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

  
单位进入了政治上的沉闷期。一个月过去,部里一直没个态度。老袁一班人仍在维 持。虽大家都仍在上班,但心里都很烦躁。就像下雨前的天气一样,天上布满了云,地 上闷热,无风,没有一点声音。但稍有政治经验的人都知道,沉闷包含着酝酿,酝酿包 含着决断,闷热无风之后,必是一场暴雨。你骑着自行车在街上走,看到天气这样,你 最好加劲往家赶,免得暴雨下来,你躲闪不及,弄成一个落汤鸡。上次调查组来调查老 袁的问题,调查之后,紧接着来了一个民意测验,这就让老袁措手不及。他知道这是风 向改变的开始,上次部长找他谈,还说这次变动中没有他,仍是他继续主持工作;但中 间有了告状信,有了调查组,接着又搞民意测验,老袁就感到大事不妙,说不定部长又 动摇了原来的决心。否则已经定了老袁,还测验局长干什么?不过也许是个形式,测验 中不还有副局长?老袁倒有些放心。不过心里总是忐忑不安,不知部长心里到底是怎么 想的。可人家是部长,你又不好去问人家。由于测验中有副局长,几个副局长也都惶惶 不安。其中最惶惶不安的是老张。因为女打字员反戈一击的事刚刚过去,在群众中的流 毒还没有来得及肃清。在群众印象中,你是一个爱按小姑娘肩膀、拨弄人家小辫子、道 德败坏的家伙,人家如何能信得过你,如何会在测验表格里填你?其他几个人,老王、 老方、老赵、老刘、老李,也都惊慌不定,像被猎人追赶的兔子。其中最可笑的是老刘。 老刘现在已经六十四岁,超了四岁,这次不管谁执政;他都必退无疑。但老人家仍不想 退;不知怎么他倒是先一天得知要搞民意测验的信息,于是四下到同志们中间活动,暗 示明天要民意测验,届时要大家填他名字,填局长可以,填副局长也可以;为了拉选票, 还脸上挤着笑,与一些二十多岁的刚到单位不久的大学生称兄道弟,弄得人家哭笑不得。 民意测验过去,大家就是等待。老赵这时也表现得很可怜。据他的揣摩,既然搞民意测 验,老袁保留的可能性不大;老张被小姑娘咬了一口,保留的可能性也不大;他两个既 然不大,轮下来将来执政的可能是老王;老王是自己的死对头,女儿的工作,就是被他 几次卡下的;可为了女儿将来的工作,他开始拼命巴结老王,没少就到老王办公室去串。 可老王根本就看不起老赵,见了老赵心里就腻歪;过去不给他解决女儿工作问题;一大 半是出于看不起;现在见他来串,心里很烦,但也不好撵他,于是就只好干坐着,弄得 两人都很难受;越是难受,老赵越怕老王不高兴,就仍要继续去坐,希望下次能融洽些, 消除难受,于是就更加让老王哭笑不得,不知老赵犯了什么毛病。所有的人中,还就老 方豪爽些,有一些大炮的痛快,一天上完厕所,出来一边扣扣子,边一人大声说道: “大不了一个局长,不让当就算了,还能被尿把谁憋死!” 倒是雄赳赳气昂昂地拿饭盆去食堂吃饭。 单位这么沉闷一个月,老袁觉得老这么沉闷下去也不是办法。沉闷,大局不定,大 家就无法开展工作,这样对个人、对单位的工作,都是不利的。领导层人心惶惶,群众 就容易乱,现在,无故迟到早退不上班的,浑水摸鱼上班打扑克的,在楼道公开吵架的, 甚至在外边为非做歹的,各处室时有发生。二楼的厕所,又反涌了一次,爬到楼道里一 些蛆虫。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老袁在一天便坐车到部里去,想打探点消息,好稳定 人心,也好稳定自己。本来他可以以汇报工作的名义去找部长,或找副部长,但他部长 副部长都没找。解铃还需系铃人,他到办公厅找了副主任老曲。上次去单位调查,就是 他带的队,现在不找部长来找他,也是对他的一个尊重;他调查完肯定向部长作了汇报, 他以前又跟过部长那么多年,部长那里的信息,他必定知道;找他比找部长们强。部长 们对一个局长会公事公办,守日如瓶,在他这里说不定倒可以得到宝贵的信息。于是找 老曲。找到老曲,老曲仍是那样热情稳重,笑着给他倒茶,甚至问要不要把老袁的司机 叫上来。老袁摆了手,说:“今天到部里有些事,顺便到你这里坐坐!” 老曲一笑,接着问单位怎么样。老袁见屋内没有别人,便趁机用玩笑口气说道: “你上次不是说了,在那里工作很不易。你去搞了一次调查——还亏是你去,人事司长 去搞了一次民意测验,单位就可想而知了!也不知几位部长是怎么想的,我的想法,还 是早定大局为好,不然工作受损失。哪怕觉得我有问题,把我拿开,赶紧再换一个人也 好!” 老曲明白了老袁的意思,摆摆手说:“调查,”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是调查不出 什么问题的。作为一个党的干部,一生不被调查几次,说明他什么都没有做。做工作才 被调查。” 老袁看着老曲,感激地点点头。老曲接着说:“我只是一个普通工作人员,不知领 导是怎么考虑的,我只是向他们汇报工作,但据我所知,部长刚到任不久,不是找你谈 过话?” 老袁点点头。 老曲说:“既然部长说过话,说让你继续搞这个局,我想,这是不会有大问题的。” 接着说:“喝茶。” 不再说话。但老袁立即像打了一针镇静剂,感到心里一阵轻松,忙端起杯喝茶。既 然部长亲信这么说,必是从部长那里传出的消息。这不等于自己地位依然稳固了?这个 老曲为人真正不错,镇静,与人为善,上次去调查还真亏是他去。以后要注意与他交朋 友。一边喝茶,一边又感激地看他一眼。这时有人敲门,进来另一个局的局长,手里拎 着一个大包,似要和老曲谈些什么。于是老袁就赶忙告辞。坐在回单位的车里,老袁心 花怒放,想起老张、老王、老方、老赵、老丰、老刘一帮人,你们联合起来整我,招人 调查我,测验我,到头来党不还是信任我老袁?于是浑身来了力量,开始考虑局里今后 怎么办。回到局里,立即变了一个面孔,让办公室主任下通知,准备开一个全体工作人 员大会;接着又把总务处长叫了上来,指着他头训了他一顿,二楼厕所怎么又反涌了? 弄得总务处长直观察他面孔。当然,上午训完,中午总务处长就又训了打扫卫生的刀疤 老头一顿,下午厕所就又干净了。几位副局长见他到部里去了一趟,回来变了一副面孔, 似要重新抓工作的样子,都不知他在部里又活动了些什么,得到了什么信息,心里又重 新开始打鼓。副局长老赵前几天以为老袁不行了,开始巴结老王;现在看老袁似乎又缓 过来了,将来女儿的工作还得指望老袁,于是就又来巴结老袁,下午又来老袁的房子里 坐。 但在老袁要重新开展工作,要治理整顿局面的第三天,部里一位副部长通知老袁去 谈话。老袁一接到通知,马上预感到,这是折腾了几个月、沉闷了一个月后的急风暴雨, 是大局已定,要宣布大局。果然,是宣布大局,先与老袁通气。谈话进行了一个下午。 从副部长房里出来,已是晚上。从部里回局里,老袁忘记了坐车,一个人不知不觉步行 走了回来,把他的司机和车忘在了部里的停车场上,让司机孤零零等到夜里十点,气得 大骂老袁。不过不管司机怎么气,他都没有老袁更感到生气。部里太不像话了,太令人 气愤了。几个月之前,新任部长还找老袁谈,这次调整班子没有他,几天之前部长的亲 信还说没调查出他的问题,部长的话不会变;谁知几天之后,他们首先要动老袁的手术, 让他卷铺盖从局里滚蛋。这位副部长对老袁讲,部里准备对他的工作进行调动。早先明 明说好不涉及自己,谁知到头来首先要涉及自己。由于消息太突然,没有心理准备,听 副部长一宣布,老袁立即情绪激动,与副部长吵了起来,说你们这样处理我不公平,你 们到底调查出我什么问题?先将问题讲清楚,然后再处理。副部长倒没有生气。只是说: 老袁同志,这里只谈的是部党组的决定,决定让你调动工作,不是谈你有什么问题,也 不是要处理你;哪里都是党的工作,调动工作是处理吗?省委书记之间大军区司令员之 间,中央一声令下,就调动了;人家可以调动,我们一个局长不可以调动?说得老袁也 是干瞪眼说不出话来。可要调动的是什么地方?是部后勤所属的一个生产资料开发公司。 虽然也是局级,但只有一帮子家属妇女,不是个正经单位,也不算正经国家机关,这不 是整人是什么?特别令老袁吃惊的是,部党组决定接老袁班的人,竟是前两天还对他笑 眯眯的老曲。这个老曲真是笑面虎,前一段带调查组去调查他,前两天老袁又找他,他 都笑眯眯的,没想到他竟是自己的掘墓者。前两天他还告诉老袁,部长的话不会变,没 想到三天之后就变了;他是部长的身边人,要撤掉一个人,让他去代替,他三天前会不 知道?肯定是早就别道,心里早就清楚,说不定去调查老袁时他就清楚,无非人家老谋 深算,城府很深,像一个猫,故意跟临死的耗子玩玩罢了。一想到自己的耗子身份,自 己蒙在鼓里,被人家在那里玩,还独自在那里气闷、揣摩、亲自登门去打探消息,让人 家看起来,真是可笑。他现在才明白,部长一上任,就想换老袁,只是不好下手,一接 到老方、老赵他们的告状信,于是就找到借口,让他的亲信去摸情况。现在看,调查也 是假的,只是一个过场,让亲信摸情况是真。这是什么工作作风?这不是要着一个同志 玩吗?局长不当没有什么,情理不顺能气死人。于是老袁一夜没睡,在家里折腾。老婆 见他异样,也不敢问他。折腾一夜,老袁想出两个字:告状。别人会告状,自己也会告 状。第二天一早,他连单位也不去,就坐车跑到那个核心单位,找他的好朋友、那个核 心局的局长去了。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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