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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歌苓和她的《少女小渔》 


  中国人想在海外长期居留,最要紧的是获得一张能在所在国合法居留和工作的永久居留证。在美国,人称这种永久居留证为绿卡。在各种通往绿卡的道路中,有一条捷径,那就是结婚。

  大陆女孩小渔需要一张绿卡。潦倒的老作家马里奥需要还债。小渔的男友出一万美金典“妻”。婚姻在三人中间,作了一次最纯粹的利益交换。

  这样,在嘉莉妹妹和珍尼姑娘的队伍中,就有了黑头发和黄皮肤。(严歌苓说,她是喜欢德莱塞的。)
  有人把这个故事讲给严歌苓听,严歌苓把它写成了小说,后来又拍成电影,名字叫《少女小渔》。

  小说中的小渔,常常走入严歌苓的生活轨道。
  初到美国,严歌苓如同《城堡》中的K,在“那里”,过了很久,呆了很久,却无法进入,一种他乡的奇异性使她的精神难以呼吸。熟悉的拐杖一旦丢失,陌生,便在一种无助的精神中使人进入脆弱和敏感的沼泽。
  “那里,您不是在自己的地方,亲爱的。”望着窗外平静的海湾,严歌苓一伸手,便能摸到一把湿漉漉的迷失。
  撞车了有没有人问伤? 跌倒了有没有人问疼? ——没有。
  更多的时候,严歌苓不去迷失,不去体味小布尔乔亚的感伤——生存的迫急,使生活的目的变得坚硬而直接。
  小说中的小渔,白天打工,晚上学英语,然后拿一个面包回到马里奥给她准备的杂物间,对着录音机苦读。
  “哪里有面包,哪里就是祖国。”“摆脱贫困,就是胜利。”“拿到绿卡,就是解放。”——这是每一代移民都曾有过的状态。
  有个弹三弦的瞎子,对徒弟说,只要弹断一千根弦,你就可以开天眼了。 徒弟守住信念,日日执著,终于在一天,弹断了第一千根弦。信念成为事实,剩下的,是生命的虚空。
  小渔磕磕绊绊,一路小心,终于熬到了领取绿卡的那天,她犹豫了,她开始重新拾起思考了,她问,我为什么呆在这儿?我在这儿干什么?她给出了许多理由,可似乎任何一条理由都不充分,任何一条理由一旦成立,就立即显出了荒诞。
  严歌苓说,她写《少女小渔》,并没有很理念很哲学地想要表达什么,许多东西是情不自禁地留在小说中的,等写完了,才明白,自己内心揣着的,原来是这个。 
  美国人的生活习惯像狼,自己管自己。 严歌苓班上有个美国男孩病了,发高烧。老师说,你再请假,就只能作旷课处理了。——可我病得太重了。——我没办法,这是学校的规定。第二天,男孩只得来上课,别人都觉得无所谓。那天严歌苓带了许多药放在男孩面前。男孩抱住她,眼中有泪。他说,没有一个女孩如此关心、关照过我。
  在美国,人们常说“LOVE”,但忽视“CARE”(关心、阿护),严歌苓认为,“CARE”比“LOVE”更伟大。于是,在《少女小渔》中,便呈现出一种善良、更善良的人性、更人性的氛围。
  她写小渔在洗衣房借钱给一个比她更穷的人。她写小渔为买不起报纸的马里奥去买份报。小渔在婚约期满争到绿卡后,没有奔向自己的情人,而是留下来看护重病的马里奥……
  在《少女小渔》中,严歌苓的笔如同一只耐心的蜘蛛,慢慢地织起了一张密实的、善良的网,以东方人的内敛式温情浸润着一颗颗被欲望遮盖着的干枯的心灵。
  每天,都有人成功地扭曲了自己,每天,财富都被重新分割;人们不是每天都需要苹果,不是每天都需要深刻,然而,人们必须每天提醒自己的良知,必须每天保持作为人的最基本的特质:善良。《少女小渔》用一些细碎的生活情节浓烈地表达了严歌苓这一情感的倾向。
  从纯粹个人的角度看,一个写小说的,移居他国是困难的,乡愁之苦,异化之苦,与自己创作源泉的断裂之苦,一定是折磨过严歌苓的。然而渐渐地,"异化",变为熟悉的和亲切的了。在美国初期,严歌苓只是写以往在故土积累的东西,有了几年游历后,她开始写美国的留学生、新移民,再后来,她从边缘进入了她的居住地,这时,她的笔下,开始出现了一些生动的异国人--用正直和尊严帮助小渔的马里奥,因生活无保障而带着爱去流浪的马里奥的妻子。
  (陈晨 转自《深圳特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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