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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生命的圆圈


  
  王翦从咸阳出发,东征灭楚,北上伐齐,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咸阳。他感到转这一圈的收获还不在于立下了赫赫战功,而在于经历了一次生命的升华。

  王翦大军攻下楚国郢都后,将俘获的楚王负刍,连同从宫中选出的上千美女和缴获的大量金银珠宝珍贵古玩,派得力部下押送去咸阳献给秦王。他自己则暂留郢都,等秦王的诏书一到,他就可班师回朝了。
  在王翦几十年的军旅生涯中,还从来没有现在的日子过得这么舒坦快活、有滋有味。他把楚王宫作为自己的帅府,从宫里选了百名美女专门伺候自己。白天,有赴不完的宴会;夜晚,有江南美女相伴。一概军机要务通通交给儿子王贲代为处理,只有重大事情才向他请示。
  可是他晚上仍睡不好觉,因为楚国残余势力活动猖獗,郢都乱情复杂,治安状况不佳,盗匪横行,民心浮动。“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谣言到处流传。
  王翦巴望早些离开这里,回到他家乡频阳东乡的军事堡垒中去,只有在那里他才感到踏实。
  “王贲,回咸阳的准备工作做好了吗?”王翦叫来儿子问。
  这话最近他已问过不知多少次了,但王贲还是很认真地回答:
  “父帅,准备工作早已做好了,班师回朝的行军路线、各路兵马前兵次序,一路上的车船骡马交通工具,以及粮食辎重补给等等,全部准备就绪。只待父帅一声令下,就立即出发……”
  “我专用的那二十部车子,你也准备好了吗?”
  王贲恰恰没有把那二十部车子准备好,不是他找不到,而是他故意怠慢。他知道父亲是想把那些美女全带回去,可是,临行前母亲有过交待,叫把父亲看着点……他实在为难,便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正在准备哩。”
  “要抓紧,不要误了我的事。”
  “是。”
  这天,王翦正在后花园与美女们下棋,忽听门上来报:
  “大王特使到,请大人接诏。”
  王翦心中一喜,对身边的美女们说:
  “你们快作准备,明天跟我回咸阳。”
  说罢,快步走到前厅会见特使。那特使展出秦王的诏书逐字逐句念着。
  开头,照例是一摞高帽子,王翦听了还舒服。但他最关心的那关键几句却是:
  “……任命王翦为伐齐主帅,率军即日起程北上,攻下临淄,完成统一,朕在阿房宫设宴候将军班师回朝……”
  好个嬴政,原来说得好好的,拿下郢都就回朝,现在又叫去伐齐。越想王翦越气,连后面对他表扬,对他奖励,对他保证兑现所许的那些话他都没心思听。都是屁话,专拣好听的说,无外乎再叫我去拼命,难道不知道我已七十?把老命拼掉了,什么金钱,地位,美女,对我何用?
  草草应付了特使几句,王翦便回到内厅,在一群女人陪同下生气去了。
  一连生了半个月的气,王贲觉得父亲太过分,便问道:
  “父帅,秦王派来的特使还等您的回信哩,问出师伐齐选在哪一天?”
  “现在已是秋末,去北方代齐,越走越冷,等来年春暖花开再说。”
  王贲不敢再问。
  又隔了几日,秦王特使登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加上其他将领劝说,王翦才勉强答应就近选个日子起程挥师北上。
  齐国本是战国时的大国,占地数千里,拥兵几十万,听说王翦灭了楚国,又领大军来伐齐,全国上下一片惊慌。齐王田建忙召集朝廷文武大臣开会讨论对策。
  齐王坐在御椅上,对济济一堂的官员们说道:
  “据报,秦王命王翦率军前来攻我大齐,形势十分严峻。望各位大臣发表意见,献出良策,保我大齐能渡过这次危难。”
  齐王讲完,殿下一片沉默,不见有人出列对话。
  齐王有些生气。平日,一个个口若悬河,定国安邦之策一套又一套说个没完,怎么到紧要时候了,反倒不开腔了?他又接着说:“现在是国家生死存亡关头,各位都是朝廷要员,关键时刻还要靠大家拿出办法帮寡人分忧哩,怎么不讲话了?”
  仍然是一片沉默,连殿外旗竿上那面大旗被吹得响都能听见。
  正在殿上君臣感到难堪与尴尬时,忽见班列中站出一位相貌堂堂、脸色油亮的中年人。
  顿时人们的目光都向他集中,“即墨大夫!”大家不约而同地念着他的名字。满朝文武都知道他是一个敢说敢干、有头脑的人,可是并不被重用,至今挂一个空官衔,领一份薄薪水,很不得志。
  “启奏陛下,卑职斗胆进言。”即墨大夫向齐王施礼后说。
  “好,你讲。”
  “听说秦兵即将犯境,全国上下一片惊慌,军官畏敌,士兵惧战,尚未遇敌,已慌作一团。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局面?究其原因,主要是齐国几十年来和平安宁的生活把人们娇惯坏了……”
  听得百官一片愕然,纷纷议论道:
  “奇谈怪论!”
  “和平安宁有什么不好?”
  “这位即墨先生总要发表些与众不同的高论。”
  “不妨听他讲下去……”也有人这样说。
  齐王见下面有些混乱,挥挥手说:
  “不要打岔,不要打岔,听他讲下去。”
  即墨大夫继续讲道:
  “其实,这个和平安宁是化了大代价才换来的。请大家回忆,秦王灭赵、燕、魏、韩、楚诸国的过程中,哪一个国家没有向我国求救过?可是我号称兵强将广的堂堂大齐国,一概坐视不救;还听信秦国的鬼话,说什么只要齐国不与诸国结盟就保证不进攻齐国,让你们齐国安享太平。这明明是他们在搞远交近攻各个击破的战略,而我们朝中有的大臣因为得到秦国的好处,也帮他们鼓吹,长期不搞军备,不对百姓进行危机教育,上上下下都沉醉在歌舞升平之中。现在好了,秦国把其他五国一个个消灭了,齐国的屏障没有了,我们成了‘进攻’的对象了。秦王一变脸,立刻把矛头指向我们,国家危在旦夕。大家想想,这个代价大不大?”
  众人听了,觉得说的有理,都不住点头称是。
  齐王听后急了,忙说:
  “如此说来,我大齐国就没救了?”
  “不!”即墨大夫果断地说:“只要我们从过去的教训中得到启示,转变策略,齐国是有救的。不仅有救,而且还可以再扬国威,与秦国决一雌雄。我的根据有三:第一,我齐国现有国土数千里,兵员数十万,实力十分雄厚,只要调度得当,打败秦国的进攻是完全可能的;第二,五国虽灭,但他们的潜在势力还在活动。不少有才之士纷纷逃到我国避难,他们对秦国有切齿之恨,把他们组织起来至少数万之众,是一支不可小视的力量;第三,我国多年未打仗,国家有积蓄,百姓尚富足,有应战的能力,但要消除苟且偷安对秦国抱有幻想的思想。全国上下一心,同仇敌忾,秦国何所惧?”
  对即墨大夫的一番议论,不少大臣都觉得说得在理,可是丞相后胜听了却大不以为然。
  当即墨大夫刚从班列中站出来,后胜就用轻蔑的目光看着他。哼!一个官卑职小见识浅薄的家伙,也敢在这样的场合发言?当他听到“朝廷中有的大臣因为得到秦国的好处”一句时,心中又一惊,这家伙,敢含沙射影攻击我?及至后来又听说什么“苟且偷安”之类的言语,心中早已忍耐不住,等即墨大夫刚刚说完,他便站出班列向齐王奏道:
  “大王,刚才这位即墨大夫的言论,臣以为不过是哗众取宠目光短浅的大话而已。我齐国物产丰茂,地域广博,雄踞东海之滨,有商贸鱼盐之利,国力强盛,人民富足,乃诸侯国中之大国也,多年来秦国东征西讨,从不敢侵犯我国。而且,我大王与秦王早已结为兄弟,一向和睦相处,不像韩赵等国与秦国交恶,触怒了秦国,所以招致灭国之灾,那实是自食其果。如今,仅仅听说秦军要来攻齐,即墨大夫就建议要发兵,岂不是更激怒秦王?依臣之见,不如派出使臣,带上厚礼,前去祝贺秦国攻下楚国郢都的胜利。这样,秦王一定会收回成命,放弃攻打我国的打算。千万不能把齐秦两国间几十年的兄弟之谊当儿戏,否则,惹怒了秦国,齐国真的就大祸临头了。请大王不要为狂放书生的胡言乱语所动。”
  即墨大夫听了,怒火万丈,他要把这个祸国殃民的奸相长期与秦国勾结的罪行揭露于朝堂之上。但他还没说出来,齐王就说了:
  “丞相所言极是。秦国与我齐国间修好几十年,不能轻易发兵与之对抗,把两国的交谊毁了。想十年前我去秦国,受到他们的热情接待,秦王嬴政还与我结为异姓兄弟,他自称‘西帝’,尊我为‘东帝’。他对我那么尊重那么仁义,哪会兵戎相加?朕依丞相之言,立即派使者去秦国,祝贺他们的胜利,加深与他们的友谊……”
  “大王,”即墨大夫大声说:“秦乃虎狼之国,信不得……”
  “住口!”齐王不等即墨大夫说下去,便打断说:“朕自有主见,不许你再胡言乱语!”说罢宣布散朝。
  即墨大夫见了,仰天长叹一声,说道:“齐国不亡,天理不容。”说完,回到住处,收拾个包袱背了,出城而去,从此不知所终。
  当天晚上,后胜召来心腹、御史大夫陈彭,对他说:
  “大王委派一个使臣去秦,我推荐你去。这次非同一般,你要见机行事。这里,有两份礼物,两封书信。一份礼物和齐王的信献给秦王,祝贺他伐楚的胜利,转达齐王对他的兄弟情谊,恳请他撤销征讨齐国的命令;如果秦王拒绝请求,一意出兵攻打齐国,你就拿上另一份礼物和我写的信,献给秦相国李斯,他看了便知……你跟我几十年,过的是平安富贵的日子,在这动荡的年月,要保住富贵,一定要多长个心眼才行……”
  陈彭长有一个安了轱辘的脑袋,这话他一听就明白了,但他却装着不甚明了地说:
  “小臣愚鲁,请丞相明示。”
  “好,我就给你点明了说吧。”后胜说:“秦军扫荡各国,锐不可挡,不久大军压境,定要灭齐。我等为秦效力多年,秦王不会亏待我们。灭齐以后,我等照样做官。我的两套方案,第一套不过是试探试探秦王,哄骗哄骗齐王而已;重要的是第二套,我请李斯转告秦王,我这里保证说服齐王投降,秦王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得到齐国几千里河山。不过,我也提了个条件……”
  陈彭问道:“丞相所提条件是什么?”
  后胜说:“秦灭齐以后,改制设郡,我提出委我为郡守……”
  “那就相当于齐国的国君了。”陈彭又把话一转说:“不知相国那时委下官一个什么差事?”
  “委你当长史,掌管兵马,可好?”
  “谢丞相。”
  两人又商议了一阵。第二天,陈彭起程赴秦。
  陈彭到了咸阳,向秦王献上礼品和书信,秦王看了后笑道:
  “这田建枉为一国之君,当初不过为了实现远交近攻各个击破的战略,与他拜一次兄弟,没想他却当真了,到现在还死死记住。那好,我再认他一次兄弟,不过他得无条件投降,我还可以封赏他五百里土地作栖身之地;否则,我将踏平临淄,割了他的脑袋示众。陈彭先生,你回去把朕的话告诉你们齐王!”
  陈彭唯唯喏喏退下大殿。当天,他又去秦丞相李斯府上,呈上礼品和书信。李斯看了书信,觉得事关重大,不敢擅自作主,便去宫中请示秦王,秦王说:
  “兵法有云:‘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不劳师糜饷能使齐国投降,自是上上之策。后胜几十年为我秦国效力,如能劝得齐王投降,再立新功,封他个郡守就是。只是齐国国内有一股反秦势力,又聚有不少韩、赵、燕、魏等国的逃亡分子,他们联合起来,其势力不可低估。依朕看来,一面通过后胜威逼齐王投降,一面催促王翦快快发兵,直捣临淄。”
  李斯回到相府,立即向陈彭传达了秦王的旨意,陈彭拜谢而去。同时,李斯又按秦王指示,拟了催促王翦发兵的诏书,派快马日夜兼程送去。
  王翦接了诏书,不敢怠慢,命其子王贲为先锋,领十万大军杀向临淄。
  那齐王田建自陈彭走后,天天祝祷上苍,盼望佳音,岂料陈彭从秦国回来后竟带回令其无条件投降的可怕消息。焦急中,找来丞相后胜商议。得到秦王委以郡守保证的后胜说道:
  “依臣下看来,秦国连连灭了五国,锐不可挡,我孤零零的齐国焉是对手?一旦迎战,定当大败;与其打败当了俘虏再投降,不如现在依了他的条件,还可以得到五百里地盘的安身之地……”
  齐王听了,半晌不语。
  这时的齐王似乎有所醒悟,围着他的御椅转着圈子想道:我齐国为战国七雄之一,与秦国东西对峙,称霸一方。我田建虽比不上祖上那些雄才大略的君主,也不应该是亡国之君,岂能不战而降?何况,我手上还有几十万人马,秦军来犯,也能与它过上几阵。想到这里,不觉信心陡增。故当王贲大军杀到国门时,齐王匆匆调集军队在边境上迎敌。
  无奈齐国几十年不修兵备,军官士兵养得懒堕骄横。平日在老百姓面前个个英雄无比,一旦到了前线,见到队列整齐威武强大的秦军,便都萎缩不前,开差溜号的不计其数。尚未交战,已溃不成军。
  齐王慌了手脚,只得召来后胜丞相问道:
  “丞相你看,这部队怎么成了这样,爱卿有何良策?”
  后胜这回拉长声音说了:
  “陛下,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初,我早就劝你投降,也落得做个人情,你偏要调动军队做个样子。现在,是顾性命不是顾面子的时候了。依臣之见嘛,只有出城请降,其他再无良策。”
  齐王很伤心。没想到,平日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后胜今天说话竟这么难听,还连带奚落挖苦,他心中实在不是滋味。但事已至此,只有依他的话,立即叫尚书写了降表,自己脱下龙袍,换上布衣,带领百官步行到郊外王贲军中请降。
  过了十数日,秦军主帅王翦领大军进了临淄,仍以齐王宫为帅府,照进入郢都那样又做了一遍。不过这次因是齐王主动请降,更有后胜等降官主动配合,一切办起来顺手得多。
  这后胜自恃有功,天天盼着秦王兑现他的诺言。但两个月过去了,两个半月也过去了,还没有一丝消息,他焦急得在廊檐下不停地走来走去。
  “齐王万岁!”
  谁这么胆大,还在叫齐王万岁?难道不知道已经改朝换代了吗?寻声望去,原来是那只挂着的鹦鹉。后胜走过去指着鹦鹉说:
  “你真不识时务。你听着,我教你:‘秦王万岁。’”
  “齐王万岁。”鹦鹉改不过口来。
  “真笨,听好了,秦。”
  “齐。”那鹦鹉确实有点笨。
  “秦。”
  “齐。”它始终绕不过那个弯。
  这鹦鹉也太顽固,后胜很生气,不由得骂它一句:
  “你该死!”
  “你该死!”这次鹦鹉倒学得很快。
  后胜气极,叫过随从:
  “把这东西提去喂狗。”
  “喂狗”,“喂狗。”鹦鹉被提走时不停地说。
  这天,后胜终于盼到王翦的召唤。
  走进还是往日的那座宫殿,去拜见的人还是坐在往日的那个大殿上,后胜轻车熟路,步伐轻快,心情也特别好。我几十年默默耕耘,现在也该收获了。他望着那高大的王宫,总觉得比往日更亲切。齐国已不存在了,存在的是临淄郡,而我,就是郡守。这宫殿王翦不过是临时用用,他一走,我就将它改为郡守府,那时,那大殿上坐的不就是我了?想着想着,几步走上大殿,竟对座位上的王翦跪了下去。
  “下面可是后胜吗?”王翦明知故问。
  “降臣后胜,奉召特来拜见将军。”
  王翦没有喊“赐座”,连“站起来”都没喊。后胜只有跪在那里。
  “你知道我传你来何事吗?”
  后胜本想说不知道,但转而一想,自己与秦王有约在先,该给我兑现的,说不知道岂不掉价?便改口说:
  “臣下想,一定是秦王下诏,委臣为临淄郡守……”
  “哈哈哈。”王翦大笑几声后说:“你猜的不错,秦王有诏在此。不过,不是任命,而是要命,要你的命!”
  “什么?!什么?!你……将军你弄错了吧?”后胜吓得魂不附体,大声喊道。
  “我没弄错,你听,这是秦王的亲笔诏书,上面写道:‘后胜者,乃卖主求荣狗彘不如之小人也,如留其性命,封其官爵,必引起后人效法,贻害无穷。朕下令着予斩首,抄没家财,为后者戒!’后胜,你听清了吗?”
  后胜泪流满面无可奈何地站起来,对着苍天大喊道:
  “我瞎了眼!”
  王翦纠正道:
  “错了,不是你瞎了眼,是你的齐王田建瞎了眼!”
  说罢,命卫士绑了后胜,押去市曹,当众斩首。
  看着后胜远去的背影,王翦心头升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是憎恶,是同情,是可怜?好像样样都有一点。他觉得后胜该杀,但不该由秦王杀……
  亡国之君田建虽没有被杀头,但并不比杀头好多少。
  王翦拿着秦王召书,把齐王召来说:
  “田建听着,秦王令:‘着田建去共村思过。’明天就起程。”
  “王将军,你……你弄错了吧,秦王曾许诺封我五百里土地以度晚年的。”齐王哭丧着脸说。
  “本将军奉命行事,你要五百里土地,去咸阳找秦王要去!”
  不由田建分说,王翦命令手下兵丁把田建一家及宫人押去太行山深处的一个小村落里。一路上,宫人跑掉大半,到了共村时,只剩下他、王后和一个小儿子及两三个宫人了。他们共同住在几间茅草屋里,日子过得很艰苦,一家整日以泪洗面。
  不过后来,田建看到同村百姓都与自己一样住草房,吃稀饭,却常有笑声,他才发觉这日子之所以过得特别苦,是因为自己以前是帝王的缘故。他想,如果没有那几十年,该多好。
  王翦住在过去的王宫而今的帅府里,日子过得当然很舒坦,不过他老想家,想回到洛水边他的田庄里去。现在,六国已经平定,天下已经太平,赶快回咸阳把兵权交了。他觉得兵权这玩艺儿就像一把剑,打仗时,握住的是剑把;不打仗时,握的便是剑刃,稍不小心就会刺伤自己。秦王又生性多疑,薄情寡恩,不讲信义。用得着时好话说尽,用不着时一脚踢开。看他对待齐王,对待后胜,讲好的条件可以不认,脸一变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提到条件,王翦就想起自己出征前向秦王提过的条件,他赶快把那份《罪己书》翻出来,认真读了一遍,觉得自己做得不错,华阳公主还给高渐离吧。虽然因眉娘的事对他耿耿于怀,但事隔多年也就罢了。至于其他请求赏赐的条件,也一概不提,只要能平平安安回到频阳家乡就好……
  不久,秦王下诏,命王翦班师回朝。王翦心中顿时轻松了许多,他急命部下收拾打点即日起程。
  当初,从咸阳出发,南下灭楚,而后又北上攻齐,如今班师而归,再回咸阳,整整转了一个大圈。王翦坐在宽大舒适的马车上,微微眯着眼睛,陷入对人生深深的思考之中。人生嘛就像身下的车轮,不停地转呀转呀,从哪里来,最后还转到哪里去……
  他觉得这一圈转得很有收获,这还不在于一连灭了楚、齐两国,为秦王完成了统一大业,而在于经过这一圈,他几次产生对人生的顿悟,好像自己陡然间长高了许多似的。他记得那次乘船渡长江,那浩渺的江水滚滚滔滔,天水一色,无边无际。站在船头,自己好渺小啊!他想起一句古语:“滔滔长江吾只取一瓢饮,漫漫大地吾只需六尺息。”忽然间,他产生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于是,他决定这次回咸阳,金银珠宝一概不带,身边的美女通通打发掉。
  得知父亲的转变,王贲如释重负,这下回家就不担心挨母亲的骂了。
  身下的车轮不知转了多少圈,从光秃秃的树枝转到满树绿荫,终于转进了函谷关。还有不足百里,就到咸阳了。
  王翦好像一只从冬眠中醒来的野兽,他走下马车,抖抖一路尘土,换了一身崭新的战袍,准备在入城式中接受欢呼与鲜花。
  正在此时,只见远处飞快跑来数骑,到了王翦面前大声喊道:
  “王翦接诏。”
  王翦吓了一跳,他眼前立刻显现出白起、田建、后胜等一长串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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