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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大一统的可能性


汤因比 池田大作

  阿诺尔德·丁·汤因比(1889一1975),著名的英国历史学家,以《历史研究》(12卷)而名重一时。池田大作(1928-),著名的日本社会文化活动家,创作大学的创始人,曾多次与各国领导人、知名学者进行对话,探讨人类共同关心的问题。这里选录的是池田与汤因比的一段对话,出自《展望二十世纪》的第二编第四章,题目为编者所加。

东亚的任务

  池田自从中国共产党建立政权以来,美国和中国的对立就成了亚洲,特别是东亚地区的最大问题。朝鲜战争也好,印支战乱也好,虽然一般都是以民族解放战争的名义发生的,但这些战争都迅速升级,发展成为美中对抗或者对抗的边缘,这是众所周知的。
  1972年中国恢复了联合国的席位。以此为转机,美中关系有了很大改善,但还没有因此完全和解,达到友好关系。而只是以前没有公开正式对话的两个国家,开始有了公开正式接触的场所和途径。
  就是说,朝鲜战争也好,印支战争也好,中国一直居于背后,始终支援北方势力,从不公开露面,很少出席国际会议,也可以说是没有能够出面的场所。
  美中和解的直接动机是中国在国际政治上,已经发展到连美国也不敢忽视的程度。在美国不得不承认中国力量的背后,当然越南战争的失败也有很大影响。美国从亚洲撤走陆军,无论如何也需要和中国直接交涉。今后美国为了维持亚洲地区的稳定,也需要和中国不断地对话。
  所以,虽说是美中和解,但似乎和现在的美苏关系有些类似。我想倒可以说,美中和解并没有越出在拥有庞大核武器的前提下,建立在力量均衡基础上的“和平”领域,处在美中峡谷中间的亚洲各国基本上还没有消除不安。
  汤因比美苏间紧张局势的缓和迄今不过是表面现象。美中间的缓和比较起来有些实质性的东西。但走向和平的前景还不确实。然而,由于战后国际关系结构从两极体制变为多极体制,超级大国会不得不以空前积极的态度去确立友好的建设性关系。因为今后每个超级大国各自都必须努力避免同别的超级大国结成的同盟相对抗。
  池田诚然如此。从全世界看,这种推测是站得住脚的。仅就夹在美中或美苏之间的亚洲各国来说,我想亚洲各国大概有必要自主地采取中立主义立场,形成一个缓冲地带。要这样作,不管怎样日本拥有为政治自立所不可缺少的经济力量,它应当带头。日本还有责任协助亚洲其他国家各自去确立自己国家的自主性。
  就日中关系来说,两国有着1000余年长期的文化和社会的交流。中间陷于敌对关系,仅仅是从日中(甲午)战争到抗日战争这段时间。从历史上看,像日本那样作为独立国和中国深入交流的国家是没有的。日本怎么看中国,这对世界对中国的看法有相当的影响。亚洲就不必待言了,为了世界各国和中国协调下去,日本也应当起带头作用。在这点上,日本应完成的任务是不轻的。
  这样,如果实现以日中为中心的亚洲团结,当然会对世界政治有很大影响。关于中苏关系,现在还看不到好转的征兆。为了牵制日中之间的接近,苏联将要谋求与日本接近,是可以充分预料的。不管怎样,以日中为中心的亚洲团结,一定会对世界和平作出巨大贡献。这是日本的一般看法。
  汤因比因为今天日本的确是世界经济大国之一,所以在外交上谋求和核超级大国之间关系的改善,也是负有重要任务的。
  尼克松总统对中国政策的转变,对全世界来说都是个好消息。因此对日本来说,更是好消息。但是这么一来,美国却使日本处于尴尬的境地,哪怕是一时的。在过去20年中,美国强迫日本支持美国敌视中国的政策。为此日本付出了招致中国愤怒的代价。尽管如此,这一次美国却突然把日本抛在后边,自己抢先耸人听闻地表示出对中国和解,而让日本继续背着反对中国的臭名。
  虽然这么说,日本追随转变方向以前的美国对华政策,也并没有成为改善日中关系的严重障碍。因为中国方面一定十分了解,日本追随美国敌视中国的政策,也不一定符合本意。而且中国也一定充分认识到,日本国民相信1945年战败以后,只有站在日中平等的立场上自主地与中国合作,日本才有前途。
  把这些问题综合起来考虑,我也确信,日本和中国历史性的文化和社会方面的千丝万缕的联系是最重要的。日本通过引入“中国版”的佛教,日本民族开始自发的“中国化”运动,是公元六世纪,比英国国民引入“罗马版”的基督教,谋求自主的文化建设,大体早一个世纪。中国文明在日本历史上所起的作用,是难以估价的。日本民族的确成功地把中国文明改变成自己独特的东西了。即或如此,一点也不能降低中国文明在这里所发挥的重要作用。访问奈良和京都的西方人,对中国和日本过去14个世纪中在文化上的相互作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有赖肖尔译成英语的九世纪日本僧侣圆仁写的日记体中国巡礼,西方人看了对此也有强烈的感觉。
  日本和美苏已经有良好关系。同时消除了以前阻碍日中友好关系的来自美国的障碍,同中国建立了和解。并且由于长期的文化交流,可以设想日中关系今后要比美中关系、中苏关系,都要更加密切。从这些事实来看,日本今后在外交方面,会站在独自的立场上,在核超级大国中间,起着俾斯麦所说的“公平的中间人”的作用。根据现行宪法,日本没有交战权,并且是没有核武器的国家。这些事实可能使日本在完成这一任务上具有更大的能力。
  这样,日本在国际社会中扮演的第二个角色就是“公平的中间人”。但是不管中间人的工作看起来如何重要,我想日本最终的任务还不只限于此。我相信日本最终要和中国、越南、朝鲜共同合作,形成一个将来可以以此为中心统一全世界的轴心。
  池田我也想日本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才能对亚洲作出贡献,亚洲怎样才能对人类文明的发展,对和平的建设作出积极的贡献。
  从现实来看,直率地说,亚洲地区是属于世界后进地区,其大部分被饥饿恐怖气氛所笼罩。从工业的原材料的供应来说,由于世界别的地区有更为有利的供应源,加之科学技术的发达,欧美各国和日本在开发代用材料,与此相比,亚洲各国的立场也并非那么优越的。亚洲自己独立地进行正规的工业化,还是遥远未来的事情。
  科学文化方面与欧美各国相比,也是相当落后的。只是使我注意的是,在东亚各民族的思想深处存在着佛教思想。远比基督教古老的佛教思想的影响,在今天已越来越难以看清。但是它确实滋润和培育了东亚各民族的精神,使其整个历史可用“和平”二字来概括。以佛教思想为基础培育起来的东亚文化,在自然和人之间美好的协调中,一方面使人在内心赋有一种安详平静的感觉;另一方面,又有一种求“生”的强大动力。由此来看,东亚人能对人类文明与和平作出贡献的途径大概是哲学和宗教领域,特别是佛教思想。
  汤因比我期待着东亚对确立和平和发展人类文明能作出主要的积极贡献。世界要稳定下来,这才是避免世界陷于悲惨结局的唯一道路。我认为亚洲其他地区即印度、巴基斯坦次大陆和中东地区,对这种稳定似乎还不能起到这样的积极作用。
  中东有庞大的石油资源,但印度、巴基斯坦和中东在经济上都很落后。并且这些地区在政治上也很混乱。印度教徒和伊斯兰教徒,阿拉伯人和以色列人,巴基斯坦和盂加拉以及阿拉伯各国内部政治上的保守派和激进派等等的对立,这和北爱尔兰的旧教徒和新教徒之间的纠纷性质是相同的,不过规模较大。因此西亚的各国国民,大概对人类各种问题的解决,不会有什么帮助。相反,他们倒有一定要靠别的国民帮助才能解决的自己地区的问题。
  另一方面,东亚的状况怎样呢?中国现在在经济、军事两个方面都不是超级大国,在这些方面即或想与美苏对等,成功的前景也是遥远的。然而美苏两个超级大国、日本以及别的很多国家,还是把中国看作是世界上的一大势力,这在他们的行动中可以看得出来。苏联由于担心中苏关系恶化,对西方就更加采取和解态度。尼古松总统访问北京,也显示对中国的重视。这些都明显地表示中国是有威信的。可以设想,中国现在有这样的威信,将来也会有。但是,中国在物质方面的力量和这种威信完全是不相称的。这究竟该怎样说明呢?
  从鸦片战争到中国共产党统一大陆之前,世界各国都以轻蔑的态度对待中国,无所顾忌地欺负中国。从物质方面说,就是现在中国和西欧各国、苏联、日本等相比,也不比过去受屈辱的那个世纪强大多少。虽然如此,像今天高度评价中国的重要性,与其说是由于中国在现代史上比较短时期中所取得的成就,毋宁说是由于认识到在这以前2000年期间所建立的功绩和中华民族一直保持下来的美德的缘故。中华民族的美德,就是在那屈辱的世纪里,也仍在继续发挥作用。特别在现代移居世界各地的华侨的个人活动中也都体现着这种美德。
  东亚有很多历史遗产,这些都可以使其成为全世界统一的地理和文化上的主轴。依我看,这些遗产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中华民族的经验。在过去21个世纪中,中国始终保持了迈向全世界的帝国,成为名副其实的地区性国家的榜样。
  第二,在漫长的中国历史长河中,中华民族逐步培育起来的世界精神。
  第三,儒教世界观中存在的人道主义。
  第四,儒教和佛教所具有的合理主义。
  第五,东亚人对宇宙的神秘性怀有一种敏感,认为人要想支配宇宙就要遭到挫败。我认为这是道教带来的最宝贵的直感。
  第六,这种直感是佛教、神道与中国哲学的所有流派(除去今天已灭绝的法家)共同具有的。人的目的不是狂妄地支配自己以外的自然,而是有一种必须和自然保持协调而生存的信念。
  第七,以往在军事和非军事两方面,将科学应用于技术的近代竞争之中,西方人虽占优势,但东亚各国可以战胜他们。日本人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第八,由日本人和越南人表现出来的敢于向西方挑战的勇气。这种勇气今后还要保持下去,不过我希望在人类历史的下一阶段,能够把它贡献给和平解决人类问题这一建设性的事业上来。

  在现代世界上,我亲身体验到中国人对任何职业都能胜任,并能维持高水平的家庭生活。中国人无论在国家衰落的时候,还是实际上处于混乱的时候,都能坚持继续发扬这种美德。不过中国也并不是总处于混乱状态。1911年到1949年是动乱时期。在这以前也有过几次混乱时期。这都是事实。然而从纪元前221年最早的政治统一以来,在政治上大体上都保持了统一,有效地统治下来了。
  纪元前221年以前的中国政治史跟旧大陆最西部分的政治史有些类似。中国也被不少好战的地方国家群雄分割过。但是纪元前221年以后,政治上的分裂和无政府状态的逆流是极为少有的并且是短暂的。从整体上看,帝政中国的历史是一部在政治上富有成功经验的历史,而且今天还在以“人民共和国”的形式继续存在着。这跟在西方企图实现持久的政治统一和和平而没有达成的罗马帝国的历史,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罗马帝国崩溃后,西欧世界再也没有能够挽回原来的政治统一。当然西欧世界在人们活动的所有领域,都发出了巨大的能量。过去500年间,在经济和技术方面而且一定程度上在文化方面,把全世界统一成为一个整体了。然而在罗马帝国解体后,西方本身或在世界其他地区,都没有实现过政治上的统一。不仅如此,西方对政治上的影响是使世界分裂。西方对自己以外地区推行的政治体制是地方民族主权国家体制。罗马帝国解体后,西方的政治传统是民族主义的,而不是世界主义的。由此看来,今后西方也似乎不能完成全世界的政治统一。不过今天之所以在政治上要求世界统一,从起因来说,也是因为西欧各国国民把势力扩展到全世界的结果,在政治以外方面已经实现了世界统一的缘故。这也是不能否认的。
  将来统一世界的大概不是西欧国家,也不是西欧化的国家,而是中国,并且正因为中国有担任这样的未来政治任务的征兆,所以今天中国在世界上才有令人惊叹的威望。中国的统一政府在以前的2200年间,除了极短的空白时期外,一直是在政治上把几亿民众统一为一个整体的。而且统一的中国,在政治上的宗主权被保护国所承认。文化的影响甚至渗透到遥远的地区,真是所谓“中华王国”。实际上,中国从纪元前221年以来,几乎在所有时代,都成为影响半个世界的中心。最近500年,全世界在政治以外的各个领域,都按西方的意图统一起来了。恐怕可以说正是中国肩负着不止给半个世界而且给整个世界带来政治统一与和平的命运。
  池田从中国的历史上看也好,从日本的德川时代看也好,所谓在政治上的成功,就是意味带来和平。这的确是值得称赞的,然而另一方面,禁锢个人的创造性和自由,闭关锁国、固步自封的倾向也特别突出。
  中国和日本受到来自欧洲的冲击,打碎了和平的美梦。其原因就在于对个人创造性的压制。导致了文化的停滞,因而大大地落后于用自己竞争的方法取得显著进步的欧洲。
  现在人类面临的最大课题,倒不是这种进步,而是稳定与和平。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式的统一也许是有意义的。但是如果由此个人被禁铜在社会里,自由发挥才能受到压制,那么这种体制到底是否能永远继续下去,就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了。
  为此,必须考虑这样两个问题,即怎样既实现政治稳定与和平,同时又保证个人能力的自由发展和创造性的发挥,以及为实现上述目的应该建立怎样的体制。博士和我的意见有分歧。我所设想的经济共同体方式即所谓在平等立场上的联合方式,大概可以满足这两方面的要求。
  这一问题可以姑且不论。一般地说,世界是由美中苏三国的三极结构形成的。而中国声明说它不作像美苏那样的“超级大国”。然而中国在传统的文化上,其影响力是无法估量的。中国还有跟历来西欧各国根本不同的国家观、世界观和文化观念。今后中国一旦在国际社会这一舞台上大显身手,特别对亚非各国一定会产生相当大的波动。我特别注意的是废除核武器问题。我在期待和注视着中国是否能利用联合国的席位,在裁军委员会等地方大声疾呼,在自己废除核武器的同时。也促进美苏两大国这样做;并且是否能对实现世界持久和平表示热心。

统一世界的课题

  池田博士谈到世界被统一在一个政府下的过程时,反复谈到可能会以中国或中国统治原理作为原动力,作为核心;并设想在达到这一目标的过程中,也许需要具有出类拔革的独裁者发挥作用。您还期待着出现一个新的世界宗教,作为大同世界各国人民的精神纽带。
  把博士对不同问题的见解归纳一下,我从中看到有贯彻始终的一条线。这是以儒教哲学为基础,在一个皇帝统治下,壮大永存的“中华帝国”的形象为其规范。
  然而在现代世界,使人们接受一人统治的想法有些过于困难。这是因为现代人反对由一个人进行统治、领导的作法。即或作为今天从混乱中产生的一种反动而要求独裁,那就更加危险。
  讨论这个问题时,我曾谈过统一欧洲的尝试,大概可以成为将来统一世界的一个楷模。就是说,有独自的个性和不同历史背景的“地方国家”,各自都保持着自己的个性和独立性,在平等的立场上形成一个联合体。这样的西欧方式也许应该成为未来统一世界的基调。这就是我的想法。
  需要有一个把世界各民族结成一体的宗教或者哲学,这就是我的强烈信念。为了宗教上或理念上的统一,也许还需要一个领导能力很强的人物。但是即或在这种情况下,领导者也没有政治权力,应该是宗教上或哲学理念上的领导者。至于政治权力问题,要由站在平等立场上的各民族代表,公正地协商解决。
  正如博士指出的那样,对欧洲来说,分裂一直是它的报应。然而如果欧洲实现统一,不就转变了过去的报应了吗,现代欧洲的经验,不是可以说比中国纪元前三世纪的经验还更有意义,更有成效吗?
  以中国作规范的作法,对短时间战胜危险是更有成效的。然而,也许会陷入更大的危险境地,也是在下赌注。欧洲方式也许要花时间,需要顽强的努力,但我想没有大的危险,您看怎么样?
  再者,博士谈历史上武力统一的事例,其中是否还包含着一个经验?信长、秀吉、家康统一日本,是在古代形成过统一国家这一传统观念和传统精神的基础上完成的。古希腊同盟也有共同的Hellenes(希腊人对自己国家的称呼)这一整体感。十九世纪意大利的情况,也有古罗马时代的影响。看来,武力统一只是在动机上起作用。更强大的因素,是否可以说是人们心中的连带感和整体感呢?
  况且,在这些事例中,武力还可以算是“较小的罪恶”,而今天行使武力,就必须得看作是“绝对的罪恶”。因此我认为,为了今天的统一,首先应该考虑的,是形成人类在精神上的整体感。在这个基础上,为实现具体的统一而应采取的方式,是自发性的统一。
  汤因比您说在今天这个世界上,武力统一世界的尝试,只能是自取灭亡,达不到统一的目的。我也认为是这样的。在战斗方式上,处于一个极端的游击队和另一个极端的核战争,已使武力统一成为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就我所知,在过去的政治统一中--都没有达到全世界的统一--没有一个不是用武力完成的。但是我同意您的见解,即过去用武力统一所取得的成功,也是跟广大群众要求政治统一的愿望相结合的结果,没有这种广泛的愿望,只用武力恐怕是完不成统一的。
  如您所说,16世纪日本的统一、19世纪意大利的统一,都是通过民众的感情和武力相结合而实现的。但是如果没有武力,真的能实现政治统一吗?
  古代希腊的例子是最恰当的。希腊各国国民,最晚已在纪元前八世纪,就在文化上有了强烈的整体感了。这或者作为全希腊宗教中心地或作为全希腊祭典等重要的非政治的各项制度中表现出来。然而从纪元前480年开始的三个世纪里,有些城市国家为了避免被波斯帝国合并,暂时也进行了合作。从那以后曾几次力图实现政治上的统一,但始终没有成功。最后希腊被非希腊势力的罗马以武力征服,陷于被迫统一的困境。
  看看希腊的历史,我不能不对今天世界自发进行政治统一的可能性,感到悲观。虽说如此,如不尽早实现政治统一,人类肯定是不能继续存在下去的。这样看来,我对人类的未来也不能不感到悲观。然而通过宗教方面的革命,使人的思想感情急剧地广泛地发生变化,也不是不可能的。这也许会使事态好转。
  池田我想这也是很难的事情,而要解决这一困难的课题,使人类继续存在下去,唯有依靠宗教热情和宗教理念。
  例如,中国统一的基础,过去是儒教和道教,现在是毛泽东思想在起作用。欧洲在中世纪的某一时期,比今天更紧密地统一成了一个整体,也是靠基督教的力量。伊斯兰世界的统一,也可以说是靠穆罕默德的力量,靠《可兰经》的力量吧。
  在基督教、伊斯兰教、儒教、道教都衰落的现代,赋予世界人类统一以力量的新宗教又是什么呢?这是一个问题。当然宗教不能用权力去推行。没有人们自发的求道心和信仰热情的支持,是没有意义的。现代人所开拓的理性,对不科学的,不合理的教义的强烈反抗是压制不住的。由于不合理只是部分的,所以也许对一些人还有些吸引力,但不能吸引大多数人。如果得不到大多数人的信仰,那个宗教就不能成为时代的潮流。
  对这种新宗教--世界宗教--的必要性以及这种宗教应该具备的条件,我想听听博士的看法。
  汤因比在过去实现的部分统一中,武力称霸的同时,宗教也是一股强有力的力量。在帝制中国和罗马,武力统一之后,接着就是宗教统一。帝制中国采用儒教作为国教,罗马采用基督教作为国教。在伊斯兰历史上,也是传教和武力征服相辅相成进行的。但是中世纪的西欧世界,既不是宗教统一和政治统一同时进行,也不是二者相继进行的。估计将来在全球规模进行人类自发统一中,总要有一个共同宗教在世界推广,由此来完成这一重要任务的。
  人类向宗教寻求关于人生的目的、意义和命运等问题的答案,人的头脑还没有足够的知识和理解力,能对这样的根本问题作出经得起考验的回答。我们对这些问题的答案只能是试验性的,假说性质的。传统的各个宗教对这些问题作出了自己武断的回答。而这些似乎真实可信的地方,恰是这些宗教本来所具有的魅力之一。但是现代人发现这些似乎真实可信的东西,实际上错误百出,对这个宗教教义的幻想破灭了,结果对该宗教本身也都不再相信了。
  我想自以为是的宗教是不会再为人们所接受了。倒不如坦率地宣布“我们对人生根本问题的答案,始终不过是一种推测”。这样的宗教,因为它的坦率,反而可能受到尊重。然而仅仅回答关于宇宙本质问题,还不是宗教唯一的任务,甚至也不是最重要的任务。
  宗教在揭示宇宙构图的同时,还要给人类的行动指出方向。正是宗教的这种作用,才能满足人们精神生活中的一部分要求。传统的各种宗教的教义,各自都有很大差别。但是有关人类行为的宗教戒律,在很多重要地方都大体上一致。就是说,虽说教义本身已失去信任,可是那些宗教戒律仍然有效。我猜想未来人类信仰的任何宗教,大概都会主张同样的宗教戒律。
  宗教主张的最重要的戒律就是“克制自己才是人类的第一课题”。我们必须克制贪欲和自满。并且现在由于技术进步的结果,人把自然环境跟自己的关系给完全颠倒了。而人类这两个决定性的缺点,恐怕也空前地蔓延开来了。最近由于人类征服自然,结果增长了骄傲自满,同时也增强了放纵贪欲的力量。
  现代人自满的根源是科学技术上的成就。科学成就虽然解决了一些老问题,但是作为代价也带来了不少新问题。在所谓发达国家中,物质虽然丰富了,但却污染了自然环境,引起了生产者问的财富再分配的社会抗争。
  今天,产业革命的结果,证明了现代人虽然在科学技术方面具有卓越能力,但还不能控制自己周围的环境。这一些跟原始人没有什么两样。现代人之所以不能控制环境,原因就在不能克制自己。克制自我才是避免自己失败的唯一方法。以前的传统宗教也都明确过这条真理。相信将来具有真实性的宗教,也一定要明确这条真理。
  自我克制才是宗教的真髓。主张自我克制这一传统宗教戒律的宗教,才是未来能使人类皈依的宗教。因为我相信,我们作为人类享受现世的人生,会面临种种挑战,只有自我克制才是应付人生的唯一有效的手段。
                      陈国梁 译
      (选自《展望二十一世纪》,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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