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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张面孔


  门铃声和着狂风暴雨,给人一种紧张不安的感觉。我犹豫着打开门,只见一个身披黑色橡胶雨衣,戴着墨镜和大口罩的人站在那里。不等我邀请,他就闪身而入。
  “等一等。”我挤住过道,不想让他往里走。在这个风雨之夜,我不喜欢这样的不速之客搅乱我的正常生活。
  “你不必害怕,我又不是贼,我只要呆几分钟。”这装束打扮、这言语对答、这行色匆匆的样子加上门外滚滚雷声和瓢泼大雨,让我想起福尔摩斯故事里的情节。
  我只好跟着他走进客厅,只见来人既不脱下雨衣,也不摘下口罩,先是一屁股坐到我的沙发上面,然后把雨衣的帽子推了下去,露出了一头不像中国人的金黄色头发。
  “您就是那个写科幻小说的?”问话显得既没涵养又没礼貌。
  我点了点头。
  “那篇把地球人改扮成外星人的小说是您的大作?”
  “是又怎么样?你不见得是个外星人来和我要专利吧?”
  来客冷笑了一声:“不,完全不是,我是想来告诉您,您的幻想注定将会实现。因为它的第一步已经实现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如果您是想调查我写作的经过,那么我可以告诉您,我总是坐在那张桌子前面,我写的都是不存在的事情。”
  “对,对。”他点了点头,像是在哄孩子,“作家嘛,瞎编是允许的,可是,您这回编得距现实不远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至今我还没得到一个充足有力的证据证明外星人存在,更何况……”
  “和外星人没有关系。您知道,您的设想最大胆的部分是使不同种族的人相互转化,而这一点,已经在地球上的实验室中初步实现了。”
  我琢磨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地球上的种族?您是说比如从斯拉夫人变成高卢人或者从汉族人变成盎格鲁·撒克森人?”
  “太对了。”
  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啊,开放的时代带给人们各种奇异的遐想。有些希望离开自己的土地和人群,到更高生活水平的种族与国度中去的人甚至幻想着借助于先进的生物工程技术,脱离本民族的特征,以便融人其他民族。
  我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听着,朋友。我帮不上您的忙。那种所谓的种族转变技术除了希特勒的医生门格尔相信,没有别人会认真对待,何况我只是个科幻小说作家。”
  他停了下来,透过茶色的玻璃墨镜使劲儿盯着我,好像在惋惜我低下的理解能力,又像是在暗暗下定决心。
  “您全理解错了,作家大人。”他终于不再绕弯子了,“这种技术已经存在了。我可以立刻向您证实。”
  说着,他摘下眼镜和口罩,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面前坐着的是一个金头发、蓝眼珠、高高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的欧洲男子。除了个子稍矮之外,他无疑算得上是个风流倜傥的男子汉。
  “您肯定在心里盘算着许多种可能,甚至包括我是个外国人,学了10年中文,在这大雨之夜跟一个作家玩点恶作剧。不,我保证,我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半个月之前,我还是北京一个大的生化企业中的技师,黑头发,黑眼睛,长得和您没什么两样。可现在,您看见了,我完全是个欧洲人了。”
  有半晌,我们谁也没有讲话。本能不让我相信这些。可仔细地观察,他脸上的器官和皮肤的确给人一种没有完全就位的凌乱感。但是,我敢肯定,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会一点一点地变得正常起来。
  “您要是不信,这里是我的体检记录,您可以发现除了外观的改变,一切都和原来一模一样,身高、视力、甚至轻度的心脏杂音……”
  “不,不,我相信。可这一切是怎样实现的呢?”
  “这也正是我来拜访的目的。您的作品里没能很好地阐明这些东西。当然,这不怪您。实际上,这里有许多非常复杂的生物工程技术。您知道,人的外形大部分来自于肌肉的分布和骨骼的排列位置与发育情况。显然,使骨骼在成形之后重新变化是不现实的,但肌肉、脂肪及其他软组织的厚度与分布却可以改变。比如,我们加厚额部细胞层数,眼窝就显得自然下陷了,这样,蒙古人种最大的特点——脸部没有起伏,就完全改观了。至于改变肤色,那可是另一种更复杂的生化技术……”
  我把灯罩推了推,让强光打在他脸上。我必须承认,这套神奇的面部再造术已经获得了无可否认的成功。即便现在,他混入一群西方人的行列里,我们也难于把他区分出来。
  我继续听他关于改变肤色、眼球的颜色等方面的“技术”,我相信这些技术中90%都是当代科学最尖端的成果。
  “您一定听说过希特勒的医生门格尔为了使全球日尔曼化所做的那个改变眼球颜色的实验吧?对,您不用插嘴,那是很残酷的,他竟往孩子的眼睛里打蓝墨……他注定无法成功。但眼睛颜色的改变实际上只和眼底色素的成分有关,口服一定的药物,就会更改这些成分,而你丝毫感觉不到一点痛苦……”
  我被他的语气惊呆了。他能那么坦率地大谈希特勒和眼睛变色,这让我觉得可怕。更可怕的是,我突然想到,他一定是这项惊人技术的第一个试验品。天啊,多让人震惊!他必定经历了无数次劝诱、说服、威逼,甚至直接的打击,他无法逃脱那些“科学家”(我知道有些科学家是什么玩意)们的利用……。
  我必须把这些都记录下来,它肯定是一篇很好的新闻报道。
  但是,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外:“我是个幸运儿。争当试验品的人大概有15000个,我是第一个被选中的。……”
  “可是……”
  “我和那些科学家(恕我不提他们的名字)签定了法律文书,对任何意外他们都概不负责。我还额外交纳了5万元手术费用……”
  “5万元?”
  “对,这是便宜的。您知道现在他们收费多少?”
  “多少?”
  他笑着站了起来:“我不能告诉您。我得马上走了。我要去公安局,还要去大使馆,我要声明自己是国外旅游者,在偶然的意外中丢失了护照。我会得到补发,然后,我将移居国外……”
  他迅速地戴好帽子,像来时一样地匆忙。一忽儿,就消失在门外沉沉的雨雾里。我的心中一阵惆怅。这幽灵一样的不速之客勾起了我的遐想。难道,仅仅是为了这一点,为了移居国外,就冒着可能毁掉生命、可能成为丑八怪的危险去行动?这是新时代的勇士还是别的什么?
  我想了很久很久。我知道任何简单的肯定和否定都没有意义,一切都需要认真地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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