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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溪一夜


  从屏南县白水洋村后的悬崖上俯视鸳鸯溪,遥遥的一条弯弯银练,隐隐的阵阵水声,两边陡削的山崖上,长着密密的小树丛,时有一二棵红皮马尾松突然而起,浓绿中带着斑驳的红块黄块;有悠长婉转的鸟啼从溪谷中传来。时值初春,大量鸳鸯已北飞,据说还有少量在此越冬的鸳鸯,但是尽管睁大了眼,空荡荡的不见一物。于是我便决意到崖底溪边实地寻觅。
  崖壁上有一条新开的小径,嶙峋不平。攀着径旁小树,一脚一脚地往下挪,不知走了多少时间,直到浑身冒汗,忽地眼前一片灿烂,不经意间就立身于一座小小的红石拱桥上了。桥畔山坡上,明艳艳地点缀着几丛盛开的雪花般的白杜鹃。桥下则是久闻盛名的鸳鸯溪。那溪水,平静如镜,幽绿黑亮,倒映着兰天,绿树,赤崖,白花,如梦如幻,如痴如醉。在桥边停留良久,满心指望着从潭深处游出一对五彩的鸳鸯来的,却久久空无一物。
  于是溯流而上。两侧树木郁郁葱葱,不高却茂,枝叶遮天,越走越幽深,仿佛如在黄昏。林中有一条新凿开的小径,仅能容脚。好几处是极高极陡的悬崖,石壁上沁着一层水珠,石缝中斜生着许多阔叶树,树梢一片嫩绿。这些阔叶树到秋天时能结许多坚壳果,是鸳鸯喜食的食物。再往前走,眼界突然一亮。只见一片很大的石滩,中间青石板光滑如镜。其间阶梯样排列着五六个大水潭,潭中依稀可见鱼儿游动。据说这段溪潭中鸳鸯最多,捕鸳鸯的人也最常在此伏夜。果然,我在一块巨大的石头边看到一只诱鸳鸯的大竹笼,可惜里边只有几根鸟毛。一个个水潭走过去,仍是不见一只鸳鸯,路已似到了尽头。正想回头,猛听得轰轰地如雷贯耳,惊疑间又到了一重境界。迎面是一条大峡谷。谷中一道巨大的瀑布,汹涌而下,其千军万马之势令人惊心动魄,热血贲张。就在这一片蒙蒙水雾中,忽拉拉地飞起几只鸟来。“鸳鸯!”待我回首,一瞬间已飞往高天去了,只留下一闪的一条彩虹。
  顺着瀑布旁的悬崖爬上峡谷口,前边无限空阔,青山起伏,兰天白云,别有一番风光,已是政和九层际地界了。又回头望望鸳鸯溪,大潭,瀑布,石桥,全隐没在一片绿色中,恍如幻影了。
  回到白水洋村时天已全黑了,人也倦极。但立即为屏南县鸳鸯保护区主人的热情所鼓舞。一张白木方桌,几条同样的白木条凳,数盘农家腊菜,热腾腾,香喷喷,诱人胃口。而最诱人的还是那粗瓷碗中的老米酒,色泽金黄如油,晶滢剔透,入口香甜醇厚极了。多少年后,我还记得住那酒的醇味,我想这也许是我这一生中所虽过的最好的酒了,据说是用单季高杆糯米酿造的。此稻出自千米高山,成熟极迟。酿造时均用当年的老酒做水,再酿而成,酒成后须再陈三年后才打开坛子饮用,是屏南的民间名酒。一碗下肚,便有一股股微微的温流从肚腹涌向四肢百孔,说不出的舒服之极。在主人的劝诱下,我不知不觉地,身体仿佛轻无一物,到了随山风任意飘浮的境界。赤崖,青树,兰天,白花,绿水,鸳鸯结成彩云,一片迷幻,一片超脱……
  相隔七年之后,重游鸳鸯溪。时值深秋,天气已有寒意。去鸳鸯溪的路已改柏油路,昔日茅草丛生的崎岖山路不复再见。白水洋村庄远远的悬挂在山顶上,在晨雾中犹如空中仙阁般缥缈奇妙。顺着往溪谷的小路走下去,幕然眼前一片极开阔的水面。原来这就是当年的那片大石滩。今年雨水充足,上游山间许多泉流小涧汇集到此,顺着石滩漫延,形成一片泛着微波轻浪的水面,只是湖水极浅,在太阳下闪烁着银光。人们纷纷脱下鞋子,涉水嬉戏。我也脱鞋下水,赤脚走在上面,感到的是光滑与凉爽,一般的地方只有脚背深水面,最深的也不过膝盖深水。令我油然想起古人濯足沧浪的种种情怀来。是啊,平日埋头公案杂务,在纷纭复杂的社会人际关系中辛苦劳碌,今天能有闲情逸志混然于山水间,何其痛快轻松。
  涉过洋水面,往下游去,溪流渐渐变狭小,水流积成一个接一个深蓝色的水潭,平镜般倒映出两岸的奇峰异树,再往下一点,布满卵石的河滩上突地冒出一块巨大的石峰,峰顶上有几个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爬上,在上面嘻嘻哈哈地指点溪山,说说笑笑。平静的溪谷中回响着一片童真无邪的欢乐。直到此时,我才豁然明白,,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道理。情不自禁想起七年前醉卧此处的情景,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只缘山水使人醉。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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