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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难有一夜睡到天亮的日子。我并不是要特别想什么,只是我生下来便如是,夜间总要醒上好几次。小的时候,夜间醒来,在漆黑的房子内四处溜达,打开母亲平时不许我打开的柜,低低地放一只我最喜欢的唱片,赤足站在地饭上,摆几个芭蕾舞姿势,或者走到露台,盘膝坐在由大啤酒桶改成的椅子上,看天上的星星,听星星的吱吱声音。
  在黑夜里,我看见很多东西,也听见很多声音,我记得自己在黑夜里能看见手表指着几点钟和在风里听见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在那些日子,夜是我的朋友,我每个晚上都与它幽会。
  现在,我仍然常常在晚上醒来。不像小的时候四处探索,只是神志不清地靠在床上。我的肉体疲倦,但是我的脑袋不让我睡去。我的头脑不清醒,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思想。我的眼睛望见面前的黑,呆板的桌和椅和电视机的四方影子,心里有个烦躁惶恐的声音在说:人为什么要活下去?人为什么要活下去?一切都是那么无聊,爱不爱得深,恨不恨得彻,一切都是适应,适应,为什么要活下去?我竭力澄清脑筋,我的理智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只是每每夜里惊醒,心里便在喃喃地吟着这些我不愿意听的话。
  黑暗开始使我害怕,我已经看不见前面有什么,也不敢伸手出去触摸,我再也不敢赤足,因为我不知道脚下会踏着些什么。我坐在窗前,月光刚好把我紧闭的窗户照得明亮。有一只蝉在窗外不停地飞扑,我在窗内坐了几个钟头,它苦苦飞扑了几个钟头。
  我心内栗然一惊,为什么那只蝉要进来?难道是她?她刚死去不久,她生前孤苦无依,我和她天各一方,但是我是真正爱她的少数人中的一个。我没有看见她死,是不是她今夜来找我?不错,我爱她如自己手足,但是我害怕另外一世界的幽魂,她死得痛苦,死得充满愁怨,她要告诉我。但是我不敢打开窗户让她进来,我害怕。我害怕的时候很丑恶,我甚至鞭打我的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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