”她鼓起勇气伸出手掌抚摸狼男的颈项,触及的却是湿漉的兽毛。她本能地略为退缩。
  狼男流出眼泪。他怜惜地瞧着瑚安娜肩上的爪痕。身体在颤抖。
  ——我竟这样伤害了她……我已经不是人类……
  狼男加伯列发出低鸣。
  瑚安娜想再次触摸他,但加伯列退后了。
  “不要害怕……加伯列……我仍然……”瑚安娜热切地期望加伯列的拥抱——不管那只兽爪再在自己身上划出多少道伤痕……
  她只扑了个空。狼男已翻身跃下教堂的地板。
  狼男面对着全身穿着重装盔甲的古铁雷斯。
  “你来了吗……”古铁雷斯把头盔戴上,然后揭开兽脸状的面罩。“太好了。不用费劲狩猎你。感谢你——从没有人给我杀死他两次的机会。”
  加伯列的身体猛烈地震动。
  “不错。杀死你跟玛莉亚是我主使的——你感到愤怒吗?你只能责怪自己——责怪自己何以要跟我爱上同一个女人。”古铁雷斯拔出了腰间长剑。
  雨水从穿破的天窗洒下教堂內。
  瑚安娜坐在橫樑上俯视一人一兽的对峙——在她的眼中,加伯列是人类,古铁雷斯才是藏在人形外壳里的野兽。
  古铁雷斯关合头盔的面罩,只从罩上的橫缝暴露出眼睛。
  “开始吧,可怜的怪物。”
  狼男暴怒地吼叫——当中蕴藏了世界上最强烈的仇恨与怨念。
  加伯列狂奔的速度在古铁雷斯的想像以外。他并没有像从前般单纯地直线攻击敌人,而是循着弧线袭向古铁雷斯的左边。
  经过早前与蒙多的殊死战,加伯列已迅速领会了搏击的技巧。
  “没有用的……”古铁雷斯一边后退闪避,一边轻松地说。“……我的速度比你快。”
  虽然身穿超过三十公斤重的盔甲,但古铁雷斯的身手仍像山貓一样灵巧,轻飘飘地跃上了教堂的木长椅,以左足趾尖站立在椅背之上。
  狼男追击向仇人,右腿往上蹴击,把长椅一举踢碎!
  古铁雷斯早已跳起,在空中翻了三个美妙的跟斗。盔甲部件互相碰撞,响起清脆的声音。古铁雷斯到达狼男的头顶上,长剑朝下急速剌击。
  狼男后翻伏在地上,避开了长剑,双腿往上延长踹向古铁雷斯。
  古铁雷斯却早已越过他的上方,翻身以胸部着地。
  古铁雷斯平贴俯伏地上,双手握剑向前,像一块滑浪板般溅起水花,在地板上向前迅疾滑行。
  长剑直剌狼男的脑袋。
  狼男两臂发力,身体化为了一团毛球般,旋转向上飞起,闪过了长剑的袭击。
  狼男飞到了十字架前,蹲踞在插入基督像的长矛之上。
  他再次愤怒地咆吼。全身的兽毛陡然增长豎直,有如一只人形的剌胃。
  狼男的重心下沉。钢长矛朝下略弯,复又向上弹起。他就像跳水选手一样,借助脚下的弹力跳跃,俯冲狙击向地上的古铁雷斯。
  古铁雷斯同时也迎往狼男跃起。刻着古典鏤纹的长剑急激砍动。
  瑚安娜无法看清古铁雷斯的剑技——那动作根本超越了人类肉眼能够捕捉的速度。她只能看见古铁雷斯手上握着一股弹射出水点的银色光团。
  水点溅到瑚安娜脸上,她只感微微剌痛。
  狼男的左爪与断去腕部的右臂如风车般挥转,拍击古铁雷斯长剑的刃脊,以抵抗那犹如闪电的剌击。
  “我说过:你不够我快!”古铁雷斯的剑招进一步加速!
  银光窜进了加伯列双臂之间,没入了他腹部的长毛。
  加伯列的身体短暂僵硬了。
  剑光从兽毛间再现,重覆向狼男的身体剌戮三次。
  被洞穿了四个剑孔的狼男坠下,半跪在湿漉的地板上。
  古铁雷斯也着地。他瞧瞧剑刃。没有一丝血漬。只残留着一撮棕毛。
  古铁雷斯揭开面罩,把剑刃伸向咀巴前,吹去了刃上的兽毛。
  他凝视跪在地上的加伯列。
  ——要怎样杀死这怪物?
  古铁雷斯轰然踏着钢靴,奔向狼男。
  手中长剑对准他的喉部。
  狼男再次跃起——他把腹部迎向长剑!
  古铁雷斯还未了解狼男这动作的意图时,剑刃已完全贯穿了他的腹腰。刃尖从背项突出达十公分。
  瑚安娜抱头惊叫,差点儿失去平衡而从樑上墮下。
  古铁雷斯想拔出长剑,却发现刃身被狼男腹部的肌肉挟牢了。
  古铁雷斯的动作迟缓了一瞬。
  狼男暴叫,左爪和右臂从两旁拍击向古铁雷斯的头盔两侧!
  ——这一击足以把古铁雷斯首级连同头盔一同压扁!
  兽爪和毛臂已触到了头盔——
  令人悚然的金属断裂声。头盔像汽水罐般被狼男夹成了扁块。
  那是空的头盔。
  古铁雷斯在危机一发间,手掌放开了剑柄,身体向下蹲缩,头部脱离了头盔。
  他一双穿戴着钢铁护手的指掌屈成爪状,自左右两方戳进了狼男的双肋!
  钢手抓住大片皮毛和肌肉,硬生生从狼男身体拔出。
  狼男悽厉地呻吟,身体退后了,俯跪在地上。
  身体所受的一切伤痛同时爆发,超越了忍受的界限。狼男痛苦地在地上挣扎。兽爪深陷入木地板中,挖出了五条深刻的坑纹。
  古铁雷斯双手放松。狼男的残肉自钢指间滑落。
  “让我用双手把你撕成碎片吧。”古铁雷斯握起拳头,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
  狼男仍然弓起背项俯地呻吟。
  痛苦……他记忆起自己身为加伯列.马拉萨诺.艾斯特拉的短暂人生中那个最痛苦的晚上……
  凌虐者以手指硬拉开他的上下眼皮,强迫他观看自己的姊姊玛莉亚如何被强暴……他们笑嘻嘻地用刀子在她背上划下一道又一道直线血痕,直至完成那悽惨的五芒星图案……
  他们把他的手指关节一根一根扭断……用刀子架在他的阳具下,听他失去了舌头的咀巴发出绝望的呼号……
  他嗅到姊姊的乳头被打火机烧焦的臭味……精液膠结在她原本美丽但已伤疤满布的脸上……
  他记得自己在喉间说过的话:
  ——我要复仇!不论那代价多么大,我也要他们償还这血債……
  ——我不甘心……我知道自己将要死了……不,即使死了,我也要复仇!
  ——这是不可原谅的……
  狼男的四肢再一次暴烈地延伸,按在地上。变成弓状的背项迎向古铁雷斯,以背上突出的剑刃剌向他脸部。
  古铁雷斯不屑地微笑。
  他以一双钢铁手掌牢握着急剌而来的剑尖。双腿同时跃起,足底踏在狼男的背上。
  古铁雷斯双臂和双腿发出吸血鬼的惊人力量。
  狼男腹上的剑柄陷了进去。
  古铁雷斯猛力把长剑从狼男背项倒拔出。剑鍔在狼男腹腔內挖出肌肉和肠脏碎屑,自背项的剑洞中激飞。
  加伯列失去了力量,全身软癱在地上。古铁雷斯仍旧踏着他的背脊。
  他握回剑柄,钢靴在狼男身上用力踏了数次。“这地毯实在不错……我多么希望能够把你剝制成标本……”
  他右手举起长剑。
  “首先头部——我想看看你失去了头顱后是不是仍然能够活动……”
  “不要!”樑上的瑚安娜哭叫。
  古铁雷斯仰首。“不要焦急,我美丽的新娘。这是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一个狼男的头顱。这在世上可是独一无二的啊。”
  剑锋落下。
  一柄刃身形状像火焰的飞刀,如子弹般射向古铁雷斯的眉心!
  古铁雷斯在百分之一秒间迴转剑刃,击落了飞刀。
  更多的飞刀如蝗群般袭击而来。
  古铁雷斯无法将之一一击落。他以双臂保护着头脸,向后跃离了狼男的身体。
  飞刀的劲度,即使以机器弹射也比不上。五枚刀刃贯穿了钢铁臂甲和胸甲,插入古铁雷斯的肌肉约一公分。
  飞刀的攻势结束后,古铁雷斯惶然垂下双臂。
  他这才看见教堂的正门打开了。
  披散着长发,身穿黑大衣的吸血鬼猎人拜诺恩挺立在门前。脸庞的颜色比雪还要苍白,像在阴沉的雨夜中发光一般;血色的唇间微微突露出两枚上排犬齿。以项链垂在胸前的铜铸十字架因刚才的激烈攻击而幌动。
  拜诺恩左手套着寒光闪烁的“刀爪”,右手指间挟着四枚飞刀。
  古铁雷斯看出,拜诺恩身体散发出一股与早前截然不同的迫力。
  ——那是一种带着与古铁雷斯同样邪恶气息的迫力。
  “你……到底是甚么?”古铁雷斯拔出盔甲上的飞刀。伤口在盔甲內里自动愈合。“你是……同类吗?”
  拜诺恩并没有回答古铁雷斯。他进入了教堂之內。雨水从大衣和头发滴落。
  “加伯列,你暂时休息吧。”拜诺恩说:“狩猎吸血鬼是我的工作。”
  四枚飞刀同时射击向古铁雷斯,迫使他向后闪退。
  古铁雷斯站定时,却看见拜诺恩已走到狼男身边,把他摻扶起来。
  “你去保护瑚安娜吧。”
  狼男低鸣一声,立即跃起身体,蹲伏在橫樑之上。
  瑚安娜抱着狼男的毛臂。“加伯列……我的加伯列啊……”
  加伯列没有抗拒,但也没有拥抱瑚安娜。他只是静静蹲着,以仇恨的红眼睛俯视古铁雷斯。
  拜诺恩从大衣內取出勾鐮刀。
  “你说得对:这确是特別的一夜——因为这就是你灭亡之夜。”
  勾鐮刀迴旋擲出。
  却不是击向古铁雷斯,而是飞上橫樑。
  刀刃紧釘入樑木之中。
  拜诺恩右手握着连接勾鐮刀柄的链索,身体飞荡向古铁雷斯。
  “刀爪”五指上的长刃袭向古铁雷斯的头顱!
  古铁雷斯看出,自己的兵器佔有长度上的优势。他不加思索,迎着拜诺恩飞来之势剌出长剑。
  剑尖将及拜诺恩鼻子之际,“刀爪”却改变了方向,挥往剌来的剑刃。
  “刀爪”锁住了刃身。
  拜诺恩右臂发力拉动链索,身体飞快从原来的路线后退,瞬间夺下了古铁雷斯的长剑!
  拜诺恩着地,把“刀爪”上的长剑拋去。
  “你的反应太慢了。”拜诺恩以骄傲的眼神瞧着古铁雷斯。
  他的右腕猛烈抖动,勾鐮刀即脱离了樑木,像长了眼睛般自动返回拜诺恩手上。
  “你成为吸血鬼有多久?半年?你绝不是我的对手。”拜诺恩步步接近古铁雷斯。吸血鬼骑士感受到一股有如千頃狂涛般的压迫力。
  “你忘记了自己曾经败在我的手上吗?”古铁雷斯举起钢铁护手,连续在空中挥了三拳。“那几拳不好受吧?”
  “那是我太大意。”拜诺恩脸上找不到丝毫慍怒。“我也低估了那个蒙多的力量……可是现在他已经死了——死得十分悲惨。不止他,还有奧武利萨,还有你大部份的手下……都被加伯列送到了地狱。你的販毒王国已经完了……”
  被激怒的反而是古铁雷斯。他看见自己的梦想碎裂了:那个存在于他脑海中的新圣亚奎那城,一磚一瓦都化成了粉末……赌场霓虹灯熄灭了……高级轎车一辆一辆地离去……性感的艷舞女郎一个个变成色衰的农妇……
  ——不!我拥有永恆的生命!我还能够重建我的王国!用我凌驾人类之上的能力,吞并了苏尔洛斯,卡登和戈罗斯的势力,重建一个更强大的古柯鹼王国!——一切都因为这个叫尼古拉斯的男人……还有变成了怪物的加伯列——他们要为此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拜诺恩拋起勾鐮刀,握着链索在头上旋转。古铁雷斯盯着对方的兵器,知道自己正陷于极不利的境地。
  古铁雷斯猛然跃向十字架!
  双手快将解及插在基督像上的钢矛——
  古铁雷斯及时退缩,否则已被拜诺恩的勾鐮刀斩断手掌。
  “我知道你心中预想的每一举动。”拜诺恩收回链索,再次在头上挥舞勾鐮刀。“你现在想逃跑,对吗?你逃不了。我是猎人。我记忆了你身体的气味。即是越过海洋,你也逃不掉我的刀刃。”
  古铁雷斯的额头滲满了汗珠。
  他心中在向撒旦祈求:“伟大的魔鬼,属于黑暗的鲁西弗啊,賜给我击败这个男人的力量吧……我必须保存这邪恶的生命,为你在大地上建立属于我们的帝国……我已把宝贵的灵魂献给你了,应许我的祈求吧!”
  为了在黑道上扬名立万,古铁雷斯在成为吸血鬼之前曾向莎尔玛学习黑巫术,希望获取运气与超人的精力;变成吸血鬼以后,他便一直没有再进行“黑色弥撒”——他深信自己已拥有与撒旦同等的力量。
  但此刻处于极度的劣势中,古铁雷斯再度请求那黑暗力量的协助。
  古铁雷斯在不断进行“黑暗禱告”后,精神渐渐进入一种近似自我催眠的状态。他开始深信自己获得了魔鬼的力量,能够击杀一切敌人……
  古铁雷斯发出尖銳而扭曲的叫声,似乎像在呼叫某种咒语——实际上那是”撒旦必将战胜上帝”这句话的倒转发音。
  他向拜诺恩扑去,无视于这个吸血鬼猎人手上的锋刃。
  拜诺恩也飞身迎向古铁雷斯。
  古铁雷斯双手屈成爪状攻击拜诺恩的脸庞和心脏。
  就在即将交接的剎那,拜诺恩的移动方向却以直角改变,绕到了古铁雷斯右侧,速度则一点也没有减慢。
  ——拜诺恩的动作几乎能无视于重力和空气阻力!
  “我在这里……”拜诺恩的声音在古铁雷斯背后极近距离发出。
  古铁雷斯惶然急奔,不断以弧线移动,又疾速旋转身体,以一切努力摆脱拜诺恩的狙击。
  古铁雷斯跃上了木椅,又跳到墙壁上,双腿蹬着墙壁反弹,在中央廊道再次着陆。
  “这就是你最快的速度了吗?”拜诺恩的声音仍在古铁雷斯背后!
  古铁雷斯悚然。他身体急激自转一百八十度,右臂向背后扫击——
  只击中空气。
  “也许这套盔甲把你的速度拖慢了。”拜诺恩的声音依旧不离古铁雷斯后方。“不如我给你时间脱掉它,好吗?”
  古铁雷斯暴怒。这次他跃向席甘多——被催眠的神父一直呆立在圣壇上。
  ——抓住神父便能够威协这傢伙!
  钢铁护手袭向席甘多神父的咽喉!
  ——这是古铁雷斯最后的希望。
  他却发现神父“消失”了。
  代替神父站立在圣壇上的是拜诺恩。
  拜诺恩以左手“刀爪”轻松地架住了古铁雷斯的钢手。
  “不再跟你玩耍了。”拜诺恩切齿说:“你令我真正愤怒了——忘记了席甘多神父是把你养育长大的恩人吗?”
  “刀爪”猛力把古铁雷斯的钢手弹开。
  拜诺恩右手握着勾鐮刀,一秒钟之內砍斩二十七次!
  每一记斩击,刀刃都狠狠割开了盔甲表面,深深切破古铁雷斯的肌肉。
  古铁雷斯只能以双臂保护头部飞退。钢铁碎屑从他身体向四方射出。
  古铁雷斯每被砍一刀,肌肉的伤口随即迅速愈合。自卫本能把吸血鬼的痊愈能力提升至最高点。
  “哈哈……你是杀不死我的——”
  拜诺恩的左手“刀爪”上五片尖刃聚合成錐状,轰然击中古铁雷斯的左胸!
  拜诺恩双足离地,全身以左臂为軸心旋转。
  “刀爪”把古铁雷斯的心脏徹底钻碎。
  拜诺恩翻身跃开。“刀爪”拔离了古铁雷斯胸口。
  古铁雷斯挺立在教堂正中央。左胸遗下一个直径十多公分的血洞。全身盔甲都是裂口。他犹如一尊破烂的铜像。
  突然间,古铁雷斯身周每一道刚刚愈合的刀伤同时爆裂。血箭从盔甲四处的裂口激喷而出。
  “加伯列……”拜诺恩仰首瞧向樑上。“这是最后的复仇了。”
  狼男加伯列看看身旁的瑚安娜。她把他的手臂放开。蓝眼睛透出悲哀的眼神。
  狼男翻身自樑上跃下,着陆在古铁雷斯面前。
  古铁雷斯眼瞳颜色变得混濁。心脏是吸血鬼身体唯一无法自动痊愈的器官。
  狼男加伯列伸出左爪,钻进了古铁雷斯胸口的大洞。爪尖在古铁雷斯胸腔內朝上挺进,发出可怖的肌肉磨擦破裂声。
  兽爪贯入了古铁雷斯喉颈內部。
  古铁雷斯颈项皮肤突起了五颗像肉瘤般的东西。
  皮肤不断绷紧,最后被尖銳的爪甲穿过了。五根兽爪自內向外从古铁雷斯颈项剌出。
  狼男的手腕剧烈扭转。
  古铁雷斯的喉颈像內里装置了一颗小炸弹般,向外爆破碎裂。
  带着黑长发的头顱因为“爆炸”而向上弹起,整整两秒后才着地,骨碌碌滚在地板一潭血泊之中。
  狼男缩回兽爪。
  古铁雷斯的无头尸体崩倒。盔甲撞击在地板上时陡然完全碎破,露出了古铁雷斯全身伤口的裸体。
  席甘多神父同时脱离了催眠状态,却因心力交瘁而昏迷了。拜诺恩及时把他的身体挟着,安放到圣壇上。
  狼男再次跃起,把瑚安娜抱回地上。她的婚纱沾满了狼男爪上的血漬。
  “加伯列……”瑚安娜怜悯地察看狼男腹上的破洞。
  狼男低鸣远远退开,把脸別过去。
  “不用怕……加伯列,你仍然是我的加伯列……”瑚安娜追向狼男。
  在血泊中的古铁雷斯头顱眨了眨眼睛。
  头顱咀巴遽然大张。长着黑长发的首级,借助下顎击打地板的力量弹起,直线飞向瑚安娜。
  正在察看神父的拜诺恩从未想过有这种事情发生。他以最高速度跃向瑚安娜——但恐怕已来不及了。
  狼男加伯列正背向瑚安娜。当他发现有异时,古铁雷斯的一双吸血獠牙已及瑚安娜的咽喉!
  一团细小的黑影突然出现,飞向古铁雷斯的头顱。
  是黑貓波波夫。他以肩背全力撞击古铁雷斯的左耳。
  头顱飞行的方向因为这撞击而改变,飞往十字架。
  獠牙噬进了基督像的咽喉部位。
  古铁雷斯的残留意识似乎无法分辨,他噬着的并不是人类。牙齿在频密嚼动。木屑自头顱断颈处的食道飘下。
  过了大约三十秒,古铁雷斯头顱的动作才完全停顿,却仍牢牢咬着基督像不放。
  转惊为喜的瑚安娜流着泪,把波波夫抱在怀中,轻抚他的背项。“多谢你……多谢……”
  她再想寻找狼男时,教堂內已消失了兽踪。
  瑚安娜仰首,看见狼男蹲踞在破裂的天窗前。
  “加伯列!回来啊!我爱你!你回来啊!”瑚安娜顿足呼叫。
  狼男举起左爪动了动,似乎在挥手告別。
  他的黑影脱出了窗外,消失在雨夜之中。
  “尼古拉斯!”瑚安娜奔向拜诺恩:“替我把他找回来!你一定能够追到他的!快点!”
  拜诺恩把哭得眼睛红腫的瑚安娜拥在怀中。
  “加伯列若不愿意回来,即使我追到他也没有用……他已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了……”
  “不。”瑚安娜俯首瞧着波波夫的柔软长毛。她从中彷彿再次看见加伯列——不是变化成冥兽的加伯列,而是从前那个喜欢马与结他的俊美青年。
  “我会找到他……”
  12.n.拜诺恩之日记(3)
  八月十二日
  ……席甘多神父的精神渐渐恢复了,我到教堂看看。几个青年自愿为基督像和教堂进行修补工程。
  不少镇民都在教堂內祈禱,大概他们相信这次事件是上帝的惩罚吧。
  祈禱者中也包括桑茲镇长。他走过来跟我说了一会儿话,态度明显友善了许多。
  他问:“那邪恶的东西不会回来吧?”
  我摇摇头。
  镇民都不知道事情的真实过程。席甘多神父对他们说:袭击圣亚奎那的是一个邪灵,它把古铁雷斯和许多人都杀死了,最后被我这个外来的驱魔者逐退。
  这大概是对圣亚奎那镇民最好的解释吧。神父还强调说:是镇民参予犯罪活动而把邪灵引诱到来……我想,这个说法对镇民是一个很好的警誡。
  主持过集体丧礼的神父疲倦地坐在休息室。我打趣问他:圣职者不是不应该说谎的吗?
  “上帝会原谅我吧……”神父说。“而且我说的不尽是谎话……”
  我点头同意。
  圣何塞坟场添了许多新坟——不少青年在那庄园中被加伯列杀死了。整个圣亚奎那都陷在愁云惨雾中。
  我在夜间曾经暗中到了坟场,再次挖开加伯列的坟墓看看。棺柩里只有珊翠丝的无头尸体。他没有回来。
  他到底去了哪里?
  我成了圣亚奎那的英雄。许多人邀请我到他们家作客,但我都拒绝了。我只想在阿苏尔酒吧好好休息几天。
  瑚安娜的心情不知怎的迅速平复了——我以为她要伤心许久。后来我才知道那原因。
  酒吧没有营业。她高兴地与波波夫玩耍时,忽然问我能不能教她一些战斗的技巧。她说经过这事情后,觉得应该学一些保护自己的方法。
  我用了两天教会她擲飞刀和握刀搏斗的基本方法。神父又把那挺旧式步枪和一盒子弹送了给她。她在酒吧后的山崗练习了一个下午的射击。
  她最后才告诉我:她决定去寻找加伯列。
  她已把阿苏尔酒吧卖了给桑茲。这是镇內唯一的酒吧,桑茲早就虎视耽耽。现在也不错。桑茲得到了酒吧,而瑚安娜得到了大笔旅费。
  临行之前,瑚安娜最后一次为我演奏结他——我这才知道那把木结他是加伯列亲手造的。
  瑚安娜的结他声依然动人,却不再是过去弹奏的哀曲了。明快的节奏中,我听出了一股像太阳般热烈的生命力……
  ……在圣亚奎那南面的路口上,我送別了瑚安娜。
  她牵着原本属于班达迪斯的黑马,揹着结化箱。皮靴和外套里藏着我送给她的飞刀。步枪和糧水挂在马鞍旁。
  “我要走了。”她吻吻我的脸颊,然后又抱起伏在我肩上的波波夫,最后一次抚摸他。
  “多谢你拯救了我的生命……”她把波波夫放回我的肩上。“你也是。尼古拉斯,感谢你。”
  瑚安娜俐落地跨上了马鞍,再次向我们挥挥手,然后头也不回地策马向前,朝着一望无际的南方荒野奔驰。
  她是不是能够找到加伯列呢?……不要紧。也许不久之后她便明白,在道路那一头等待她的,其实是另一段更鲜烈浪漫的人生……
                  《全书完》
  有关《吸血鬼猎人日誌》第三集,我曾以电郵向作者乔靖夫先生查询出版日期,得到很快捷又亲切的回覆:《杀人鬼绘卷》将尽量赶在七月书展推出,大家要注意了。另外康哲夫的故事也会出续集呢!不过这就要待作者出完《杀禪》之后了……又要等……
  不知有没有朋友看过菊地秀行的《吸血鬼猎人D》系列,故事內容与这大同小异,主角都是吸血鬼和人类的混血儿,而故事的背景更为匪夷所思:在遙远的未来吸血鬼君临整个世界,而人类在其统治下挣扎求存。故事內出现的异兽怪物异常丰富,我不得不佩服作者的想象力。不知怎地我就是喜欢这类带点悲哀无奈的神怪小说,不知你们有否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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