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文豪:茅盾的一生
十一、反击“礼拜六派”

  
  沈雁冰在鲁迅和文学研究会会员的支持下,把革新后的《小说月报》办得生气勃勃, 吸引了社会各界读者,尤其是大中学校的青年学生。 鸳鸯蝴蝶派文人不甘心失掉《小说月报》这个地盘,他们或撰文发难,或暗中诽谤, 扭成一股势力向革新后的《小说月报》和沈雁冰个人发起了攻击,企图夺回《小说月报》 的编辑大权。 这样的攻击,是沈雁冰意料中的。不过,他心里仍很苦恼。1921年9月21日,他给周 作人写信,叙述了自己的心情:“《小说月报》出了八期,一点好影响没有,却引起了 特别意外的反动,发生许多对于个人的无谓的攻击,最想来好笑的是因为第1号出后有两 家报纸来称赞而引起同是一般的工人的嫉妒;我是自私心极重的,本来今年搅了这捞什 子,没有充分时间念书,难过得很,又加上这些乌子夹搭的事,对于现在手头的事件觉 得很无意味了,我这里已提出辞职,到年底为止,明年不管。” 后来,沈雁冰又在给周作人的信里说,因为编译所长高梦旦不同意,他“对于改革 很有决心,”“我也决意再来试一年。” 1921年夏,高梦旦因自己不懂外文,主持编译所事务感到力不从心,征得张元济同 意,到北京去请胡适来做编译所所长。胡适于7月来到上海,但他说要先了解一下编译所 情况,再作决定。第二开,他在编译所会客室轮流“召见”所内的高级编辑和刊物主编 谈话。 沈雁冰也被“召见”。他从来没见过胡适,但他早从陈独秀那里知道,在北京大学 的教授中,胡适是保守势力的代表人物。因此不胡适让他坐下后,他只回答胡适的询问, 不想多谈。他观察胡适,只觉得这位大名鼎鼎的北大教授的服装有点奇特,穿的是绸长 衫、西式裤、黑丝袜、黄皮鞋。他没有见过这样中西合璧的打扮。心想:“这倒象征了 胡适的为人。”胡适经过一番了解,不愿担任编译所所长,就推荐王云五来。他说: “王云五既有学问,也有办事才能,比我强得多。”据茅盾分析,胡适自己不干而推荐 王云五,“他一方面既可以仍然是中国最高学府的名教授,门墙桃李,此中大可物色党 羽,而另一方面则可以遥控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成为王云五的幕后操纵者。胡适深知王 云五是个官僚与市侩的混合物,谈不上什么学问,是他可以操纵的。”商务当局的保守 派对王云五很中意,沈雁冰和其他有真才实学的高级编辑则看不起他。 1922年7月,沈雁冰写的《自然主义与中国现代小说》在《小说月报》上刊出,批判 “礼拜六派”。当时一些专写爱情小说的作家,他们在小说中常用“三十六鸳鸯同命鸟, 一双蝴蝶可怜虫”的滥调。因此人们称这派作家为“鸳鸯蝴蝶派”。又因为这派作家发 表作品的最老的刊物是《礼拜六》,所以人们又称他们为“礼拜六派”。《小说月报》 在革新之前发表的小说,都是“礼拜六派”的作品。茅盾当了主编之后,把原来已经决 定刊用的多篇“礼拜六派”的小说稿封存入库,招致了“礼拜六派”文人的百般攻击。 茅盾撰写这篇评论,批评“礼拜六派”写得最多的恋爱小说或家庭小说思想,无非是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有女颜如玉”的各色各样的翻版而已。茅盾的文章义正词严, 击中了“礼拜六派”的要害,因之他们对他“恨之更甚”。“礼拜六派”就对商务当局 施加压力,商务当局中的保守派就让王云五去威胁沈雁冰。王云五自己不出面,派了一 个姓李的秘书来,架子十足地说:“沈先生,王所长近日风闻《礼拜六》将提出诉讼, 要告《小说月报》破坏它的名誉。所长希望你在《小说月报》上再写一篇短文,表示对 《礼拜六》的道歉。不知尊意如何?” “什么,要我们道歉?绝对办不到!王所长应该知道,是‘礼拜六派’先骂《小说 月报》和我个人,足足有一年之久,我才从文艺思想的角度批评了‘礼拜六派’,如果 说要打官司,倒是我们早就应该控告‘礼拜六派’;况且文艺思想问题,北洋军阀还不 敢来干涉,‘礼拜六派’是什么东西,敢做北洋军阀不敢做的事情!”沈雁冰理直气壮 地说了这番话。 对方一时语塞。 沈雁冰又说:“哼!我要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包括商务当局的态度,用公开信的形 式,登在《新青年》以及上海、北京四大副刊上,唤起全国的舆论,看看‘礼拜六派’ 还敢不敢打官司!” 姓李的心里清楚,沈雁冰说的“四大副刊”是上海《时事新报》的《学灯》、《民 国日报》的《觉悟》,北京《晨报》和《京报》的副刊。要是他真的这么行事,那可招 架不住,便恐慌地连声说:“沈先生,事情且不可闹大,不可闹大。” 说完就急忙打开门,灰溜溜地走了。 王云五不肯罢休,派人检查《小说月报》发排的稿子。沈雁冰发觉了这事,怒冲冲 地去向王云五提出抗议:“当初我接编《小说月报》时,曾有条件:馆方不得干涉我的 编辑方针。现在你们既然背约,只有两个办法,一是馆方取消内部检查,二是我辞职。” “沈先生,有什么事可以商量嘛。”王云五说。 “没什么好商量的!”沈雁冰扔下这句话,就离开了王云五的办公室。 王云五与商务当局研究后,答应沈雁冰辞去《小说月报》的主编,但是坚决挽留他 仍在编译所当编辑,并说明:做什么事,由他自己提出,馆方一定尊重他的意见,而且 决不用别的编辑事务打扰他。《小说月报》的主编由郑振铎接替,从1923年1月号起。第 十三卷十二号仍由沈雁冰编完。商务当局选择郑振铎,是国为“郑振铎亦文学研究会人, 商务借此对外表示《小说月报》虽换了主编,宗旨不变。” 沈雁冰后来曾写道:“当时我实在不想再在商务编译所工作,而且我猜想商务之所 以坚决挽留我,是怕我离了商务另办一个杂志。” 他的情况,被陈独秀知道了,就劝他说:“雁冰,你现在若离开商务,中央就得另 找联络员,但是暂时又没有合适的人选。我看你还是留在商务编译所吧。” 沈雁冰想,既然党的事业需要,那我就暂时留下,以后再说。他又向王云五提出: “在我仍任主编的《小说月报》第十三卷内任何一期的内容,馆方不能干涉,馆方不能 用‘内部审查’的方式抽去或删改任何一篇。否则,我仍将在上海与北京的四大报纸副 刊上,用公开信揭发商务当局的背信弃义,和你们反对新文学的顽固态度!”王云五听 了无可奈何,只好同意。 沈雁冰为此撰写了短评《真有代表旧文化旧文艺的伤口么?》,特意署名“雁冰”, 刊登在《小说月报》第十三卷第十一号的社评栏内。这篇评论是掷向“礼拜六派”的又 一把锐利的匕首。沈雁冰在文章中说他不同意有些人把“礼拜六派”看作是“旧文化旧 文艺”的代表,并且引了北京《晨报》副刊上子严写的《杂感》,猛烈抨击“礼拜六派” 一流“只是现代的恶趣味──污毁一切的玩世纵欲的人生观”,“礼拜六派的文人把人 生当作游戏,玩弄,笑谑;……这样下去,中国国民的生活不但将由人类的而入于完全 动物的状态,且将更下而入于非生物的状态去了。”他大声疾呼:“我们为要防止中国 人都变为‘狷猴之不肖子’,有反抗‘礼拜六派’运动之必要;至于为文学前途计,倒 还在其次,因为他们的运动在本质上不能够损及新文学发达的分毫。”在同一期的社评 栏内,还发表了沈雁冰写的另一篇短评:《反动?》。他指出,“礼拜六派”的通俗刊 物泛滥,这不是“反动”,而是“潜伏在中国国民性里的病菌得了机会而作最后一次的 发泄”。接着语重心长地说:“治标不如治本,我们一方面固然要常常替可爱的青年指 出‘通俗刊物’里的误谬思想与浅薄技能,一方面亦要从根本努力,引青年走上人生的 正路。” 写了这两篇评论之后,沈雁冰感到反击“礼拜六派”的痛快。他在晚年写道:“同 一期的《小说月报》接连两篇社评都正面抨击‘礼拜六派’,可以说是我在离职前对王 云五及商务当权者中间的顽固派一份最后的‘礼物’。” 鲁迅、郑振铎、周作人等也都发表文章,对“礼拜六派”进行了连珠炮似的反击。 连成仿吾也在《创造季刊》上写了一篇《歧路》,对“礼拜六派”狠狠地开了一炮。 在沈雁冰和其他新文学战士的反击下,“礼拜六派”虽未彻底垮台,也噤若寒蝉了。 这场反击“礼拜六派”的斗争,影响深广。作家黄源说:“茅盾同志1921年主编 《小说月报》,他一手把原是鸳鸯蝴蝶式的《小说月报》,改革为如鲁迅先生所说的, ‘主张为人生的艺术的,是一面创作,一面也着重翻译的,是注意于介绍被压迫民族文 学’的文学月刊。……这真是一次文学革命,对近代新文学史具有划时代的开导作用。…… 茅盾同志继《新青年》之后,给予其致命的打击,使鸳鸯蝴蝶派从此一蹶不振。当时象 我这样的文学青年,从此都摆脱它的影响,开始接受世界的现实主义文学流派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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