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童年的星光


  年过半百,童年远去。
  童年的影象早已模糊,连梦境中都寻觅不到了。
  去年春天,读到钟丽思的《顽童时代》的打印稿,心头一亮,全身心竟都撒满了一片梦幻的光点,那是童年闪烁的星光,无限光明,无比温馨。
  漫步在一行行文字重现的童年小径上,呼吸着熟悉的充满花香草涩的气息,久远的印象又零零散散地回到了心上。
  掩卷深思,从封面设计和文内的插图来看,出版者的意图很明确:这本《顽童时代》是面向现在的儿童的,但我觉得,不如说这本书首先是给我们这些四十多年前的儿童读的。是一本成人读的儿童书。
  真羡慕钟丽思还保留着这么鲜活的记忆,特别是一点不走样的过去了的时代感觉,在我们经历了无数风雨磨难,不再年轻的时候,她让我们回忆起人生中那段美好的时光;她对往事的娓娓叙说,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重新审视过去,感受社会和时代巨变的视角。
  这个视角很别致,以一个顽童的眼光扫描共和国的历史,这就避免了干巴巴的说教,而是像一部重新拷贝的老记录片,只忠实于历史,把思考留给读者。
  在《顽童时代》中可以看到共和国成立后所经历的坎坷,但这些坎坷在作者的笔下,也就是说在一帮天真烂漫的儿童眼里,却呈现出另一重风景。例如书中有一段写到在反右派斗争时,有个叫金绍先的老干部被划为右派,孩子们出于阶级义愤,采用了恶作剧的方式戏弄羞辱了他。孩子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的举动遭到了家长们的严厉惩罚。
  一群“刀枪入库的老军人”像老虎一样满楼追赶着自家的孩子,那场面是多么感人啊钟丽思写道:“我爸沉着脸站在楼梯口,冷冷地对我说:‘你去厨房向金伯伯说声对不起。’”为此老人家大发雷霆,扇了女儿一个大巴掌。接下去,“金绍先就从厨房出来,苦笑着对我爸双手直摇。爸说:‘老金,是我有失家教了。’”一怒一谦,包含了多少复杂的思想和感情啊这就是那个时代一般人的思想状况。
  葛兆光教授在重写思想史时,提出一个很有见地的观点,他说考察某一时代的思想,不应看官方文件和典籍,而要把眼光转向当时普通百姓的兴趣和信仰,“真正在社会生活中延续并直接起作用的,却常常不是那些高明的思想,而是一般性的普遍性的知识与思想。”
  《顽童时代》的价值就在于此。
  《顽童时代》对我们这些老儿童来说,既有重温往事的一份怀旧的情绪,又往往会沉入思索的空间。这些在今天的儿童是不可能的。
  那么,今天的儿童从这本书里能得到些什么呢
  我以为至少他们可以了解父母的童年是个什么样子。两个时代的孩子的童年是如此不同。我们的童年没有的东西,他们有,他们的童年没有的东西,我们有。我们连玩具都是那么简陋,一沓洋画带来的欢乐丝毫不亚于电子游戏机;他们吃麦当劳的快感,大概不一定比我们大嚼烤白薯的满足感强到哪儿去。老实说,今天的儿童在物质生活上比我们优越得多,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时代毕竟大大进步了。但是,我们这些老儿童也有值得夸耀的地方,而这些恰恰是今天的儿童所缺少的。
  一气读完,在全书的结尾处,心里不知为什么笼罩了一丝淡淡的忧伤:
  “我的童年时代,就在那天倏然一下子结束在一张不录取通知书上。那一年,我十三岁。”
  也许,今天的孩子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聪明、智慧的孩子,虽然门门功课成绩优秀,只是因为太淘气,居然不被中学录取。而我却为四十多年前的那个不相识的女孩钟丽思而难过……
  远远地眺望童年的星光,那星光还等候在童年的夜空。

摘自《好书》2000年第3、4期郝一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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