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坡的生日            

  
  一小坡和妹妹
    哥哥是父亲在大坡开国货店时生的,所以叫作大坡。小坡自己呢,是父亲的铺子移到小
坡后生的;他这个名字,虽没有哥哥的那个那么大方好听,可是一样的有来历,不 发生什
么疑问。
    可是,生妹妹的时候,国货店仍然是开在小坡,为什么她不也叫小坡?或是小小坡?
或是二小坡等等?而偏偏的叫作仙坡呢?每逢叫妹妹的时候,便有点疑惑不清楚。据小 坡
在家庭与在学校左右邻近旅行的经验,和从各方面的探听,新加坡的街道确是没有叫 仙坡
的。你说这可怎么办!这个问题和“妹妹为什么一定是姑娘”一样的不能明白。哥 哥为什
么不是姑娘?妹妹为什么一定叫仙坡,而不叫小小坡或是二小坡等等?简直的别想,哎!一
想便糊涂得要命!
    妈妈这样说:大坡是在那儿生的,小坡和仙坡又是在那儿生的,这已经够糊涂半天 的
了;有时候妈妈还这么说:哥哥是由大坡的水沟里捡了来的,他自己是从小坡的电线 杆子
旁边拾来的,妹妹呢,是由香蕉树叶里抱来的。好啦,香蕉树叶和仙坡两字的关系 又在那
里?况且“生的”和“捡来的”又是一回事,还是两回事?“妈妈,妈妈,好糊 涂!”一
点儿也不错。
    也只好糊涂着吧!问父亲去?别!父亲是天底下地上头最不好惹的人:他问你点儿 什
么,你要是摇头说不上来,登时便有挨耳瓜子的危险。可是你问他的时候,也猜不透 他是
知道,故意不说呢;还是他真不知道,他总是板着脸说:“少问!”“缝上他的嘴! ”你
看,缝上嘴不能唱歌还是小事,还怎么吃香蕉了呢!
    问哥哥吧?呸!谁那么有心有肠的去问哥哥呢!他把那些带画儿的书本全藏起去不 给
咱看,一想起哥哥来便有点发恨!“你等着!”小坡自己叨唠着:“等我长大发了财, 一
买就买两角钱的书,一大堆,全是带画儿的!把画儿撕下来,都贴在脊梁上,给大家 看!
哼!”
    问妹妹吧?唉!问了好几次啦,她老是摇晃着两条大黑辫子,一边儿跑一边娇声细 气
的喊:“妈妈!妈妈!二哥又问我为什么叫仙坡呢!”于是妈妈把妹子留下,不叫再 和他
一块儿玩耍。这种惩罚是小坡最怕的,因为父亲爱仙坡,母亲哥哥也都爱她,小坡 老想他
自己比父母哥哥全多爱着妹妹一点才痛快;天下那儿有不爱妹妹的二哥呢!
    “昨儿晚上,谁给妹妹一对油汪汪的槟榔子儿?是咱小坡不是!”小坡搬着胖脚指 头
一一的数:“前儿下雨,谁把妹妹从街上背回来的?咱,小坡呀!不叫我和她玩?哼! 那
天吃饭的时候,谁和妹妹斗气拌嘴来着?咱,……”想到这里,他把脚指头拨回去一 个,
作为根本没有这么一大回事;用脚指头算账有这么点好处,不好意思算的事儿,可 以随便
把脚指头拨回一个去。
    还是问母亲好,虽然她的话是一天一变,可是多么好听呢。把母亲问急了,她翻了 翻
世界上顶和善顶好看的那对眼珠,说:
    “妹妹叫仙坡,因为她是半夜里一个白胡子老仙送来的。”
    小坡听了,觉得这个回答倒怪有意思的。于是他指着桌儿底下摆着的那几个柚子说:
“妈!昨儿晚上,我也看见那个白胡子老仙了。他对我说:小坡,给你这几个柚子。说
完,把柚子放在桌儿底下就走了。”
    妈妈没法子,只好打开一个柚子给大家吃;以后再也不提白胡子老仙了。妹妹为什 么
叫仙坡,到底还是不能解决。
    大坡上学为是念书讨父母的喜欢。小坡也上学——专为逃学。设若假装头疼,躺在 家
里,母亲是一会儿一来看。既不得畅意玩耍,母亲一来,还得假装着哼哼。“哼哼” 本来
是多么可笑的事。哼,哼哼,噗哧的一声笑出来了。叫母亲看出破绽来也还没有多 大关
系,就是叫她打两下儿也疼不到那里去。不过妈妈有个小毛病:什么事都去告诉父 亲,父
亲一回来,她便嘀嘀咕咕,嘀嘀咕咕,把针尖大小的事儿也告诉给他。世上谁也 好惹,就
是别得罪父亲。那天他亲眼看见的:父亲板着脸,郑重其事的打了国货店看门 的老印度两
个很响的耳瓜子。看门的印度,在小坡眼中,是个“伟人”。“伟人”还要 挨父亲两个耳
光,那末,小坡的装病不上学要是传到他老人家耳朵里去,至少还不挨上 四个或八个耳瓜
子之多!况且父亲手指上有两个金戒指,打在脑袋上,口邦!要不起个 橄榄大小的青包才
怪!还是和哥哥一同上学好。到学校里,乘着先生打盹儿要睡,或是 爬在桌上改卷子的时
候,人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在街上,或海岸上,玩耍够了,再偷偷的溜回来,和哥哥一块
儿回家去吃饭。反正和哥哥不同班,他无从知道。哥哥要是不 知道,母亲就无从知道。母
亲不知道,父亲也就无从晓得。家里的人们很象一座小塔儿, 一层管着一层。自要把最底
下那层弥缝好了,最高的那一层便傻瓜似的什么也不知道。 想想!父亲坐在宝塔尖儿上象
个大傻子,多么可笑!
    这样看来,逃学并不是有多大危险的事儿。倒是妹妹不好防备:她专会听风儿,钻 缝
儿的套小坡的话,然后去报告母亲。可是妹妹好说话儿,他一说走了嘴的时候,便忙 把由
街上捡来的破马掌,或是由教堂里拾来的粉笔头儿给她。她便蓇葖着小嘴,一声也不出
了。
    而且这样贿赂惯了,就是他直着告诉妹妹他又逃了学,妹妹也不信。
    “仙!我捡来一个顶好,顶好看的小玻璃瓶儿!”“那儿呢?二哥,给我吧!”
    小玻璃瓶儿换了手。
    “仙!我又逃了学!”
    “你没有,二哥!去捡小瓶儿,怎能又逃学呢?”
    到底是妹妹可爱,看她的思想多么高超!于是他把逃学的经验有枝添叶的告诉她一
番,她也始终不跟妈妈学说。“只要你爱你的妹妹,逃学是没有危险的!”小坡时常这 样
劝告他的学友。
    小坡有两个志愿,只有他的妹妹知道:当看门的印度,(新加坡的大一点的铺户, 都
有印度人看门守夜。)和当马来巡警。
    据小坡看:看门守夜的印度有多么尊严好看!头上裹着大白布包头,下面一张黑红 的
大脸,挂满长长的胡子,高鼻子,深眼睛,看着真是又体面又有福气。大白汗衫,上 面有
好几个口袋儿,全装着,据小坡猜,花生米,煮豌豆,小槟榔,或者还有两块鸡蛋 糕。那
条大花布裙子更好看了,花红柳绿的裹着带毛的大黑腿,下面光着两只黑而亮的 大脚鸭
儿。一天到晚,不用操心做事,只在门前坐着看热闹,所闲得不了啦,才细细的 串脚鸭缝
儿玩。天仙宫的菩萨虽然也很体面漂亮,可是菩萨没有这种串脚鸭缝的自由。 关老爷两旁
侍立的黑白二将,黑的太黑,白的又太白,都不如看门的印度这样威而不猛, 黑得适可而
止。(这自然不是小坡的话,不过他的意思是如此罢了。)
    况且晚上就在门前睡觉,不用进屋里去,也用不着到时候就非睡去不可。门前一躺,
看着街上的热闹,听着铺户里的留声机,妈妈也不来催促。(老印度有妈妈没有,还是 个
问题。设若没有,那末老印度未免太可怜了;设若有呢,印度妈妈应该有多么高的身 量
呢?)困了呢,说睡就睡,也不用等着妹妹,——小坡每天晚上等着妹妹睡了,替她 放好
蚊帐,盖好花毯,他自己才敢去睡。不然,他老怕红眼儿虎,专会欺侮小姑娘们的红眼儿
虎,把妹妹叼了去;把蚊帐放好,红眼儿虎就进不去了。
    “仙!赶明儿你长大开铺子的时候,叫我给你看门。你看我是多么高大,多么好看 的
印度!”
    “我是个大姑娘,姑娘不开铺子!”妹妹想了半天这样说。“你不会变吗?仙!你 要
是爱变成男人呀,天天早晨吃过稀饭的时候,到花园里对椰子树说:仙要变男人啦! 这
样,你慢慢的就变成父亲那么高的一个人。可是,仙!你别也变成印度;我是印度, 你再
变成印度,咱们谁给谁看门呢!”“就是变成男人,我也不开铺子!”
    “你要干什么呢?仙!啊,你去赶牛车?”
    “呸!你才赶牛车呢!”仙坡用小手指头顶住笑涡,想了半天:“我长大了哇,我
去,我去作官!”
    小坡把嘴搁在妹妹耳朵旁边,低声的嘀咕:“仙!作官和作买卖是一回事。那天你 没
听见父亲说吗:他在中国的时候,花了一大堆钱买了一个官。后来把那一大堆钱都赔 了,
所以才来开国货店。”
    “呕!”仙坡一点也不明白,假装明白了二哥的话。“仙!父亲说啦,作买卖比作 官
赚的钱多。赶明儿哥哥也去开铺子,妈妈也去开铺子。可是我就爱给‘你’看门。仙, 你
看,我是多么有威风的印度!”小坡说着,直往高处拔脖子,立刻觉得身量高出一大 块
来,或者比真印度还高着一点了。
    仙坡看着二哥,确是个高大的印度,但是不知为什么心中有点不顺,终于说:“偏 不
爱开铺子吗!”
    小坡知道:再叫妹妹开铺子,她可就要哭了。
    “好啦,仙!你不用开铺子啦,我也不当印度了。我去当马来巡警好不好?”
    妹妹点了点头。
    马来巡警背上打着一块窄长的藤牌,牌的两端在肩外出出着,每头有一尺多长。他 站
定了的时候,颇似个十字架。他脸朝南的时候,南来北往的牛车,马车,电车,汽车, 人
力车,便全咯噔一下子站住;往东西走的车辆忽啦一群全跑过去。他忽然一转身,脸 朝东
了,东来西往的车便全停住,往南北的车都跑过去。这是多么有势力威风,趣味! 假如小
坡当了巡警,背上那块长藤牌,忽然面朝南,忽然脸向东,叫各式各样的车随着 他停的
停,跑的跑,够多么有趣好玩!或者一高兴,在马路当中打开捻捻转儿,叫四面 的车全撞
在一块儿,岂不更加热闹!
    妹妹也赞成这个意思,可是:“二哥!车要是都撞在一处,车里坐的人们岂不也要 碰
坏了吗?”
    小坡向来尊重妹妹的意见,况且他原是软心肠的小孩,没有叫坐车的老头儿,老太
太,大姑娘们把耳朵鼻子都碰破的意思。他说:
    “仙!我有主意了:我要打嘀溜转的时候,先喊一声:我要转了!车上的人快都跳 下
来!这么着,不是光撞车,碰不着人了吗?”
    妹妹觉得这真好玩,并且告诉他:“二哥!等你当巡警的时候,我一定到街上看热 闹
去。”
    小坡谢了谢妹妹肯这样赏脸,并且嘱咐她:“可是,仙!你要站得离我远一些,别 叫
车碰着你!”小坡是真爱妹妹的!
    二种族问题
    小坡弄不清楚:他到底是福建人,是广东人,是印度人,是马来人,是白种人,还 是
日本人。在最近,他从上列的人种表中把日本人勾抹了去,因为近来新加坡人人喊着 打倒
日本,抵制仇货;父亲——因为开着国货店——喊得特别厉害,一提起日本来,他 的脖子
便气得比蛤蟆的还粗。小坡心中纳闷,为什么日本人这样讨人嫌,不要鼻子。有 一天偶然
在哥哥的地理书中发现了一张日本图,看了半天,他开始也有点不喜欢日本, 因为日本国
形,不三不四恰象个“歪脖横狼”的破炸油条,油条炸成这个模样,还成其 为油条?一国
的形势居然象这样不起眼的油条,其惹人们讨厌是毫不足怪的;于是小坡 也恨上了日本!
    可是这并不减少他到底是那国人的疑惑。
    他有一件宝贝,没有人知道——连母亲和妹妹也算在内——他从那儿得来的。这件 宝
贝是一条四尺来长,五寸见宽的破边,多孔,褪色,抽抽疤疤的红绸子。这件宝贝自 从落
在他的手里,没有一分钟离开过他。就是有一回,把它忘在学校里了。他已经回了 家,又
赶紧马不停蹄的跑回去。学校已经关上了大门,他央告看门的印度把门开开。印 度不肯那
么办,小坡就坐在门口扯着脖子喊,一直的把庶务员和住校的先生们全嚷出来。 先生们把
门开开,他便箭头儿似的跑到讲堂,从石板底下掏出他的宝贝。匆忙着落了两 点泪,把石
板也摔在地上,然后三步两步跑出来,就手儿踢了老印度一脚;一气儿跑回 家,把宝贝围
在腰间,过了一会儿,他告诉妹妹,他很后悔踢了老印度一脚。晚饭后父 亲给他们买了些
落花生,小坡把瘪的,小的,有虫儿的,都留起来;第二天拿到学校给 老印度,作为赔罪
道歉。老印度看了看那些奇形怪状的花生,不但没收,反给了小坡半 个比醋还酸的绿橘
子。
    这件宝贝的用处可大多多了:往头上一裹,裹成上尖下圆,脑后还搭拉着一块儿, 他
便是印度了。登时脸上也黑了许多,胸口上也长出一片毛儿,说话的时候,头儿微微 的摇
摆,真有印度人的妩媚劲儿。走路的时候,腿也长出一块来,一挺一挺的象个细瘦 的黑鹭
鹚。嘴唇儿也发干,时常用手指沾水去湿润一回。
    把这件宝贝从头上撤下来,往腰中一围,当作裙子,小坡便是马来人啦。嘴唇撅撅
着,蹲在地上,用手抓着理想中的咖*o饭往嘴中送。吃完饭,把母亲的胭脂偷来一小块,
把牙和嘴唇全抹红了,作为是吃槟榔的结果;还一劲儿呸呸的往地上唾,唾出来的要是 不
十分红,就特别的用胭脂在地上抹一抹。唾好了,把妹妹找了来,指着地上的红液说:
“仙!这是马来人家。来,你当男人,你打鼓,我跳舞。”
    于是妹妹把空香烟筒儿拿来敲着,小坡光着胖脚,胳臂“软中硬”的伸着,腰儿左 右
轻扭,跳起活儿来。跳完了,两个蹲在一处,又抓食一回理想的咖*o饭,这回还有两条 理
想的小干鱼,吃得非常辛辣而痛快。
    小坡把宝贝从腰中解下来,请妹妹帮着,费五牛二虎的力气,把妹妹的几个最宝贵 的
破针全利用上,作成一个小红圆盔,戴在头上。然后搬来两张小凳,小坡盘腿坐上一 张,
那一张摆上些零七八碎的,作为是阿拉伯的买卖人。“仙,你当买东西的老太婆。 记住
了,别一买就买成,样样东西都是打价钱的。”
    于是仙坡弯着点儿腰,嘴唇往里瘪着些,提着哥哥的书包当篮子,来买东西。她把 小
凳上的零碎儿一样一样的拿起来瞧,有的在手中颠一颠,有的搁在鼻子上闻一闻,始 终不
说买那一件。小坡一手撂在膝上,一手搬着脚后跟,眼看着天花板,好似满不在乎。 仙坡
一声不出的扭头走开,小坡把手抬起来,手指捏成佛手的样儿,叫仙坡回来。她又 把东西
全摸了一个过儿,然后拿起一支破铁盒,在手心里颠弄着。小坡说了价钱,仙坡 放下铁盒
就走。小坡由凳上跳下来,端着肩膀,指如佛手在空中摇画,逼她还个价钱。 仙坡只是摇
头,小坡不住的端肩膀儿。他拿起铁盒用布擦了擦,然后跑到窗前光明的地 方,把铁盒高
举,细细的赏玩,似乎决不愿意割舍的*印O善赂矗艹僖傻幕沽*
 价钱;小坡的眼珠似乎要弩出来,把铁盒藏在腋下,表示给多少钱也不卖的神气。仙坡 又
弯着腰走了,他又喊着让价儿。……仙坡的腰酸了,只好挺起来;小坡的嘴也说干了, 直
起白沫;于是这出阿拉伯的扮演无结果的告一结束。
    至于什么样儿的是广东人,和什么样儿的是福建人,上海人,小坡是没有充分的知 识
的。可是他有很好的解决办法:人家都说,父亲是广东人,那末,自然广东人都应和 父亲
差不多了。至于福建人呢,小坡最熟识的是父亲的国货店隔壁信和洋货庄的林老板。 父亲
对林老板感情的坏恶,差不多等于他恨日本人,每谈到林老板的时候,父亲总是咬 着牙
说:他们福建人!不懂得爱国。据小坡看呢,不但林老板是胖胖大大的可爱,就是 他铺中
的洋货也比父亲的货物漂亮花俏的多。就拿洋娃娃说吧,不但他自己,连妹妹也 是这样主
张:假如她出嫁的时候,一定到林老板那里买两个眼珠会转的洋娃娃,带到婆 家去。
    好在卖洋货和林老板是否可恶的问题,小坡也不深究;他只认定了穿著打扮象林老 板
的全是福建人。第一,林老板嘴中只有一个金牙,不象父亲和父亲的朋友们都是满嘴 黄橙
橙的。小坡自然不知道牙是可以安上去的,他总以为福建人是生下来就比广东人少 着几个
金牙的。第二,林老板的服装态度都非常文雅可爱,嘴里也不象父亲老叼着挺长 挺粗的吕
宋烟,说话也不象父亲那样理直气壮的卖嚷嚷。他有一回还看见林老板穿起夏 布大衫,这
是他第一次看到褂子居然可以长过膝的。每逢他装福建人的时候,他便把那 块红绸宝贝直
披在背后当作长袍,然后找一点黄纸贴在犬牙上,当作林老板的唯一的金 牙。
    母亲说:“凡是不会说广东,福建话,而规规矩矩穿着洋服的都是上海人。”于是 小
坡装上海人的时候,必要穿好了衣裳,还要和妹妹临时造一种新言语代表上海话。这 种话
他们随时造随时忘,可是也有几个字是永远不变动的,如管“香烟”叫“狗耳朵”, 把
“香蕉”叫“老鼠”等等。外国洋鬼子是容易看出来的,他们的脸色,鼻子,头发, 眼
珠,都有显然的特色。可是他们的言语和上海人的一样不好懂,或者洋鬼子全是由上 海来
的?哥哥现在学鬼子话了;学校新来的一位上海先生教他们国语;而哥哥学的鬼子 话又似
乎和上海人的国语不是一个味儿,这个事儿又透着有点糊涂!在新加坡的人们都 喜光着
脚,唯独洋鬼子们总是穿着袜子,而且没看见过他们蹋拉着木板鞋满街走的,所 以装洋鬼
子的时候,一定非穿袜子皮鞋不可。妹妹根本反对穿袜子,也只好将就着不叫 她穿。不穿
袜子的鬼子很少见,可是穿军衣的鬼子很多,于是小坡把那件宝贝折成一寸 来宽,系在腰
间,至少也可以当一条军人的皮带。至于鼻子要高出一块等等是很容易的。 一系上皮带,
心里一想,鼻子就高了,眼珠便变成蓝色。虽然有时候妹妹说:他的鼻子 还是很平,眼珠
一点也不蓝。那只是妹妹偶然脾气不顺,成心这么说,并非是小坡不真 象洋鬼子。
    小坡对于这些人们,虽然有这样似乎清楚,而又不十分清楚的分别,可是这并不是 说
他准知道他是那一种人。他以为这些人都是一家子的,不过是有的爱黄颜色便长成一 张黄
脸,有的喜欢黑色便来一张黑脸玩一玩。人们的面貌身体本来是可以随便变化的。 不然,
小坡把红巾往头上一缠的时节,怎么能就脸上发黑,鼻子觉得高出一块呢?况且 在街上遇
见的小孩子们,虽然黑黄不同,可是都说马来话,(他和妹妹也总是用马来话 交谈的。)
这不是本来大家全是马来,而后来把颜色稍稍变了一变的证明吗?况且一进 校门便看见那
张红色的新加坡地图,新加坡原来是一块圆不圆,方又不方,象母亲不高 兴时作的凉糕;
这块凉糕上并没有中国,印度等地名;那末,母亲一来就说:她与父亲 都是由中国来的;
国货店看门的是由印度来的,岂不是根本瞎说;新加坡地图上分明没 有中国印度啊!母亲
爱瞎说,什么四只耳朵的大老妖咧,什么中国有土地爷咧,都是瞎 说:自然哪,这种瞎说
是很好听的。
    哥哥是最不得人心的:一看见小坡和福建,马来,印度的小孩儿们玩耍,便去报告 父
亲,惹得父亲说小坡没出息。小坡郑重的向哥哥声明:“我们一块儿玩的时候,我叫 他们
全变成中国人,还不行吗?”而哥哥一点也不原谅,仍然是去告诉父亲。
    父亲的没理由,讨厌一切“非广东人”,更是小坡所不能了解的。就是妈妈也跟着 父
亲学这个坏毛病,有一回他问母亲,父亲小的时候是不是马来人?母亲居然半天儿没 有答
理他!还是妹妹好,她说:“东街上的小孩儿们全有马来父亲,咱们的父亲也一定 是马
来。”
    “一定!马来人是由上海来的,父亲看不起上海人,所以也讨厌马来。不知道父亲 为
什么看不起上海人?”小坡摇着头说。
    “父亲是由广东来的,妈妈告诉我的,广东人是天下最好最有钱的!”仙坡这时候 的
神气颇似小坡的老大姐。“广东就是印度!”
    仙坡想了半天,“对了!”
    “仙!赶明儿你长大了,要小孩的时候,你上那里去捡一个呢?”
    “我?”仙坡揉着辫子上的红穗儿,想了半天:“我到西边印度人家去抱一个来。”
    “对了,仙!你看印度的小孩的小黑鼻子,大白眼珠,红嘴唇儿,多么可爱呀!是 不
是?”
    “对呀!”
    “可是,妈妈要不愿意呢?”
    “我告诉妈妈呀,反正印度小孩儿长大了也会变成中国人的。你看,咱们那几只小 黄
雏鸡,不是都慢慢变成黑毛儿的,和红毛儿的了吗?小孩也能这样变颜色的。”
    “对了!仙!”
    他们这样解决了人种问题。
    三新  年
    全世界的小朋友们!你们可曾接到小坡的贺年片?也许还没有收到,可是小坡确是 没
忘了你们呀。
    小坡的父亲在新年未到,旧岁将残的时候,发了许多红纸金字的贺年片。小坡托妹 妹
给他要了一张和一个红信封。一只小白鸟撅撅着小黄嘴巴儿,印在信封的左角上。片 子上
的金字是“恭贺新年”和小坡父亲的姓名。小坡把父亲的名字抹了一条黑道,在一 旁写上
“小坡”两个字;笔上的墨太足了,在“小坡”二字的左右落了两个不小的黑点 儿;就着
墨点的形象,他画成一个小兔和一个小王八,他托哥哥大坡在带着小白鸟的信 封上写:
“给全世界的小朋友。”
    小友们,等我给你们讲一讲,小坡所用的“全世界”是什么意思。不错,小坡常说:
新加坡就是世界;可是当他写这贺年片的时候,他是把太阳,月亮,天河,和星星都算 在
内的啊!
    太阳上虽然很热,月亮上虽然很冷,星星们看着虽然很小,其实它们上边全有小孩 儿
咧。——有老头儿老太太没有,不可得而知。你们不是在晚间常看见天上的星星,一 闪一
闪的好象金钢石那么发亮吗?为什么?就是因为它们上边的小孩们放爆竹玩咧。有 时候在
夜间,你们听见咕隆咕隆的打雷,一亮一亮的打闪,请你们不要害怕,不必藏在 母亲的怀
里;那是星星上的小孩一齐放爆竹:麻雷子,二踢脚,地老鼠,黄烟带炮等等 一齐放,所
以声音光亮都大了一些。他们本来是想:把你们吵醒,跟他们耍笑耍笑去。 可是,你们睡
着了也不要紧,因为他们也很喜欢到你们的梦中和你们耍笑耍笑。你们梦 见过许多好看的
小“光眼子”不是?有的还带着雪白的翅膀?对了,他们就是由星星上 飞来的。
    小坡的贺年片是在年前发的,可是你们不一定能在元旦接到。你看,他的红片儿也 许
先送到太阳上去,也许先送到月亮上去,也许先在地球上转一个圈儿,那全看邮差怎 么走
着顺脚。就是先在咱们的地球上转吧,不是也许先送到爱尔兰,也许先送到墨西哥 吗?简
直的没有准儿!可是,你们只要忍耐着点儿,早晚一定能接到的。
    假如你们看见天上有飞机的时候,请你们大家一齐喊,叫它下来,因为也许那只飞 机
就是带着小坡的贺年片往月亮上或是星星上送的。
    还有一层:小坡的信封上,印着个黄嘴的小白鸟,并没有贴邮票;他只在信封的右 角
上粘了半张香烟画片,万一邮局的人们不给他往外送呢!但是,据我想,这倒不大要 紧。
邮局的人们不至于那么狠心,把小坡的信扣住不发。他的信是给全世界的小孩儿的, 那
么,邮局的人们不是也有小孩儿吗?
    他们能把自己小孩儿的信留起来不送?不能吧。
    所可虑的是:邮差把小坡的信先交给他自己的儿女,他们再一粗心,忘了叫父亲转
递。这么一来呀,小坡的贺年片可不一准能到你们手里了。你们应当在门口儿等着,见 个
邮差便问:有小坡的信没有?或是说:有贴香烟画片的信没有?这样提醒邮差一声儿, 或
者他不至于忘了转寄小坡的信。
    你们也许很关心:小坡怎样过新年呢?也许你们要给他寄些礼物去,而不知道寄什 么
东西好。
    好啦,你们听我说:
    小坡所住的地方——新加坡——是没有四季的,一年到头老是很热。不管是常绿树 不
是,(如不知什么是常绿树,请查一查《国语教科书》。)一年到晚叶儿总是绿的。 花儿
是不断的开着,虫儿是终年的叫着,小坡的胖脚是永远光着,冰吉凌是天天吃着。 所以小
坡过新年的时候,天气还是很热,花儿还是美丽的开着,蜻蜓蝴蝶还是妖俏的飞 着;也不
刮大风,也不下雪,河里也不结冰。你们要是送给他礼物,顶好是找个小罐儿 装点雪,假
如你住的地方有雪,给他看看,他没有看见过。他听说过:雪是一片一片的 小花片儿,由
天上往下落;可是,他总以为雪是红颜色的;有一回他看见一家行结婚礼 的,新郎新娘出
来的时候,有许多人由楼上往下撒细碎的红纸片儿;他心里说:“啊, 这大概就是下雪
吧!”从此以后,他便以为雪花是红颜色的了。他这样说,妹妹仙坡也 自然这么信;就是
妈妈也不敢断言雪是白的,还是红的,还是豆瓣绿的;因为妈妈是广 州人,也没有看见过
雪。
    小坡看见过的东西也许你们没有见过,比如:你们看见过香蕉树吗?小坡的后院里 就
有好几株,现在正大嘟噜小挂结着又长又胖的香蕉,全是绿的,比小荷叶还绿;你们 看见
过项上带着肉峰的白牛吗?看见过比螺丝还大一些的蜗牛吗?……请你们给小坡寄 些礼物
吧,他一定要还礼的。也许他给你送两个大蜗牛玩玩,(这种大蜗牛也是“先出 犄角,后
出头”的。)也许他给你画两张图。小坡的图画是很有名的,而且画得很快; 不过有时候
过于慌了,也许把香蕉画成蓝的,把黄牛画成三条腿。请你告诉他慢慢来, 不要忙,他一
定可以画得很正确很美观的。
    新加坡的人们,不象别处,是各式各样的,以脸色说吧,就有红黄黑白的不同。小 坡
过年的时候,这“各色人等”也都过年;所以显着分外的热闹。那里有穿红绣鞋的小 脚儿
老太太,也有穿西服露着胳臂的大姑娘。那里有梳小辫,结红绳的老头儿;也有穿 花裙,
光着脚的青年小伙子。有的妇女鼻子上安着很亮的珠子,有的妇女就戴着大草帽 和男人一
样的作工。可是,到了新年,大家全笑着唱着过年,好象天下真是一家了。谁 也不怒视谁
一眼,谁也不错说一句话;大家都穿上新衣,吃些酒肉,忘记了旧的困苦, 迎接新的希
望。基督教堂的钟声当当的敲出个曲调来,中国的和尚庙奏起法器,也沉远 悠扬的好听。
菩萨神仙过年不过,我们不知道,但是他们一定是抿着嘴,很喜欢看这群 人们这样欢天喜
地,和和美美的享受这年中的第一天。
    虫儿鸟儿一清早便唱起欢迎新岁的歌儿,唱得比什么音乐都好听。花儿草儿带着清 香
的露珠欢迎这元旦的朝阳。天上没有一块愁眉不展的黑云,也没有一片无依无靠,孤 苦零
丁的早霞,只是蓝汪汪的捧着一颗满脸带笑的太阳。阳光下闪动着各色的旗子,各 样的彩
灯,真成了一个锦绣的世界。
    小坡自己呢,哎呀,真忙个不得了。随着鸟声他便起来了,到后花园中唱了一个歌 儿
给虫儿鸟儿们听。然后进来亲了亲妹妹的脑门儿,妹妹还没睡醒,可是小嘴唇上已经 带着
甜美的笑意。把妹妹叫醒,给她道了新禧,然后抱着二喜去洗澡。二喜是一个小白 猫,脑
门上有两个黄点儿。洗完了澡,便去见母亲,张罗着同她买东西去。虽然是新年, 还要临
时去买吃食,因为天气太热,东西搁不住。母亲买东西一定要带着小坡,因为他 会说马来
话又会挑东西,打价钱;而且还了价钱不卖的时候,他便抢过卖菜的或是卖肉 的大草帽
儿,或是用他的胖手指头戳他们的夹肢窝,于是他们一笑就把东西卖给他了。
    在市场买了一大筐子东西,小坡用力顶在头上,(这是跟印度人学的。)压得他混 身
都出了玉米粒大的汗珠子。到了家中把筐子交给陈妈——他们的老妈子。陈妈向来是 一天
睡十八点钟觉的,就是醒着的时候,眼睛也不大睁着。今天她也特别的有精神,眼 睛确是
睁着,而且眼珠里似乎有些笑意。
    父亲也不出门,在花园中收拾花草。把一串大绿香蕉也摘下来,挂在堂中,上面还 拴
上一些五彩纸条儿,真是好看。哥哥的钱全买了爆竹,在门口儿放着,妹妹用手堵着 耳朵
注意的听响儿。小坡忽然跑到厨房,想帮助母亲干点儿事。又慌着跑到花园和父亲 一块儿
整理花草。听见了炮声,又赶紧跑到门口看哥哥放爆竹,哥哥不准他动手,他也 不强往前
巴结,站在妹妹身后,替她堵着耳朵。喝!真忙!幸亏没穿鞋,不然非把鞋底 跑个大窟窿
不可!
    吃饭了,桌上摆满了碟碗,小坡就是搬着脚指头算,也算不清了。真多,而且摆得 多
么整齐好看呢!哎呀!父亲还给买来玩艺儿!妹妹是一套喝咖啡用的小壶小碗小罐, 小坡
是一串火车,带站台铁轨。“到底是新年哪!”小坡心里说。
    吃完了饭,剩下不少东西,母亲叫小坡和妹妹在门口看着,如有要饭的花子来了, 给
他们一些吃,母亲向来是非常慈善的。
    父亲喝多了酒,躺在竹床上,要起也起不来。哥哥吃得也懒得动。二喜叼着一个鱼 头
到花园里去慢慢的吃。小坡和妹妹拿着新玩艺儿在门外的马缨花下坐着,热风儿吹过, 他
也慢慢的打起盹儿来。
    这时候,四外无声,天上响晴。鸟儿藏在绿叶深处闭上小圆眼睛。蜻蜓也落在叶尖
上,只懒懒的颤动着透明的嫩翅膀。椰子树的大长绿叶,有时上下起落,有时左右平摆,
在空中闪动着,好似彼此嘀咕什么秘密。只有蜂儿还飞来飞去忙个不了,嗡嗡的声儿, 更
叫人发困。
    风儿越来越小了,门上的旗子搭拉下来,树叶儿也似乎往下披散,就是马缨花干上 的
寄生草儿也好象睡着了,竟自有一枝半枝的离了树干在空中悬悬着,好似睡着了的小 儿,
把胳臂轻松的搭在床沿上。
    马儿也不去拉车,牛儿也歇了工,都在树荫下半闭着眼卧着。多么静美!远处几声 鸡
啼,比完全没有声儿还要静寂。
    多么静美!这便是小坡的新年。啊,别出声,小坡睡着了!一切的人们鸟兽都吃饱 酣
睡,在梦里呼吸着花儿的香味。
    小坡醒来时,看见妹妹的黑发上落着三四朵深红的马缨花。
    四花园里
    可惜新年也和别的日子一样,一眨巴眼儿就过去了。父亲又回铺子去作生意,母亲 也
不作七碟子八碗的吃食了,陈妈依旧一天睡十八点钟觉,而且脸上连一钉点笑容也没 有
啦。父亲给的玩艺儿也有点玩腻啦,况且妹妹的小碗儿丢了一个,小坡的火车也不住 的出
轨,并且摔伤不少理想中的旅客。
    妈妈和哥哥都出了门,陈妈正在楼上作梦。小坡抱着火车,站台,轨道,跑到花园
中,想痛痛快快的开一次快车。到了园里,只见妹妹仙坡独自坐在篱旁,地上放着一些 浅
黄的豆花,编花圈儿玩呢。
    “仙,干什么呢?”
    “给二喜编个花圈儿。”
    “不用编了,把花儿放在火车上,咱们运货玩吧。”“也好。从那儿运到那儿呢?”
妹妹问,其实她准知道小坡怎么回答。
    “从这里运到吉隆坡,好不好?”
    父亲常到吉隆坡去办事情,总是坐火车去,所以小坡以为凡是火车都要到吉隆坡去,
好似没有吉隆坡,世界上就根本没有修火车路的必要。
    “好,咱们上货吧。”妹妹说。
    兄妹俩把豆花一朵一朵的全装上车去,小坡把铁轨安好,来回开了几趟;然后停车,
把花儿都拿下来;然后又装上去,又跑了几趟;又拿下来;又装上去……慢慢的把花儿 全
揉搓熟了,火车也越走越出毛病。
    “仙,咱们不这么玩啦。”
    “干什么呢?”妹妹一时想不出主意来。
    小坡背着手儿,来回走了两遭,想起来了:“仙,咱们把南星,三多,什么的都找
来,好不好?”
    “妈妈要是说咱们呢?”
    “妈妈没在家呀!仙,你等着,我找他们去。”不大一会儿,小坡带来一帮小孩儿:
两个马来小姑娘;三个印度小孩,二男一女;两个福建小孩,一男一女;一个广东胖小
子。
    两个马来小姑娘打扮得一个样儿,都是上身穿着一件对襟小白褂,下边围着条圆筒 儿
的花裙子。头发都朝上梳着,在脑瓜顶上梳成朝天杵的小髻儿。全光着脚,腿腕上戴 着对
金镯子。她们俩是孪生的姊妹,模样差不多,身量也一般儿高。两个都是慢条斯礼, 不慌
不忙的,似乎和他们玩不玩全没什么关系。她们也不多言,也不乱动,只手拉手儿 站在一
边,低声的争辩: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因为她们俩一切都相同,所以记不清谁 是姐,谁
是妹。
    两个小男印度,什么也没穿,只在腰间围着条短红裙。他们的手,脚,脊梁,都非 常
的柔软,细腻,光滑;虽然是黑一点儿,可是黑得油汪汪的好看。那个印度小妞妞也 穿着
一条红裙,可是背上斜披着一条丝织的大花巾,两头儿在身旁搭拉着,非常潇洒美 观。
    两个福建小孩都穿着黑暑凉绸的宽袖宽腿衣裤。那个小姑娘梳着一头小短辫,系着 各
色的绒绳。
    广东的胖小子,只穿着一条小裤叉。粗粗的胳臂,胖胖的腿,两眼直不棱的东瞧瞧 西
看看,真象个混小子。
    大家没有一个穿着鞋的,就是两个福建小孩——父亲是开皮鞋店的——也是光着脚 鸭
儿。
    他们都站在树荫下,谁也不知道干什么好。南星,那个广东胖小子,一眼看见小坡 的
火车,忽然小铜钟似的说了话:“咱们坐火车玩呀!我来开车!”说着他便把火车抱 起
来,大有不再撒手的样儿。
    “往吉隆坡开!”小坡只好把火车让给南星,因为他——南星——真坐过火车,而 且
在火车上吃过一碗咖*o饭。坐过火车的自然知道怎么驶车,所以小坡只好退步。
    两个印度小男孩的父亲在新加坡车站卖票,于是他们喊起来:
    “这里买票!”
    (现在他们全说马来话——南洋的“世界语”。)大家全拔了一根兔儿草当买票的
钱。
    “等一等!人太多,太乱,我来当巡警!”小坡当了巡警,上前维持秩序:“女的 先
买!”
    小妞儿们全拿着兔儿草过来,交给两个小印度。他们给大家每人一个树叶当作车票。
    大家都有了车票,两个卖票的小印度也自己买了票——他们自己的左手递给右手一 根
草,右手给左手一个树叶。
    他们全在南星背后排成两行。他扯着脖子喊了一声:“门!——”然后两腿弯弯着,
一手托着火车,一手在身旁前后的抡动,脚擦着地皮,嘴中“七咚七咚”的响。开车了!
    后面的旅客也全弯弯着腿,脚擦着地,两手前后抡转,嘴中“七咚,七咚”,这样 绕
了花园一圈。
    “吃咖*o饭呀!不吃咖*o饭,不算坐过火车!”驶车的在前面嚷。
    于是大家改为一手抡动,一手往嘴里送咖*o饭。这样又绕了花园一遭。
    火车越走越快了,南星背后的两个马来小妞儿,裙子又长,又没有多*罅ζV*
 了争论谁是姐,谁是妹;喘着气问:“什么时候才能到呢?”
    “离吉隆坡还远着呢!到了的时候,我自然告诉你们。”小坡在后面喊。
    “什么?到吉隆坡去?刚才买的票只够到柔佛去的!”两个小印度很惊异的说:“ 没
有别的法子,只好还得补票。”说着他们便由车上跳下来,跟大家要钱。都没带钱, 只好
都跳下去,到墙根去拔兔儿草。南星一个人托着火车,口中“七咚七咚”的,绕了 花园一
遭。
    火车还跑着,大家不知道怎么股子劲儿,又全上去了。
    车跑得更快了!马来小姑娘撩着裙子,头上的小髻向前许杵着,拚命的跑。到底被 裙
子一裹腿,两个一齐朝前跌下去,正压在驶车的背上。后面的旅客也一时收不住脚, 都自
自然然的跌成一串;可是口中还“七咚七咚”的响。仙坡的辫子缠在马来小妞的腿 上,脚
后跟正顶住印度小姑娘的鼻子尖;但是不管,口中依旧念着“七咚七咚”。
    “改成货车啦!就这么爬吧!”小坡出了主意。他看见过:客车是一间一间的小屋
子,货车多半是没有盖儿的小矮车。那末,大家现在跌在地上,矮了一些,当然正好变 作
货车。
    南星又“门!——”了一声,开始向前爬,把火车也扔在一边。大家在后面也手脚 齐
用的跟着。
    小猫二喜也来了,跟在后面。她比他们跑得轻俏了,一点也不吃力。
    小坡不说话,自然永远到不了吉隆坡,因为只有他认识那个地方。(其实他并没到 过
那里,因为父亲常提那里的事儿,小坡便自信他和吉隆坡很有关系似的。)可是他偏 不
说,于是大家继续往前爬。
    南星忽然看见小坡的“站台”在篱旁放着,他“门!——”了一声,便爬过去。喊 了
声:“到了!”便躺在地上不住的喘气。大家也都倒下,顾不得问到底是不是到了吉 隆
坡。小坡明知还没有到目的地,可是也没有力量再爬,只好口中还“七咚七咚”的, 倒在
地上不动。
    大家不知躺了好久才喘过气儿来。两个马来小妞儿先站起来了,头上的小髻歪歪在 一
边,脑门上还挂着许多小汗珠,脸上红红的,更显得好看。她们低声的说:“不玩了! 坐
火车比走道儿还累的慌,从此再也不坐火车了!”
    小坡赶紧站起来,拦住她们。虽然是还没到吉隆坡,但是她们既不喜欢再坐火车, 只
好想些别的玩法吧。她们听了小坡甜甘的劝告,又拉着手儿坐下了。仙坡也抬起头儿 问她
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于是她们又想起那未曾解决过的问题,忘了回家啦。
    “来,说笑话吧!”小坡出了主意。
    大家都赞成。南星虽没笑话可说,可也没反对,因为他有个好主意:等大家说完, 他
再照说一遍,也就行了。
    他们坐成一个圆圈,都脸儿朝里,把脚放在一处,许多脚指头象一窝蜜蜂似的,你 挤
我,我挤你的乱动。“谁先说呢?”小坡问。
    没有人告奋勇。
    “看谁的大拇脚指头最小,谁就先说。”三多——那个福建小儿——建议。
    “对了!”仙坡明知自己的脚小,可是急于听笑话,所以用手遮着脚这样说。
    南星也没等人家推举他,就拨着大伙儿的脚指,象老太太挑香蕉似的,检查起来。 结
果是两个马来小妞的最小,大家都鼓起掌欢迎她们说笑话。
    两小妞的脸蛋更红了,你看着我,我瞧着你,不知说什么好,也不知谁应当先说。 嘀
咕了半天,打算请姐姐先讲,可是根本弄不清谁是姐姐,于是又改成两个一齐说。她 们看
着地上,手摸弄着腿腕上的镯子,一齐细声细气的说:“有一回呀,有一回呀,有 一个老
虎,”
    “不是,不是老虎,是鳄鱼!”
    “不是鳄鱼,是老虎!”
    “偏不是老虎,是鳄鱼!”
    一个非说老虎不行,一个非讲鳄鱼不可。姐妹俩越说越急,头上的小髻都挤到一块,
大家只听到:“老虎,鳄鱼,鳄鱼,老虎。”
    南星鼓起掌来,他觉得这非常好听。平常人们说笑话,总是又长又复杂,钩儿弯儿
的,老听不明白。你看她们说的多么清楚:老虎,鳄鱼,没有别的事儿。好!拚命鼓掌!
    仙坡恐怕她们打起来,劝她们一个先说老虎,一个再说鳄鱼。她们不听,非一齐说 不
可;因为她们这两个笑话是一字不差记在心里的;可是独自个来说,是无论怎样也背 不上
来的。
    大家看这个样儿,真有点不好办,全举起手来要说话。及至小坡问他们要说什么, 又
将手落下去,全一语不发啦。最后还是小坡提议:叫她们姐妹等一会儿再说,现在先 请妹
妹仙坡说一个。其实仙坡的笑话,他是久已听熟的,但是爱妹妹心切,所以把她提 出来。
大家也不知究竟听明白没有,又一齐鼓掌。小印度姑娘不懂得怎样鼓掌,用手拍 着脚心;
心中纳闷:为什么她拍的没有别人那样响亮呢?
    仙坡很感激大家鼓掌欢迎她,可是声明:她的嘴很小,恐怕说不好。*蠹叶家晕*
 不成理由,而且南星居然想到:嘴小吃香蕉吗,倒许吃得不痛快;说笑话吗,恐怕嘴小 比
嘴大还好;他自己的嘴很大,然而永远不会说故事。
    仙坡很客气的答应了他们,大家全屏气息声的听着。她先扭着头看了看椰树上琥珀 色
的半熟椰果,然后捻了捻辫上的红绒绳儿,又摸了摸脚背上的小黑痣儿。南星以为这 就是
说笑话,登时鼓起掌来。小坡有点不高兴,用脚指头夹了南星的胖腿肚子一下,南 星赶紧
停止了拍掌。
    仙坡说了:
    “有一回呀,有一只四眼儿虎,”
    两个马来小妞,两个印度小儿一齐说了:“虎都是两只眼睛!”马来和印度都是出 虎
的地方,所以他们知道的详细。仙坡把小嘴一撅,生了气:“不说了!”
    印度小孩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解说:“你说的是两只虎,那自然是四个眼的。”
    “呸!偏是一只老虎,四个眼睛!”仙坡的态度很强硬。马来姐妹一齐低声问:“ 四
个眼睛都长在什么地方呢?都长在脖子上?”说完,她们都遮嘴,低声笑了一阵。仙 坡回
答不出,只好瞪了她们一眼。
    三多忽然一时聪明,替仙坡说:“戴眼镜的老虎便是四眼虎!”
    南星不明白话中的奥妙,只觉得糊涂得颇有趣味,又鼓起掌来。
    仙坡不言语了。小坡试着想个好听的故事,替妹妹转转脸。不知为什么,除了四眼 虎
这个笑话,什么也想不起来。
    大家请求印度小姑娘说,她也说了个虎的故事,而且只说了一半,把下半截儿忘了。
    这时候,大家都想说,可是脑中只有虎,虎,虎,虎,谁也想不出新鲜事儿来。
    最后南星自荐,给大家说了一个:“有一回呀,有只四眼虎,还有只六眼虎,还有 只
——有只——七眼虎。”说到六只眼,他的“以二进”的本事完了,只能一只一只往 上加
了。一直说到:“还有只十八眼虎,”再也想不起:十八以后还是五十呢,还是十 二呢。
想不起,便拉倒,于是他就秃头儿文章,忽然不说了。假如他不是自己给自己鼓 掌,谁也
想不到他是说完了。五 还在花园里
    南星的笑话说完,不但没人鼓掌,而且两个马来小妞低声的批评:她们向来没听过 这
样糊涂的故事!南星听见了,虽然没生气,心中可有点不欢喜。糊涂人也有点精明劲 儿,
这点精明是往往在人家说他糊涂的时候发现,南星也是如此。他想了半天,打算说 些绝不
带傻气的话,以证明他不“完全”糊涂;他承认自己有“一点”糊涂。他忽然说: “我坐
过火车!”
    这句话叫他的身分登时增高了许多,因为在这一帮小孩中,只他一个人有说这个话 的
资格。大家自然都看见过火车,可是没有坐过,“看过”和“坐过”是根本不同的; 当然
不敢出声,只好听着南星说:“火车一动,街道,树木,人马,房子,电线杆子就 全往后
面跑。”
    这个话更是叫他们闻所未闻,个个张着嘴发楞,不敢信以为实,也不敢公然反对。
    现在南星看出他的身分是何等的优越,心中又觉得有点不安,似乎糊涂惯了,忽然 被
人钦敬,是很难受的事儿。于是他双手扯着嘴,弄了个顶可怕,又可笑的鬼脸。
    大家此时好象受了南星的魔力,赶快都双手扯嘴,弄了个鬼脸;而且人人心中觉到,
他们的鬼脸没有南星的那样可怕又可笑。
    到底是小坡胆气壮,不易屈服,他脸对脸的告诉南星,他不明白为什么树木和电线 杆
子全往后退。
    “你看,”南星此刻也有点怀疑,到底刚才所说的是否正确。可是话已说出去,也 不
好再改嘴:“你看,比如这是火车,”他捡起小坡的火车来,托在手上:“你们是火 车两
旁的人马树木,你们全站起来!”
    大家依命都站起来。
    “看着,”南星说:“这是火车,”火车一走,他往前跑了几步:“你们就觉着往 后
退!”他又往前跑了几步,回过头来问:“觉得往后退没有?”
    大家一齐摇头!
    南星脸红了,结结巴巴的说:“来!来!咱们大家当火车,你们看两旁的树木房子 退
不退!”
    他们排成两行,还由南星作火车头,“门!——”了一声,绕了花园一遭。
    “看出东西全往后退没有?”南星问,其实他自己也没觉得它们往后退,不过不好 意
思不这么问一声儿。“没有!没有!”大家一齐喊。两个马来小妞低声儿说:“我们 倒看
见树叶儿动了,可是,或者是因为有风吧!”说完她们咭咭咕咕的笑了一阵。
    “反正我坐过火车!”南星没话可说,只好这样找补一句。“他瞎说呢,”两个马 来
小妞偷偷的对仙坡说:“我们坐过牛车,就没看见东西往后退。”
    牛车,火车,都是车,仙坡自然也信南星是造谣言呢。三多想:也许树木和房子怕 火
车碰着它们,所以往后躲,这也似乎近于情理;但是他没敢*⒈硭囊饧?醋糯蠹*
 还排着两行,没事可作,他说了话:“咱们当兵走队玩吧!”
    大家正想不出主意,乐得的有点事儿作,登时全把手搁在嘴上吹起喇叭来。南星一 边
儿吹号,一边儿把脚鸭抬起老高,噗嚓噗嚓的走。大家也噗嚓噗嚓的在后面跟着。小 坡拔
起一根三楞草插在腰间,当作剑;又捡起根竹竿骑上,当马;耀武扬威的作起军官 来。
    “不行!不行!站住!”小坡在马上下命令:“大家都吹喇叭,没有拿枪当兵的还 行
吗?”
    全部军队都站住,讨论谁吹喇叭,谁当后面跟着的兵。
    讨论的结果:大家全愿意吹喇叭,南星说他可以不吹喇叭,但是必须允许他打大鼓。
    “我们不能都吹喇叭!”小坡的态度很坚决:“这么着,先叫小姑娘们吹喇叭,我 们
在后面跟着当兵。”然后我们再吹喇叭,叫她们跟着走,这公道不公道?”
    小坡的办法有两个优点:尊敬女子和公道。大家当然赞成。于是由仙坡领队,她们 全
把手放在嘴上,嘀打嘀打的吹起来。
    可是,后面的兵士也全把手放在嘴上吹起来。
    “把手放下去!”小坡向他们喊。
    他们把手放下去了,可是嘴中依然嘀打嘀打的吹着,而且吹得比前面的乐队的声音 还
大的多。小坡本想惩罚他们中的一个,以示警戒。可是,他细一听啊,好,他自己也 正吹
得挺响。
    走了一会儿,小坡下命换班。
    男的跑到前面来,女的退到后边去,还是大家一齐出声,谁也不肯歇着。小坡本来 以
为小姑娘们容易约束,谁知现在的小妞儿更讲自由平等。
    “大家既都愿意吹喇叭,”小坡上了马和大家说:“落得痛痛快快的一齐唱回歌
吧! ”
    唱歌比吹喇叭更痛快了,况且可以省去前后换班的麻烦,大家鼓掌赞成。
    “站成一个圆圈,我一举竹竿就唱。”小坡把竹竿——就是刚才骑着的那匹大马— —
举起,大家唱起来。
    有的唱马来歌,有的唱印度曲,有的唱中国歌,有的唱广东戏,有的不会唱扯着脖 子
嚷嚷,南星是只会一句:“门!——”
    啊哎吆喝,门!——吆哎啊喝,门!——哎呀,好难听啦,树上的鸟儿也吓飞了, 小
猫二喜也赶快跑了,街坊四邻的小狗一齐叫唤起来,他们自己的耳朵差不多也震聋了。
    小坡忽然想起:陈妈在楼上睡觉,假如把她吵醒,她一定要对妈妈说他的坏话。他 赶
紧把竹竿举起,叫大家停住。他们正唱得高兴,那肯停止;一直唱(或者应该说,
“ 嚷”)下去,声儿是越来越高,也越难听。唱到大家都口干舌燥,嗓子里冒烟,才自动
的停住。停住之后,南星还补了三四声“门!——”招得两个马来小妞说:设若火车是 她
们家的,她们一定在火车头上安起一架大留声机来,代替汽笛——天下最难听的东西!
    幸而陈妈对睡觉有把握,她始终没醒;小坡把心放下去一些。
    歇了一会儿,大家才彼此互问:“你刚才唱的是什么?”“你听我唱的好不好?”
    “我也不知道我唱的是什么。你唱的我一点也没听见!”大家这么毫不客气的回答。
    大家并不觉得这样回答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本来吗,唱歌是要“唱”的,谁管别人 听
不听呢。
    又没事可作了!有的手拍脑门,有的手按心口,有的撩着裙子,有的扯着耳朵,大 家
想主意。主意本来是很多的,但是一到想的时候,便全不露面儿了。想了半天,大家 开始
彼此问:“你说,咱们干什么好?”
    “我们‘打倒’吧?”小坡提议。
    “什么叫‘打倒’呢?”大家一齐拥上前来问。
    据小坡的经验,无论开什么会,演说的人要打算叫人们给他鼓掌,一定得说两个字 —
—打倒。无论开什么会,听讲的人要拍掌,一定是要听到两个字——打倒。比如学校 里欢
迎校长吧,学生代表一喊打倒,大家便鼓起掌来。比如行结婚礼吧,证婚人一说打 倒,便
掌声如雷。这并不是说,他们欢迎校长,而又想把他打出去;他们庆贺人家白头 偕老,又
同时要打新郎新妇一顿;这不过是一种要求鼓掌的记号罢了。
    不但社会上开会如此,就是小坡的学校内也是如此。三年级的学生喊打倒,二年级 的
小姑娘也喊打倒,幼稚园的胖小子也喊打倒。先生不到时候不放学,打倒。妈妈作的 饭不
好吃,打倒。好象他们这一辈子专为“打倒”来的,除了他们自己,谁都该打倒。 最可笑
的是,小坡看出来,人人喊打倒,可是没看见过谁真把谁打倒。更奇怪的是:不 真打,人
们还真不倒。小坡有点不佩服这群只真嚷嚷,而不真动手的人们。
    小坡的计划是:去搬一只小凳当讲台,一个人站在上边,作为讲演员。他一喊打倒,
下面就立起一位,问:你是要打倒我吗?台上的人一点头,登时跳下台去,和质问的人 痛
打一番。讲演人战胜呢,便再上台去喊打倒*儆商ㄏ乱蝗讼蛩粽健K鞘淞四兀*
 便由战胜者上台去喊打倒。如此进行,看最后谁能打倒的顶多,谁就算赢了;然后由大 家
给他一点奖品。
    南星没等说完,已经把拳头握好,专等把喊打倒的打倒。两个小印度也先在自己的 胸
上捶了两拳,作为接战的预备。三多也把暑凉绸褂子脱了,交给妹妹拿着。
    两个马来小妞儿一听他们要打架比武,吓得要哭。仙坡虽然胆子大一些,但是声明:
男和女打不公道。印度小姑娘主张:假如非打不可,那末就三个女的打一个男的,而且 女
的可以咬男子的耳朵。三多的妹妹没说什么,心中盘算:大家要打成一团的时候,她 便把
哥哥的褂子盖在头上,藏在花丛里面。
    南星虽然凶猛非常,可是听到她们要咬耳朵,心中未免有点发嘀咕:设若他长着七 八
十来只耳朵呢,咬掉一个半个也原不算什么。可是一个人只有两只——他摸了摸耳朵, 确
是只有一对儿!——万一全咬下去,脑袋岂不成了秃球!他傻子似的看着小坡,小坡 到底
有主意:女子不要加入战团,只要在远处坐着,给他们拍掌助威。
    大家赞成这个办法。女子坐在一边,专等鼓掌。小坡搬了一只小矮凳来,怕南星抢 他
的,登时便跳上去。
    小坡的嘴唇刚一动,南星便蹿过去了;他以为小坡一定要说打倒的。谁知小坡并没 那
么说,他真象个讲演家似的,手指着天上:“诸位!今天,哥哥到这里,”(有仙坡 在
座,他自然要自称哥哥,虽然他常听人们演说的时候自称“兄弟”。)“要——打倒! ”
    “你要打倒我吗?”下面四位英雄一齐喊。
    小坡原是主张一个打一个的,可是一见大家一齐来了,要一定主持原议,未免显着 太
不勇敢。于是他大声喝道:“就是!要打你们一群!”
    这一喊不要紧,简直的象拆了马蜂窝了,大家全吼了一声,杀上前来。
    两个小印度腿快,过来便一人拉住小坡一只胳臂。南星上来便搂他的腿。三多抡圆 了
拳头,打在自己头上,把自己打倒。小坡拚命往外抽胳臂,同时两脚叉开,不叫南星 搂
住。
    仙坡一看三个打一个,太不公平,捋了一把树叶,往南星背上扔;可是无济于事, 因
为树叶打人是不疼的。两个马来小妞害怕,遮着眼睛由手指缝儿往外看,看得分外清 楚。
印度小姑娘用手拍脚心,鼓舞他们用力打。三多的妹妹看见哥哥自己打倒了自己, 过去骑
在他身上,叫他当黄牛。
    小坡真有能耐,前抡后扯,左扭右晃,到底把胳臂抽出来。南星是低着头,专攻腿
部,头上挨了几拳,也不去管,好象是已把脑袋交给别人了似的。他本来是搂着小坡的
腿,可是经过几次前后移动,也不知是怎回事,搂着的腿变成黑颜色了。好吧,将错就
错,反正摔谁也是一样,一使劲,把小印度搬倒了一个。这两个滚成一团,就手儿也把 小
坡绊倒。于是四个人全满地翻滚,谁也说不清那个是自己的手脚,那个是别人的;不 管,
只顾打;打着谁,谁算倒运;打着自己,也只好算着。
    打着打着,南星改变了战略:用他的胖手指头钻人们夹肢窝和大腿根的痒痒肉。大 家
跟着都采用这个新战术,哎呀!真痒痒!都倒在地上,笑得眼泪汪汪,也没法再接着 作
战。笑声刚住,肋骨上又来了个手指头,只好捧着肚子再笑。刚喘一口气,脚心上又 挨了
一戳,机灵的一下子,又笑起来。小姑娘们也看出便宜来,全过来用小手指头,象 一群小
毛毛虫似的,痒痒出出,痒痒出出,在他们的胸窝肋骨上乱串。他们满地打滚, 口中一劲
儿央求。
    “谁赢了?”三多忽然喊了一声。
    大家都忽然的爬起来,捧着肚子喘气,刚喘过气来,大家一齐喊:“我赢了!”
    “请仙坡发给奖品!”小坡说。
    仙坡和两个马来小妞嘀咕了半天,然后她上了小凳手中拿着一块橘皮,说:
    “这里是一块黄宝石,当作奖品。我们想,”她看了两个马来小妞一眼:“这个奖 品
应当给三多!”
    “为什么?没道理!”他们一齐问。
    “因为:”仙坡不慌不忙的说:“他自己打倒自己,比你们乱打一回的强。他打倒 自
己以后,还背着妹妹当黄牛,又比你们好。”她转过脸去对三多说:“这是块宝石, 很娇
嫩的,你可好好的拿着,别碰坏了!”
    三多接过宝石,小姑娘们一齐鼓掌。
    “不公道!”两个小印度嚷。
    “不明白!”南星喊。
    “分给我一半!”小坡向三多说,跟着赶紧把妹妹背起来:“我也爱妹妹,当黄牛,
还不分给我一半?”
    南星一看,登时爬在地上,叫小印度姑娘骑上他:“也分给我一半!”
    两个小印度慌着忙着把两个马来小妞背起来。
    三多的妹妹在三多的背上说:“不行了!太晚了!”
    “不玩了!”南星的怒气不小。
    “不玩了?可以!得把我们背回家去!”小姑娘们说。
    他们一人背着一个小姑娘,和小坡兄妹告辞回家。六 上  学
    要是学校里一年到头老放假,这一年的光阴要过得多么快活,多么迅速;你看,年 假
一个来月过得有多么快,还没玩耍够呢,又到开学的日子了!不知道先生们为何这样 爱教
书,为什么不再放两三个月的假,难道他们不喜欢玩耍吗?那怕再放“一”个月呢, 不也
比现在就上学强吗?小坡虽然这么想,可是他并不怕上学。他只怕妹妹哭,怕父亲 生气;
此外,他什么也不怕,没有他不敢作的事儿。开学就开学啵,也跟作别的游戏一样,他高高
兴兴的预备起来。由父亲的铺中拿来七八支虫蚀掉毛,二三年没卖出去的毛 笔。父亲那里
不是没有好笔,但是小坡专爱用落毛的,因为一边写字,一边摘毛,比较 的更热闹一些。
还拿来一个大铜墨盒,不为装墨,是为收藏随时捡来的宝贝——粉笔头, 小干槟榔,棕枣
核儿等等。
    父亲给买来了新教科书,他和妹妹一本一本的先把书中图画看了一遍。妹妹说:这 些
新书不如旧的好,因为图画不那么多了。小坡叹了口气说:先生们不懂看画,只懂看 字,
又有什么法儿呢!
    东西都预备好了,书袋找不到了。小坡和妹妹翻天捣洞的寻觅,连洗脸盆里,陈妈 的
枕头底下都找到了,没有!最后他问小猫二喜看见了没有,二喜喵了一声,把他领到 花园
里,哈哈!原来书袋在花丛里藏着呢。拿起一看,里面鼓鼓囊囊的装着些小棉花团, 半个
破皮球,还有些零七八碎的;原来二喜没有地方放这些玩艺儿,借用小坡的书袋作 了百宝
囊。他告诉了妹妹这件事,他们于是更加喜爱二喜。小坡说:等父亲高兴的时候,可以请求
他给买个新书袋,就把这个旧的送给二喜。妹妹说:简直的她和二喜一人买个 书袋,都去
上学也不坏。可是小坡说:学校里有一对小白老鼠,要是二喜去了恐怕小鼠 们有些性命难
保!这个问题似乎应该等有工夫时,再详加讨论。
    由家里到学校有十几分钟便走到了。学校中是早晨八点钟上课,哥哥大坡总在七点 半
前后动身上学。可是小坡到六点半就走,因为妹妹每天要送他到街口,然后他再把妹 妹送
回家,然后她再送他到街口,然后他再把妹妹送回来。如此互送七八趟,看见哥哥 预备好
了,才恋恋不舍的把妹妹交给母亲,然后同哥哥一齐上学。
    有的时候呢,他和妹妹在附近走一遭,去看南星,三多,和马来小妞儿们。小坡纳
闷:为什么南星们不和他在一个学校念书;要是大家成天在一块儿够多么好!不行,大 家
偏偏分头去上学,只有早晚才能见面,真是件不痛快的事。还更有不可明白的事呢: 大家
都是学生,可是念的书都不相同,而且上学的方法也不一样。拿南星说吧,他一月 只上一
天学。那就是说:每月一号,南星拿着学费去交给先生,以后就不用再去,直等 到第二月
的一号。听说南星所入的学校里,有一位校长,一位教员,一个听差,和一个 学生——就
是南星。校长,教员,听差,和南星都在每月一号到学校来。大家到齐,听 差便去摇铃,
摇得很响。一听见铃声南星便把学费交给校长。听差又摇铃,摇得很响; 校长便把南星的
学费分给先生与听差。听差又摇铃,摇得很响;校长和先生便出去吃饭。 他们走后,南星
抢过铜铃来摇,摇得更响;痛痛快快的摇过一阵,便回家去。他第一次 入学的时候,拿着
第一册国语教科书,现在上了三年的学,还是拿着第一册国语。他的 父母说:天下再找不
出这样省书钱,省笔墨费的地方,所以始终不许南星改入别的学校。 校长和先生呢,也真
是热心教育,始终不肯停。新加坡学校太多,招不来学生,那不是 他们的过错。小坡很想
也入南星所在的学校,但是父亲不但不允所请,还带手儿说:南 星的父亲是糊涂虫!
    两个马来小姑娘的上学方法就又不同了:她们的是个马来学校。她们是每天午前十 一
点钟才上学,而且到了学校,见过先生便再回家。听说:她们的学校里不是先生教学 生,
是学生教先生。她们所担任的课程是“吃饭”。到十一点钟,她们要不到学校去, 给先生
们出主意吃什么饭,先生们便无论如何想不出主意来,非一直饿到晚上不可!她 们到了学
校,见了先生,只要说:“今天是咖*o饭和炒青菜。”说着,向先生一鞠躬。先 生赶紧把
这个菜单写在黑板上。等他写完,她们便再一鞠躬,然后手拉手儿回家去。小 坡也颇想入
这个学校,因为他可以教给马来先生们许多事情。但是父亲不知为何老藐视 马来人,又不
准小坡去!
    两个小印度是在英文学校念书。学校里有中国小孩,印度小孩等等;还有白脸,高 鼻
子,蓝眼珠的美国教员,而且教员都是大姑娘。小坡时时想到:我要是换学校啊,一 定先
入这个英文学校。那里有各样的小孩,多么好玩;况且有白脸,高鼻子,蓝眼珠的 教员,
而且都是大姑娘!我要是在那里好好念书,先生一喜爱我,也许她们把仙坡请去 当教员;
仙坡虽然没长着蓝眼珠,但是她反正是姑娘啊!
    两个小印度上学的方法也很有趣味:他们是上一天学,休息一天的,因为他们俩交 一
份儿学费,两个人倒换着上学。今天哥哥去,明天弟弟去。蓝眼珠的先生们认不清他 们谁
是谁,所以也不知道。到学期考试的时候,哥哥预备英文,弟弟就预备地理,你看 这有多
么省事!谁能把一大堆书都记住,就是先生们吧,不也是有的教国语,有的教唱 歌吗?可
见一个人不能什么都会不是?小印度们的办法真有道理,各人抱着一角儿,又 省事,又记
得清楚。小坡想:假如他披上他那件红绸子宝贝,变成印度,再叫妹子把脸 涂黑,也颇可
以学学小印度们,一对一天的上学。唉!不好办!父亲准不许他们这样办! 一问父亲,父
亲一定又说:“广东人上广东学校,没有别的可说!”
    小坡要是羡慕南星们呀,可是他真可怜三多。三多是完全不上学校,每天在家里眼 着
个戴大眼镜,长胡子,没有牙的糟老头子,念读写作,一天干到晚!没有唱歌,也没 有体
操!顶厉害的是:书上连一张图画没有,整篇整本密密匝匝的全是小黑字儿!也就 是自己
能打倒自己的三多,能忍受这个苦处;换个人哪,早一天喊五百多次“打倒”了! 不错,
三多比谁都认识的字多。但是他只认识书本上的字,一换地方,他便抓瞎了。比 如你一问
他街上的广告,铺户门匾上的字,他便低声说:“这些字和书本上的不一样大, 不敢
说!”可怜的三多!
    小坡虽然羡慕别人的学校,可是他并不是不爱他所入的学校。那里有二百多学生, 男
女都有。先生也有十来位,都能不看图就认识字。他们都很爱小坡,小坡也很爱他们。 小
坡尤其爱他本级的主任先生,因为这位先生说话声音宏亮,而且能在讲台上站着睡觉。 他
一睡,小坡便溜出去玩一会儿。他醒来大声一讲书,小坡便再溜进来,绝对的不相冲 突。
六点半了,上学去!背上书袋,袋中除了纸墨笔砚之外,还塞着那块红绸子宝贝, 以便随
时变化形象。
    拉着妹妹走出家门。
    “先去看看南星,好不好?”
    “好哇。”
    绕过一条街,找到了南星。
    “上学吗,小坡?”南星问。
    “可不是。你呢?”
    “我?还没到一号呢。”
    “呕!”小坡心中多么羡慕南星!“咱们找三多去吧?”“别去啦!三多昨儿没背 上
书来,在门口儿罚站,脑袋晒得直流油儿。我偷偷的给他用香蕉叶子作了个帽子,好! 被
那个糟老头子看见了,拿起大烟袋,口邦!给了我一下子!你看看,这个大包!”
    果然,南星的头顶上有个大包,颜色介乎青紫之间!“啊!”小坡很为南星抱不平,
想了一会儿,说:“南星,赶明儿咱们都约会好,去把那个糟老头子打倒,好不好?”
“他的烟袋长,长,长着呢!你还没走近他身前,他把烟袋一抡,口邦!准打在你的头
上!好,我不敢再去!”南星摸着头上的大包,颇有点“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的 神
气。“先去偷他的烟袋呀!”小坡说。
    “不行!三多说过:老头子除了大烟袋,还有个手杖呢!老头子常念道:没有手杖 不
用打算教学!”
    “手杖?”仙坡不明白。
    “唉,手杖?”南星也不知道什么是手杖,只是听三多说惯了,所以老觉得“似乎”
看见过这种名叫手杖的东西。——不敢说一定是什么样儿。
    “什么是手杖呢?二哥!”仙坡问小坡。
    小坡翻了翻眼珠:“大概是个顶厉害的小狗,专咬人们的腿肚子!”
    “那真可怕!”仙坡颤着声儿说。
    小坡知道这个老头子有些不好惹,他只好说些别的:“咱们找小印度去,怎样?”
    “已经上学了,刚才从这儿过去的。”南星回答。“反正他们总有一个在家呀,他 们
不是一对一天轮着班上学吗?”小坡问。
    “今天他们学校里开会,有点心,有冰吉凌吃。他们所以全去了。他们说:一个先 进
去吃,吃完了出来换第二个。这样来回替换,他们至少要换十来回!可惜,我的脸不 黑;
不然,我也和他们一块去了!点心,冰吉凌!哼!”南星此刻对于生命似乎颇抱悲 观。
    “冰吉凌!点心!”小坡,仙坡一齐舔着嘴唇说。
    待了半天,小坡说:“去看看马来小姑娘们吧?”“她们也上学了!”南星丧气颓 声
的说,似乎大家一上学,他简直成了个无依无靠的“小可怜儿”啦。
    “也上学啦?这么早?我不信!”仙坡说。
    “真的!我还背了她们一程呢!她们说:有一位先生今天早晨由床上掉下来了,不 知
道怎么再上去好,所以来传集学生们,大家想个好主意。”
    “呕!”仙坡很替这位掉下床来而不知怎么再上去好的先生发愁。
    “把床翻过来,盖在他身上,就不错;省得上床下床怪麻烦的,”小坡说,待了一 会
儿:“可是,那要看是什么床啦:藤床呢还可以,要是铁床*晌疵庥械阊沟幕牛 *
    “其实在地板上睡也不坏,可以不要床。”仙坡说。“有这样的老师,真是好玩! 我
赶明儿告诉父亲,也把我送到马来学校去念书,”南星说。
    “你要去,我也去。可是你得天天背着我上学!”仙坡说。“可以!”南星很高兴 仙
坡这样重视他。
    “好啦,南星,晚上见!我可得上学啦!”小坡说。“早点回来呀!小坡!咱们还 得
打一回呀!”南星很诚恳的央求。
    “一定!”小坡笑了笑,拉着妹妹把她送回家去。到了家门,哥哥已经走了,他忙 着
扯开大步,跑向学校去。七 学 校 里
    到了学校里,小坡的第一件事是和人家打起来了。假如你们知道小坡打架的宗旨, 你
们或者不至于说他是好勇斗狠,不爱和平了。小坡的打架,十回总有九回半是为维持 公
道,保护别人呀。尤其是小姑娘们,她们受了别人的欺侮,不去报告先生,总是来找 小坡
诉苦。小坡虽然还在低年级,可是一见不平的事儿,便勇往直前,不管敌人的胳臂 比电线
杆子还粗,也不管敌人的腿是铁打的还是铜铸的。打!没有别的可说!人们仗着 胳臂粗,
身量大,去欺侮人,好,跟他们拚命!
    小坡到拚命的时候,确也十分厉害。双手齐抡,使敌人注意上部,其实目的是用脑 袋
撞敌人的肚子。自然哪,十回不见得有三四回恰好撞上;但是,设若撞上呀,哈!敌 人在
三天之内不用打算舒舒服服的吃香蕉了!
    小坡的头是何等坚硬!你们还记得:他和妈妈上市买东西去,不是他永远把筐子, 不
论多么沉重,顶在头上吗?再说,闲着没事儿的时候,他还贴着墙根,两脚朝天,用 脑袋
站着,一站就是十来分钟。有经过这样训练的脑袋,再加以全身力量作后盾,不要 说撞人
呀,就是碰在老山羊头上,也得叫山羊害三天头疼!据被撞过的人说 只要小坡 的脑门触
上你的肚皮,得啦,你的肚皮便立刻贴在脊梁骨上去,不好受!
    小坡对于比自己身量矮,力气弱的呢,根本不屑于这么费“脑力”——脑袋的力量,
他只要手拍脑门然后一指敌人的肚子,敌人便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认罪赔情。对于“个
子”,力气差不多与小坡相等的,他也轻易不用脑袋;用拳头打胜岂不更光荣,也显着 不
占便宜啊。到底是小坡,什么事都讲公道!
    还有一类小孩呢,好欺侮人,又不敢名正言顺的干,偷偷摸摸的占小便宜儿;被人 指
出过错来,不肯认罚;听人家跟他挑战,便赶紧抹着泪去见老师。小坡永远不跟这样 的小
鬼儿宣战,只是看见他们正在欺侮人的时候,过去就是一拳,打完再说。被打的当 然去告
诉先生,先生当然惩罚小坡。小坡一声不出,低头领受先生的罚办。他心里说: 反正那一
拳打得不轻!至少叫你三天之内不敢再欺侮人!
    “操场的树后面见!”是正式挑战的口号。
    这个口号包括着许多意思:操场东边有一排密匝匝的小山丹树,剪得整整齐齐的, 有
三尺多高。这排红花绿叶的短墙以后,还有块空地。有几株大树把这块地遮得绿荫荫 的,
又凉爽,又隐僻,正好作为战场。到这儿来比武的,目的在见个胜负,事前事后都 不准去
报告先生们的。打完了的时候,胜家便说:“完了,对不起呀!”败将也随着说: “完
了,对不起呀!”假如不分胜负,同时倒在地上,便喊个一,二,三,一齐说:“ 完了,
对不起呀!”这样说,虽是打了架,而根本不伤和气。所以小坡虽常常照顾这块 地方,可
是并没和谁结下仇恨。
    现在我们应当低点声儿说了!小坡,这样可爱的一个小孩儿,原来也有时候受贿赂,
替人家打架。
    “小坡,替我和王牛儿打一回吧!他管我父亲叫大洋狗!”一个小魔鬼手里握着五 张
香烟画儿。“打倒王牛儿,这全是你的,保管全是新的!”
    小坡一劲儿摇头,可是眼睛盯着小魔鬼的手。
    小魔鬼递过一张来。
    小坡迟疑了一会儿,接过来了,舍不得再交还回去,果然是骨力硬整,崭新的香烟
画!
    “你先拿着那张,打赢了之后再给这四张!”小魔鬼张开手,不错,还有四张,看 着
特别的可爱。
    “输赢总得给我?”小坡的灵魂已经被小魔鬼买了去!“打输了哇?吹!打赢了?
给!你常打胜仗,是不是?”小魔鬼的话说得甜美而带力量。
    “好了,什么时候?”小坡完全降服了。
    “下了第二堂,操场后面。”
    “好吧,那儿见!”小坡把画儿郑重的收好,心中十分得意。
    时间到了,大家来到大树底下。
    打!哎呀,自己的脑袋没有热力贯着,一撞就撞了个空。拳头也只在空气中瞎抡, 打
不着人。敌的拳头雨点般打来,打在身上分外的疼。而且好象拳拳打在小坡的良心上 了!
只觉得疼,鼓不起勇气来!心中越惭愧,手脚越发慌。每拳打在身上都似乎是说: 要人家
的洋画,不要脸!哪!……结果,被人家打倒在地!王牛儿得意扬扬的说:“完
 了,对不起呀!”小坡含羞带愧的说:“完了,对不起呀!”
    呸!呸!呸!——小魔鬼的声音!
    以后再也不这样干了,多么丢脸!为争公道的时候,打得多么有力气,打输打赢都 是
光荣的;为几张香烟画打的时候,头和豆腐一样软,而且心里何等的难过!况且事后 一打
听,原来是小魔鬼先说:王牛儿的姐姐长得象只小老鼠,王牛儿才反口说他父亲象 大洋
狗。
    “小坡!”后来又有一个小魔鬼捧着一把各色的花蛤壳:“你和李三羊打,”
    小坡没等他说完,手遮着眼睛就跑开了。
    我们往回说吧。小坡进了校门正问看门的老印度,在新年的时候吃了什么好东西, 听
了什么好笑话。背后来了个小妞儿,拉了他一把。回头一看,原来是同班的小英。她 满脸
是泪,连脑门上都是泪珠,不晓得她怎么会叫眼泪往上流。“怎么了?小英!”
    小英还是不住的抽搭,嘴唇张了几次,吃进去许多大咸泪珠,可是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小英;别哭,吃多了眼泪可就吃不下饭去了!”小坡常见妹妹仙坡闹脾 气
哭喊的时候,便吃不下饭去,所以知道吃眼泪是有碍于饮食的。
    小英果然停住哭声,似乎是怕吃不了饭。她委委屈屈的说:“他打我!”
    “谁?”小坡问,心中很替小英难过。
    “张秃子!打我这儿!”小英的手在空中随便指了一指。
    小坡看了看小英的身上,并没有被打的痕迹。或者张秃子打人是不留痕迹的,也未 可
知。反正小英的眼泪是真的,一定是受了委屈。
    “他还抢去一只小船,张秃子!”小英说。
    小坡有点发糊涂:还是那只小船叫张秃子呢?还是张秃子抢去小船?
    “小船?”他问。
    “纸折的小船,张秃子!”
    小坡决定了:这一定是张秃子(人),抢去张秃子(小船)。
    “你去告诉了先生没有?”
    “没有!”这时小英的泪已干了,可是用小指头在眼睛上抹了两个黑圈。
    “好啦,小英,我去找张秃子把小船要回来。”小坡说着,撩起老印度的裙子给小 英
擦了擦脸。老印度因为开学,刚换上一条新裙子,瞪了小坡一眼。
    “要回小船还不行!”小英说。
    “怎么?”
    “你得打他!他打了我这儿,张秃子!”小英的手指又在空中指了一指。
    “小英,他要是认错儿,就不用打他了。”小坡的态度很和平。
    “非打他不可!张秃子!”
    小姑娘们真不好惹!小坡还记得:有一回妹妹仙坡说,拉车的老牛故意瞪了她一眼,
非叫他去打牛不可。你说,万一老牛真有意打架,还有小坡的好处吗?经过长时间的辩
论,不行,妹妹是“一把儿死拿”,一点儿不退步。最后小坡急中生智,在石板上画了 只
老牛,叫妹妹自己去打,算是把这斗牛的危险躲过去了。
    “好啦,小英,咱们先上教室去吧。”
    小英和小坡刚进了讲堂,迎面正好遇见张秃子。张秃子一看小坡拉着小英的手,早 明
白了其中的故典儿,没等小坡开口,他便说了:
    “操场的树后面见哪,小坡!”
    “什么时候?”小坡问。
    “现在就走!你敢不敢?”张秃子的话有些刺耳。“你先去,等我把衣裳脱了。” 小
坡穿着雪白的新制服,不敢弄脏。脱了上身,挂在椅子上,然后从书袋中掏出红绸宝 贝,
围在腰间,既壮威风,又省得脏了裤子。
    “小英,你看我一围上这个宝贝,立刻就比张秃子还高了许多,是不是?”
    “真的!”小英一看小坡预备到战场去,拍着两只小手,连话也说不出了。
    大树底下,除张秃子与小坡之外,还有几个参观的,都穿着新制服,坐在地上看热
闹。
    由树叶透进的阳光,斑斑点点射在张秃子的秃头上,好象个带斑点的倭瓜,黄腊腊 儿
的带着些绿影儿。张秃子虽然头发不多,力气可是不小。论他的身量,也比小坡高好 些;
胳臂腿儿也全筋是筋,骨是骨的,有把子笨劲。
    可是小坡一点没把这个倭瓜脑袋的混小子放在心里。他手插在腰间,说:
    “张秃子,赶快把小英的小船交回去!再待一会儿,可就太晚了!”
    张秃子把那只小纸船放在树根下的青苔上,然后紧了紧裤带,又摸了摸秃脑袋,又 咽
了口气,又舔了舔嘴唇,又指了指青苔上的小纸船,又看了看旁边坐着的参观者,又 捏了
捏鼻子,这才说:
    “打呀!不用费话,你打胜,小船是小英的;你打败,小船归我啦!”
    张秃子不但态度强横,对于作战也似乎很有把握。把脚一跺,秃头一晃,吼了一声,
就扑上来了。
    一看来得厉害,小坡算计好,非用脑袋不足以取胜。他架开敌人的双手,由尾巴骨
起,直至头顶,联成一气,照着张秃子的肚子顶了去。张秃子也是久经大敌的手儿,早 知
小坡的“撞羊头”驰名远近,他赶快一吸气,把肚子缩回,跟着便向旁边一偏身,把 小坡
的头让过去。
    小坡每逢一用脑袋,便只用眼睛看着敌人脚步移动,把脖子,脊梁一概牺牲。他见 张
秃子的脚挪到旁边去了,心中说:“好,捶咱脊背!”果然,口邦当口邦当口邦,背 上着
了拳,胸中和口腔里还似乎有些回响。张秃子打人有这样好处:捶人的时候老有声 有韵
的,口邦当口邦当口邦,五声一顿,不多不少,怪有意思的。
    小坡赶快往后退,拉好了尺寸,两手虚晃,头又顶上前去。喝!张秃子的脚又挪开
了,头又撞着了空气!口邦当口邦当口邦,背上又挨了五拳。哎呀,脖子上也口邦当开
了。只好低着头听响儿,一抬头非叫敌人兜着脖子打倒不可。得换些招数了:不往后退,
往前死攻,抱住张秃子的腿,给他个短距离的碎撞。好容易得着敌人的胖腿,自己的背 上
不知口邦当了多少次了,牺牲不小!不管,自要抱住他的腿,就有办法了。唉!还是 不
好,距离太近,撞不上劲来,而背上的口邦当口邦当口邦更响亮了。
    “小坡要完!小坡要完!”参观人这样乱说。
    小坡有点发急了!
    急中生智,忽然放了张秃子的腿,“急溜的”一下,往敌人背后转去。张秃子正扬 着
头儿捶得有趣,忽然捶空一拳,一低头,唉!小坡没有了。忙着转身,身儿刚转好, 口
邦!肚子好象撞在个大皮球上,可是比皮球还硬一些。“啊!小坡的脑袋!”想起小 坡的
脑袋来,心中当时失了主心骨儿。两手不往前抡,搁在头上,好象要想什么哲学问 题。肚
子完全鼓出去,似乎说:来,再撞,果然,口邦!我要倒下,他心里想。果然, 不幸而言
中,晃晃悠悠,晃晃悠悠,脚不触地,向后飞去,耳旁忽忽的颇有风声。咯喳! 秃脑瓜扎
进山丹树叶里面去了。“完了,对不起呀!”小坡一手摸着脑门,一手搓着脖 子说。
    “完了,对不起呀!”张秃子的嘴在一朵大红山丹花下面说。
    参观的过来,把张秃子从树叶里拉出来。张秃子捧着肚子说:“可惜,这些山丹花 不
很香,不很香!”
    小坡从树根下捡起那只小船,绕过山丹树,到操场来找小英。她正在矮树旁边等着
呢。
    “哟!小坡!小坡!我都听见了!你口邦口邦口邦的打张秃子,真解恨!解恨!” 小
英跺着脚说。
    “这是你的小船,小英。好好的拿着,别再叫别人抢去!”他把小船交给小英,心 里
说:“口邦口邦口邦的打张秃子,那敢情好!打张秃子,我脊背上可直发烧!”
    “可是有一样,张秃子以后也许不敢再欺侮小姑娘了!”小坡自言自语的往教室里
走。“你捶的痛快呀,我顶得也不含糊!”
    八逃  学
    先生正教算术,一手提着教鞭,一手捏着粉笔,很快的在黑板上画了两个“7”, 然
后嗽了一声,用教鞭连敲黑板,大声喊道:
    “小英!七七是多少?说!”
    小英立起来,两腿似乎要打嘀溜转,低头看桌上放着的小纸船,半天没言语。
    “说!”先生又打了个霹雳。
    小英眼睛慢慢往左右了,希望同学们给她打个手势;大家全低着头似乎想什么重大 的
问题。
    “说!”先生的教鞭在桌上拍拍连敲。
    张秃子在背后低声的说:“七七是两个七。”
    小英还是低着头,说:“七七是两个七。”
    “什么?”先生好似没有听见。
    “七七是两个七。”小英说,说完,腿一软,便坐下了。坐下又补了一句:“张秃 子
说的!”
    “啊?张秃子?”先生正想不起怎么办好,听说张秃子,也就登时想起张秃子来了,
于是:“张秃子!七七是多少!说!快说!”
    “不用问我,最讨厌‘7’的模样,一横一拐的不象个东西!”张秃子理直气壮的
说。
    先生看了看黑板上的“7”,果然是不十分体面。小坡给张秃子拍掌,拍得很响。
    “谁拍掌呢?谁?”先生瞪着眼,教鞭连敲桌子。
    大家都爱小坡,没有人给他泄漏。可是小坡自己站起来了:“我鼓掌来着。先—
—! ”他向来不叫“先生”,只是把“先”字拉长一点。
    “你?为什么?”先生喊。
    “‘7’是真不好看吗!‘8’字有多么美:又象一对小环,又象一个小葫芦,又 象
两个小糖球黏到了一块儿。”小坡还没说完,大家齐喊:“我们爱吃糖球!”
    “七七是多少,我问你!”先生用力过猛,把教鞭敲断了一节儿。
    “没告诉你吗,先——!‘7’字不顺眼,说不上来。二八一十六,四八四十八,
 五八——”
    “我问你七七是多少,谁叫你说八!”先生一着急,捏起个粉笔头儿,扔在嘴里, 咬
了咬,吃下去了。吃完粉笔头,赌气子坐在讲桌上,不住的叨唠:“不教了!不教了! 气
死!气死!”
    “二八一十六,四八四十八,五八——”小坡继续着念。大家唏里哗啦,一齐在石 板
上画“8”。
    小坡画了个大“8”,然后把石板横过来,给大家看:“对了,‘8’字横着看, 还
可以当眼镜儿。”
    大家忙着全把石板横过来,举在面前,“真象眼镜!”“戴上眼镜更看不真了!” 张
秃子把画着“8”的石板放在鼻子前面。
    “‘9’也很好玩,一翻儿就变成‘6’。”小坡在石板上画了个“9”,然后把 石
板倒拿:“变!是‘6’不是?”大家全赶快画“9”,赶快翻石板,一声呐喊:
“ 变!”有几个太慌了,把石板哗嚓嚓摔在桌子上。
    先生没有管他们,立起来,又吃了一个粉笔头。嘴儿动着,背靠黑板,慢慢的睡去。
    大家一看,全站起来,把眼闭上。有的居然站着睡去,有的闭着眼慢慢坐下,趴在 桌
上睡。张秃子不肯睡。依旧睁着眼睛,可是忽然很响的打起呼来。
    小坡站了一会儿,轻手蹑脚的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叨唠:
    “大家爱‘8’,你偏问‘7’,不知好歹!找你妈去,叫她打你一顿!”
    小坡本来是很爱先生的,可是他们的意见老不相合;他爱“8”,先生偏问“7” ;
他要唱歌,先生偏教国语。谁也没法儿给他们调停调停,真糟!
    走到校外,小坡把这算术问题完全忘掉。心中算计着,干什么去好呢。想不出主意
来,好吧,顺着大街走吧,走到那儿算那儿。
    一边走,一边手脚“不识闲儿”,地上有什么果子皮,烂纸,全象踢足球似的踢到 水
沟里去!恐怕叫小脚儿老太太踩上,跌个脚朝天。有的时候也试用脚指夹地上的小泥 块什
么的。近来脚指练得颇灵动;可惜脚指太短了一些,不然颇可以用脚拿筷子吃饭。 洋货店
门外挂着的皮球也十分可爱,用手杵了一下,球儿左右摆动了半天,很象学校大 钟的钟
摆。假如把皮球当钟摆多么好,随时拿下来踢一回,踢完再挂上去,岂不是“一 搭两用”
吗。钟里为什么要摆呢?不明白!不用问先生去,一问他钟摆是干什么的,他 一定说:七
七是多少?哎呀,还有小乒乓球,洋娃娃,口琴儿等等!可惜都在玻璃柜里, 不能摸一
摸;只好趴在玻璃盖儿上看着,嘴中叨唠:有钱的时候,买这个口琴!不,还 是乒乓球
好,没事儿和妹妹打一回,准把妹妹赢了;可是也不要赢太多了,妹妹脸皮儿 薄,输多了
就哭。还是长大了开个洋货店吧!什么东西都有:小球儿,各种的小球儿; 口琴儿,一大
堆;粉笔,各种颜色的;油条,炸得又焦又长;可是全不卖,自己和妹妹 整天拿着玩,这
够多么有趣;也许把南星找来一块儿玩耍;南星啊,一定光吃油条,不 干别的!
    旁边的鸡鸭店挂着许多板鸭,小烧猪,腊肠儿,唉,不要去摸,把烧猪摸脏了,人 家
还怎么吃!“小坡到处讲公德,是不是?”他自己问自己。“公德两个字怎么写来
着? ”……“又忘了!”……“想起来了!”……“哼,又忘了!”
    慢慢的走到大马路。有一家茶叶铺是小坡最喜爱的。小徒弟们在柜台前挑捡茶叶, 东
一拱箩,西一竹篓,清香的非常好闻。玻璃柜中的茶叶筒儿也很美丽,方的,圆的, 六棱
儿的,都贴着很花俏的纸,纸上还画着花儿和小人什么的。小坡每逢走到这里,一 定至少
要站十来分钟。
    这个还有点奇怪的地方,每逢看见这个茶叶店,便想起:啊,哥哥大坡一定是在这 里
被妈妈捡去的!这条大街处处有水沟,不知道为何只有此处象是捡哥哥的地方。他往 水沟
里看了看,也许又有个小孩在那里躺着。没有,可是有个小青蛙,团着身儿不知干 什么玩
呢。“啊,大概哥哥也是小青蛙变的!小蛙,上这儿来,我带你看妈妈去!”小 坡蹲在沟
边上向小蛙点头。来了一股清水,把小青蛙冲走了,可惜!
    咚,咚,咚,咚,由远处来了一阵鼓声。啊!不是娶新娘,便是送殡的!顶好是送 殡
的,那才热闹!小坡伸着脖子往远处看,心中噗咚噗咚的直跳,唯恐不是送葬的。而 且就
是出殡,也还不行;因为送殡的有时完全用汽车,忽——,一展眼儿就跑过去,有 什么好
看!小坡要看的是前有旗伞执事,后有大家用白布条拉着的汽车,那才有意思。 况且没有
旗伞的出殡的,人们全哭得红眼妈似的,看着怪难过。有旗伞执事在街上慢慢 走的呢,人
人嘻皮笑脸的,好似天下最可乐的事就是把死人抬着满街走。那才有意思!
    “哎呀,好天爷!千万来个有旗伞执事的!”小坡还伸着脖子,心中这样祷告。
    咚,咚,咚,咚,不是一班乐队呀,还有“七擦”,“七擦”的中国吹鼓手呢!这 半
天还不过来,一定是慢慢走的!
    等不得了,往前迎上去。小坡疯了似的,撒腿就跑,一气跑出很远。
    可了不得,看,那个大开路鬼哟!一丈多高,血红的大脸,眼珠儿有肉包子大小, 还
会乱动!大黑胡子,金甲红袍,脚上还带着小轮子!一帮小孩子全穿着绿绸衣裤,头 戴蛤
壳形的草帽,拉着这位会出风头,而不会走路的开路鬼。小坡看着这群孩子,他嘴 里直出
水,哈!我也去拉着那个大鬼,多么有趣哟!
    开路鬼后面,一排极瘦极脏的人们,都扛着大纸灯,灯上罩着一层黄麻。小坡很替 这
群瘦人难过,看那个瘦老头子,眼看着就被大灯给压倒了!
    这群瘦灯鬼后面是一辆汽车,上面坐着几个人,有的吹唢呐,有的打铜锣,有的打
鼓。吹唢呐的,腮梆儿凸起,象个油光光的葫芦。打锣的把身子探在车外,一边笑,一 边
当当的连敲,非常得意。小坡恨不得一下子跳上车去,当当的打一阵铜锣!
    汽车后面又是一大群人,一人扛着一块绸子,有的浅粉,有的淡黄,有的深蓝,有 的
葱心儿绿,上面都安着金字,或是黑绒剪的字。还有一些长白绸子条,上面的字更多。 小
坡想不出这都是干什么的,而且一点“看头儿”也没有。把大块很好的绸子满街上摆 着,
糟蹋东西!拿几块黑板写上几个“7”,或是画上两只小兔,岂不比这个省钱!小 坡替人
家想主意。也别说,大概这许是绸缎店的广告队?对了,电影院,香烟庄都时常 找些人,
背着广告满街走,难道不许人家绸缎铺也这么办吗!小坡你糊涂!小坡颇后悔 他的黑板代
替绸子的计划。
    啊,好了!绸子队过去了!又是一车奏乐的,全是印度人。他们是一律白衣白裙, 身
上斜披大红带,带子上有些绣金的中国字。小坡认不清那是什么字,过去问老印度。 老印
度摇头,大概也不认识。
    “不认识字,你们倒是吹喇叭呀!”小坡说。
    印度们不理他,只抱着洋喇叭洋号,仰头看着天。
    汽车后面有一个打白旗的,襟上带着一朵花儿,一个小红缎条,小坡不知道这个人 又
是干什么的。只见他每一举旗的时候,前面的绸子队便把绸子扛得直溜一点,好象大 家的
眼睛全往后了着他似的。有的时候,他还骂街,骂得很花哨,前面的绸子队也不敢 还言。
小坡心里说,这个人一定是绸缎庄的老板,不然,他怎么这样威风呢。
    后面又是一辆没篷的汽车,车里坐着个老和尚,闭着眼一动也不动。小坡心里说:
“这必定是那位死人了!”继而一看,这位老和尚的手儿一抬,往嘴送了一牙橘子。小 坡
明白了,这不是死人,不过装死罢了。他走过去把住车沿,问:“橘子酸不酸呀?” 老和
尚依然一动也不动。小坡没留神,车前面原来还有两个小和尚呢。他们都是光头未 戴帽,
脑袋晒得花花的流油。他们手打问心,齐声“呸”了小坡一口。小坡瞪了他一眼,说:
    “操场后面见!”
    小和尚们不懂,依旧打着问心,脑袋上花花的往下流油。这辆后边,还有一车和尚,
都戴黑僧帽,穿着蓝法衣,可是法衣上有许多口袋,和洋服一样。他们都嘟囔着,好象 是
背书。小坡想出来了:前面的老和尚一定是先生,闭着眼听他们背书。不知道背错了 挨打
不挨?
    这车背书的和尚后面,又有一辆大汽车,拉着一大堆芭蕉扇儿,和几桶冰水,还有 些
大小纸包,大概是点心之类。两个戴着比雨伞还大的草帽的,挑着水桶,到车旁来灌 水,
然后挑去给人们喝。小坡过去,欠着脚看了看车中的东西。“喝!还有那么些瓶子 拧檬水
呢!”
    “拿一把!”驶车的说。
    小坡看前后没人,当然这是对他说了,于是拿了一把芭蕉扇,遮着脑袋。还跟着车
走,两个挑水的又回来灌水,小坡搭讪着喝了碗冰水,他们也没向他要钱。哼,舒服多
了,冰水喝了,头上还有芭蕉扇遮去阳光,这倒不坏!天天遇见送葬的,岂不天天可以 白
喝冰水?哼!也许来瓶柠檬水呢!还跟着车走,希望驶车的再说:“拿一把!”岂不 可以
再拿一把芭蕉扇,给妹妹拿回去。可是驶车的不再言语了。后面咚咚的打起鼓来, 不得
已,只好退到路旁,去看后面还有什么好玩的事儿。
    喝!又是一车印度,全是白衣,红裙,大花包头。不得了,还有一车呢;不得了, 还
有一车呢!三车印度一齐吹打起来,可是你吹你的,我打我的,谁也不管谁,很热闹, 真
的;但是无论如何不象音乐。
    小坡过去,乘着打鼓的没留神,用拳头捶了鼓皮一下,捶得很响。打鼓的印度也不
管,因为三队齐吹,谁也听不出错儿来。小坡细一看,哈!有两个印度只举着喇叭,在 嘴
上比画着,可是不吹。小坡过去戳了他们的脚心一下,两人机灵的一下子,全赶快吹 起
来。小坡很得意,这一戳会这么有灵验。
    三车印度之后,有两排穿黄绸衣裤的小孩,一人拿着个纸人儿。纸人的衣裳很漂亮,
可惜脸上太白,而且脑袋全左右前后乱转。小坡也试着转,哼,怎么也把脸转不到后面
去;用手使力搬着,也不行!算了吧,把脸转到后面去,万一转不回来,走路的时候可
 有点麻烦!
    纸人队后面,更有趣了,一群小孩头上套着大鬼脸,一路乱跳!有一个跳着跳着, 没
留神,踩上一块香蕉皮,大爬虎似的倒在地上,把鬼脸的鼻子摔下一块去。哎,戴鬼 脸到
底有好处,省得摔自己的鼻子!
    又是辆大汽车,上边扎起一座松亭。亭上挂满了花圈,有的用鲜花作的,有的用纸 花
作的。小坡纳闷:这些圈儿是干什么的呢?花圈中间,有一张大像片,是个乌漆巴黑 的瘪
嘴老太太。小坡又不明白了:这张像片和出葬有什么关系呢?摆出来叫大家看?一 点不好
看哪!不明白,死人的事儿反正与活人不同,不用管,看着吧!
    啊哈!更有趣了!七八十,至少七八十人,都是黑衣黑裤,光着脚。一人手中一条 白
布带,拉着一辆老大老大的汽车。一个老印度驶车,可是这群人假装往前拉。小坡笑 起来
了:假如老印度一犯坏主意,往前忽然一赶车,这群黑衣人岂不一串跌下去,正象 那天我
们开火车玩,跌在花园中一样?那多么有趣!小坡跺着脚,向老印度打手势,低 声而恳切
的说:“开呀!往前开呀!”老印度偏不使劲开。“这个老黑鸟!糊涂!不懂 得事!”
    车上扎着一座彩亭,亭中放着一个长方的东西,盖着红绸子,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亭
上还站着一对小孩,穿着彩衣,可是光着头,晒得已经半死了。小坡心里说:大概这 两个
小孩就是死人,虽然还没死,可是等走到野外,也就差不多了!多么可怜!
    车后面有四五个穿麻衣,麻帽,麻鞋的,全假装往前推着汽车。他们全低着头,可 是
确是彼此谈笑着,好象这样推车走很好玩似的。他们的麻衣和林老板的夏布大衫一样 长,
可是里边都是白帆布洋服。有一个年纪青的,还系着根红领带,从麻衣的圆大领上 露出
来。
    这群人后面,汽车马车可多了!一辆跟着一辆,一辆跟着一辆,简直的没有完啦! 车
中都坐着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小妞儿,有的穿麻衣,有的穿西装,有的梳高髻, 有
的剪着发,有的红着眼圈,有的说说笑笑,有的吸着香烟,有的吃着瓜子,小妞儿是 一律
吃着洋糖,水果,路上都扔满了果皮!喝!好不热闹!
    小坡跟着走,忽然跑到前面看印度吹喇叭,忽然跑到后边看小孩儿们跳鬼。越看越 爱
看,简直的舍不得回学校了!回去吧?再看一会儿!该回去了?可是老印度又奏起乐 来!
    走着走着,心中一动!快到小坡了!哎呀,万一叫父亲看见,那还了得!父亲一定 在
国货店门外看热闹,一定!快往回跑吧!等等,等他们都走过去,“再向后转走!” 拿着
芭蕉扇立在路旁,等一队一队都走过去,他才一步一回头的往回走。
    “到底没看见死人在那儿装着!”他低着头想:“不能藏在乐队的车上!也不是那 个
老和尚!在那儿呢?也许藏在开路大鬼的身里?说不清!”
    “无论怎样吧,出殡的比什么都热闹好玩。回家找南星们去,跟他们作出殡玩,真 不
错!”
    九海 岸 上
    设若有人说,小坡是个逃学鬼儿,我便替小坡不答应他!什么?逃学鬼儿?哼,你 以
为小坡不懂得用功吗?小坡每逢到考试的时候,总考得很好咧!再说,就是他逃学的 时
候,他也没作坏事呀!就拿他看殡说吧,他往学校走的时候,便作了件别个小孩子不 肯作
的好事。那是这么一档子事:他不是正顺着大马路走吗,唉,一眼看见个老太太, 提着一
筐子东西,累得满头是汗,吁吁带喘。小坡一看,登时走过去,没说什么,抢过 筐子便顶
在头上了。
    “在那儿住哇,老太太?”
    老太太一看小坡的样儿,便知道他是个善心的孩子,喘着说:
    “广东学校旁边。”
    “好啦,跟着我走吧,老太太!”小坡顶着筐子,不用手扶,专凭脖子的微动,保 持
筐子的平稳。两脚吧唧吧唧的慢慢走,因为老太太走道儿吃力,所以他不敢快走。
    把老太太领到家门口——正在学校的旁边,——小坡把筐子拿下来,交给老太太。
    “我怎么谢谢你呢?”老太太心中很不过意:“给你两个铜子买糖吃?还是给你一 包
瓜子儿?”老太太的筐中有好几包瓜子。
    小坡手,脚,脑袋一齐摇,表示决定不要。老太太是很爱他,非给他点东西不可。
    “这么办吧,老太太!”小坡想了一会儿,说:“不用给我东西,赶明儿我不留心 把
衣裳弄脏了的时候,我来请你给收拾收拾,省得回家招妈妈生气,好不好?你要是上 街买
东西,看见了我,便叫我一声,我好替你拿着筐子。我叫小坡,是妈妈由小坡的电 线杆旁
边捡来的。妹妹叫仙坡,是白胡子老仙送给妈妈的。南星很有力量,张秃子也很 厉害,可
是他们都怕我的脑袋!”小坡拍了拍脑门:“妈妈说,我的头能顶一千多斤! 我的脑袋不
怕别的,就怕三多家中糟老头子的大烟袋锅子!南星头上还肿着呢!”
    “哎!哎!够了!够了!”老太太笑着说:“我的记性不好,记不住这么些事。”
    “不认识南星?老太太!”小坡问。
    老太太摇了摇头,然后说:“你叫小坡,是不是?好,我记住了。你去吧,小坡, 谢
谢你!”
    小坡向老太太鞠躬,过于慌了,脑袋差点碰在墙上。
    “老太太不认识南星,真奇怪!”小坡向学校里走。
    到了学校,先生正教国语教科书的一课——轮船。
    看见小坡进来,先生假装没看见他。等他坐好,先生才问:
    “小坡,上那儿啦?”
    “帮着老太太拿东西来着,她怪可怜的,拿着满满的一筐子东西!她要给我一包瓜 子
儿,我也没要!”
    “你不爱吃瓜子,为什么不给我带来?”张秃子说。“少说话,张秃子!”先生喊。
    “坏秃子!张秃子!”小英还怀恨着张秃子呢。
    “不准出声,小英!”先生喊,教鞭连敲讲桌。“听着先生一个人嚷!”大家一齐
说。
    “气死!哎呀,气死!”先生不住摇头,又吃了个粉笔头儿。吃完,似乎又要睡去。
    “小英,先生讲什么呢?”小坡问。
    “轮船。张秃子!”小英始终没忘了张秃子。
    “轮船在那儿呢?”小坡问。
    “书上呢。张秃子!”
    小坡忙掀开书本,哎!只有一片黑字儿,连个轮船图也没有。他心里说,讲轮船不 到
码头去看,真有点傻!“先——!我到码头上看看轮船去吧!”小坡向先生要求。“ 先生
——!我也去!”张秃子说。
    “我也跟小坡去!不许张秃子去!”小英说。
    “先生——!你带我们大家去吧!”大家一齐喊。先生不住的摇头:“气死!气
死! ”
    “海岸上好玩呀,先——!”小坡央告。
    “气死!”先生差不多要哭了。
    “先生,那里轮船很多呀!走哇!先生!”大家一齐央告。“不准张秃子去呀,先
生!”小英说。
    “下午习字课不上了,谁爱看轮船去谁去!哎呀,气死!现在好好的听讲!”先生
说。
    大家看先生这样和善,允许他们到海岸去,立刻全一声不发,安心听讲。
    你们看小坡!喝!眉毛拧在一块儿,眼睛盯着书本,象两把小锥子,似乎要把教科 书
钻两个窟窿。鼻子也抽抽着一块,好象钞票上的花纹。嘴儿并得很严,上下牙咬着动, 腮
上微微的随着动。两耳好似挂着条橡皮筒儿,专接受先生的话,不听别的。一手按着 书
角,一手不知不觉的有时在鼻下搓一阵,有时往下撕几根眉毛,有时在空中写个字。 两脚
的十指在地上抓住,好象唯恐地板跑了似的。喝!可了不得!这样一用心,好象在 头的旁
边又长出个新脑袋来。旧头中的南星,三多,送殡,等等事故儿,在新头中全没 有地位;
新头中只有字,画,书。没有别的。这个新头一出来,心中便咚咚的跳:唯恐 听不清先生
的话,唯恐记不牢书上的字。这样提心吊胆的,直到听见下堂的铃声,这个 新头才口邦的
一下,和旧头联成一气,然后跳着到操场去玩耍。
    下课回家吃饭。吃完,赶快又跑回学校来,腮上还挂着一个白米粒儿。同学们还都 没
回来,他自己找先生去:“先——,我到码头看轮船去了!”
    “去吧,小坡!早点回来,别误了上第二堂!”“听见了,先——!”小坡笑着跑 出
来。
    码头离学校不远,一会儿就跑到了。喝!真是好看!海水真好看哪!你看,远处是 深
蓝色的,平,远,远,远,一直到一列小山的脚下,才卷起几道银线儿来,那一列小 山儿
是深绿的,可是当太阳被浮云遮住的时候,它们便微微挂上一层紫色,下面绿,峰 上微
红,正象一片绿叶托着几个小玫瑰花蓇葖。同时,山下的蓝水也罩上些玫瑰色儿,油汪 汪
的,紫溶溶的,把小船上的白帆也弄得有点发红,好象小姑娘害羞时的脸蛋儿。
    稍近,阳光由浮云的边上射出一把儿来,把海水照得碧绿,比新出来的柳叶还娇, 还
嫩,还光滑。小风儿吹过,这片娇绿便摺起几道细碎而可怜儿的小白花。
    再近一点,绿色更浅了,微微露出黄色来。
    远处,忽然深蓝,忽然浅紫;近处,一块儿嫩绿,一块儿娇黄;随着太阳与浮云的 玩
弄,换着颜色儿。世上可还有这样好看的东西!
    小燕儿们由浅绿的地方,飞,飞,飞,飞到深蓝的地方去,在山前变成几个小黑点
儿,在空中舞弄着。
    小白鸥儿们东飞一翅,西张一眼;又忽然停在空中,好象盘算着什么事儿;又忽然 一
抿翅儿,往下一扎,从绿水上抓起一块带颜色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离岸近的地方,水还有点绿色;可是不细看,它是一片油糊糊的浅灰,小船儿来了,
挤起一片浪来,打到堤下的黄石上,溅起许多白珠儿。哗啦哗啦的响声也很好听。
    渔船全挂着帆,一个跟着一个,往山外边摇,慢慢浮到山口外的大蓝镜面上去。
    近处的绿水上,一排排的大木船下着锚,桅杆很高,齐齐的排好,好似一排军人举 着
长枪。还有几排更小的船儿,一个挨着一个,舱背圆圆的,好象联成一气的许多小骆 驼桥
儿,又好象一群弯着腰儿的大黑猫。
    小轮船儿,有的杏黄色,有的浅蓝色,有的全黑,有的杂色,东一只西一艘的停在 那
里。有的正上货,哗啦,——哗啦,哗,——鹤颈机发出很脆亮的响声。近处,哗啦, 哗
啦,哗——;远处,似乎由小山那边来的,也哗啦,哗啦,哗——,但是声音很微细。 船
上有挂着一面旗的,有飘着一串各色旗的。烟筒上全冒着烟,有的黑嘟嘟的,有的只 是一
些白气。
    另有些小船,满载着东西,向大船那边摇。船上摇桨的有裹红头巾的印度,有戴大 竹
笠的中国人。还有些小摩托船嘟嘟的东来西往,好象些“无事忙”。
    船太多了!大的小的,高的矮的,丑的俊的,长的短的。然而海中并不显出狭窄的 样
儿,全自自然然的停着,或是从容的开着,好象船越多海也越往大了涨。声音也很多, 笛
声,轮声,起重机声,人声,水声;然而并不觉得嘈杂刺耳;好似这片声音都被平静 的海
水给吸收了去,无论怎么吵也吵不乱大海的庄严静寂。
    小坡立在岸上看了一会儿。虽然这是他常见的景物,可是再叫他看一千回,一万回,
他也看不腻。每回来到此处,他总想算一算船的数目,可是没有一回算清过。一,二,
三,四,五,……五十。哼,数乱了!再数:一五,一十,十五,十五加五是多少?不 这
样干了,用八来算吧!一八,二八十六,四八四十八,五八——!*悖∫槐沧右布遣磺*
 五八是多少!就算五八是一百吧,一百?光那些小船就得比一百还多!没法算!
    有一回,父亲带他坐了个小摩托船,绕了新加坡一圈儿。小坡总以为这些大船小船 也
都是绕新加坡一周的,不然,这里那能老有这么多船呢;一定是早晨开船,绕着新加 坡
走,到晚上就又回到原处。所以他和南星商议过多少次,才决定了:“火车是跑直线 的,
轮船是绕圈儿的。”
    “我要是能跳上一只小船去,然后,哧!再跳到一只大船上去,在船上玩半天儿, 多
么好!”小坡心里说。说完,在海岸上,手向后伸,腿儿躬起,哧!跳出老远。“行 了,
只要我能进了码头的大门,然后,哧!一定能跳上船去!一定!”他念念道道的往 码头大
门走。走到门口,小坡假装看着别处,嘴里哼唧的,“满不在乎”似的往里走。
    哼!眼前挡住只大黑毛手!小坡也没看手的主人,——准知道是印度巡警!——大 拇
脚指头一捻,便转过身来,对自己说:“本不想进去吗!这边船小,咱到那边看大的
去!”他沿着海岸走,想到大码头去:“不近哪,来,跑!”心里一想,脚上便加了劲,
一直跑到大码头那边。
    哼!一,二,三,四,那么些个大门全有巡警把着!他背着手儿,低着头,来回走 了
几趟。偷眼一看,哼!巡警都看着他呢。
    来了个马来人,头上顶着一筐子“红毛丹”和香蕉什么的。小坡知道马来人是很懒
的,于是走过去,给他行了个举手礼,说:“我替你拿着筐子吧?先生!”
    马来人的嘴,裂开一点,露出几个极白的牙来。没说什么,把筐子放在小坡的头上。
小坡得意扬扬,脚抬得很高,走进大门。小坡也不知为什么,这样白替人作工,总觉得 分
外的甜美有趣。
    喝!好热闹!卖东西的真不少:穿红裙的小印度,顶着各样颜色很漂亮的果子。戴 小
黑盔儿的阿拉伯人提着小钱口袋,见人便问“换钱”?马来人有的抱着几匣吕宋烟, 有的
提着几个大榴莲。地上还有些小摊儿,玩艺儿,牙刷牙膏,花生米,大花丝巾,小 铜钮
子……五光十色的很花哨。
    小坡把筐子放下。马来人把“红毛丹”什么的都摆在地上,在旁边一蹲,也不吆喝,
也不张罗,好似卖不卖没什么关系。
    小坡细细的把地上的东西看了一番,他最爱一个马来人摆着的一对大花蛤壳儿。有 两
本邮票也很好玩,但是比蛤壳差多了。他心里说:假如这些东西可以白拿,我一定拿 那一
对又有花点,又有小齿,又有弯弯扭扭的小兜的蛤壳!可惜,这些东西不能白拿! 等着
吧,等长大了有钱,买十对八对的!几儿才可以长大呢?……啊!到底是这里,轮 船有多
么大呀!都是长,长,长的大三层楼似的玩艺儿!看烟筒吧,比老树还粗,比小 塔儿还
高!
    一,二,三,四,……又数不过来了!
    看靠岸这只吧!人们上来下去,前后的起重机全哗啦啦的响着,船旁的小圆窟窿还 哗
哗的往外流水,真好玩!哎呀,怎能上去看看呢?小坡想了一会儿,回去问那个马来 人:
“我拿些‘红毛丹’上船里卖去,好不好?”
    马来人摇了摇头。
    小坡叹了口气,回到大船的跳板旁边去等机会。
    跳板旁有两个人把着。这真难办了!等着,只好等着!
    不大一会儿,两个人中走去了一个。小坡的黑眼珠里似乎开了两朵小花,心里说:
“有希望!”慢慢往前凑合,手摸着铁栏杆,嘴中哼唧着。那个人看了他一眼,他手摸 着
铁栏,口中哼唧着,又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往前凑。又假装扶在铁栏上,往下看海 水:
喝,还有小鱼呢。又假装抬起头来看船:哼,大船一身都是眼睛,可笑!——他管 舱房的
小圆窗叫眼睛。他斜着眼看了看那个人,哼!纹丝儿不动,在那里站着,好象就 是给他一
百个橘子,他也不肯躲开那里!小坡真急了!非上去看看不可!
    地上有块橘子皮,小坡眼看着船身,一脚轻轻的推那块皮,慢慢,慢慢,推到那个 人
的脚后边。
    “喝!可了不得!”小坡忽然用手指着天,撒腿就跑。
    那个人不知是怎么了,也仰着头,跟着往前跑,他刚一跑,小坡,手还指着天,又 跑
回来了。那个人,头还是仰着,也赶紧往回跑。噗!*辍诎睿∷婚僮悠せ隼显叮*
 然后老老实实的摔在地上。
    小坡*炅锏囊幌拢苌咸迦ァ*
    到了船上,小坡赶快挺直了腰板,大大方方的往里走。船上的人们一看这样体面的 小
孩,都以为他是新上来的旅客,也就不去管他。你看,小坡心里这个痛快!
    哟!船上原来和家里一样啊!一间一间的小白屋子,有床,有风扇,有脸盆架儿。 在
水上住家,这够多么有意思呢!等着,长大了我也盖这么一所房子,父亲要打我的时 候,
咦,我就到水房子里住几天来!还有饭厅呢!地上铺着地毯,四面都有大镜子!照 着镜子
吃饭,看着自己的嘴一张一闭,也好玩!还有理发所呢!在海上剪剪发,然后跳 到海中洗
洗头,岂不痛快!洗完了头,跑到饭厅吃点咖*o鸡什么的,真自在呀!
    小坡一间一间的看,一直看到后面的休息室。这里还有钢琴呢!有几个老太太正在 那
里写字。啊,这大概是船上的学校,赶紧躲开她们,抓住我叫我写字,可不好受!
    转过去,已到船尾。哈,看这间小屋子哟!里面还有大轮子,小棍儿的,咚咚的直
响。水房子上带工厂,可笑!我要是盖水房子呀,一定不要工厂:顶好在那儿挖个窟窿,
一直通到海面上,没事儿在那里钓鱼玩,倒不错!
    小屋的旁边有个小窄铁梯,上去看看。上面原来还有一层楼呢。两旁也都是小屋子,
又有一个饭厅……回去告诉南星,他没看见过这些东西。赶明儿他一提火车,我便说水 屋
子!
    看那个铁玩艺儿,在空中忽忽悠悠的往起拉大木箱,大麻口袋。看这群人们这个嚷
劲!不知道拉这些东西干什么,但是也很有趣味!
    扶在栏杆上看看吧。远处的小山,下面的海水,看着更美了,比在岸上看美的多! 开
了一只船,闷——闷!汽笛儿叫着。船上的人好象都向他摇手儿呢,他也向他们摇手。 看
船尾巴拉着那一溜白水浪儿,多么好看!——看那群白鸟跟着船飞,多么有意思!
    正看得高兴,背上来了只大手,抓住他的小褂。小坡歪头一看,得!看跳板的那个 家
伙!那个人一声没发,抓起小坡便走;小坡也一声不发,脚在空中飘摇着,也颇有意 味。
    下了跳板,那个人一松手,小坡摔了个“芥末蹲”儿。“谢谢你啊!”小坡回着头 儿
说。
    十生  日
    星期日,小坡早晨起来稍微晚一点。
    一睁眼,有趣,蚊帐上落着个大花蛾子。他轻轻掀起帐子,蛾子也没飞去。“蛾子,
你还睡哪?天不早啦!”蛾子的绒须儿微微动了动,似乎是说:“我还得睡一会儿呢!”
妹妹仙坡还睡得很香甜,一只小胖脚在花毯边上露着,五个脚指伸伸着,好似一排短圆 的
花瓣儿。有个血点红的小蜻蜓正在她的小瓣儿上落着。小坡掀起帐子看了看妹妹,没 敢惊
动她,只低声的说:“小蜻蜓,你把咬妹妹的蚊子都吃了吧?谢谢你呀!”
    他去冲凉洗脸。
    冲凉回来,妹妹还睡呢。他找来石板石笔,想画些图儿,等妹妹醒了给她看。画什 么
呢?画小兔吧?不!回回画小兔,未免太贫了。画妹妹的脚?对!他拿着石板,一眼 斜了
妹妹的脚,一眼看着石板,照猫画虎的画。画完了,细细的和真脚比了一比;不行, 赶快
擦去吧!叫妹妹看见,她非生气不可。闹了归齐,只画上四个脚指!再补上一个吧, 就非
添在脚外边不可,因为四个已经占满了地方。
    还是画小兔吧,到底有点拿手。把脚擦去,坐在床沿上,聚精会神的画。画了又擦,
擦了再画,出了一鼻子汗,才画成一只小兔的偏身。两个耳朵象一对小棒槌,一个圆身
子,两条短腿儿,一个小嘴,全行了;但是只有一只眼睛,可怎么办呢?要是只画小兔 的
前脸吗,当然可以象写“小”字似的,画出一个鼻子两只眼。可是这样怎么画兔身子 呢?
小兔又不是小人,可以在脸下画身子,胳臂,腿儿。没有法子,只好画偏身吧,虽然短着一
只眼睛,到底有身子什么的呀!
    他抱着石板,想了半天,啊,有主意了!在石板的那边画上一只眼,岂不是凑成两
只!对!于是将石板翻过来,画上一只眼,很圆,颇象个小圆糖豆儿。
    画完了,把石板放在地板上,自己趴下学兔儿:东闻一闻,西跳一跳,又用手前后 的
拉耳朵,因为兔耳是会动弹的。跳着跳着把妹妹跳醒了。
    “干什么呢,二哥?”仙坡掀起帐子问。
    “别叫我二哥了,我已经变成一个小兔!看我的耳朵,会动!”他用手拨弄着耳朵。
    “来,我也当兔儿!”仙坡光着脚下了床。
    “仙!兔儿有几只眼睛?”
    “两只。”仙坡蹲在地上,开始学兔儿。
    “来,看这个。”小坡把石板拿起来,给妹妹看:“象不象?”仙坡点头说:“真
象!”
    “再看,细细的看。”他希望妹妹能挑出错儿来。“真象!”仙坡又重复了一句。
    “几只眼?”
    “一只。”
    “小兔有一只眼睛行不行?”他很得意的问。
    “行!”
    “为什么?”小坡心里说:“妹妹有点糊涂!”“三多家里的老猫就是一只眼,怎 么
不行?”
    “不行!猫也都应当有两只眼,一只眼的猫不算猫,算——”小坡一时想不起到底 算
什么。
    幸而仙坡没往下问,她说:“非有两只不行吗,为什么你画了一只?”
    “一只?谁说的?我画了两只!”
    “两只!那一只在那儿呢?”
    “这儿呢!”小坡把石板一翻过儿,果然还有一只圆眼,象个小圆糖豆儿。
    “哟!可不是吗!”仙坡乐得把手插在腰间,开始跳舞。小坡得意非常,又在石板 上
画了只圆眼,说:“仙,这只是给三多家老猫预备的。赶明儿三多一说他的老猫短着 眼
睛,咱们就告诉他,还有一只呢!他一定问,在那儿呢?咱们就说,在石板上呢。好 不
好?”
    “好!”仙坡停止了跳舞:“赶明儿我拿着石板找老猫去。见了它,我就说,我就
说,”她想了一会儿:“瞎猫来呀!”“别叫它瞎猫,它不爱听!”小坡忙着插嘴,“ 这
么说,猫先生来呀?”
    “对了,我就说,猫先生来呀!没有给你带来什么好吃的,只带来一只眼睛,你看 合
式不合式?”
    “别问它,石板上的眼睛也许太大一点!”小坡说。仙坡拿起石板,比画着说:“ 请
过来呀,瞎——呸,猫先生!它一过来,我就把石板放在它的脸前面。听着!忽—— 的一
声,这只眼便跳上老猫脸上去,老猫从此就有两只眼,你看它喜欢不喜欢!”
    “也不一定!”小坡想了想:“万一老猫嫌有两只眼太费事呢?你看,仙,有一个 眼
也不坏,睡觉的时候,只闭一只,醒了的时候,只睁一只,多么省事!尤其是看万花 筒的
时候,不用费事闭上一只,是不是?”
    “也对!”仙坡说,并没有明白小坡的意思。
    “吃粥来——!”妈妈的声音。
    “仙还没洗脸呢!”小坡回答。
    “快去洗!”妈妈说。
    “快来,仙!快着!”小坡背起妹妹,去帮着她洗脸。洗了脸回来,父亲母亲哥哥 都
已坐好,等着他们呢。小坡仙坡也坐下,母亲给大家盛粥。
    小坡刚要端碗,母亲说了:“先给父亲磕头吧!”
    “为什么呢?”小坡问。
    “今天是你的生日,傻子!”妈妈说。
    “鞠躬行不行?”
    “不行!”妈妈笑着说。
    “过新年的时候,不是大家鞠躬吗?”小坡问妹妹。妹妹看了父亲一眼。
    “非磕头不可呀!新年是新年。生日是生日!养活你们这么大,不给爸爸磕头?好!
磕!没话可说!”父亲说,微微带着笑意。
    小坡不敢违背父亲的命令,跪在地上,问:“磕几个呢?”“四八四十八个。”仙 坡
说。
    “磕三个吧。”妈妈说。
    小坡给父亲磕完,刚要起来,父亲说:“不用起来,给妈妈磕!”
    小坡又给母亲磕了三个头,刚要起来,哥哥说:“还有我呢!”
    小坡假装没听见,站起来,对哥哥说:“你要是叫我看看你的图画,我就给你磕!”
    “偏不给你看!爱磕不磕!”哥哥说。
    小坡不再答理哥哥,回头对妹妹说:“仙,该给你磕了!”说着便又跪下了。
    “不要给妹妹行大礼,小坡!”妈妈笑了,父亲也笑了。“非磕不行,我爱妹妹!”
    “来,我也磕!”仙坡也忙着跪在地上。
    “咱们俩一齐磕,来,一,二,三!”小坡高声的喊。两个磕起来了,越磕越高兴:
“再来一个!”“哎,再来一个!”随磕随往前凑,两个的*悦哦ピ谝淮Γ褪侄テ*
 牛儿来,小坡没有使劲,已经把妹妹顶出老远去。
    “好啦!好啦!快起来吃粥!”妈妈说。
    两个立起来,妈妈给他们擦了手,大家一同吃粥。平日的规矩是:粥随便喝,油条 是
一人一根,不准多拿。今天是小坡的生日,油条也随便吃,而且有四碟小菜。小坡不 记得
吃了几根油条,心里说:多咱把盘子吃光,多咱完事!可是,忽然想起来:还得给 陈妈留
两条呢,二喜也许要吃呢!于是对哥哥说:
    “不要吃了,得给陈妈留点儿!”
    父亲听小坡这样说,笑了笑,说:“这才是好孩子!”小坡听父亲夸奖他,心中非 常
高兴,说:“父亲,带我们到植物园看猴子去吧!”
    哥哥也说:“下午去看电影吧!”
    妹妹也说:“现在去看猴子,下午去看——”她说不上“电影”来,因为没有看过。
    父亲今天不知为什么这样喜欢,全答应了他们:“快去换衣裳,趁着早晨凉快,好 上
植物园去。仙坡,快去梳小辫儿。”大家慌着忙着全去预备。
    哥哥和小坡全穿上白制服,戴上童子军帽,还都穿上皮鞋。妹妹穿了一身浅绿绸衣
裤,没穿袜子,穿一双小花鞋。两条辫儿梳得很光,还戴着一朵大红鲜花。
    坐了一截车,走了一截,他们远远望见绿丛丛一片,已是植物园。
    “园中的花木没有一棵好看的,就是好看吧,谁又有工夫去看呢!”小坡这样想,
“破棕树叶子!破红花儿!猴子在那儿呢?”越找不到猴,越觉得四面的花草不顺眼。
“猴子!出来呀!”
    “我看见了一条小尾巴!”仙坡说。
    “那儿呢?”
    “在椰子树上绕着呢!”
    “哎哟!可不是吗!一个小猴,在椰子下面藏着哪!小猴——!小猴——!快来吃 花
生!”
    哥哥拿着许多香蕉,妹妹有一口袋花生,都是预备给猴子吃的。
    三个人,把父亲落在后边,一直跑下去。
    一片密树林,小树挤着老树,老树带着藤蔓。小细槟榔树,没地方伸展叶子,拚命 往
高处钻,腰里挂着一串槟榔,脚下围着无数的小绿棵子。密密匝匝,枝儿搭着枝儿, 叶子
挨着叶子,凉飕飕的摇成一片绿雾。虫儿不住吱吱的叫,叫得那么怪好听的。哈哈, 原来
这儿是猴子的家呀!看树干上,树枝上,叶儿底下,全藏着个小猴!喝!有深黄的, 有浅
灰的,有大的,有小的,有不大不小的,全鬼头魔儿眼的,又淘气,又可爱。顶可 爱的是
母猴儿抱着一点点的小猴子,整跟老太太抱小孩儿一样。深灰色的小毛猴真好玩, 小圆脑
袋左右摇动,小手儿摸摸这里,抓抓那里,没事儿瞎忙。当母猴在树上跳,或在 地上走的
时候,小猴就用四条腿抱住母亲的腰,小圆头顶住母亲的胸口,紧紧的抱住, 唯恐掉下
来。真有意思!妹妹往地上撒了一把落花生。喝,东南西北,树上树下,全呕 呕的乱叫,
来了,来了,一五,一十,一百……数不过来。有的抢着一个花生,登时坐下就吃,吃得香
甜有味,小白牙咯哧咯哧咬得又快又好笑。有的抢着一个,登时上了树, 坐在树杈上,安
安稳稳的享受。有的抢不着,便撅着尾巴向别人抢,引起不少的小战争。
    大坡是专挑大猴子给香蕉吃。仙坡是专送深黄色的喂花生,父亲坐在草地上看着, 嘻
嘻的笑。小坡可忙了,前后左右乱跳,帮着小猴儿抢花生。大猴子一过来对弱小的示 威,
小坡便跑过去:“你敢!不要脸!”大猴子急了,直向小坡*暄溃∑乱才耍骸澳*
 来,跟你干干!张秃子都怕我的脑袋,不用说你这猴儿头了!”一个顶小的猴儿,抢不 着
东西,坐在一旁要哭似的。小坡过去由哥哥手里夺过一只香蕉:“来!小猴儿,别哭 啊!
就在这儿吃吧,省得叫别人抢了去!”小猴子双手抱着香蕉,一口一口的吃,吃得 真香;
小坡的嘴也直冒甜水儿!
    大猴子真怕了小坡,躲他老远,不敢过来。有的竟自一生气,抓着一个树枝,三悠 两
摆到树枝上坐着生气去了。有的把尾巴卷在树上,头儿倒悬,来个珍珠倒卷帘。然后 由树
上溜下来。
    花生香蕉都没啦。又来了一群小孩,全拿着吃食来喂他们。又来了两辆汽车,也都 停
住,往外扔果子。
    小坡们都去坐在父亲旁边看着,越看越有趣,好象再看十天八天的也不腻烦!
    有些小猴似乎是吃饱了,退在空地方,彼此打着玩。你咬我的耳朵,我抓你的尾巴,
打得满地乱滚。有时候,一个遮住眼,一个偷偷的从后面来抓。遮眼的更鬼道,忽然一 回
身,把后面的小猴,一下捏在地上。然后又去遮上眼,等着……有的一群小猴在一条 树枝
上打秋千,抡,抡,抡,把梢头上的那个抡下去。他赶快又上了树,又抡,把别人 抡下
去。
    有的老猴儿,似乎不屑于和大家争吵,稳稳当当的,秃眉红眼的,坐在树干上,抓 抓
脖子,看看手指,神气非常老到。
    “该走了!”父亲说。
    没人答应。
    又来了一群小孩,也全拿着吃食,猴子似乎也更多了,不知道由那儿来的,越聚越
多,也越好看。
    “该走了!”父亲又说。
    没人应声。
    待了一会儿,小坡说:“仙,看那个没有尾巴的,折跟头玩呢!”
    “哟!他怎么没有尾巴呢?”
    “叫理发馆里的伙计剪了去啦!”哥哥说。
    “呕!”小坡仙坡一齐说。
    “该走了!”父亲把这句话说到十多回了。
    大家没言语,可是都立起来,又立着看了半天。“该走了!”父亲说完,便走下去。
    大家恋恋不舍的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到花室,兰花开得正好。小坡说,兰花没有小猴那么好看。到河边,子午莲,红的,
白的,开得非常美丽。仙坡说,可惜河岸上没有小猴!到棕园,小坡看着大棕叶,叫: 小
猴儿别藏着了,快下来吧!叫了半天,原来这里并没有猴子!他叹了一口气!
    午饭前,到了家中。小坡顾不得脱衣服,一直跑到厨房,把猴儿的事情全告诉了妈
妈。妈妈好象一辈子没看过猴子,点头咂嘴的听着。告诉完了妈妈,又和陈妈说了一遍。
陈妈似乎和猴儿一点好感没有,只顾切菜,不好好的听着。于是小坡只好再告诉妈妈一
遍。
    仙坡也来了,她请求妈妈去抱一个小猴来。
    妈妈说,仙坡小时候和小猴儿一样。仙坡听了非常得意。小坡连忙问妈妈,他小时 候
象猴儿不象。
    妈妈说,小坡到如今还有点猴气。小坡也非常得意。十一 电影园中
    吃过午饭,小坡到妈妈屋中去问:“妈!明天还是生日不是呀?”
    妈妈正在床上躺着休息呢,她闭着眼,说:“那有的事!一年只有一个生日。”
    “呕!”小坡有点不痛快:“不许有两个,三个,一百个生日?”
    “天天吃好东西,看猴子,敢情自在!”妈妈笑着说。“妈妈你也有生日,是不
是? ”
    “人人有。”
    “你爱那一天过生日呢?”
    “我爱那一天不行啊,生日是有一定的。”
    “谁给定的呢?父亲?”小坡问。
    “生日就是生下来的那一天,比如仙坡是五月一号生的吧,每到五月一号我们就给 她
庆贺生日,明白不明白?”“妹妹不是白胡子老仙送来的吗?”
    “是呀,五月一号送来的,所以就算是她的生日。”“呕!我可得记住:比如明天 桌
椅铺给咱们送张桌子来,到明年的明天,便是桌子的生日,是这么说不是?妈!”妈 妈笑
着说:“对了!”
    “啊,到桌子生日那天,我就扛着他去看猴子!”“桌子没有眼睛啊?”妈妈说。
    “拿粉笔圆圆的画两只呀!妈,猴子也有生日?”“自然哪,”妈妈说:“有一个 小
孩过生日的时候,小猴儿之中也必有过生日的,所以小孩过生日,一定要拿些东西去 给猴
子庆贺。”
    “可是,妈!那里这么多猴子,怎能知道是那个的生日呢?”“不用管是那个的, 反
正其中必有一个今天过生日。你过生日吧。哥哥妹妹全跟着吃好东西,猴子也是这样, 一
个过生日,大家随着欢喜。这个道理好不好?”妈妈很高兴的问。“好!真好!”小 坡拍
着手说:“妈,回来父亲要带我们去看什么?”
    “看电影。”
    “电影是什么玩艺儿呢?”
    “到电影园就知道了。”
    “那里也有猴子?”小坡心目中的电影园是:是几根电线杆子,上面有些小猴。
    “没有。”妈妈似乎要睡觉。
    小坡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一看妈妈困了,赶快走出去,然后又轻轻走回来,把手在 妈
妈的眼前摆了一摆,试试妈妈是否真睡了;妈妈不愿说话的时候,常常假装睡觉。“ 啊,
妈妈是真困了!赶快走吧!”他低声的说。
    哼!妈妈闭着眼笑了!
    “啊!妈妈你又冤我呢!不行!不答应你!你个小妈妈!”小坡说着,把头顶在她 的
胸口上:“妈,小猴儿顶你来了,顶!顶!顶!”
    “小坡好好的!妈妈真困了!”妈妈睁开眼说;“快去,找仙坡去!别惹妈妈生
气! ”
    “走喽!找妹妹去喽!”小坡跑出去:“仙!仙!你在那儿呢?仙——!”
    “别嚷!”父亲的声音。
    小坡赶紧放轻了脚步,手遮着嘴,恐怕出气儿声音大点,叫父亲听见,又挨说。
    快走到街门,门后忽然“咚”!吓了他一大跳。一看,原来是妹妹抱着二喜在门后 埋
伏着呢。
    “好你个坏姑娘,坏仙坡,吓*~我!好你个二喜,跟妹妹玩,不找我去!”小坡叨唠
了一阵。
    “二哥,父亲说了四点钟去看电影。”
    “四点?现在什么时候了?看看吧!”小坡把手腕一横,看了一眼:“十三点半了!
还有三刻就到四点。”说完,他假装在手腕旁捻了捻,作为是上弦。然后把手腕放在耳 旁
听了听:“哼!太快了,咯噔咯噔一劲儿响!仙,你的表什么时候了?”
    仙坡学着父亲掏金表的样儿,从小袋中把二喜的脚掏出来,看了看:“三刻!”
    “几点三刻?”小坡问。
    “就是三刻!”
    “你的表一定是站住了,该上弦啦!”他过去在二喜的脚旁捻了几捻。二喜以为这 是
捻它玩呢,小圆眼儿当中的一条小黑道儿随着小坡的手转,小脚儿团团着要抓他。他 们和
二喜玩了半天,小坡忽然说:“到四点了吧?”忙着跑去看父亲,父亲正睡觉呢。 回来又
玩了一会儿,又说:“到四点了吧?”跑去看父亲,哼,还睡觉呢!跑了几次, 父亲醒
了,可是说:“还早呢!”简直的永远到不了四点啦!一连气问了四五次,父亲 老说:还
早呢!
    哎呀可到了四点!
    原来电影园就离家里不远呀!小坡天天上学,从那里过,但是他总以为那是个大礼 拜
堂。到了,父亲在个小窗户洞外买了票。有趣!电影园卖票的和二喜一样,爱钻小洞 儿。
    父亲领着他们上了一层楼。喝!怎么这些椅子呀!那个桌椅铺也没有这些椅子!可 是
没有桌子,奇怪!大堂里很黑,只在四角上有几支小红灯。台上什么也没有,只挂着 一块
大绣花帐子,帐子后面必有好玩艺儿!小坡心里说:这就是电影吧,看,四下全是 黑的
吗。
    他们坐好,慢慢的人多起来,可是堂中还是那么黑,除了人声*Y*Y嘈嘈的,没有别的
动 静。来了个卖糖的,仙坡伸手便拿了四包。父亲也没说什么,给了钱,便吃开了。小坡
一边吃糖,一边想:“赶明年过生日,叫父亲给买个大汽车,他一定给我买!过生日的 时
候,父亲是最和气的!”
    人更多了。台上的绣花帐子慢慢自己卷起,露出一块四方的白布,雪白,连个黑点 也
没有。小坡心里说:这大概是演完了吧?忽然,叮儿当儿打起钢琴,也看不见琴在那 儿
呢。当然看不见,演电影吗,自然都是影儿。一个人影打一个钢琴影,对,一定是这 么回
事。
    电灯忽然一亮,把人们的脑袋照得象一排一排的光圆球。忽然又灭了,堂中比从前 更
黑了。楼上嗒嗒嗒嗒的响起来,射出一条白光,好象海岸上的灯塔。喝,白布上出来 个大
狮子,直张嘴儿。下面全是洋字,哎呀,狮子念洋字,一定是洋狮子了。狮子忽然 没了,
又出来一片洋字。字忽然又没了,出来一个大人头,比牛车轮还大,戴着一对汽 车轮大小
的眼镜。眼毛比手指还粗,两个眼珠象一对儿皮球,滴溜滴溜的乱转。
    “仙!看哪!”仙坡只顾了吃糖,什么也没看见。“哟!我害怕!”她忽然看见那 个
大脑袋。
    “不用害怕,那是鬼子脑袋!”父亲说。
    忽然,大脑袋没有了。出来一群人,全戴着草帽,穿着洋服,在街上走。衣服没有 颜
色,街上的铺子,车马,也全不是白的,便是黑的。大概全穿着孝呢?而且老有一条 条的
黑道儿,似乎是下雨了,可是人们全没打伞。对了,电影中的雨。当然也是影儿, 可以不
打伞的。
    来了辆汽车,一直从台上跑奔楼上来!喝,越跑,越大,越近!小坡和仙坡全抱起 头
来,往下面藏。哼!什么事儿也没有。抬头一看,那辆汽车跑得飞快,把那群人撞倒, 从
他们的脊背上跑过去了。楼上楼下的人都笑了。小坡想了想,也觉得可笑。
    汽车站住了,下来一个人,父亲说,这就是刚才那个大脑袋。小坡也认不清,但是 看
出来。这个人确乎也戴着眼镜。下了车,刚一迈步,口邦,摔了个脚朝天,好笑!站 起来
了,口邦,又跌了个嘴啃地,好笑!小坡笑得喘不过气来了!“二哥,你笑什么呢? ”仙
坡问。
    “摔跟头的,看着呀!”小坡立起来,向台上喊:“再摔一个,给妹妹看!”
    这一喊,招得全堂都笑了。
    连汽车带摔跟头的忽然又都没有了。又出来一片洋字,糟糕!幸而:
    “仙,快看!出来个大姑娘!”
    “那儿哪?哟!可不是吗,多么美呀!还抱着个小狗儿!”
    戴眼镜的又钻出来了,喝!好不害羞,抱着那个大姑娘亲嘴呢!羞!羞!小坡用手 指
拨着脸蛋。仙坡也说:羞!羞!好了!后面来了个人,把戴眼镜的抓住,提起多高, 口
邦!摔在地上!该!谁叫你不害羞呢!该!那个人拉着大姑娘就跑,跑得真快,一会 儿就
跑得看不见了。戴眼镜的爬起来,拐着腿就追;一边跑一边摔跟头,真可笑!
    又出来一片洋字,讨厌!
    可了不得!出来只大老虎!
    “四眼虎!”仙坡赶快遮上眼睛。
    老虎抓住了戴眼镜的,喝,看他吓得那个样子!混身乱抖,头发一根一根的立起来,
象一把儿棒儿香。草帽随着头发一起一落,真是可笑。
    看哪!戴眼镜的忽然强硬起来,回手给了老虎一个大嘴巴子!喝,打得老虎直裂嘴!
小坡嚷起来:再打!果然那个人更横起来,跟老虎打成一团。打得草帽也飞了,眼镜也 飞
了,衣裳都撕成破蝴蝶似的。还打,一点不退步!好朋友!
    小坡握着拳头往自己腿上捶,还直跺脚。坏了!老虎把那个人压在底下!小坡心里 咚
咚的直跳,恨不能登时上去,砸老虎一顿好的!那个人更有主意,用手一捏鼻子,老 虎立
刻抿着耳朵,夹着尾巴,就跑了。
    “仙!四眼虎怕咱们捏鼻子!”他和妹妹全捏住鼻子,果然老虎越跑越远,不敢回
头。
    大姑娘又回来了,还抱着小狗。那个人把眼镜捡起来,戴上。一手拿着破草帽,一 手
按在胸前,给她跪下来。“二哥!”仙坡说:“今天是戴眼镜的生日,看他给大姑娘 磕头
呢!”
    又亲嘴了,羞!羞!羞!口邦,后面有人放了枪,把草帽儿打飞了!忽!灯全亮了,
台上依然是一块白布,什么也没有了!
    小坡叹了口气。
    “父亲,那些人都上那儿啦?”仙坡问。
    “回家吃饭去了。”父亲笑着说。
    小坡刚要问父亲一些事,灯忽然又灭了,头上那条白光又射在白帐上。洋字,洋字,
一所房子,洋字,房子里面,人,老头儿,老太太,年青的男女,洋字,又一所房子, 又
一群人,大家的嘴唇乱动,洋字!
    好没意思!也不摔,也不打,也不跑汽车,也不打老虎!只是嘴儿乱动,干什么呢?
    一片海,洋字;一座山,洋字;人们的嘴乱动,洋字!
    “父亲,”小坡拉了父亲一把:“他们怎不打架啦?”“换了片子啦,这是另一出
了!”
    “呕!”小坡不明白,也不敢细问:只好转告诉妹妹:“仙,换了片子啦!”
    妹妹似乎要睡觉。
    “妹妹要睡,父亲!”
    “仙坡,别睡啊!”父亲说。
    “没睡!”仙坡低声的说,眼睛闭着,头往一旁歪歪着。房子,人,洋字,房子,
人,洋字!
    “父亲,那戴眼镜的不来啦?”
    “换了片子啦,他怎能还来呢?”
    “呕!”小坡说:“这群人不爱打架?”
    “那能总打架呢!”
    “呕!”
    小坡心里说:我也该睡会儿啦!
    十二口骨拉巴唧
    小坡,仙坡的晚饭差不多是闭着眼吃的。看猴子,逛植物园,看电影,来回走路, 和
一切的劳神,已经把他们累得不成样儿了。
    吃过晚饭,小坡还强打精神告诉母亲:“大脑袋”怎么转眼珠,怎么捏鼻子吓跑四 眼
虎。说着说着,眼皮象小金鱼的嘴,慢慢的一张一闭,心中有些发迷糊。脖子也有些 发
软,脑袋左右的直往下垂。妈妈一手拉着小坡,一手拉着仙坡,把他们两个小瞎子送 到卧
室去。他们好似刚一撒妈妈的手,就全睡着了。
    睡觉是多么香甜的事儿呀!白天的时候,时时刻刻要守规矩;站着有站着的样子, 坐
着有坐着的姿式,一点儿也不自由。你不能走路的时候把手放在头上,也不能坐着的 时候
把脚放在桌子上面。就是有意拿个“大顶”,耍个“猴儿啃桃”什么的,也非到背 静的地
方去不可!谁敢在父亲眼前,或是教室里,用脑袋站一会儿,或是用手走几步“ 蝎子
爬”?只有睡觉的时候才真有点自由。四外黑洞洞的,没有人来看着你。你愿把手 枕在头
下也好,愿把两腿伸成个八字也好,弯着腰儿也好,张着嘴儿也好,睡觉的时候 你才真是
自己的主人,你的小床便是王宫,没人敢来捣麻烦。
    况且顶有意思的是随便作些小梦玩玩,谁能拦住你作梦?先生可以告诉你不要这么
着,不要那些着,可是他能说,睡觉的时候不要作梦?父亲可以告诉你,吃饭要慢慢的,
喝茶不要唏溜唏溜的响,可是他能告诉你要一定怎样作梦吗?只有在梦里,人们才得到 真
正的自由:白天里不敢去惹三多的糟老头子,哼!在梦中便颇可以夺过大烟袋,在他 带皱
纹的脑门上凿两三个(四五个也可以,假如你高兴打)大青包。
    作梦吧!小朋友们!在梦里你可以长上小翅膀,和蜻蜓一样的飞上飞下。你可以到 海
里看鲸鱼们怎样游戏。多么有趣!多么有趣!
    请要记住:每逢看见人家睡觉的时候,你要千万把脚步放轻,你要小声的说话,简 直
的不出声儿更好。千万不要把人家吵醒啊!把人家的好梦打断是多么残忍的事呀!人 家正
在梦中和小蝴蝶们一块儿飞呢,好,你一嚷,把人家惊醒,人家要多么不痛快呢!
    来!我挨在你的耳朵上轻轻告诉你:小坡睡着了,要作个顶好玩的梦。我自己也去
睡,好看看小坡在梦中作些什么可笑的事儿。
    小坡正跪在电影园中的戏台上,想主意呢。还是把白帐子弄个窟窿,*澜ツ兀炕*
 是把帐子卷起来,看看后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呢?还是等着帐子后面的人出来,给他们开 个
小门,请他进去参加呢?
    忽然“大脑袋”来了,向小坡转眼珠儿;小坡也向他转眼珠儿,转得非常的快。他 向
小坡摇头儿,小坡也赶快摇头儿。他张了张嘴,小坡也忙着张嘴。“大脑袋”笑了。 啊,
原来这转眼珠,摇头,张嘴,是影儿国的见面礼。他们这样行礼,你要是不还礼, 可就坏
了。你不还礼,他们就一定生气!他们一生气可不得了:不是将身一晃,跑得无 影无踪,
再也不和你一块儿玩;便是嘴唇一动,出来一片洋字,叫你越看越糊涂!幸而 小坡还了
礼,“大脑袋”笑了笑,就说:“出来吧!”
    “你应当说,进去吧!”小坡透着很精明的样儿说。“没有人不从那边出来,而能 进
到这里来的,糊涂!”“大脑袋”的神气很骄慢,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小坡因要进去的心切,只好咽了口气,便往白帐子底下钻。
    “别那么着!你当我们影儿国的国民都是老鼠吗,钻窟窿?”“大脑袋”冷笑着说。
    小坡也有点生气了:“我没说你们是老鼠呀!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怎样进
去! ”
    “碰!往帐子上碰!不要紧,碰坏了帐子算我的事儿!”“碰坏帐子倒是小事,碰 在
你的头上,你可受不了!你大概知道小坡脑袋的厉害吧?”小坡说。
    “呕!”“大脑袋”翻了翻眼,似乎是承认:自己的头是大而不结实。可是他还很 坚
强的说:“我试试!”“好吧!”小坡说完,立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往前碰了去。 哼!
软忽忽的好似碰在一片大蘑菇上,大脑袋完全碎了,一点迹渣没剩,只是空中飞着 些白灰
儿。“怎样告诉你来着?我说我的头厉害,你偏不信,看看!”小坡很后悔这样 把大脑袋
碰碎。
    忽然一回头,哈!“大脑袋”——头已经不大了——戴着眼镜,草帽,在小坡身后 站
着笑呢!
    “真有你的!真有你的!你个会闹鬼儿的大脑袋!”小坡指着他说,心中非常爱惜
他。“你叫什么呀?大脑袋!”“我?等等,我看一看!”“大脑袋”把草帽摘下来, 看
了看里面的皮圈儿:“啊,有了,我叫*謇瓦蟆!薄笆裁矗俊*
    “*謇瓦螅 *
    “*謇**遴嘈胁恍校俊毙∑挛省*
    *謇瓦笙肓艘换岫担骸靶惺切械模还舛ッ弊佑∽拧**謇瓦蟆揖偷媒**
謇*
 巴唧。等买新帽子时再改吧!”“那末,你没有准姓呀?”小坡笑着问。
    “影儿国的国民都没有准姓。”
    “呕!呕!”小坡看着*謇瓦螅M仕拿樱冒盐裁唇小靶∑隆钡墓适*
 说一遍。
    *謇瓦蟀衙弊哟魃希簧裁怀觥*
    小坡等不得了,说:“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呢?”“不用问,你没戴着帽子,怎会 有
名子!”
    “哟!你们敢情拿帽子里面印着的字当名子呀?”“怎么,不许呀?!”
    “我没说不许呀!我叫小坡。”
    “谁问你呢!我说,我的帽子呢?”
    小坡哈哈的笑起来了。他初和*謇瓦蠹娴氖焙颍芟牍婀婢鼐氐乃祷靶惺拢患*
 而一看*謇瓦笫钦饷匆恢盅劬炊睦锵胛鳎坪趺靼祝趾孟蠛康娜耍挥傻*
 随便起来;好在*謇瓦笠膊欢嘈摹**謇瓦笤淳褪钦饷囱娜耍毫窖坌γ悦缘模亲佑
*
 很直很高,透着很郑重。胳臂腿儿很灵活,可又动不动便摔个嘴啃地。衣裳帽子都很讲
究,可是又瘦又小紧巴巴的贴在身上,看着那么怪难过的。他似乎很精明,可又有时候
“心不在焉”:手里拿着手绢,而口中叨唠着,又把手绢丢了!及至发觉了手绢在手中,
便问人家:昨天下雨来着没有?
    小坡笑了半天,*謇瓦笙肫鹄戳耍好弊釉谕飞洗髯拍兀辖羲担骸安灰庋笊*
 笑!你不知道这是在影儿国吗?我们说话,笑,都不许出声儿的!嘿喽!你腰中围着的 是
什么玩艺儿呀?”
    “这个呀?”小坡指着他那块红绸宝贝说:“我的宝贝。有它我便可以随意变成各 样
的人。”
    “赶快扔了去,我们这里的人随意变化,用不着红绸子!”“我不能扔,这是我的 宝
贝!”
    “你的宝贝自然与我没关系,扔了去!”
    “偏不扔!”
    “不扔就不扔,拉倒!”
    “那末,我把它扔了吧?”
    “别扔!”
    “非扔不可!”小坡说着,解下红绸子来,往帐子上一摔,大概是扔在戏台上了, 可
是小坡看不见,因为一进到帐子里面去,外边的东西便不能看见了。
    “我说,你看见钩钩没有?”*謇瓦蠛鋈晃省!八枪彻常俊*
    “你不知道哇?”
    “我怎会知道!”
    “那么,我似乎应该知道。钩钩是个大姑娘。”“呕!就是跟你一块*ё判」*
 儿的那位姑娘!”小坡非常得意记得这么真确。
    “你知道吗,怎么说不知道,啊?!”*謇瓦蠛苌难铀怠*
    小坡此时一点也不怕*謇瓦罅耍敛唤橐獾乃担骸肮彻衬嵌チ耍俊*
    “叫老虎给背了去啦!”*謇瓦笏坪跻淅帷!氨车侥嵌ダ玻俊*
    “你不知道啊?”
    小坡摇了摇头。
    “那么,我又似乎该当知道。背到山上去了!”“这个*謇**遴啵蓿**謇瓦螅械
慵*
 装糊涂,明知故问!”小坡心里说。然后他问:“怎么办呢?”“办?我要有主意,我 早
办了,还等着你问!”*謇瓦蟮睦崧湎吕戳恕*
    小坡心中很替他难过,虽然他的话说得这么不受听。“你的汽车呢?”
    “在家呢。”
    “坐上汽车,到山里打虎去呀!”小坡很英勇的说。“不行呀,车轮子的皮带短了 一
个!”
    “那儿去了?”
    “吃了!”
    “谁吃的?”
    “你不知道哇?”*謇瓦笙肓艘换岫骸按蟾攀俏遥 薄捌ご贸月穑俊毙∑潞芫*
 讶的问。
    “不十分好吃,不过加点油醋,还可以将就!”“呕!怪不得你的脑袋有时候可以 长
那么大呢,一定是吃橡皮轮子吃的!”
    “你似乎知道,那末,我一定不知道了!”
    “这个人说话真有些绕弯儿!”小坡心里说。
    “呕!钩钩!钩钩!”*謇瓦蠛鼙业慕校统鼋鸨砝矗亮瞬裂劾帷*
    “咱们走哇!找老虎去!”小坡说。
    “离此地很远哪!”*謇瓦笃沧糯笞焖怠*
    “你不是很能跑吗?”
    “能!”*謇瓦笪匮势鹄矗骸耙材芩じ罚 薄安凰じ吩趺凑腥思倚δ兀俊*
    “你摔跟头是为招人家笑呀?!”
    “我说错了,对不起!”小坡赶快的道歉。
    “你干什么说错了呢?!”
    小坡心中说:“影儿国中的人真有点不好惹,”可是他也强硬起来:“我爱说错
了! ”
    “那还可以!你自要说‘爱’,甚么事都好办!你看,我爱钩钩,钩钩爱我;跟你 爱
说错话一样!”
    小坡有点发糊涂,假装着明白,说:“我爱妹妹仙坡!”“你无论怎么爱妹妹,也 不
能象我这样爱钩钩!再说,谁没有妹妹呢!”
    “那末,你也有妹妹?”小坡很关心的问。
    “等我想想!”*謇瓦蟀咽种阜旁诒亲由希肓税胩欤骸耙残砻挥校凑野彻常*
 ”
    “钩钩不是你的妹妹?”
    “不是!”
    “她是你的什么人呢?”
    “告诉你,你也不明白,我只能这么说:我一问她,钩钩你爱我不爱?她就抿着小 红
嘴一笑,点点头,我当时就疯了!”“爱和疯了一样?”小坡问。
    “差不多!等赶明儿你长大成人就明白了!”
    “呕!”小坡想:假如长大就疯了,也很好玩。“你到底要帮助我不呢?”
    “走啊!”小坡挺起胸脯来。
    “往那里走?”
    “不是往山里去吗?”
    “那边是山?”
    “山那边啊?”小坡很聪明的说。
    “对了!”*謇瓦竽猛染妥撸∑略诤竺娓拧W吡艘换岫**謇瓦笏担骸袄胛以*
 一点啊,我要摔跟头了!”
    “不要紧,你一跌倒,我就踢你一脚,你就滚出老远,这样不是可以走的快一点
吗? ”
    “也有理!”说着,*謇瓦笏こ隼显度ィ骸疤哐剑 毙∑峦芭芰思覆剑怂*
 脚。
    “等等!”*謇瓦罅⑵鹄矗担骸暗冒蜒劬嫡吕矗髯叛劬倒觯煌纯欤 *
    *謇瓦蟀丫底诱吕矗∑麓魃希扯埃底诱谛∑碌哪澡级稀*
    “怎么倒戴眼镜呢?”小坡问,心中非常高兴。“小孩子戴眼镜都应当戴在后面!”
    十三影 儿 国
    戴着眼镜,虽然是在脑杓上,小坡觉得看的清楚多了。他屡屡回头,看后面的东西,
虽然叫脖子受点累,可是不如此怎能表示出后边戴眼镜的功用呢。
    他前后左右的看,原来影儿国里的一切都和新加坡差不多,铺子,马路等等也应有 尽
有,可是都带着些素静气儿,不象新加坡那样五光十色的热闹。要是以幽雅论,这里 比新
加坡强多了。道路两旁的花草树木很多,颜色虽不十分鲜明,可是非常的整齐静美。 天气
也好,不阴不晴的飞着些雨丝。不常看见太阳,处处可并不是不光亮。小风儿刮着, 正好
不冷不热的正合适。
    顶好玩的是路上的电车,没有人驶着,只用老牛拉着。影儿国的街道*械闫婀郑罕*
 如你在“甲马路”上走吧,眼前忽然一闪,哼,街道就全变了,你不知不觉的就在“乙 马
路”上走啦!忽然又一闪,你又跑到“丙马路”去;忽然又一闪,你就跑到“丁马路” 上
去。这样,所以电车公司只要找几只认识路的老牛,在街道上等着马路变换,也不用 驶车
的,也不用使电气,马路自然会把电车送到远处去。街道的变动,有时候是眼前稍 微一
黑,马路跟着就变了,一点也看不出痕迹来。有时候可以看得明明白白的,由远处 来了条
大街,连马路连铺子等等,全晃晃悠悠的,忽高忽低忽左忽右的摆动,好象在大 海中的小
船,看着有些眼晕。
    要是*謇瓦蠡嵩诮稚系茸牛窃缇蜕恋匠峭馊チ恕K窍姑σ黄惨煌罚*
 跑一路,闪来那条街,他便顺着走;有时走出很远,又叫马路给带回来了。而且他是越 急
越糊涂,越忙越摔跟头。小坡起初以为这样乱跑,颇有意思,一语不发的随着他去; 转着
转着,小坡有点腻烦了,立住了问:“你不认识路呀?”
    “我怎么应当认识路呀?!”*謇瓦蟛磷藕顾怠!罢庋勖羌付霾拍茏叩匠峭*
 呢?”
    “那全凭机会呀,凑巧了,转到上城外的大路,咱们自然走到城外去了!”
    “呕!”小坡很想休息一会儿,说:“我渴了,怎么办呢?”“路旁不是有茶管子
吗,过去喝吧!”
    “水管子!”
    “茶管子!”
    小坡走到树木后面一看,果然离不远儿便有个大水龙头,碧绿的,好象刚油饰好。 过
去细看,龙头上有一对浅红宝石的嘴鸭,上面有两个小金拐子。“茶”,“牛奶”在 鸭嘴
上面的小磁牌子上写着。龙头旁边有张绿漆的小桌,放着些玻璃杯,茶碗,和糖罐 儿。雪
白绦织桌布上绣着“白喝”两个字。小坡细细看了一番,不敢动,回过头来问*謇*
 巴唧:“真是白喝呀?”
    *謇瓦竺挥谢卮穑ヅ】〗鸸兆樱沽吮D蹋黄认氯ィ裁桓榘滋恰*
    小坡也放开胆子,倒了碗茶,真是清香滚热。他一边喝,一边点头咂嘴的说:
    “比新加坡强多了!”
    “那里是新加坡呢?”*謇瓦笪剩媸钟值沽吮D獭*
    “没听说过新加坡?”小坡惊讶得似乎有点生气了。
    “是不是在月亮上呢?”*謇瓦筮谱排D痰挠辔端怠!霸谠铝恋紫拢 毙∑滤怠*
    “那么天上没有月亮的时候呢?”*謇瓦笪剩浅5牡靡狻8虐巡菝闭吕矗*
 胸前"白拧*
    小坡挤了挤眼,没话可答。低着头又倒了碗茶,搭讪着加了两匙儿糖,叨唠着:“ 只
有茶,没有咖啡啊!”“今天礼拜几?”*謇瓦蠛鋈晃省*
    “礼拜天吧。”
    “当然没有咖啡了,礼拜五才有呢!”
    “呕!”小坡虽然不喜欢*謇瓦蟮慕景辽衿墒切闹谢共荒懿慌宸岸纳璞*
 这么周到,口中不住的说:“真好!真好!”
    “你们新加坡也是这样吧?”*謇瓦笪省*
    小坡的脸慢慢的红上来了,迟疑了半天,才说:“我们的管子里不是茶和牛奶,是 橘
子汁,香蕉水,柠檬水,还有啤酒!”
    “那末,咱们上新加坡吧!”*謇瓦蟠蟾藕芟不逗绕【啤P∑碌牧掣炝耍睦锼担*
 “撒谎到底不上算哪!早晚是叫人家看透了!”他想了一会说:“等过两天再去吧!现 在
咱们不是找钩钩去吗?”
    这句话正碰在*謇瓦蟮男募馍希峡焖担骸澳阒缆穑乖谡饫镒栽诘暮炔瑁浚 *
    小坡忙着把茶碗放下就走。
    *謇瓦笠槐咦咭槐哌哆耄孟蠛茸砹说睦咸骸澳阒缆穑共豢熳撸∧阒缆穑*
 成心不早提醒我一声儿!什么新加坡,柠檬水,瞎扯!”
    小坡现在已经知道*謇瓦蟮钠⑵勺潘哆耄簧膊怀觯泳⒍白摺**謇*
 唧是一边叨唠,一边摔跟头。走了老远,还是看不见山,小坡看见路上停着辆电车,他 站
住了,问:
    “我们坐车去吧?”
    “没带着车票哇!”
    “上车买去,你有钱没有?”
    “你们那里是拿钱买票啊?”
    “那当然哪!”小坡说,觉得理由十分充足。
    “怎会当然呢?我们这里是拿票买钱!”*謇瓦蟮纳衿浅5慕景痢*
    “你坐车,还给你钱?”小坡的眼睛睁得比酒盅儿还大。
    “那自然呵!不然,为什么坐车呢!可惜没带着票!”“车票是那儿来的呢?”小 坡
很想得两张拿票买钱的票子玩玩。
    “妈妈给的!”
    “你回家跟妈妈要两张去,好不好?”小坡很和气的说。“妈妈不给,因为我不淘
气。”*謇瓦蟠龊芎蠡诘难印*
    “不淘气?”
    “唉!非在家里闹翻了天,妈妈不给车票;好到电车里玩半天,省得*诩抑新页场!*
    “你还不算淘气的人?”小坡笑着问,恐怕得罪了*謇瓦蟆*
    “我算顶老实的人啦!你不认识我兄弟吧?他能把家中的房子拆了,再试着另盖一
回!”*謇瓦笏坪跗牡靡馑姓庋男值堋*
    “呕!”小坡也很羡慕*謇瓦蟮牡艿埽骸八闷甭蚶辞比豢梢栽倌们蛐┩嬉*
 儿了?”
    “买?还用买?钱就是玩艺,除了小孩子,没有人爱要钱!”
    两个人谈高了兴,也不知道是走到那儿去啦。小坡问:“你们买东西也不用钱吗?”
    “当然不用钱!进铺子爱拿什么就拿什么。你要愿意假装给钱呢,便在口袋掏一掏,
掏出一个树叶也好,一张香烟画片也好,一把儿空气也好,放在柜台上,就算给钱啦。 你
要是不愿意这么办呢,就一声不用出,拿起东西就走。”“铺子的人也不拦你?”
    “别插嘴,听我说!”
    小坡咽了口气。
    “你要是爱假装偷东西呢,便拿着东西,轻手蹑脚儿的走出去,别叫铺子里的人看
见。”
    “巡警也不管?”
    “什么叫巡警啊?你可别问这样糊涂的问题!”
    小坡本想告诉他,马来巡警是什么样子,和他自己怎么愿当巡警;一看*謇瓦蟮慕*
 傲劲儿,他又不想说了。待了一会儿,他问:
    “假如我现在饿了,可以到点心铺白拿些饽饽吗?”“又是个糊涂问题?当然可以,
还用问!况且,你是真饿了不是?为什么你说‘假如’?你说‘假如’你饿了,我要说,
你‘假如’不饿,你怎么办?”
    小坡的脸又红了!搭讪着往四外看了看,看见一个很美丽的小点心铺。他走过去细
看,里面坐着个顶可爱的小姑娘,蓝眼珠儿,黑头发,小红嘴唇,粉脸蛋儿,脑后也戴 着
一对大眼镜儿。小坡慢慢的进去,手在袋中摸了摸,掏出一些空气放在小桌儿上。小 姑娘
看了看他,抿着嘴笑嘻嘻的说:“要什么呢?先生!”
    小坡伸着食指往四围一指,她随着手指看了看。然后她把各样的点心一样拿了一块,
一共有二十多块。她一块一块的都垫上白纸,然后全轻轻的放在一支小绿竹篮里,笑着 递
给小坡。跟着,她拿出一个小白绸子包儿来,打开,也掏出一点空气。说:“这是找 给你
的钱,你给的太多了。”小坡乐得跳起来了!
    “哟,你会跳舞啊?”小姑娘娇声细气的说,好象个林中的小春莺儿。
    “会一点,不很好。”小坡很谦虚的说。
    “咱们跳一回好不好?”小姑娘说着,走到柜台的后面,捻了墙上的小钮子一下, 登
时屋中奏起乐来。她过来,拉了拉小裙子,握住小坡的手。小坡忙把篮子放下,和她 跳起
来。她的身体真灵活轻俏,脚步儿也真飘飕,好象一片柳叶似的,左右舞动。小坡 提心吊
胆的,出了一鼻子汗,恐怕跳错了步数。“点心在那儿哪?”*謇瓦笤诿磐馑怠*
    “篮子里呢。”小坡回答,还和她跳着。
    *謇瓦蠼纯戳丝葱÷汤鹤樱担骸澳愀詹乓欢ㄊ巧炝艘桓鍪种赴桑磕阋昧礁鲋*
 头指,她一定给你一样两块!”
    “馋鬼!”小坡低声的说。
    “他是好人,不是馋鬼!”小姑娘笑着说:“我们愿意多卖。卖不出去,到晚上就 全
坏了,多么可惜!我再给你们添几块吧?”
    小坡的脸又红了!哎呀,影儿国的事情真奇怪,一开口便说错,简直的别再说了!
    “不用再添了,小姑娘!”*謇瓦笏担骸澳憧醇彻沉嗣挥校俊*
    “看见了!”小姑娘撒开小坡的手,走过*謇瓦竽潜呷ィ骸案鸥龃罄匣ⅲ遣皇牵*
 ”
    *謇瓦蟮谋亲幼萜鹄矗湟彩穑孟蟾鲂⊥茫骸岸匝剑《匝剑 *
    “老虎在这儿给钩钩买了几块点心,临走的时候,老虎还跟我握手来着呢!”小姑 娘
拍着手说。
    “这一定不是那个专爱欺侮小姑娘的四眼虎!”小坡说。“少说话!”*謇瓦蟮闪*
 小坡一眼。
    “你要是这么没规矩,不客气,”小坡从篮子里拿起一块酥饼:“我可要拿点心打 你
了!”
    *謇瓦竺淮鹄硇∑拢刮市」媚铮骸八峭潜呷チ四兀俊*
    “上山了。老虎当然是住在山上!”小姑娘的神气似乎有点看不起*謇瓦蟆*
    “该!”小坡咬了口酥饽饽。
    “山在那里呢?”
    “问老虎去呀,我又不住在山上,怎能知道!”小姑娘嘲笑着说。
    “该!”小坡又找补了一口酥饼。
    *謇瓦蟮牧陈塘耍从岸娜嗣牵蛔偶保蚴且缓π撸成暇头⒙獭*
    小姑娘看见*謇瓦蟮牧陈塘耍苡械憧闪囊馑肌K担*
    “你在这儿等一等啊,我去找张地图来,也许你拿着地图可以找到山上去。”
    小姑娘慢慢的走到后边去。*謇瓦蠹钡檬裁此频模闷鸬阈睦矗蛔煲豢椋窈莺*
 的吃。小坡也学着他,一嘴一块的吃,两人一会儿就把点心全吃净了。*謇瓦笏坪趸姑*
 吃够,看着小绿竹篮,好象要把篮子吃了。小坡忙着捡起篮子来,放在柜台后面。
    小姑娘拿来一张大地图。*謇瓦笈智拦矗叛壑榭戳艘换兀鼙У乃担骸*
 只有山,没有道路啊!”“你不要上山吗,自然我得给拿山的图不是!”小姑娘很得意 的
说。
    “再说,”小坡帮助小姑娘说:“拿着山图还能找不到山吗?”
    “拿我的眼镜来,再细细看一回!”*謇瓦笏怠P」媚锩Π蜒劬嫡吕矗莞*
 “这是我祖母的老花镜,不知道你戴着合适不合适。”
    “戴在脑后边,还有什么不合适!”*謇瓦蟀蜒劬荡髟谀澡忌希赶缚醋诺赝肌?*
 了半天,他说:“走哇!这里有座狼山,狼山自然离虎山不远。走哇,先去找狼山哪! 拿
着这张地图!”
    小坡把地图折好,夹在腋下,和小姑娘告辞,“谢谢你呀!”*謇瓦笙蛐」媚镆坏*
 头,慌手忙脚的跑出去。
    十四猴  王
    小坡忽然一迷糊,再睁眼一看,已经来到一座小山。山顶上有些椰树,鸡毛子似
的,随着风儿,来回天上的灰云。
    “*謇瓦螅 毙∑潞啊0パ剑『媚压趺从昧σ埠安怀隼础:萌菀孜兆湃芬皇*
 劲,出了一身透汗,才喊出来:“*謇瓦螅∧阍谀嵌模俊*
    没有人答应!小坡往四下一看,什么也没有,未免心中有点发慌。这就是狼山吧? 他
想:在国语教科书里念过,“狼形似犬”,而且听人说过狼的厉害;设若出来几只似 狼的
东西,叫他手无寸铁,可怎么办!
    他往前走了几步,找了块大石头,坐下,“*謇瓦笠残斫欣堑鹑チ税桑浚 闭饷*
 想着,由山上的小黄土道中来了一只猴子,骑着一个长角的黑山羊,猴子上身穿着一件 白
小褂,下身光着,头上扣着个小红帽盔,在羊背上扬扬得意的,神气十足。山羊有时 站
住,想吃些路旁的青草,猴儿并没拿着鞭子,只由他的尾巴自动的在羊背上一抽,山 羊便
赶快跑起来。
    小坡简直的看出了神。离他还有几丈远,猴儿一扳羊角,好象驶汽车的收闸一样, 山
羊便纹丝不动的站住了。猴儿一手遮在眼上,身子往前弯着些,看了一会儿,高声的 叫:
“是小坡不是呀?”
    猴儿怎么认识我呢?小坡惊异极了!莫非这是植物园?不是呀!或者是植物园的猴 子
跑到这儿来了?他正这么乱猜,猴子又说了:“你是小坡不是呀?怎么不言语呀!哑 巴了
是怎着?!”
    “我是小坡,你怎么知道呢?”小坡往前走了几步。猴儿也拉着山羊迎上来,说:
“难道你听不出我的语声来?我是张秃子!”
    “张秃子?”小坡有点不信任自己的耳朵,“张秃子?”
    这时候,猴子已经离小坡很近,把山羊放在草地上,向小坡脱帽鞠躬,然后说:“ 你
不信哪?我真是张秃子!”
    小坡看了看猴子头上,确是头发很少,和张秃子一样。“坐下,坐下!咱们说会儿
话!”张秃子变成猴子,似乎比从前规矩多了。
    两个坐在大石头上,小坡还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坡,你干什么装傻呀?”张秃子的猴嘴张开一些,似乎是笑呢。“你莫非把我 忘
了?”
    小坡只能摇了摇头。
    “你听我告诉你吧!”
    “呕!”小坡还是惊疑不定,想不起说什么好。张秃子把小红帽子扣在头上,在大 石
头上,半蹲半坐的,说:
    “有一天我到植物园去,正赶上猴王的生日。我给他些个香蕉什么的,他喜欢的了 不
得。一边吃,一边问我愿意加入猴儿国不愿意。我一想:在学校里,动不动就招先生 说一
顿。在家里,父亲的大手时常敲在咱的头上,打得咱越来头发越少。这样当人,还 不如当
猴儿呢!可是对猴王说:我不能当普通的猴子,至少也得来个猴王作作。你猜怎 么着,猴
王说:正好吗,你到狼山作王去吧。那里的猴王是我的弟弟,——小坡,我告 诉你,敢情
猴王们都是亲戚,不是弟兄,便是叔侄。——前两天他和狼山的狼王拜了盟 兄弟。狼王请
他去吃饭,那知狼王是个老狡猾鬼,假装喝醉了,把我兄弟的耳朵咬下一 个来,当酒菜吃
了。然后他假装发酒疯儿,跟小猴们说:‘咱们假装把猴王杀了好不好? ’小猴们七手八
脚的便把我兄弟给杀了!”
    “好不公道!不体面!狼崽子们!”小坡这时候听入了神,已经慢慢忘了张秃子变 猴
儿的惊异了。
    “自然是不公道哇!小坡,你看,咱们在操场后面打架多么公平!是不是?”
    “自然是!”小坡好象已把学校忘了,听张秃子一提,非常的高兴。
    “猴王落了许多的泪,说他兄弟死得太冤枉!”
    “他不会找到狼山,去给他兄弟报仇吗?”小坡问。“不行啊,猴王不晓得影儿国 在
那里呀!他没看过电影。”“你一定看过电影,张秃子?”
    “自然哪,常由电影园的后墙爬进去,也不用买票!”张秃子的嘴又张得很大,似 乎
是笑呢。
    “别笑啦,笑得那个难看!往下接着说吧。”此时小坡又恢复了平日和张秃子谈话 的
态度。
    “猴王问他的兄弟亲戚,谁愿到狼山作王,大家都挤咕着眼儿一声不出。后来他说,
你们既都不敢去,我可要请这位先生去了!他虽不是我的亲戚,可是如果他敢去,我便 认
他作干兄弟。于是猴王和我很亲热的拉了拉手,决定请我去作狼山的猴王。我自己呢, 当
然是愿意去;我父亲常这么说:秃子将来不是当王,就作总统,至少也来个大元帅!”
“大元帅是干什么的?”
    “大元帅?谁知道呢!”
    “不知道吗,你说?”
    “说,一定就得知道哇?反正父亲这么说,结了,完了!”“好啦,往下说吧!”
    “我答应了猴王,他就给我写了一封信。”
    “他还写信?”小坡问。
    张秃子往小坡这边凑了凑,挨着小坡的耳朵根儿说:“他们当王的都不会写字,可 是
他们装出多知多懂的样儿来,好叫小猴子们恭敬他们。他只在纸上画了三个圈儿,画 得一
点也不圆。他对我说:你拿着这封信到狼山去,给那里的官员人等看。他们就知道 你是他
们的新王了。”张秃子抓了抓脖子底下,真和猴子一样。
    小坡笑开了。
    “你是笑我哪?”张秃子似乎是生气了:“你要晓得,我现在可是作了王。你顶好 谨
慎着一点!”
    “得了,张秃子!你要不服我,咱们就打打看!你当是作了猴王,我就怕你呢!”
    张秃子没言语,依旧东抓西挠的,猴气很深。
    小坡心里说:作王的人们全仗着吹气瞪眼儿充能干,你要知道他们的老底儿,也是 照
样一脑袋顶他们一溜跟头!然后他对张秃子说:
    “得了,咱们别吵架!你作了王,我好象得恭敬你一点。可是你也别假装能干,成 心
小看我!得了,说你的吧。”
    张秃子自从作王以后,确是大方多了,一想小坡说得有理,就吹了一口,把怒气全 吹
出去了。“没人看着咱们,你爱怎样便怎样;当着小猴儿们,你可得恭敬着一点;不 然,
我还怎叫他们怕我呢?好,我往下说呀:拿着猴王的信,我就跑影儿国来了。”
    “打那儿进来的?”
    “从点心铺的后门进来的。”
    “喝了街上的牛奶没有?”小坡很想显显他的经验。“当然,喝了六杯牛奶,吃了 一
打点心!”
    “肚子也没疼?”小坡似乎很关心猴王的健康。“疼了一会儿就好了。”
    “好,接着说。”
    “你要老这么插嘴,我多咱才能说完哪?”
    “反正你们当王的一天没事,随便说吧。”
    “没事?没事?”张秃子挤着眼说:“你没作过王,自然不知道哇。没事?一天到 晚
全不能闲着。看那个猴子力气大一些,好淘气捣乱,咱赶紧和他认亲戚,套交情,送 礼
物;等冷不防的,好咬下他一个耳朵来,把他打倒!对那些好说话的猴儿呢,便见面 打几
个耳光,好叫他们看见我就打哆嗦!事情多了!没事?你太小看作王的了!”
    “呕!”小坡没说别的,心中有些看不起猴王的人格。
    张秃子看小坡没说什么,以为是小坡佩服他了,很得意的说:
    “到了狼山,我便立在山顶上喊:猴儿国的国民听者:新王来到,出来瞧,出来看!
这一喊不要紧哪,喝!山上东西南北全呕呕的叫起来,一群跟着一群,一群跟着一群, 男
女老少,老太太小妞儿,全来了!我心中未免有点害怕,他们真要是给我个一拥而上, 那
还了得!我心里直念道:张秃子!张秃子!挺起胸脯来干呀!我于是打开那封信,高 声的
喊:这是你们死去猴王的哥哥给我的信,请我作你们的王!喝!他们一看纸上的圈儿,全跪
下磕起头来。”
    “磕了几个?”小坡问。
    “无数!无数!叫他们磕吧,把头磕晕,岂不是不能和我打架了吗?等他们磕了半
天,我就又喊:拿王冠来!有几个年老白胡子的猴儿,*艘簧团赖揭邮魃希*
 这顶红小帽来。”张秃子指了指他头上的红盔儿。
    “很象新加坡的阿拉伯人戴的小红盔儿!”小坡说。
    “阿拉伯人全是当腻了王,才到新加坡去作买卖!”
    “呕!”小坡这时候颇佩服张秃子知道这么多事情。“我戴上王冠,又喊:拉战马
来!”
    “什么是战马呀?”
    “你没到二马路听过评书呀?张飞大战孔明的时候,就这么喊:拉战马来!”
    “孔明?”
    “你赶明儿回新加坡的时候,到二马路听听去,就明白了。站着听,不用花钱。”
    “呕!”小坡有点后悔:在学校里,他总看不起张秃子,不大和他来往,那知道他 心
中有这么些玩艺儿呢!“我一喊,他们便给这个拉来了。”张秃子指着长角山羊说: “我
本来是穿着件白小褂来的,所以没跟他们要衣裳。我就戴着王冠,骑上战马,在山 坡上来
回跑了三次。他们都吓得大气不出,一劲儿磕头。我一看,他们都有尾巴,我没 有,怎么
办呢?我就折了一根棕树叶,把对片扯去,光留叶梗,用根麻绳拴在背后,看 着又硬又
长。他们一看我有这么好的尾巴,更恭敬我了。这几天居然有把真尾巴砍下去, 为是安上
棕叶梗,讨我的喜欢。你说可笑不可笑?这两天我正和他们开会商量怎么和狼 王干一
干。”
    “你们会议也和学校里校长和先生的开会一样吧?”“差不多,不过我们会议,只 许
我说话,不许别人出声!”张秃子说,摇着头非常得意。
    “你要和狼王打起来,干得过他吗?”
    “其实我们是白天出来,狼们是夜间出来,谁也遇不见谁,不会打起来。不过,我 得
好歹跟他们闹一回;要不然,猴子们可就看不起我啦!作王的就是有这个难处,非打 仗,
人们不佩服你!”
    “你要真和狼王开仗的时候,我可以帮助你!”小坡很亲热的说。
    “那末,你没事吗?”
    “哟!”小坡机灵的一下子,跳起来了,忽然想起*謇瓦螅骸坝惺拢〔畹阃耍∥*
 说,你看见*謇瓦竺挥校俊薄翱醇耍谏蕉此跄亍!*
    “这个糊涂鬼!把找老虎的事儿忘了!”
    “干什么找老虎呀?”张秃子抓着胸脯,问。
    “老虎把钩钩背去啦!”
    张秃子呕呕的笑起来。
    “你笑什么呢?”小坡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找不出可笑的地方来。
    “他找老虎去?他叫老虎把钩钩背走的!”
    “我不信!他一提钩钩便掉眼泪!再说,你怎么知道?”“你不信?因为你还不晓 得
影儿国人们的脾气。他们一天没事儿作,所以非故意捣乱不可。他叫老虎把钩钩背去, 好
再去找老虎不答应。可是有一样,老虎也许一高兴,忘了这是*謇瓦竽肿磐婺兀怖*
 住钩钩不放手。”
    “我真盼着老虎变了卦,好帮着*謇瓦笸赐纯炜齑蛞换兀 毙∑麓曜攀炙怠*
    “那么好啦,你跟我去看他吧。”张秃子骑上山羊,叫小坡骑在他后面,好似两人 骑
的自行车。走着走着,张秃子忽然问:
    “小坡,看见小英没有?”
    “干什么呀?”
    “很想把她接作王妹,哎呀,王的妹妹该叫作什么呢?王的媳妇叫皇后,王的儿子 叫
太子,妹妹呢?”
    小坡也想不起,只说了一句:“小英恨你!”
    “恨我?我作了猴王,她还能恨我?”
    小坡没说什么。
    走了半天,路上遇见许多猴子,全必恭必敬的,立在路旁,向他们行举手礼。张秃 子
睬也不睬的,仰着头,一手扶着羊角,一手抓着脖子。小坡一手扶着羊背,一手遮着 嘴
笑。过了一个山环,树木更密了。穿过树林,有一片空场,有几队小猴正在操演;全 把长
尾巴围在腰间当皮带,上面挂着短刺刀。
    过了空场,又是个山坡,上面有两排猴儿兵把着个洞门。
    洞门上有面大纸旗,写着两个大黑字:“秃子”。“到了!”张秃子说。
    十五狼猴大战
    猴子们本来住在树林里,用不着盖什么房屋,找什么山洞的。张秃子虽变成猴子, 但
还一时住不惯树林,所以他把那个山洞收拾了一下,暂作为王宫。
    洞真不小:一进门有三间大厅,厅里并没有桌椅,只在墙的中腰掏了些形似佛龛的 小
洞,猴王接客的时候,便一人坐在一个小洞里,看着很象一群小老佛爷。穿过大厅, 还有
两列房子。一列是只有四壁,并没有屋顶,坐在屋里,便可以直接看天;这是猴王 的诸大
臣的卧室;因为他们住惯了树林,一旦闷在屋里,有些不痛快;而且下雨的时候, 不淋得
精湿,也不舒服;出门入户的也觉得太麻烦;所以猴王下命,拆去屋顶,以示优 遇。对面
的一列是猴王住着的地方,确有屋顶,但是一连十几间,全没有隔断;因为猴 王张秃子睡
觉好打“把式”,既没有隔断,他便可以自由的从这头滚到那头。吃饭的时 候,爱嚼着东
西翻几个跟头呢,也全没有阻挡,而且可以把汤放在这头,把菜放在那头, 来回跑着吃,
也颇有趣。这列房的房顶上有许多小猴,一手拿着喇叭,一手遮在眉上往 远处望着;若是
有狼国人来行刺,或有别的野兽来偷东西,他们好吹喇叭警告山洞四围 的卫兵。——张秃
子自作了猴王以后,一点也不象先前那样胆粗气壮了!
    这两列房后面有个花园,园里并没有花草,只在园门上张秃子用粉笔写了“花园” 二
字。张秃子游园的时候,随意指点着说:“玫瑰很香很美呀!”随着他的人们,便赶 快跑
到他所指的地方细看一回,一齐说:“真好!真好!”他们要不这样说,张秃子一 生气,
便把他们种在那里当花草儿。
    张秃子领着小坡在洞内看了一遭,诸大臣都很恭敬的在后面随着。到花园里,小坡
问:“花草在那里呢?”诸大臣全替他握着一把儿汗。可是张秃子假装没听见,回过头 来
向大臣们说:“谁叫你们跟着我呢?去!”诸大臣全弯着腰,夹着尾巴,慌忙跑去。
    张秃子把小坡领回到大厅里。他自己坐在最大的一个龛里,正对着屋门。小坡坐在 猴
王的右手。门外来来往往的小猴们全偷着眼看小坡,不知他是猴王的什么人。张秃子 板着
脸,不肯多说话;怕小坡乱问,叫小猴们听见,不大好。正这么僵板的坐着,忽然 进来一
个猴兵,慌慌张张的,跑在大厅中间,说:“报告!”
    “什么事?”张秃子伸着脸,高声的问。
    “不好了,大王!狼王派了八十万大军,打我们来了!”猴兵抹着眼泪说。
    “你怎么知道?”张秃子问。
    “我们捉住一个狼侦探,他说的!”
    “他在那儿呢?”
    “在外面睡觉呢!”
    “他睡觉吗,你怎会知道他们有八十万人马,啊?糊涂!不要脸!”张秃子扯着脖 子
喊,为是叫门外的小猴们全听得见。猴兵抓着大腿,颤着说:“大王!他要是不睡着, 我
们那能拿得住他呢。我们捉住他,把他推醒,他就说:八十万人马!就又睡去了。”
    “把他拿进来!”
    “不行呀,大王!一动他就咬手哇!”
    “怎么办呢?”张秃子低声的问小坡。
    “咱们出去看看,好不好?”
    “那不失身分吗?我是猴王啊,你要记清楚了!”“你这些猴兵没有用,有什么法 儿
呢!”
    “好吧,咱们出去看看。”张秃子说,然后很勇敢的问那个猴兵:“把他捆好了没 有
呢?”
    “捆好了,大王!”
    “那么,捆他的时候,为什么不咬手呢?”
    “大概他愿意叫人家捆起来,不喜欢叫人家挪动他;狼们都有些怪脾气呀,大王!”
    “不要多说!”张秃子由墙上跳下来。
    小坡遮着嘴笑了一阵。
    随着猴兵,他们走出洞口,一队卫兵赶快跟在后面。到了空场,一群猴兵正交头接 耳
的嘀咕,见猴王到了,登时排好,把手贴在眉旁行礼。
    “狼侦探在那里呢?”张秃子问,态度还很严重,可是脸上有点发白。
    队长赶快跑过来,用手一指,原来狼侦探在一块大石头上睡得正香呢。一根麻绳在 狼
身上放着,因为猴兵不敢过去捆他,只远远的把麻绳扔过去。张秃子打算凿猴兵的头 几
下,惩罚他报告不真,可是往四下一找,猴兵早已跑得没影儿了。
    张秃子看着那群兵,那群兵瞧着张秃子,似乎没有人愿意去推醒狼侦探。
    小坡看得不耐烦了,扯开大步,走到大石头前面,高声的喊:
    “别睡了,醒醒!”
    张秃子和兵们也慢慢的跟过来。
    狼侦探张了张嘴,露出几个尖利的白牙。兵们又往后退了几步。
    “起来!起来!”小坡说。
    狼侦探打了个呵欠,伸了伸腰儿,歇松的说:“刚作个好梦,又把我吵醒了,不得 人
心!”
    “你要是瞎说,我可打你!快起来!”
    众猴兵一听小坡这样强硬,全向前走了两步,可是队长赶快叫了个:“立——正!”
于是大家全很勇敢的远远站住。“你是那里来的?”小坡问。
    狼侦探不慌不忙的坐起来,从军衣中掏出个小纸本来,又从耳朵上拿下半根铅笔。 他
看了看小坡,又看了看大家。然后伸出长舌头来,把铅笔沾湿,没说什么,开始在小 本上
写字,写得很快。
    “我问你的话,没听见是怎么着?”小坡有点生气了!“等等,不忙!等我写完报
告,再说。”狼侦探很不郑重的说,一边写,一边念道:“有一块空场,场里有猴兵四 十
万。还有一小人,模样与猴兵略有不同,问我从那里来的。此人之肉,或比猴兵的更 好
吃。好了!”狼侦探把小本放回去,铅笔插在耳上,向小坡说:“你问我从那儿来的? 我
是狼王特派的侦探!你似乎得给我行个礼才对!”
    “胡说!”小坡又往前凑了一步:“我问你,听着!你们有多少兵?”
    “八百万大军!”
    张秃子往前走了一步,立在小坡身后,说:“八十万,还是八百万?”
    “八十万和八百万有什么分别?反正都有个八字!”狼侦探笑了,笑得一点也不正
当。
    “你们什么时候发的兵?”小坡问。
    “前天夜里狼王下的令,我们在山下找了一夜,没有看见一个猴兵。”
    “怪不得前天夜里我听见狼嗥!”张秃子和小坡嘀咕。“昨天白日我们依旧在山上 找
你们,走错了道儿,所以没遇见你们。昨日夜里还在山上绕,又没遇见你们。今天大 家都
走乏了,在山坡下睡觉呢。我作着梦走到这里,叫你们给吵醒了,不得人心!”
    “你回去告诉他们,我们这里有——”小坡低声的问张秃子:“说有多少兵?四八 四
十八万,行不行?”张秃子接过来,高声喊道:“回去告诉你的王,我们这里有四十 八万
人马,专等你们来,好打你们个唏里哗拉!你们要知道好歹,顶好回家睡觉去,省 得挨
打!听明白了没有?”
    狼侦探恶意的吐了吐舌头,又把小本掏出来,写了几个字。写完了,也没给张秃子 行
礼,立起来,抖了抖毛儿,便得意扬扬的走下去。
    张秃子楞了一会儿,看狼侦探已走远,高声的喊:“吹号齐集人马!”然后指着一 个
小队长说:“去请各位大臣到这里会议,快!”
    号声紧跟着响了:嘀嗒——嘀嗒——嘀——!喝!四面八方,猴兵一队跟着一队, 一
营跟着一营,全跑向前来。前面的掌旗官都打着一大枝香蕉,香蕉的多少,便是军营 的数
目:有五个香蕉的,便是第五营,有十九个香蕉的,便是第十九营。军队陆续前来, 路上
黄尘滚滚,把四面的青山都遮住,看不见了。每营的人数不齐,有的五个,有的五 百,有
的兵都告假,只有掌旗官,打着枝香蕉,慌忙跑来。兵们有的打着枪,有的抱着 个小猴,
有的拿着本《国语教科书》。马兵全骑着山羊,比步兵走得还慢,因为——快 跑,兵便从
羊背上噗咚噗咚的摔下来。
    人马到齐,张秃子骑上长角山羊,跳动着,左右前后的,穿营过队的,检阅了一番。
猴兵全直溜溜的站着,把手放在眉旁行礼。掌旗官们把香蕉枝子举得笔直,工夫太大了,
手有点发酸,于是把枝上的香蕉摘下几个来,吃着,以减轻重量;这样一来,军营的次 数
也乱了,好在也没人过问。这时候诸大臣全慢条斯礼的来到,向张秃子深深的鞠躬。 张秃
子下了战马,坐在石头上,对他们说:“现在开会,大家不要出声,听我一个人说! 现在
狼王故意——”他想不起说什么好。诸大臣都弯着腰,低着头说:“故意——”张 秃子忽
然想起来:“故意和我们捣乱,我们非痛打他们一回不可!你们带一营人去看守 王宫,好
好用心看着,听见没有?”
    诸大臣连连点头。内中有个聋子,什么也没听见,但也连连点头。他们又深深鞠躬,
然后带了一营人马,回宫去看守。
    张秃子又喊:“各营营长!”
    营长都慌忙走上前来,有的因为指挥刀太长,绊得一溜一溜的摔跟头,摔得满脸是 黄
土。
    张秃子问他们:“那边狼兵最多?是东边?”
    众营长一齐拔出指挥刀,向东边指着。张秃子说:“还是西边?”大家的刀往西指。
“还是南边?”大家的刀往南指。“还是北边?”大家的刀往北指。“这样看,四面都 有
狼兵了?”大家的刀在空中抡了个圈儿。
    小坡双手遮着嘴笑开了。
    “你们三营到东边去,守住东山坡!”张秃子指着东边说。
    三个营长行了礼,跑回去,领着三营兵往西边去了。“你们三营往西边去,守住西 山
口!”张秃子指着西边说。
    三个营长行了礼,跑回去,领着三营兵往东边去了。小坡低声问:“你叫他们往东,
他们偏往西,叫他们往西,他们偏往东,是怎回事呀?”
    “一打起仗来,军官就不好管了,随他们的便吧!好在一边三营,到那边去也是一
样。你要一叫真儿,他们便不去打仗,回来把王杀了;然后迎接狼王作他们的皇帝,随 他
们的便吧!”
    张秃子把人马派出去,带着卫队和四五营马兵,到山顶上去观望。
    “我说,我乘着狼们还睡觉,去给他们个冷不防,打他们一阵,好不好?”小坡问 猴
王。
    “你先等等吧!狼们是真睡了不是,简直的不敢保准!”张秃子很精细的样子说。
    “那么,应当派几个侦探去看看哪!”小坡说。“对呀!哼,一慌,把派侦探也忘
了!”张秃子说着指定两个卫兵:“你们到东山去看看,狼们是睡觉呢,还是醒着呢!”
“他们一定是睡呢,大王!不必去看。”两个兵含着泪说。“我叫你们去!”
    “大王,我们的脚有点毛病,跑不快啊!请派两个马兵吧!”
    “没用的东西!”张秃子说:“过来两个马兵!”马兵一听,全慌忙跳下马来,一 齐
说:“我们情愿改当步兵呀,大王!”
    “营长,把他们带到空场去,一人打五个耳瓜子!”张秃子下令。
    “大王呀,饶恕这回吧!”营长央求:“平日我们都喜欢当侦探玩,但是一到真打 仗
啊,当侦探玩真有危险呀!顶好大王爬到树上去,拿个望远镜往远处看一看,也可以
 了!”张秃子没有言语。
    小坡本想先给营长两拳,可是一见猴王不发作,也就没伸手。
    过了一会儿,张秃子说:“那里有望远镜呢?”大家都彼此对问:“那里有望远镜
呢?”
    有一个卫兵看见小坡脑后的眼镜,赶紧往前迈了一步:“报告!大王旁边这位先生 有
望远镜!”
    小坡忽然想起来:“我说,*謇瓦竽兀空馐撬难劬怠!*
    “他在洞里睡觉呢,你刚才没看见吗?”张秃子说。“没有!你不告诉我,他在那 间
屋子里,我怎能知道呢!”“先不用管他,把镜子借给我吧!”
    “这是眼镜!有什么用”小坡说。
    “大王!眼镜也可假装作望远镜呀!”一个营长这样说。小坡赌气子把眼镜递给张 秃
子。
    张秃子戴上镜子,往一棵椰树上爬。爬到尖上,不敢往下瞧,因为眼晕;只好往天 上
看:“不好了,黑云真厚,要下大雨了!营长!快到宫里取我的雨伞来!”
    “影儿国的雨是干的,不用打伞!”小坡说。
    “我打伞不为挡雨,是为挡着雷!”
    喝!天上黑云果然很厚,一团一团,来回乱挤。远处的已联成一片灰色,越远越白,
白亮亮的在远山上横着。忽然一阵凉风,黑云跑得更快了,山上的椰树,叶子歪在一边,
刷刷的在雾气中响。远处忽然一个白闪,把白亮亮的雨云打开几道长而颤动的缝子。跟 着
咯嚓嚓一个雷,雨点斜着下来,在山上横着溅起一溜白烟。又一个闪,在可怕的黑云 上开
了个大红三角。咯嚓!咕隆,咕隆,雷声由近处往远处走,好象追着什么东西!看 不出雨
点来了,只是一片灰色!里面卷着些乱动的树影。
    咯嚓!张秃子一缩脖,由树上掉下来。
    雨确是干的,打到身上一点也不湿,可是猴儿们(胆子大的)开始东搓西挠的似乎 是
洗澡呢,洗得很痛快。有的居然拿出胰子来往头上搓。胆儿小的猴子们全闭上了眼, 双手
堵住耳朵,不住的叫:“老天爷,不要霹我呀,我是好人哪!”
    小坡坐在大石头上,仰着头看,打一个大闪,他叫一声“好!”
    过了一会儿,雨声小一点了。黑云带着雷电慢慢往远处滚。远处的山尖上,忽然在 灰
云边上露出一缕儿阳光,把椰树照得绿玻璃似的。
    张秃子听着雷声小了,叹了一口气。忽然由山下跑来一个猴儿兵,跑得满头是汗, 喝
喝带喘。见了张秃子,张了几次嘴,才说出话来:
    “大,大,大王!不好了!东山的兵们一打雷全吓傻了,叫狼兵把他们生擒活捉全 拿
去了!”
    “你怎么能跑回来呢?”张秃子问。
    “我吓晕了,倒在地上,狼兵以为我死了,所以没拿去!”张秃子回头喊:“三营 马
兵赶快到东山,救回他们!快!”
    三个营长上了马,带着队伍往西去了。一边走一边说:“西边比较的平安一些!”
    又跑来个猴兵,也跑得惊鸡似的,跪在猴王面前:“报告!
    北边的军队全投了狼王,带着狼兵快杀到王宫了!”
    张秃子的颜色转了,低声的问小坡,“咱们也跑吧?”“非打一回不可!”小坡很 坚
决的说。
    说话之间,又跑来一个小猴,说:“大王,不好了!狼兵已打进王宫!那个*謇瓦*
 原来是狼王变的,他已经把大王的香蕉全吃净了!”
    张秃子吓得手足失措,正想不起主意来,只见西南北三路,猴兵全败下来,有的往 树
上逃命,有的往绿棵子乱藏,有的坐在石头上遮着脸等死,只有南路的兵还好一些, 且战
且走,没完全溃散。
    小坡由猴兵手里抢过一条木棍,对张秃子说:“走啊,帮助南路的兵去啊!”
    张秃子上了战马,带着卫队和一些马兵,随着小坡往南杀。一会儿就和他们自己的 兵
合在一块,小坡手抡木棍,冲上前去,众猴兵齐声呐喊,跟着往前杀。狼兵是一声不 出,
死往上攻。小坡的木棒东抡西打,口邦,口邦,口邦!在狼头上乱敲。狼们一点不 怕,钩
钩着眼睛,张着大嘴,往前叼猴儿的腿。
    猴兵退了三次,进了三次,双方谁也不肯放松一步。
    小坡正打得高兴,忽然背后大乱,回头一看,可了不得啦!北方的狼也攻上来,把 他
们夹在中间,跟着,东西两面的狼兵也上来了,把猴兵团团围住,没法逃生。小坡闭 上眼
睛,双手抡木棍,只听见口邦,口邦,口邦,口邦乱响,不知到底打着谁了。张秃 子也真
急了,把王冠也扔了,一手拿着一枝木棍乱抡。抡了一会儿,哼!跨下的山羊被 狼叼了
去;幸而跳得快,还没倒在地上。小坡呢,抡着抡着,手中的木棍碎了!睁眼一 看,四面
全是狼,全红着眼睛向他奔。小坡也有点心慌了,东遮西挡的不叫狼咬着。“ 张秃子!咱
们怎么办呢?!”张秃子还抡着木棍,喊:“换片子啦!”
    这样一喊,忽然狼也没有了,山也没有了,树也没有了,张秃子也不是猴儿了,依 然
是张秃子。
    远远的*謇瓦笠蝗骋还盏睦戳恕*
    十六求  救
    小坡和张秃子坐在地上,张着嘴喘气,谁也说不出话来。*謇瓦笈芄矗拢*
 一声不发;只由张秃子脸上把眼镜摘下来,他自己戴上。三人这样坐了好久,每人出了 几
身透汗,张秃子说了:
    “*謇瓦螅∧慊顾愀龊萌耍亢煤玫目畲悖惴吹贡涑衫峭酰牢业耐豕 *
    *謇瓦蟮难壑樽煤芸欤龊芫鹊难担骸拔沂裁词焙虮淅抢醋牛磕阍趺*
 知道我一定变狼?就是我爱变着玩吧,什么不可以变,单单的变狼?*Y!”
    “大概是狼王变成*謇瓦螅┙送豕**謇瓦蟛⒉恢馈!毙∑赂堑鹘猓骸*
 现在咱们已经换了片子,就不用再提那些事了!”
    张秃子慢慢的站起来,瞪了*謇瓦笠谎郏担骸靶∑拢偌桑∥一故腔乩巧饺ィ *
    “你?一个人去打狼?”
    “非报仇不可!非夺回王宫不可!”张秃子晃着秃脑袋,似乎有作王的瘾头儿。
    “你打得过他们吗?”小坡还没有忘记狼兵的厉害。“我自有办法!我也会变成*謇*
 巴唧,去和狼王交朋友,乘冷不防咬下他一个耳朵来!”
    小坡虽然以为张秃子的计划不甚光明正大,可是很佩服他有这样的胆量。
    *謇瓦笪倪哆耄骸澳阋脖**謇瓦螅脖**謇瓦螅膊焕窗镏镏**
謇*
 唧!”他捶了胸口两下,捶出许多怨气。
    小坡看他怪可怜的,赶紧说:“我帮助你,*謇瓦螅〔灰⒊畎。畈×擞值贸砸*
 多么苦哇!”
    *謇瓦筇苏馄没埃醯梦耍湎潞枚啻罂诺难劾崂矗虏菝崩唇幼牛*
 省得落在衣服上。
    小坡看他哭了,自己也好似有点难过,也红了眼圈。“再见,小坡!”张秃子挺着 胸
脯儿就走,也没招呼*謇瓦笠簧*
    “我说,张秃子,咱们学校里见啦!”小坡说。“不用再提学校!作了猴王还上
学? ”
    “先生要问你呢?要给你记过呢?”
    “给我记过?带些猴兵把学校拆了!”
    “你敢!”小坡也立起来。
    “你看我敢不敢!”张秃子一边说一边走。
    “好啦,等着你的!看先生不拿教鞭抽你一顿好的才怪!”
    “不怕!不怕!”张秃子回头向小坡吐了吐舌头。“爱怕不怕!破秃子,坏秃子, 猴
秃子!”小坡希望张秃子回来,和他打一场儿:可是张秃子一直走下去,好象很有打 胜狼
王的把握。
    小坡看张秃子走远啦,问*謇瓦螅骸澳愀詹派夏嵌耍拷形腋鞔φ夷悖 *
    “我上那儿了?你上那儿啦?我问你!”*謇瓦缶镒殴怨运怠*
    “我上狼山找你去啦!
    “我上虎山找钩钩去啦!”
    “找着了她没有呢?”
    “找着她,我正在这儿干什么,糊涂!”
    “老虎把她留下了?”小坡忍着气问。
    “钩钩自己不愿意回来!”*謇瓦蟀巡菝币煌幔钩鲆煌舳劾幔缓笥纸雍茫*
 新落比花生米还大的泪珠儿。“这么说,不是老虎的错儿了?”
    “那还能是钩钩的错儿吗?”
    小坡有点发糊涂,没说什么,看着自己的手。两手,因和狼们打了半天,很不干净,
拿起草帽用眼泪洗了洗。*謇瓦蟮难劾岷芑铮孟蠹恿讼阋茸铀频模赐炅耍诳阕*
 上擦了擦,然后剔着指甲,叨唠:“到底是谁的错儿呢?我的?你的?他的?我们的? 你
们的?他们的?张秃子的?南星的?三多家里糟老头子的?”
    “正是他!”*謇瓦蠛鋈徽酒鹄此担骸耙皇撬匣⒊鲋饕猓匣⒛悄芰糇」彻常*
 ”
    “你刚才不是说,钩钩自己不愿意回来吗?”小坡问。“你要是这么来回绕圈儿问
我,我可要疯了!”*謇瓦蠹背栋琢车乃怠*
    “你要是这么绕着圈儿回答我,我可也要疯了!”小坡笑着说:“我要是疯了,要 变
成一钉点的一个小蚊子,专叮你的鼻子尖,看你怎么办!”
    “不要变吧,我好好告诉你!”*謇瓦笏坪鹾芘挛米樱辖粲檬终谧”亲铀担骸肮*
 钩自从到虎山上,就想回来找我,老虎也有意把她送回来。可是那个糟老头子给老虎出 了
主意,叫他留住钩钩,给山上的小老虎们作衣裳,洗袜子什么的。于是老虎就变了卦, 天
天假意的带着她逛山,给她拿树叶作了件花袍子,又给了她许多玩艺儿。可是钩钩还 想回
家,老虎就又和糟老头子要主意,糟老头子就偷偷的给钩钩一碗迷魂药儿喝。”
    “什么是迷魂药呀?”小坡问。
    “就是龙井茶里对点冰吉凌!喝了这个,她就把家也忘了,把我也忘了,把什么都 忘
了,一心愿住在山上!你说怎么好?!”“可怜的钩钩!喝龙井冰吉凌!”小坡低声 儿
说。
    “怎么办呢?”*謇瓦竺挥凶⒁庑∑滤凳裁础!霸勖亲咄郏虻估匣⑷ィ *
    “不行啊!干不过他呀!”
    “咱们不会向他捏鼻子吗?他最怕那个,是不是?”小坡问。
    “捏鼻子也没用了!糟老头子给他出了主意:叫老虎向我捏鼻子!你不知道,老虎 捏
鼻子比什么也可怕!”*謇瓦笏底牛贝蚶湔健*
    “糟老头子是老虎什么人呢?他为什么不在三多家里,去到虎山呢?”
    “他是老虎的老师,白天他教三多,晚上作梦的时候就来教老虎。老虎不怕别人, 就
是怕他,糟老头子!”“那么现在咱们是作梦哪?”
    “可不是!生命是梦的材料作成的,莎士比亚这么说。你知道莎士比亚?”*謇瓦*
 点头咂嘴的说。
    “知道!我喝过‘莎士’汽水!”
    “呕!”*謇瓦笃挠械闩宸∑碌闹斗岣弧4税胩欤担骸靶∑拢愕孟敕*
 子多多的找人去打老虎啊!”“一定!”小坡想了半天,忽然想起来:“这么办吧,你 在
这里等着我,我去找南星他们。南星会驶火车,也坐过火车。还有两个马来小姑娘也 很有
‘杜撰儿’。妹妹仙坡也会出主意。”
    “人越多越好呀!你去,我在这儿等着你!”
    “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呢?”小坡问。
    “那张地图呢?”*謇瓦笙肫鹄础*
    “哟!哟!”小坡的脸红得象个老茄子似的:“在狼山打仗,丢了!”
    “好啦!以后只有狼们知道地名了,地图一定被他们捡去了!这么办吧,你一直往 东
去,到了新加坡,再一直的回来,直来直去,还不容易吗?”
    “不用拐湾儿行吗?”
    “行!小孩儿们都应当走直道儿!”
    “那么,我就走吧?”
    “快去快回来!要是等我把钩钩忘了,你回来可也没用了!”*謇瓦蟊鞠牒托∑挛*
 手,无心中打了小坡一个耳瓜子。
    小坡也跳起来,给*謇瓦笠徽啤A饺朔至耸帧P∑绿咦趴樽┩范咭幌拢案*
 几步;又踢一下,又往前赶几步,这样,不大一会儿,就到了新加坡的大马路。正是半 夜
里,街道两旁的灯光很亮,可是除了几个巡警,和看门的老印度,只看见些关着门的 铺
户,一点儿也不象白天里那么花哨好看。小坡心里说:我要是赶明儿开个铺子呀,一 定要
黑天白日老开着;关上门多么不好看!
    房脊上有些小猫,喵喵的叫着,大概是练习唱歌呢。小坡不由的叫出来:“二喜! 二
喜!你也在这儿唱歌哪?”等了会儿,小猫们全跑开了,他说:“二喜大概和妹妹一 块睡
觉呢,赶紧走吧!”
    走到了家,街门已经关好,小坡用头轻轻一碰,门就软乎乎的开了。他轻手蹑脚的 去
找仙坡,仙坡正睡得很香,小鼻子翅儿一松一紧的有些响声,*~呼,*~呼,*~呼,小坡推了
她一下,低声的说:“妹妹,仙!起来,到虎山去救钩钩,快!”
    仙坡坐起来点了点头,并没睁眼。小坡把小褂给她披上。她一声没出,拉着小坡便 往
外走。
    出了门,本想先找南星去,没想到走了不远,正遇上他。不只南星一个,两个小印
度,(印度小姑娘可是没在那儿。)两个马来小姑娘,三多和妹妹,全在那块学猫叫呢。
小坡喵了一声。
    大家看见小坡,全扭过头去,给他个脑飘儿看。小坡很纳闷,为什么大家这样对待
他。
    “不用理他!不跟他玩!”南星细声细气学着猫的腔调,这样故意的卖嚷嚷。
    “过生日,不告诉我们一声儿,一个人把好东西都吃了!”两个小印度帮着腔儿。
    仙坡睁开一只眼,过去问两个马来小妞:“是不是二喜告诉你们的?”
    两个小妞彼此看了一眼,一齐说:“要不是二喜来告诉我们,今天是小坡的生日, 我
们还想不起学猫叫呢。”好象过生日和学猫叫大有关系似的。
    “赶明儿糟老头子过生日,我又得给他磕头!”三多哭丧着脸说。
    “顶好乘磕头的时候,爬过去,咬他脚面两口!”南星说,看着小坡。
    “我现在就敢去打糟老头子,你们谁有胆子跟我一块儿去?!”小坡问。
    大家听了,登时都向小坡伸出大拇指,似乎忘了不满意他的过生日没通知他们了。
    “凡是你敢去的地方,我就敢去!”南星嚷着说,一高兴也忘了细声的学猫叫了。
    “糟老头子没在家,你们去也是白去。”三多说。“我自然知道他在那里呢!”小 坡
说。
    “他许又上虎山啦吧?”三多的妹妹问她哥哥。三多点了点头,然后伸着头看了看 天
上的星星,说:“哼,现在他正教小老虎们算术呢!”
    “可惜张秃子没来,他最会和算术先生捣乱!七七是两个七什么的。*毙∑伦匝宰*
 语的说。
    “你们说的都是那儿的话呀?一点不懂!不懂!”南星很着急的说。
    “大家站成个圆圈,听我告诉你们。”小坡说。
    大家站成个圆圈,都手拉着手儿,听小坡说,他一五一十的把*謇瓦蠛凸彻车氖露*
 告诉了他们一遍。南星听得真高兴,跳起来喊:“咱们走呀!打呀!反正糟老头子在虎
山,不能还带着大烟袋;只要没大烟袋,咱一点也不怕他!走呀!”
    “没有大烟袋,可是有老虎呢!”两个马来小妞慢慢的说。“我准知道老虎比大烟 袋
厉害!”一个小印度补了这么一句。
    “那里要是有四眼虎,我可不敢去!”仙坡拉着马来小妞的手说。
    “你们不去,就回家睡觉去,我一个人去,看老虎把我怎样得了!”南星拍着胸脯,
大有看不起他们的神气。“去是一定要去的,可是咱们得先商量个办法。”小坡说。“ 得
先商量个办法!”大家,除了南星,一齐这么答腔儿。
    大家全仰着头想主意。天上的星星都向他们挤眼,他们也向星星们挤眼,谁也想不 出
高明招儿来。
    “你们知道老虎的事儿,说话呀!”小坡对两个小印度说。“知道老虎,可是没和 老
虎打过仗,对不起呀!”两个小印度很客气的回答。
    “你们呢?”小坡问两个马来小姑娘。
    “我们哪?”她们彼此看了一眼,慢慢的说:“有主意,就是不告诉你们!”
    “不告诉我们,从此再不背着你们上学了!”南星吓*~她们。
    她们又彼此看了一眼,“那末,咱们告诉他们吧?”两个同时点了点头,一齐对仙 坡
说,好象不屑于跟男孩儿们说话似的:“咱们都变成小老虎,偷偷混进虎山去,和小 老虎
们一同学算术。然后咱们跟糟老头子捣乱。小老虎们也一定学我们的样子。老头子 一生
气,必定打他们;把他们打急了,他们还不咬老头子?把老头子咬坏,大老虎就没 有帮手
了。这样,我们不是可以救出钩钩来吗?”
    大家听了,一齐鼓掌。马来小妞们仰头看着天,态度非常的傲慢。
    南星慌忙跪在地上,摇晃着脑袋,不住的叫“变!变!”“知道老虎是什么样儿吗?
就变?”马来小姑娘撇着嘴说。“父亲说过:照猫画虎。咱们先变成猫,大概就离虎不 远
了!”小坡提议。
    “来!变!”南星真变成一只大黑猫。
    “再变大一点!再加上点黄毛儿!”两个小印度给南星出主意。
    一展眼的工夫,大家全变成大猫。
    三多变得很好,可惜只有一只眼睛,因为他是按着家中老猫的样子变的。
    十七往虎山去
    大家变成猫,高兴的了不得,一齐喵了一声。这一叫不要紧哪,喝!四面八方,房 脊
上,树枝上,墙上,地上,全喵起来了,大概新加坡所有的猫,老的,少的,丑的, 俊
的,黑白花的,通身白的,一个没剩,全来了!这群猫全撅着尾巴往前走,不大一会 儿,
就把小坡们给围在中间,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围好之后,他们全双腿 儿坐
下,把一个前腿举到耳旁,一齐说:“推举代表!”说完,把前腿放下去,大家开 始你挤
我,我推你,彼此乱推。推了半天,把前面的一只瘦而无力的老猫给推出去了。 大家又一
齐喊:“代表推出来了,去,跟他们交涉!”
    南星看着这样推举代表有点可笑,赶紧给他们鼓掌,可惜手已变成猫掌,软乎乎的 怎
么也拍不响;于是他又高声的喵了两声。
    “不要吵!不许出声!”那个瘦猫代表瞪着南星说。然后,慢条厮礼的走过来,闻 了
闻小坡们的鼻子,说:“你们的代表是谁?”说话的时候,几根稀胡子撅撅着,耳朵 轻轻
的动弹,神气非常的傲慢。
    “我们都是代表!”小坡们一齐说。
    “都是代表?”老猫往四围看了一眼,似乎是没了主意。
    “都是代表就省得推了!”一个狐狸皮的猫说。老猫点了点头,喉中*蹇诼剂税胩欤*
 说:“你们好大胆子呀!没有得我们的允许,就敢变成猫,还外带着变成很大的猫!冒 充
大猫,应当何罪!啊!”老猫似乎越说越生气,两眼瞪得滴溜儿圆,好象两个绿珠子。
    四外的猫们听了,非常得意,嗓子里全***蹇诼伎诼枷炱鹄础!案谴蜓剑 蹦闲窍*
 小坡嘀咕。
    “他们人太多呀!”小坡低声的说,然后问两个马来小妞:“你们有主意没有?”
    “咱们先洗脸吧,一边洗一边想好主意;也许他们一看咱们会洗脸,就以为咱们是 真
猫了。”她们揪着小坡的尾巴说。“洗脸哪!”小坡下了命令。
    大家全抬起前掌来,沾了点唾沫,从耳后滑到鼻梁,又从耳梁绕到耳后,洗得颇有 趣
味;一边儿洗一边想逃走的主意。
    南星想不起主意,一着急,把两条前腿全抬来,按着在家中洗脸的样*绞制胗茫*
 东一把西一把的洗起来。“看哪!”老猫向四围笑了笑,说:“可有两手一齐洗脸的
猫? !我们怎么办?还是咬下他们的耳朵呢,还是咬下尾巴,叫他们当秃猫呢?”
    仙坡忙着把尾巴藏在身底下,双手遮住耳朵,低声的向小坡说:“二哥!快想主意
呀!他们要咬耳朵呢!”
    小坡不慌不忙的抬头看了看树上,又看了看房顶,忽然喊了一声:“老鼠!”
    四围的猫登时把耳朵全竖起来,腰儿躬着,眼睛往四外瞭。
    “树上一个!房上三个!”小坡指点着说。
    猫们也没等代表下命令,全争着往树上房上蹿。
    南星过去给猫代表一个嘴巴,扯起三多就跑。三多只有一只眼睛看不清道路,一溜 歪
斜的直摔跟头。
    大家拚命的跑。乍变成猫,两眼离地太近,都有点发晕。于是大家全闭上眼睛,瞎
跑。
    “二哥,”仙坡闭着眼,喘吁吁的问:“跑到那儿啦?”“睁开眼看哪!”小坡向 大
家说。
    大家全站住了,睁开眼一看,面前是一座高山。山上满安着电灯,把山道照得清清 楚
楚的,路旁的绿树在灯光下摆动,好象一片绿云彩似的。路上隔不远儿,就有只长角 的大
梅花鹿,角上挂着指挥刀,大概是此地的巡警。“这就是虎山吧?咱们找糟老头子 去
呀!”南星非常的高兴。
    “等我问问巡警去。”小坡说。
    “我也去!”南星说。
    他们俩走上前去,向梅花鹿点了点头。
    “请问这是虎山不是的呀?”小坡很客气的问。梅花鹿咩了一声。
    “老虎学校在那儿呀?”
    鹿用大犄角向山左边指了指,又咩了一声。
    “学校里的教员是个糟老头子不是?”南星问。鹿又咩了一声。
    “老鹿你真有意思,我骑你一会儿行不行呀?”南星说着就要往起蹿。
    老鹿瞪了南星一眼,摇了摇头。
    “南星!好好的!”小坡说。
    老鹿很客气的向小坡咩了一声。
    小坡向老鹿行了个举手礼,就往回走,南星在后面跟着,很不满意小坡拦住他骑鹿。
    “这儿是虎山不是呀?”仙坡问。
    “是虎山,老虎学校就离这儿不远,”小坡说。“要是离老虎学校不远的话呀,” 三
多想起糟老头子的可怕:“我顶好回家去睡会儿觉。”
    “你要爱睡觉哇,早就不该来!”两个小印度一块儿说。三多不言语了,用那只瞎 眼
瞪了他们一下。
    “你们还麻烦什么呢,不快快的去打糟老头子!”南星很着急的说。
    “不行呀,咱们得先找*謇瓦笕ィ挥兴勖窃跞鲜洞罄匣⒑凸彻衬兀俊毙∑滤怠*
    “那末就找他去吧!”南星说。
    “可是,他在那儿呢?”小坡因为瞎跑了一阵,忘了*謇瓦笤谑裁吹胤搅恕*
    “谁知道呢!”两个马来小姑娘酸酸的一笑。
    “还得问巡警去,我看。”小坡说,脸上有点发红。大家没说什么,一齐上山道中 找
巡警。
    见了挂刀的梅花鹿,大家一齐问:“*謇瓦笤谀嵌兀俊*
    老鹿向他咩了一声,不住的摇头。
    “得!老鹿也不知道!”南星说。
    “老鹿怎就该知道呢!”两个马来小妞低声的说。“我们找他去吧!”小坡说。
    “来,坐火车去,我开车!”南星跟着“门!”了一声,把梅花鹿吓得直往起跳。
    “又是你开车!要命也不坐火车!”两个马来小妞说。“不坐,拉倒!我一个人开,
更快!”南星说着就往山下跑,嘴中七咚七咚的响。
    “南星!回来!你知道往那边去吗?”小坡喊。“我不知道,你知道吗?”南星回 着
头儿嚷。
    小坡没有话可说。
    “反正大家都不知道,就跟着南星跑吧,也许半道儿上遇见*謇瓦螅 绷礁鲂∮《*
 说着赶上前去,拉住南星的尾巴。
    别人也没有高明主意,只好全赶上去,拉着尾巴,一串儿往前跑。
    “大家可往左右看着点呀,看见戴草帽的就是*謇瓦螅 毙∑略诤竺嫒隆*
    大家往左一扭头,往右一扭头,不顾得再看前面。跑着跑着,南星的脑门正撞在一 棵
老树上,幸而大家都变成猫,手脚灵利,除了南星倒在树根上,大家全七手八脚的上 了
树。南星脑门上碰了个大包,一边用手摸,一边叨唠:“乱出主意!开火车不往前看 着!
那有的事!那有的事!”
    大家由树上跳下来,争着用猫手给南星按摸脑门上的大包。急于给他的包儿按平了,
大家未免用力过猛了些,咕哧一声,把脑门上的包按到脑杓儿上去。“好了!好了!” 大
家一齐说。
    南星摸了摸脑门,果然平了,也就不去管脑后是肿着还是平着,又预备好开车的架
势。
    “别开车了,这样一辈子也找不着*謇瓦蟆!毙∑孪虼蠹宜怠*
    “怎么办呢?”大家一齐问。
    “咱们坐在这儿等他好啦,反正他得到虎山来,是不是?”小坡蹲在一块石头上说。
    “也好,”两个马来小妞说,她们是最不喜欢坐火车的。
    大家都背靠背儿坐在大石头上,石头有点儿凉,于是全把尾巴垫在身底下。
    坐了一会儿,凉风儿吹来,大家全有点发困。南星是头一个,把头低下去,闭上眼
睛。待了会儿,他又慢慢的卧下去,把嘴藏在胸前的厚毛上,稳稳当当的睡去。大家也 照
着他的样儿,全卧下去睡。
    仙坡没有十分睡熟,听见地上噗咚噗咚的轻轻的响。她慢慢睁开眼,偷偷的往外看。
可不得了,有四五个小老虎,(长得和猫差不多,可是“个子”大,脖子粗,眼睛象小 电
灯似的发光。)全背着书包,戴着童子军帽,向他们走来,仙坡连一根毛也不敢动弹, 只
是偷偷的看着:小虎们走到他们前面便站住了。仙坡赶紧闭上眼,不敢再看,听着小 虎们
说话:“这些小孩是干什么的呢?”
    “也是学生吧?”
    “不能,没有书包呀!”
    “也许不是虎,看他们的身量多小啊!”
    “还有个瞎子!看!”
    仙坡偷偷的睁开一只眼看,所以小老虎以为她是瞎子呢。她赶紧把眼闭上,听着:
“问问他们是干什么的,好不好?”
    “先把他们围好,别叫他们跑了!”
    小虎们把他们围好,一齐嚷:“别睡哩!你们是干什么的?说!”
    大家全醒过来,愣眼巴唧的看着小虎们。
    “说话呀!”小虎们说。
    “你问我们哪?”南星说:“我们问谁呢?”
    小老虎们全摘了帽,抓了抓头,似乎不大明白南星的话。“我们是小老虎!”小坡
说。
    “你们的书呢?”小虎中的一个问小坡。
    “书?在学校里呢。”
    小虎们嘀咕了半天,有一个由书包里掏出一本黄皮书来,掀了几篇,问小坡:“你 们
的第七课是什么?”“第七课?”小坡想了半天:“你们的第七课是什么?”“我就 始终
没念到第七课!”南星插嘴说。
    “听着!”小虎瞪了南星一眼,然后有腔有调的念:“第七课:人,猫,狗,都好
吃!捉住一个吃一个,捉住两个吃一双。吃完了,肚儿圆,嘴儿光!”小虎念完,把书 放
在地上,抿着嘴笑了一阵。
    仙坡吓得心里真哆嗦。两个马来小妞挤在一块,不敢出声。
    “我们的第七课不是这样!”小坡高声的说:“你们听着!第七课:糟老头子,真 好
吃!捉住一个吃一个,捉住——有两个没有呢?”他回头问南星。
    “三多知道!”南星说。
    “有一个就够受的了,还要两个?”三多颤着声儿说。“捉住一个吃一个,捉住两
个,捉不着两个,因为只有一个!捉不着,吹,拉倒,唏里花拉一大堆!”小坡说完, 吹
了对面小虎的鼻梁儿一下。
    小老虎们听了这课书,大家又嘀咕起来。老虎的脖子粗,气儿壮,虽然是嘀咕,声 儿
可还不小:“他们敢吃糟老头子!”
    “敢吃糟老头子!!”
    “胆量不小!”
    “可佩服!”
    “叫他们跟咱们一块儿玩吧?”
    “一定!请他们教给咱们怎么吃糟老头子?”
    “沾点酱油醋什么的,也许不难吃?”
    “顶好加点咖*o,辣辣的!”南星答了腔。
    “他们愿意跟咱们玩吗?”一个老虎小姑娘说。“当然愿意!”小坡很客气的说。
    “那末,就请吧,请到我们山洞里,玩一玩去!”“请!请!”小坡们说。
    十八醒  了
    小老虎们看着虽然个子很大,可是岁数都很小,说话行事有些“傻拉光鸡”的。南 星
是多么糊涂啊,可是跟小虎们一块儿玩,他居然显出很聪明鬼道的样儿来。至于小坡, 那
更不用说了,他出口气儿,都好似,在小虎们看,有顶大的价值和作用。仙坡和两个 马来
小妞也十分叫好,小虎们争着管她们叫姐姐。三多的妹妹向来是大气不出的老实头, 也居
然敢叫小虎们称呼她作姑姑!
    他们在山洞里玩了半天“摸老瞎”,——三多老作瞎子。因为他只有一只眼,又跑 得
慢,始终捉不到别人。把“摸老瞎”玩腻了,小虎们请小坡画图,于是他得意非常的 画了
一山洞的小兔儿。
    “到你们的学校去看看,好不好?”南星看小坡画兔,已经看厌烦了,这样问。
    “不用吧!好容易刚出来,再叫糟老头子给捉进去,可不是玩的!”小虎们说。
    “不要紧哪,咱们跳在墙头上看一看,不用进去呀!”南星是急于找着糟老头子, 看
看他怎样教老虎们念书。“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三多的心里怕糟老头子。“ 不必
害怕,三多,有我呢!”小坡说。
    三多挤咕着瞎眼睛,低声儿说:“你们一定叫我去,就去吧!”
    大家出了山洞,顺着出路走,路上的鹿巡警已经全卧在路旁打盹儿。南星看出便宜
来,跳上鹿背骑了一会儿,老鹿也没言语。
    老虎学校是在一个山环里,门口悬着一块大木匾,上面写着校训(是糟老头子的笔
迹,三多认识):“不念就打!”他们跳上墙去往里看:校门里有一块空地,好象是运 动
场,可是没有足球门,篮球筐子什么的,只有几排比胳臂还粗的木桩子,上面还拴着 几条
小虎。他们都落着泪,在桩子四围乱转。
    “老头子又生气了!”墙上的小虎们低声的说:“看,他们还在这儿拴着呢,大概 是
没算上算学题目来,不准回家吃饭!”
    这片空场后面,是一个小树林,树上正开着些白花。小坡往四外看了半天,找不到 讲
堂,他问小虎们:“讲堂呢?”“这就是呀!”小虎们指着那块空地说:“那些木桩 便是
我们的座位,一进学校门,老头子就把我们拴上,多咱背上书来,多咱放开。”
    “呕!”小坡心中也有点害怕。
    “小坡!小坡!”从墙根下发出这个声音。
    “谁呀?”小坡轻轻的问。
    “我!”好象*謇瓦蟮纳*
    小坡探着头儿看,可不是,*謇瓦笤诳壳礁囊桓咀纤┳拍亍*
    “你怎么叫人家给捉住啦?”小坡问。
    “先把我放开再说吧!”*謇瓦笪乃怠!八诺蹲幽兀咳グ阉纳哟*
 断了!”小坡问。大家一齐摇头。
    “你们戴着童子军帽儿,怎么不带刀子呢?”小坡问小虎们。
    “我们的牙比刀子还快,干什么还带刀子?”小虎们很得意的说,说完,全张开大
嘴,露出白牙来。
    “快一点呀!”*謇瓦笤诘紫卵肭蟆*
    “你们下去咬断他的绳子呀!”南星向小虎们说。“万一叫糟老头子看见呢!”他 们
这样推辞。
    三多听见他们说糟老头子,打了一个冷战,整个的“毛朝下”由墙头掉下去了,正 掉
在*謇瓦蟮募沽荷稀**謇瓦罄∪嗨担骸澳阋敲淮蹲友剑勖橇┚鸵黄胪鸹*
 动这个木桩,把木桩拔起来,我也就可以跑啦。”“就是拔起木桩,绳子不是还在你脖 子
上拴着吗?”三多问。
    “那你就不用管啦!”*謇瓦蠛茏偶钡乃怠*
    三多没再说什么,同*謇瓦笠黄胗昧σ《咀印P∑潞湍闲堑牡ㄗ哟螅蔡氯*
 帮着他们。人多好办事,不大的工夫,木桩已有些活动气儿了。大家继续用力摇,小坡 低
声喊着,左!右!左!右!好叫大伙儿一齐向同一方向用力。南星不大辨得清左右, 于是
他接过来叫:瞎子!*謇瓦螅∠棺樱**謇瓦螅∫蛭嗍钦驹谧蟊撸**謇瓦笳驹谟*
 边。
    一来二去,他们把桩子拔出来了。小坡们先跳上墙去,*謇瓦蟀涯咀鹨蝗樱*
 们在上面接住,然后大家象提汲水的罐子一样,把他给拉上来。他喘了一口气,转了一 回
眼珠,赶紧的说:“快跑哇!老头子一会儿就回来!”
    大家跳下墙去,撒腿就跑。*謇瓦蠼心咀痛舐樯缸。宦醪奖闼ち烁龃蟾贰*
    “你们得背着我呀!”他躺在地上求救。
    “你那么大个儿,谁背得动听!”大家一齐说。“顶好放风筝吧!”两个马来小妞 出
了主意。
    “对!”南星首先赞成。
    大家拿起木桩,跑出几步,把绳子拉直,一齐喊:“起!”喝!真有趣!眼看着*謇*
 巴唧起在空中,双手平伸,腿儿撇着一点,真象个大风筝。大家非常高兴,越跑越快, 绳
子也越放得直。跑着跑着,只听“哎哟”一声,大家忙回头看:*謇瓦蟮牧酵绕镌谝*
 个大树枝上,脑袋顶着一对睡觉的乌鸦!大家忙往回跑,松开绳子,七手八脚的爬上树
去,把他给救下来。
    *謇瓦蠓闪税胩欤酚械惴⒃危踉潘担骸氨鹋芰耍”鹋芰耍∠刃换岚桑 *
    大家围着他坐下。南星和三多们以前都没见过他,仔细的端详,一边看还一边批评:
“眼珠儿转得真灵动!”“摔跟头也真脆!”“当风筝也不坏!”……
    “别胡说啦!”小坡恐怕*謇瓦筇粞郏茸∷牵缓笪仕骸**謇瓦螅阍趺唇*
 老头子把你拴起来了?”“我等你,你老不回来,一着急,我一个人来了。正赶上老头 子
教数学,我就偷偷的坐在墙根底下了。那知道,又被他看见了,他问我:一个苹果两 人
吃,一人该吃多少?”“自然是一个人吃一半!”大家一齐显聪明。
    “怎会是一半?我说的是:谁能抢,谁多吃一口,不一定!”“有理呀!”大家以 为
这个答案非常的高明。
    “有理!”他含着泪说:“老头子可炸了呢!没容分说,三下两下把我拴在木桩上
了;外带着拴得真结实,把手指头磨破了,也解不开扣儿!”
    “现在他在那儿呢?”小坡问。
    “他又给钩钩迷魂药喝去了!可怜的钩钩!”
    “可怜的钩钩!”大家一齐说。
    “咱们找她去,好不好?”小坡问。
    “万一遇见了老头子,他硬掐额脖的灌咱们迷魂药儿,怎么好呢?”*謇瓦笏担*
 下一整串眼泪。
    “那倒不要紧,”小虎们说:“咱们找些东西蒙上嘴,就灌不下去了!”
    大家一齐立起来,不约而同的把*謇瓦蟮墓幼油严吕矗蝗擞晒永锷纤合乱惶醪祭矗*
 把嘴严严的蒙好。“走呀!”南星用力喊,因为嘴蒙得很紧,说话有些不方便。
    *謇瓦笕鲜堵罚谇懊孀撸蠹以诤蟊吒牛缸潘哪咀痛笊樱獾媒兴*
 倒。
    过树林,爬小路,走了半天,到了一个小山洞。洞里灯光还亮着,里边出来些歌声,
听着很清亮悦耳。洞外的小树全好似低着头儿听唱,已经听入了神,叶儿连动也不动。
“钩钩唱呢!”*謇瓦蠡赝犯嫠咚恰*
    大家都挤在洞口往里看,果然有个一朵花似的大姑娘,伸着又白又长又香软的脖儿 唱
呢。她身上披着件用半红的树叶作成的衫子,头上戴着个各色野花组成的花冠,脚儿 光
着,踩着一块很花哨的豹皮。
    “钩钩!钩钩!”*謇瓦蟮蜕慕小*
    钩钩忽然不唱了,说:“又是你呀?三番五次的来找我,讨厌不讨厌啦?!”
    “她又喝了迷魂药!”*謇瓦蠖源蠹宜怠*
    “你过去亲亲她的脑门,迷魂药就解了!”小老虎们出了主意。
    *謇瓦笄崆岬慕ィё」彻常谒悦派衔橇艘幌隆9唬彻承压矗潘*
 的手说:“呕!*謇瓦螅≌馐鞘裁吹胤窖剑俊*
    “山洞!”大家一齐回答。
    “呕!咱们快回家吧!我不愿意住山洞!我的鞋呢?”她看着自己的白脚,一个劲 儿
问:“我的鞋呢?”大家全低着头找,并找不到她的鞋。
    “找些树叶包上好啦!”小坡说。
    “顶好是香蕉叶子,要是椰子叶儿可有点刺闹的慌!”仙坡说。
    正在这个当儿,他们忽然听见有人咳嗽了一声,跟着,有人高声的说话。他们全闭 着
气听:“我问他两个人分一个苹果,一人该分多少。你猜他说什么?不一定!不一定?
好!拴上!永远不放!”“就得这样惩治他们,这群小孩子们!一天到晚乱吵,不爱念
书!拴上!永远不放!”
    “坏了!糟老头子!”三多听出语声来,吓得直往洞里退。“坏了!父亲来了!” 小
老虎们低声的说,说完就往树后边跑。
    “打呀!”南星擦拳磨掌的说。
    “不能打呀!干不过他们哪!”*謇瓦笏怠*
    当!当!当!
    “老头子在石头上磕烟袋呢!”三多的妹妹说。“跑哇!”南星听见大烟袋响,也 着
了慌。
    钩钩也不顾得找鞋了,光着脚就往外跑,拉着*謇瓦蟆!胺欧珞莅。 绷礁雎砝葱*妞
说:“*謇瓦螅炫埽 **謇瓦蠛凸彻惩芭埽∑旅瞧锷夏咀捌稹保∑鹪诎肟*
中。
    小坡耳旁忽忽的直响,在空中左一歪,右一闪,飘飘摇摇,飘飘摇摇,心中似乎是 明
白,又似乎有点发糊涂。绳儿忽然弯下去,他落下许多来,脚指头擦着树梢儿。绳子 忽然
拉直了,他又飞上去,一抬手就可以摸着星星。落,落,落,心中有点发虚。起, 起,
起,脑袋有些发胀。往左一歪,往右一闪,又有些发晕。有时候,一直的往下落, 好象一
片树叶,无依无靠的往下飘,手脚也没了劲,随着风儿飘,越落下面越深,怎么 也看不见
地。哎呀,哎呀,又高起去了;刚一喘气,忽——又头朝下落下来了!
    飞着飞着,*謇瓦蟛患耍挥心歉诳罩衅拧P∑孪胱プ∩樱撸《*
 一把,西抓一下,怎么也够不着。“仙!仙!南星!”他用力的叫。
    没有人答应!
    哎呀!下面敢情是大海!黑咕咙的大海!怎么办!
    身子一直往下落,眼看着就擦着水皮了!登时出了一身热汗,要喊也喊不出来。
    “坏了!”好容易由胸口挤出这么两个字。气舒了一些,用力一挺身,往平了一蹬
脚,醒了!
    呕!原来是作梦呢!
    小坡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想了会儿,赶紧拿起枕头来:还好!那块红绸子宝贝还 在
那儿!
    “记得把红绸子扔了,扔在了那儿呢?想不起来了!真有趣!什么时候再过生日呢?
过生日作梦都特别有意思!张秃子也不是到底又作了猴王没有?……”
    “仙!仙!”他叫了两声。
    仙坡还睡得怪香的呢。
    “别叫了,叫她好好睡吧!仙,你睡吧,我不吵你!”小坡真是爱妹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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