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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是一串数据


  半年前,我在北京某信息服务公司入网。办手续的小姐递过一张表格,我在朋友指点下先在密码栏中填下0314的数字--这是儿子的生日,容易记忆。随后写下了我的电话号码。在填写名字时,朋友说你只需写上anyone(随便什么人)就行了:因为在网络上,你的电话号码必须准确,以便于公司和你联系;你的密码应牢记于心,以保障你能安全地使用自己的线路;当然如果你有帐号的话,那就更要小心,防止别人共享你的钱财。至于名字是无所谓的,随便什么都行!岂止是办理入网手续。我们每个人的身份证上不都有一长串数码吗?凭着这些数码,人们可以找到我们在户籍警那里备案的材料。不久前我填写出国申请表,外事干部一再告诫我,名字写错了都问题不大,但学号、学科代码一定要填写正确,否则审查人员就无法在电脑中找到你。
  在统计学时代,我们的身份日益数字化!这就是数字化生存的最直接含义,它用数字顶替了我的本名。
  当然,用户在网络上使用的通常是一些由拼音文字组成的域名。如果我建立自己的E-mail信箱,或建立一个主页,就要依照域名规则给出这样一个地址。比如我的一位朋友的E-mail地址是:spc @ccs.umich.edu这个地址是美国Michigan大学,而朋友的名字采用了英文缩写字母。它与我们在信件中所使用的地址没有太大的区别。然而,域名地址只是人们为了记忆方便而采用的编址方式。对于一台只能识别数字的主机和路由器来说,这个域名还需被一套域名系统软件翻译成数字化地址,即IP地址。如美国华盛顿大学生物系中一台主机的IP地址是:128.95.10.207在这里,128代表美国互联网中的教育网,95指华盛顿大学,10代表生物系,而207则是某台主机的序号。一个特定数据是网络给出的唯一属于我的位置。
  网络之所以不太看中每个人的大名,其原因很简单:在这个世界上,人比姓名要多得多!姓名很难成为一个人独一无二的符号,它缺乏精确的检索价值。网络通过数据给我确定了独一无二的名字,于是尼葛洛庞蒂说:在数字化生存的情况下,我就是'我',不是人口统计学中的一个子集。因为在后信息时代,……信息变得极端个人化。……当传媒掌握了我的地址、婚姻状况、年龄、收入、驾驶的汽车品牌、购物习惯、饮酒嗜好和纳税状况时,它也就掌握了'我--人口统计学中的一个单位。因此,我们好像在网络时代真正发现了那个叫个性的东西,发现了真正富于个性的我,任何人不会将我与他人混同。
  这似乎是统计学时代和前统计学时代的重大区别。然而问题并不那么简单。
  在前统计学时代,我们每个人都拥有从父母那里得来的姓名和与生俱来的那张面孔。这两者构成了每一个我的直接标志。不过细细想来:姓名虽然属于我,却是为他人称呼而起的;面孔虽然是我的,却像是为他人的识别而存在的。如果没有他人的称呼,我几乎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同样,如果这个世界中没有镜子,我也不知道自己长得什么样。传统的姓名和与生俱来的面孔只用于识别,它使人成为德国思想家韦伯所说的同质异构体,也就是说,让别人忽略掉我与他人的相似之处,把我当做一个独特的人。而统计学时代的数字和地址则把人视为异质同构体,即忽略每个人的不同之处,把他们的面孔、行为特征乃至心理特点变为可以统计和排序的项目。这样,我们这些姓名各异、面目不同的人变成了生产流水线中那种具有不同序号的数字化产品。有趣的是,在统计学时代,即使我们那张独特的面孔也在统计性的排序中失去了个性。米兰·昆德拉在小说《面相》中作过这样一个实验:她换了一本杂志。杂志中尽是人脸,除了脸还是脸。她发现其中有92张照片纯粹是一张人脸的照片;41张为一张人脸上加点别的什么;23张集体合影中又有90张人脸。于是她得出结论说:如果你把220张人脸摆在一起,你会突然觉得这些都是同一张人脸的变形,而根本不曾存在过所谓个体!这让我想起一幅美国漫画,它用计算机处理美国前总统里根的照片,最后竟把他变成一个笑容可掬的女人;它还把布什的照片幻化为克林顿的照片!由于这个缘故,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被简化成一个基本量词。英文中把某人写作a person,这里的per就是一个基本数量单位--每个。
  当人们用per-son或张三、李四来指示某人时,那个具有一个姓名或面孔的人已经融化在人这个泛称之中了。
  在网络时代,我们都有一个统一的姓氏--网络,而使每个人相区别的便是由不同数字串或域名构成的名字,以及在这名字下出现的、分类清晰的有关我的一堆数据化资料。
  毫无疑问,这个我是数字化的产物,我的个性就是统计学的一个单位!
  我的个性或其他人的个性就是可以被数据化的一切。这就是我与其他人的共同点。
  清晨醒来,我迷迷糊糊听VOA新闻:非洲扎伊尔一个难民营中有5000胡图族难民奇怪地失踪了,记者猜测他们可能被秘密屠杀了。……中国南方两列客车相撞,死亡90多人,伤300余人。新闻关心的只是数字化的人!
  同样,网络服务关心的也是数据化的人。至于我那些没有数据化或很难数据化的特征,它是不予承认和理睬的。套用萨特的说法,每一个我都被投入数字化的盐酸池中销解掉了。这就是数字化时代对我的共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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