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写作

  ——关于写作的问题

海 男

 

  1、一座小县城在你的小说中多次出现,它影响你写作的因素是什么?

  答:在我一生中我从未见过那样一座封闭在群山和丘陵之中的小县城。在我小说中我多次写到“丘陵”这个词汇,它给我的记忆是浩渺无边的风声,丘陵中吹拂而来的风声真真地使我陷人语词的颤栗中同时也陷入了迷惆。在我记忆中,父亲和小弟弟都死在那座城中,尤其父亲的死来得是那样突然,而且他死的那天晚上我就守候在他身边,我和我的家人将他掩埋在山岗上。应该注意的是“山岗”也是我不厌其烦地涉及的一个词汇。我们经常跑到山岗上去,从山岗往下眺望,你会看到世界上最为复杂的色彩,而且我在那座山岗上寻找到的一种伴随我多年的永不衰退的东西就是原始的想象力,而且影响我写作的正是这种最为原始的想象力。

  2、你是什么时候离开那座小县城的?你的哪些作品是在小县城完成的?

  答:1988年 8月是我离开小县城的时间。在这座小县城里我写下了大量的诗歌,但1987年之前的诗稿都被我毁焚在火焰之中了。我看着手稿纸屑转眼之间化为灰烬时有一种难言的兴奋,所以,烧毁那些手稿后我便只剩下了另外一些少量的作品。不过,面对空白,写作的愉快便更加强烈。

  3、你目前在准备写什么书,就是说在近期的日子里,你将围绕着什么样的内容而写作?

  答:博尔赫斯说:“也许每个人都是惟一的,也许我们看不到对每个人有利的惟一的东西。我曾经这样想:倘若我们不注意在自然界或在上帝那里(斯宾诺莎认为,自然界本身就是上帝)重要的是数量而非质量,一切都如此,那么为什么不设想:不仅在每个人身上,而且在每个树叶上,每只蚂蚁上,也有某种唯一的东西,所以上帝或自然界就创造了千百万只蚂蚁;尽管说创造了千百万只蚂蚁是虚假的,并没有千百万只蚂蚁,并没有千百万个截然不同的生灵,但是它们的区别是那么细小,我们觉得它们完全一样。”这使我同样产生了另一种想法:尽管人类与自然的区别都是同一样,尽管它们的区别是那样细小,然而在这细小中才滋长着千千万万种生灵一个可怜的共同点:生长或者死亡。在这细小的区别中,千万生灵都无一不在奔赴一个共同的地方,我想我在写作的那天开始,也就是面对着写作的那大开始,我似乎就在寻找这种细小的差别,在奔赴同一个永恒主题的路上,他们有时候是惟一的,而差别就是他们之中的另一个人,另一只蚂蚁的发疯的问题,就在这种严谨的区别里,我在开始写作。我想,无论我写什么样的题材,我都在努力使自己将那些千千万万生灵奔赴同一个地方的共同点写出来,同时也将那种细小的差别写出来,这种写作过程也许在一段时间里较为激烈,也许在另外的一段时间里会较为平淡。托妮·莫里森说:“福克纳写的作品我想可以称作地方文学,但全世界到处都在出版他的书。它优秀--具有世界性--因为它是专门关于一个独特世界的。这就是我希望做的事情。”写作者在其短暂一生的范围中,力图将表达一片空间,我想,我的有些想法只会一天比一天更加成熟,重要的是完整的表达、在目前的日子里,我想写一部暗示着人的精神和心灵逐渐消逝的书。

  4、从某种意义上讲,你认为你属于什么样的写作者?

  答:我依赖于想象写作,我喜欢在一个寂静的空间里想象无穷无尽的问题,将问题暴露在写作的语言中,而寻找到最简单的方式,我想当我有一大丧失了想象力,我的写作便会画上句号,并完全停止。

  5、你刚才谈到了靠想象写作,那么,想象与虚构是统一的吗?

  答:想象是一种有克制力的约束,同时也是一种敏锐的假定,想象力更确切他讲是一种预见力,在想象中我们才会把称之为语言的东西理所当然地站在虚构的标准中,想象一件事不容置疑便是虚构一种文学的命运,臂如我现在写一个赌徙的家史,我就要想象出这个赌徒的形象来,而虚构他在赌徒中面对的世界成为这部小说中的焦点。虚构与想象因为共同的情况,譬如恐怖或者喜悦而形成一部书的重要线索,其线索因为其想象而带来了写作者与世隔绝与传统习俗断裂的特点,在虚构的意义上想象,使虚构进入自由而精确的小说写作之中去。

  6、你喜欢在怎样的情况下进入写作状态之中去?

  答:一种平静的基本原则,一种宽裕的时间范畴,一种基本上是隐居的心灵活动,在上述条件下,我就可以坐在书桌前,当然,我们生存的现实环境限制了种种东西。而我采取的方式是逃遁,我记不清楚有多少次我在一个不合理的状况中为了上述条件而抽身而逃,因为我必须写作,对于我来说没有一件事像写作那样重要。

  7、什么样的事情对于你来说是灾难,或者说写作时的灾难?

  答:烦躁,无缘无故的烦躁,再就是时间的被宰割,对于我来说这就是写作时的灾难,面对这两种情况时,我总是很害怕,总是不敢轻易坐在书桌前。

  8、写作给你带来的愉快超过生活给你带来的愉快吗?

  答:当然。首先写作这件事其本质就是生活,对于我来说也许就是生活的全部内容,我不知道如果我的时间不是围绕着虚构。话语和结构的话,我将用这些时间去干什么,我曾经想过这问题,设想过一条又一条为此活下去的途径,为着活下去而寻找生路--并且使活着这种可能性表现在种种的企图之中,但是那些离我最亲近的领域,比如,去开一座酒吧或者有一片自己的果园等等全都被写作驱逐到另一个状态之中去,回过头来,我仍然是那个坐在书桌前的写作者,恐怖和忧虑,我指的是源自语言符号中带有魔咒特性的那种语言的连续性总是像一种难以捉摸的诡秘性的事件降临在我身上,于是我坐在书桌前,完全让自己置身在一间缺少明亮光线的房间里写作,就是在这一刻我仿佛就是那些语言的黑色尘埃之中移动的一只白蚁,我仿佛就是张开了惊骇万分的嘴唇看着柔软的黑色尘埃之中移动的那只白蚁同时是一只白蚁同时也是我自己的一种荒谬的情景。这就是我坐在书桌前的愉快,它永远不会动摇我对语词的追究。于是,我就是被语词镶嵌在一个瞬间或者某一白日梦和睡眠之中的那种
确切的暗语,为着这种游移不定的迹象,我此刻的快乐是将那句话说下去。

  9、你现在愉快吗?

  答:在一种迷惑之中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