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说

席绢

  在小风的记忆中,爷爷的面孔比父亲更来得容易去记忆。

  爷爷长得很瘦小。由於是人家的养子,自幼身体没有调补好又长期操劳田务,所以他很瘦小,相较之下,奶奶像个巨人。

  爷爷有许多好朋友。在下雨天不能到田里时,总爱来串门子。

  那一日,正好也是春雨绵绵的日子。天上的水像泼不完似的。已上小学的大姊姊告诉她,天上的乌云中藏了很多的水,所以会下雨。那麽小风又不明白了,乌云流下来的水怎麽是无色的?她每次洗完碗倒到沟中的水都是黑色的呀,为什麽乌云不下黑水?而让白云下透明的水呢?她没有问大姊姊,因为每一个上小学的大姊姊都一副很了不得的样子,好神气,她不要问。

  绵雨转成毛毛小雨的时候,爷爷的朋友来了,他们一同站在门外聊天,小风也蹑手蹑脚的拿了一个破碗出去,蹲在积水的水旁掏起一瓢瓢的水来看,有些是浊浊的,有些很透明,她陷入困难的问题中。

  「添兄,你好命哦,有五个孙子,好福气。」

  爷爷的老朋友突然聊起这话题,小风的注意力霎时转移,睁着大眼等爷爷的答案。

  「那里有,才两个孙子,另外叁个都是孙女啦。要不是为了多生一个男的,那会多来叁个没用的女孩。哎,女孙儿没用啦,养大了嫁人,唯一的回报就是回娘家时送块猪肉而已啦。」

  这时候学步的小弟摇摇晃晃的走近爷爷,被爷爷一把抱了起来:「我的金孙。」

  祖孙两人笑成一团。

  蹲在一边的小风没有回头,静静的看着水面,也看到了水面映出的自己。伸手一挥,水溅了开来,水面下的她散成一圈圈。

  原来爷爷喜欢吃猪肉。这是小风的第一个结论,但,为什麽生女孩没有用呢?她想着自己每天洗碗,到田里捡地瓜,负责带弟弟妹妹,而哥哥都不用。怎麽可以说女孩子没有用呢?

  晒谷场那边,因为雨停了,小朋友又聚在一起玩纸牌,哥哥早已跑了过去。如果她没用,那哥哥有用在那里?只会吃睡的弟弟又有用在那里?她呆呆的看着,怎麽也看不出有用与没用是怎样分别。

  之後,「男性」成了小风认知中理所当然至高无上的名词。他们是有特权的。

  那时开始痛恨自已是「没用的女孩」的身分。她想要的,也不过是爷爷满心欢喜的一抱罢了。

  雨的颜色已不再是她问号世界中重要的事,她开始想法子想去取悦大人,想听大人说她乖,说她好。

  可是六岁的孩子,在这种大人皆是巨人的想法中,她只是微不足道的侏儒罢了,也没有良好的脑子去设计法子取悦别人。

  她依然只能自怜的蹲在水边,看着自己可悲不受宠的性别皱眉。

  「小风,进来烧开水!」妈妈在吆喝着。

  小风懒懒的没有动。

  一边的爷爷骂了下来:

  「还不快去!懒惰丫头,以後嫁不出去!」

  小风飞也似的奔向厨房的门。

  嫁人?什麽呢?

  望向厨房内挥汗如雨的母亲,她才刚从田里回来哩,而她同样农忙回来的丈夫正与其他堂兄表亲在客厅看电视聊着今日的辛苦。

  「快升火,你爸爸要洗澡。」

  妈妈盛起一条鱼端了出去,客厅的男人们立即围攻了饭桌。然後蓬头垢面的妈妈又踅了回来,炒第二盘菜。份量多得便在猪。

  嫁入,什麽呢?

  小风畏缩在灶边,心中泛过一阵凉。

  一家十叁口,由一个疲惫不堪的女人负责着,并且这个女人又要参与农忙,与男人们一同上下工。

  女人没有用?因为没有用才被规定要这麽忙碌吗?还是女人因为只能在厨房忙而叫没有用?

  她的脸凑向灶门,用力吹气,呛了一脑子的烟。

  爱到最後,怕的是乍然顿悟原来,对方不为自己所爱一切全是迷恋作的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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